



清衡君急掐紫芜人中,旁边村民说:“这妖怪是挺凶的!几位仙长可有办法?”
那红发绿袍怪已经听见几人说话,他右手成爪,向这里一挥。夜昙多机敏啊!她迅速飞身就躲,蛮蛮一向会看形势,跟着夜昙连滚带爬。帝岚绝紧随其后。那村民被烧了多年,显然也已经成了个练家子,此时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清衡君和紫芜可没这反应。顿时只见一团火球呼啸而来,啪地一声,砸落一地。清衡君和紫芜只来得及“啊”了一声,然后就……火了。
幸好堂堂两位神君,也不至于就这么被烧死。兄妹二人灭掉身上的火焰,再看一眼那红发绿袍怪,相顾无言。
那村民早就跑得没影了,几个人也问不出更多的话。紫芜还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她说:“兄长怎么会变成这样?”
帝岚绝对她说话,总是带着智商上的优越感:“我早就说过,他只是你兄长的一块陨石!而且已经坠落人间一千七百年了。”
紫芜说:“那我们怎么说动他搭救兄长?他看起来,已经不认得我们了。”
她这个问题,其他几个人是真的答不上来。
另一边,红发绿袍怪追上来,二话不说,又搓了个火球砸过来。几个人二话不说,抱头就逃!
一直跑出老远,身后的红发怪终于没再追来,夜昙双手插腰,喘着气说:“我说,这个少典辣目,看起来不太欢迎我们。”
清衡君无语:“少典……辣目……好歹是我兄长的陨石,你能不能不要瞎给他起外号?”
“他哪里像少典有琴?”夜昙伸手,想要拍拍他的肩安慰一下,然而手刚抬起来,就被帝岚绝打下去。她只好说:“前面有个村子,我们进去问问情况。”
前面果然有个小山村,但村民们面黄肌瘦,显然过得并不好。
几个少年进到村里,发现这里也全部是石屋,且柴堆都离屋子很远,看来是被烧出了一些经验。
夜昙拉住一个看起来比较八卦的大婶,问:“大婶,前面那个红发绿袍的妖怪,经常来祸害你们吗?”
她说别的还好,一说到这个,大婶立刻就开始诉苦了:“几位有所不知啊,从前我们这里方圆五十里地,多么富饶肥沃!自从有了这妖怪,我们的房子被烧光了,土地干裂,什么也种不出来……”
她说得伤心,拍着大腿就哭。
夜昙问:“那你们怎么不搬远点啊?”
大婶说:“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这里是我们的根呀……多年以来,我们遍请法师,没一个能把它赶走的。”
她倒不完的苦水,紫芜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这可是自己功盖四界的兄长啊!他为了四界修补归墟,到现在还不省人事。他的陨石,怎么能是妖怪呢?她说:“他并不是什么妖怪,他是……”
夜昙打断她的话,说:“如果我们能帮你们降了这妖怪,你们愿意出多少银子啊?”
什么啊?清衡君和紫芜都愣了,只有帝岚绝和蛮蛮早就习以为常。大婶听见这话,顿时连眼睛都亮了:“你们……真能替我们降妖?可是几位仙长,你们看起来……年纪可是不大呀……”
夜昙瞪她:“长生不老你难道没听过吗?要是我们七老八十,走路都喘,打得过妖怪吗?”
也是。大婶想了想,说:“如果几位小仙长能够替我们降了这妖怪,我们全村人,愿意捐出全部钱财,敬奉神明!”
夜昙说:“现在立刻马上如今村民凑钱!本大仙可不白干活,明白吗?”
大婶一脸恳切,显然全村人都被这红发绿袍怪折腾得不轻。她马上说:“我这就去,这就去!”
清衡君和紫芜无言以对,清衡君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忘赚钱……”
夜昙说:“你懂什么,我这叫一举两得。”她指指前面的村庄,说:“远岫、紫芜,你们先在村子里住下。小心隐藏踪迹,不要被魔族发现。”
帝岚绝语气有些酸:“远岫?”叫得可真亲热。
夜昙瞟了他一眼,说:“你出来已经很久,该回去了。”
帝岚绝冷哼:“不必赶我,眼下情况不明,我不会放你一人在此。”
他说这话,便是紫芜也目露疑惑。她看看帝岚绝,又看看看夜昙:“你们很熟?你是青葵姐姐的朋友吗?”
帝岚绝不想理她,清衡君道:“我再警告你一次,她是我们天界储妃,希望你和她保持距离!”
眼见二人又要对上,夜昙不想管了,说:“既然你们有如此雅兴,就在这里吵架吧。我先去会会那个少典辣目。别打起来啊,最好布个结界,别让你们的气息外泄。”
话落,她回身往石屋方向走——这个少典辣目,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他自愿融合进玄商君的元神之中呢?唉,少典有琴啊少典有琴,你这遗产,还真是不好拿啊。
天界。少典宵衣派人密切注意魔族动向,以免让他们察觉三块陨石的存在。步微月则是被送回水仙花殿养伤。她渡劫失败后,水仙花令使已经换成了她的大弟子步青瓷。此时,她人尚未入内,步青瓷已经迎了出来。
“师父!”步青瓷见到她,忙双手来扶。
步微月将手搭在她肩上,以她为杖勉强行走,问:“我离开这些日子,天界可还安好吗?”
步青瓷红了眼睛,说:“水仙殿一切安好。天界却是发生了一些变故。”
“变故?”步青瓷皱眉,说:“什么变故?”
步青瓷说:“丹霞上神被陛下遣下凡间渡劫了。”
步微月直到现在才露了一丝惊讶,她以帕掩唇,咳了几声方问:“丹霞上神?为何?”
步青瓷说:“因为她当众指认青葵公主私通魔族,结果……陛下在青葵公主身上发现了一张使用过的傀儡符。当时,陛下虽然什么也没说,也把此事推托给了魔族,但却打发她下凡历劫了。”
步微月说:“青葵公主是未来天妃,丹霞上神确实不该轻易指认。碧穹仙子呢?”
步青瓷扶着她回到房间,说:“碧穹仙子伤心欲绝,这些日子都没有怎么出门。”
步微月嗯了一声,说:“母女情深,丹霞上神受此劫难,她定是不好受。有空让她来水仙花殿坐坐,免得闷出病来。”
步青瓷答应一声,犹豫着说:“师父……青葵公主自进到天界之后,不仅跟三位天尊十分亲近,就连文昌帝君也对她高看一眼。甚至……”
她想说又不敢说,步微月说:“说。”
步青瓷说:“天界流星雨,君上与她同去观星,回来时正遇风雨,君上还亲自将她抱回天葩院。甚至……君上还曾亲自送她上学。”
步微月一把握住门口花瓶里的水仙花,许久之后松开,水仙花已经在她掌中化为齑粉。
她五指张开,花粉自指间散落飞扬:“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她轻声叹,步青瓷意外:“师父知道?”
步微月终于神情低落,说:“虹光宝睛在她身上。这是有琴的本命法宝。有琴性子清冷,我实在是想不出,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琴才会将此物送给她。”
步青瓷很少见到这样的师父,顿时心里难过,说:“师父……可能是因为婚约在身,君上才……”
步微月说:“无论什么时候,为师都不需要你来安慰同情。”
步青瓷连忙行礼:“是。”
步微月环顾房间,里面桌椅干净、纱幔带香,水仙的雕纹随处可见。一切都还是她离开时候的模样。她说:“你退下吧。”
步青瓷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可是师父,青葵公主这次下界,如果让她解救了君上,那可是大功一件。”
她言语之间十分担忧,步青瓷唇角却现了一抹笑容:“当然是大功一件。但……也是大过。这件事,天帝陛下召我回来,就是希望我用尽心机、不择手段,以达到目的。”
步青瓷暗暗心惊:“师父的意思是……”
步青瓷说:“这三块陨石,早已开了灵智,有了自己的意识。单凭几句软话,他们怎么可能牺牲自己,搭救有琴呢?想要他们就犯,必须用尽心计手段。就算我让三块陨石融合,解救了君上。但所用的这些手段,也必然会让所有人觉得我是个心机深沉、行事狠毒的女人。这恰恰是君上和陛下都最讨厌的女人。”
步青瓷恍然大悟:“陛下是将这些肮脏的事交给师父去做,免得脏了青葵公主的手!”
步微月冷笑,说:“那是当然的啊。她是未来天妃,神族颜面,自然要干干净净。我算什么呢?所以这件事,我当然是要装作伤重。她急着要当天妃,自然会抢着去做。她要是能顺利完成,那就再好不过了。”
步青瓷惊叹于她的智慧,说:“就算青葵公主救了君上,君上和陛下也会厌弃她。可是万一她不能完成呢?”
步微月说:“昨日我去看了有琴的伤势,是很严重。但是陛下和天尊用了大量灵丹,极力延缓他伤势的恶化。他还能撑过一阵。我们先密切注意人间的动静,如果她确实无能,那我也只能不惜此身,亲自下界了。”
步青瓷说:“师父对君上一片痴心,君上终有一日会明白的。”
“攒眉千度,终日凝眸。”步微月轻声说,“我的心,他又怎么会懂?你有空多去看望碧穹仙子。”
步青瓷说:“师父何必如此?当初丹霞上神在时,霞族可也看不上咱们。”
“霞族出了六位神后,天界除了星辰一族,还能谁与之争锋?她看不上水仙花殿,有什么不对吗?”步微月坐下来,声音含笑,“青瓷,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而我这双手,却一定要干干净净,无尘无垢。”她唇角含笑,注视自己的双手,竟然也露了几分温柔,“毕竟,有琴喜欢。”
月窝村,石屋旁。
刚才的火球已经熄灭,但周围温度仍然高得吓人。红发绿袍怪坐在石屋前,手里抱着一个玉白的宝贝葫芦。夜昙仔细观察,发现他玉白葫芦里传来阵阵酒香。显然,里面一定盛满美酒。
这个人,夜昙方才只看了一眼,就觉震撼,这时候细看,还真是辣眼。她有些想笑,但隐隐的,又有些感慨。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少典有琴前往归墟之前,她讥讽他的话。
“你以为你自己伟大?你死掉之后,你父神逃脱罪责,偷笑还来不及!你母神还有一个儿子,你妹妹仍然是小公主。天界一切如常,谁会感激你?!”
自己这么说的时候,他说什么来着?
啊,他说:“吾之所求,正是如此。”
这个人,无论任何时候,都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可现在,他滑稽得令人捧腹。若是少典有琴本人看见自己的陨石这个样子,恐怕不会很想活。
“哎!那个辣目!”夜昙远远地喊了一声,石屋前,正在喝酒的红发绿袍怪猛地站起身来。他显然认出了夜昙,说:“你还敢回来!”话音刚落,一团火球飞掷而来。
夜昙急忙跳开,火球落地,燃成一片火海。夜昙回头看了一眼,她一向很会找话题,跟谁都能聊起来,当下就问:“你喝的酒,是九丹金液吗?”
红发绿袍怪果然停手,他上下打量夜昙。
夜昙赶紧再接再厉:“这酒虽然是宫里御用,但其实并不算太好。我知道一种酒,比它好喝。”
红发绿袍怪果然怒了,他说:“胡说!这么多年来,我饮遍天下美酒!还有比九丹金液更好的酒?!”
夜昙说:“说你无知你还不信。你若有胆量,跟我去取酒,看看我这酒到底能不能跟你的九丹金液相比!”
红发绿袍怪的权威受到挑衅,他立刻咆哮道:“你若交不出更好的酒,我烧死你!”
夜昙说:“这么说就不公平了,那要是我带来的酒更好呢?”
红发绿袍怪似乎没有想到这个,他愣了一下。这个二愣子似的神情出现在少典有琴那张脸上,显得说不出的好笑,又……说不出的可怜。
夜昙说:“这样吧,如果我带来的酒更好,你就要听我的!”
红发绿袍怪右手一举,火球将出未出,夜昙立刻指着他道:“是不是玩不起?!你要是怕输,就别赌了!”
“九丹金液已是名满天下,若是有比它更好的酒,我岂会不知?你休要诓我!”红发绿袍怪一说话,怒火更盛,手中火球也越搓越大。
夜昙赶紧说:“你就说你敢不敢赌吧!我要输了,让你烧死!但你要是输了,你就得听我的话!”
红发绿袍怪脾气暴烈,经不得激,他立刻说:“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夜昙说:“跟我来!”
她转身就走,冷不丁身后呼地一声,她反应已经够快,整个人往前一扑。一片火焰借着酒势直扑过来,燎了她一个三分熟!
“你!”夜昙指着他,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红发绿袍怪哈哈一笑,他还挺有理:“我只是答应与你一赌,有说过在这期间不烧你吗?!”
他一脸得意洋洋,夜昙简直没了脾气——少典有琴啊少典有琴,你自己大仁大义,为了四界而牺牲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连累无辜的我!
夜昙在前面带路,红发绿袍的少典辣目跟在她身后。稍微离近了,她就怒道:“离远些!”
少典辣目说:“怎么,你也怕热吗?”
夜昙睨了一眼他这一身装扮,说:“不,我怕丢脸!”
话音刚落,一团火球从天而降!
夜昙一脸平静地拍灭了自己身上的火。
唉。少典有琴啊少典有琴,本公主为了你吃的苦,你这辈子到底要怎么样才还得起!
二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一座宫苑前。宫殿巍峨,守卫森严。
少典辣目说:“这是离光氏的皇宫,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夜昙找了一堵墙,准备爬进去,闻言说:“你对这里倒是熟嘛。”
少典辣目看看她爬墙的熟练度,难得谦虚,说:“大约没有你熟。”
夜昙跟他爬墙入内,里面居然是一片湖!
少典辣目举目四望,只见水榭失修、岸边杂草丛生,人迹全无。
“这里衰败至此,岂会有美酒?!”他怒道,“你个丫头,竟敢骗我!”他一怒,果然右手就又搓了一个火球,夜昙翻了个白眼:“好了!本姑娘既然带你来,肯定是有酒啦!你这一言不合就放火的性子能不能改改?!”
少典辣目瞪她:“酒在何处?!”
夜昙在湖边走了几步,最后指着一块荒地:“刨!”
少典辣目说:“我刨?”
“废话!”夜昙说,“你不刨,难道让我一个小姑娘干这种苦力?!”
但很显然,只是一块陨石的少典辣目,是没有什么风度的。夜昙跟狗一样刨坑的时候,就明白了。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看着旁边坐在石头上喝酒的少典辣目,喃喃道:“少典有琴啊少典有琴……我竟然开始有点想你了。如果你在的话……”
她歪着头,想了想,要是面前站的是少典有琴,那他大约只会一甩袖,高高在上地丢下两个字——无聊。
唉,也好不到哪去!
夜昙认命地刨坑,幸好这酒也埋得并不深,不一会儿,还真就挖出一个酒坛子。少典辣目一愣,想不到这下面竟然真的有酒。
夜昙拍开封泥,一股酒香就溢出来。
少典辣目赶紧伸手来接,夜昙忙护着酒坛子躲开:“我们的约定,你还记得吧?”
“嗯……”少典辣目盯着她手里的酒坛子,喉节滚动,咽了咽口水,他说:“怎么不记得?如果这酒不好,就烧死你!”
夜昙气得:“我是说后半句!”
少典辣目被酒香馋得受不住,他一个定身咒,夜昙顿时动弹不得。
——这个少典辣目毕竟是玄商君的陨石,而且已经修行一千七八年。其修为岂能轻视?
他从石头上跳下来,几步来到夜昙面前。夜昙一时解不开禁咒,只得转动着眼睛问:“你想干什么?!”
少典辣目一把夺走她手上的酒坛,仰头喝了一口。
这……果然是好酒,入口顺滑,醇而不腻。
他又品了一口酒,缓缓坐回石上,神情渐渐凝重。夜昙气得:“少典辣目!你这混账!”
少典辣目沉浸在酒香之中,许久问:“这是什么酒?为什么会被深埋在皇宫禁苑的废湖之畔?”
夜昙没好气:“你觉得这种情况之下,我有兴致跟你聊天吗?”
也是。少典辣目一弹指,解开她的定身咒。夜昙刨了半天的土,一身上下全是青苔和湿泥,她来到湖边,说:“少典辣目,你过来!”
少典辣目细细品着酒,也是沾了这酒的光,他对她略微有了一丝好感。于是他提着酒坛走过来:“干什么?”
夜昙指指湖边的浅水,说:“来来,站这里。”
少典辣目站过去,一脸莫名其妙:“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身上过热,刚一站过去,周围的浅水立刻咕咚冒泡,竟然开始沸腾。夜昙非常满意,选了个水温适宜的地方,开始泡澡。
少典辣目:“……”
天外月色正好,湖水静谧无声。
夜昙把身上的泥、草、灰都洗干净,只觉得一身惬意。她向后伸手:“来,酒给我喝一口。”
少典辣目当真把酒坛递给她,这酒坛在他手里,竟然也已经开始发烫。夜昙仰头喝酒,这荒草丛生的废湖,都染上了绵绵的酒香。
“果然是好酒啊。”夜昙轻声叹。
旁边,少典辣目也坐在水里,问:“你还没有告诉我,这酒从何而来?”
夜昙说:“是我姐姐酿的。她说平常人家的女儿,刚出生的时候,父亲就会为她酿一坛酒,埋在地下。等到她出嫁的时候,就把酒挖出来,用以待客。于是,她就帮我也酿了一坛。说是以后我要是成亲,就能跟我夫君一起喝。我想,她总不会骗我,肯定会酿一坛最好的酒的。”
说着话,她把酒坛递过去。
少典辣目又品了一口,说:“此酒天地无双,她对你一定极好。”
夜昙说:“她对谁都很好的啦。哎,你坐远一点,我这水太烫了。”
少典辣目还真就坐远了一点,他问:“是我输了。你这酒,确实胜过九丹金液。你让我听你的话,是想要让我做什么?杀人还是夺宝?”
夜昙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你经常干这些事吗?”
少典辣目冷笑:“但凡用好酒来孝敬我的,不都是为了这些事吗?你这坛酒,我可以为你做三件事。”
夜昙问:“任何事都可以?”
少典辣目仰头饮酒:“任何事都可以。”
夜昙于是一脸认真地说:“那你先把衣服脱了吧,你这身打扮,简直像只野鸡!我看着实在是……哎哎哎,不准搓火球!”
但很显然,抗议是徒劳的。夜昙一头扎进湖里,一直等火烧过了,方才探出头来。
然而刚一出水,她就愣住了。
浅水里,少典辣目解开绿袍的系带,扬手丢进湖里。他红色的长发沾了水,柔顺地披在双肩。他缓缓解开中衣的系扣,脱下中衣,轻声说:“你的第一个愿望。”
皓月当空,奶白色的月光如同精魅,在他光滑的背脊舞动。他白色的中衣在指间转了个圈,高高飞起,盖住了夜昙的头。
夜昙只觉鼻间一股热流,她抬手一摸,摸到两管温热的鼻血。
——等一等,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喂!
少典辣目显然没有领悟精神。他赤身立于水中,重又饮了一口酒,说:“第二个愿望,说吧。”
夜昙还敢说什么?!石头都是实心的,莫得心啊!
她背对着少典辣目,这回这货是真辣目了!她说:“你想得美啊!这算什么愿望,你以为你是绝世美人呢?脱个衣服可以抵我三分之一坛酒?你快把衣服穿上,我眼睛都要瞎了!”
少典辣目这时候还挺聪明,他问:“你刚才看得可是目不转睛,不像要瞎的样子。穿上衣服是你第二个愿望?”
“呸!”夜昙说,“你穿脱个衣服就想抵我这一坛酒吗?”
少典辣目说:“哦。”
他就这么坐在湖里喝酒,夜昙看了一眼,赶紧双手捂着眼睛——杂念啊杂念!想不到少典有琴哪怕死到只剩一小块陨石,身材也是这么的……
啊啊,我的鼻血!
她忙捂着鼻子,晓之以理,说:“少典辣目,这里随时会有人来的,要是让别人看见……”
然而少典辣目毫不在意,他一边喝酒一边说:“顽铁本无衣,生来坦荡,为何会怕人撞见?还有,你为何称我少典辣目?”
他终于注意到这个了。夜昙可不想再被火烧了,她说:“嗯……少典是个姓。”
少典辣目问:“辣目二字,何意?”
“嗯……”夜昙扒了扒滴水的头发,周围都是腾腾热气,她随口胡诌,“辣目的意思,就是火辣而醒目!”
这个解释,少典辣目倒勉强还算是满意。他说:“这两个字,颇得吾心。日后,吾便以此为名了。”
夜昙含糊地道:“自然自然。”
少典辣目说:“你说这坛酒是你姐姐所埋,那此地,必然就是你家了。”
夜昙抬头四顾,最后说:“小时候,我全家人都不喜欢我,我在家里不得宠。他们都喜欢我姐姐,所以这里也不算是我家。整个皇宫,我最喜欢这个地方。废弃之后,反而更自在随性,令人心安。所以若真要说起来,这片饮月湖才是我的家。”
少典辣目认真聆听,半天问:“你姐姐嫁人了吗?”
“啊?”夜昙愣住,“还没,但是已经定了人家,快要出嫁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少典辣目认真地说:“我也喜欢你姐姐,她酒酿得好,我想娶她。”
“我说了这大半天,合着你就听见我姐姐!”夜昙站起身来,也顾不得他的“坦荡”,一脚将他踹水里。
莫生气,莫生气!石头都是实心的!
莫得心!
魔族,浊心岛,另一个人却是空心的。
——嘲风仍然卧床不起。
青葵从浊心湖的水中提炼出至纯浊气,为他擦洗身上伤口。嘲风身上的伤势,看起来十分可怕,但那是因为他故意在归墟中逗留了大半夜。
他的神识丝毫没有损伤。
此时他眼睛悄悄张开一条缝,在隐隐约约的视线里,青葵用洁净的药纱为他擦去伤口的混沌之炁。精纯的浊气清洗过伤口,有种莫名的舒适。
他第一次这样衣衫不整地坦露在一个女子面前,而这个女人,她的肌肤如美玉般晶莹无瑕。一双睫毛很长,向上卷翘,如蝶翼微微轻颤。那唇也是鲜嫩而饱满的,仿佛轻轻一吮吸,便能沁出甜汁。
嘲风看得入神,青葵却面色微红。嘲风全身都是混沌之炁腐蚀出的伤口,看着十分吓人。她细致地替他擦洗,便是那些难以启齿的地方,也不敢疏漏。
于是嘲风就开始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心往邪处想,身体当然更诚实,他顿时就出了丑。然而还来不得掩饰,青葵就直接拿一根银针,往他紧要处一扎。三殿下顿时如漏了气的皮球。
“你!”他翻身坐起来,伤口血如泉涌他也顾不得了,“喂!”
青葵不想他还醒着,忙说:“只是暂时抑制,殿下快些躺好。”
这……这是什么女人啊!嘲风磨牙,这回算是老僧入定般心无杂念了。他闭上眼睛,邪念一散,倦意终于冒了出来,毕竟是在归墟中奔忙了一天一夜。
他恍惚入梦,隐隐约约似乎还在归墟之中。突然,有刀锋入肉!
嘲风猛然惊醒,下意识擒住了握刀的手。正是青葵,她手里握了一把小银刀,刀锋切入他肩头。嘲风皱眉:“做什么?”
他五指如钳,青葵不由嘶了一声:“三殿下!我已经替殿下清洗了伤口,接下来要剔除一些腐肉。还请殿下忍着些。”
嘲风松开她的手,她肌肤娇嫩,仅是这么一握,整个手腕便现出一圈淤伤。青葵也顾不得,勉强下刀。
她手中刀锋一动,嘲风全身便随之颤抖。青葵问:“我知道很痛,但殿下必须忍住。”
嘲风强忍一阵,终于伸手握住她手中银刀:“我自己来。”
“啊?”青葵说,“可是……”
嘲风不再多说,用银刀极快地削去自己身上腐肉,青葵愣住——他方才轻颤,好像并不是因为疼痛。
嘲风身上血如泉涌,他下手可没有青葵那般小心翼翼,只是快如疾风。见青葵盯着他看,他说:“小时候被动过刑,现在见不得别人对我动刀。会忍不住反抗,自然反应。”
青葵嗯了一声,见他下手果绝,毫不留情,不由问:“殿下不痛吗?”
嘲风没有抬头,只是淡淡说:“魔族没有医者,我爱跟人打架。偏生大哥勇猛,二哥又有人护着,我经常受伤。到稍大一些,长老们猜忌排挤,危险的事大多由我去做。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习惯了。”
这一番话,他说得云淡风轻,青葵却听得满心疼痛怜惜。那个小小的孩童,在最年幼弱小的时候,想必也曾委屈痛哭,也曾相信他人,毫无保留。直到最后,发现眼泪没有用,于是习以为常,对任何人都不再抱以希望。
她虽未经历,但她亲眼见过——夜昙就是这样长大的。
小时候她也经常哭闹,后来她更喜欢微笑,笑嘻嘻地什么也不说,于是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青葵不说话,嘲风很快把身上的伤口都剔得差不多了,就连背上,他也以气为刀,该削的都削了。这时候他整个成了血人。
青葵正准备替他止血,他说:“去请我父尊他们进来。”
“啊?”青葵说,“可是你的伤现在不宜见人。”
真是个天真无邪的姑娘。嘲风微笑,声音也不知不觉变得柔软:“无事,去吧。”
——我当然要在最痛苦、最狼狈的时候见他们,不然怎么让他们看到我对魔族的“忠诚”?活在阴影中的人,总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像你这样白璧无瑕的瓷人儿,不用去看,也不必多问。
魔尊等人一直守在门外,此时青葵出来,大家立刻围上来。青葵行礼,说:“尊上,三殿下醒了。”
她这话一出,魔尊等人哪里还等得,纷纷入内。
嘲风勉强穿好衣袍,此时伤口鲜血淋漓,将外袍浸湿。而他削下的腐肉,也被丢在木盆中。诸魔见过各种各样的伤势,但亲眼看见这样惨烈的景象,仍然动容。
嘲风勉力下床,就要行礼。魔尊哪会容得他跪,立刻伸手扶住他,说:“伤成这样,就不要多礼了。”
“儿臣的伤不要紧。”嘲风不管不顾,仍然跪地,向魔尊磕头行礼,“还请父尊派人禀告母妃一声,就说孩儿已经无恙。请她老人家不必担心。”
旁边几位长老尽皆叹气,这孩子,恃宠不骄,是个沉稳的。
尸魔之母白骨夫人说:“已经派人去过了。三殿下快些起来吧。”
嘲风这才轻吁一口气,说:“如此,儿臣就放心了。”
白骨夫人问:“你不希望你母妃过来看看你吗?”她问这话,当然是问嘲风,需不需要趁机解除雪倾心的禁足。
嘲风说:“回姑奶奶,嘲风身为魔族,一点小伤,我受得住。再说,这些年母妃深居简出习惯了,也就不必劳动她了。”
白骨夫人点头,嘲风的这声姑奶奶倒是叫得她心头舒畅。她是魔尊炎方的姑姑,也是魔族长老之一。在魔族位高权重。
先时她并未把这个雪神之子看在眼里,但今日看来,这天界雪神却是非常识大体。孩子也教得好,智勇双全。
她说:“难得你母妃也是这个意思。你为魔族立下如此大功,想要什么奖赏,尽管开口吧。”
旁边,魔后脸色阴沉不定。顶云也面上无光。母子二人站在白骨夫人身边,只能强作欢颜。
嘲风满身是血,魔尊不忍他跪着,说:“先让孩子起来说话吧。”
白骨夫人说:“无妨,先说。”
嘲风说:“如果姑奶奶同意,孙儿倒是真有一请求。”
白骨夫人轻轻按了按拐杖,说:“讲来。”
嘲风说:“不瞒姑奶奶,斥候营花销实在巨大,孙儿接手之后,经常入不敷出。今天既然姑奶奶为孙儿作主,孙儿请求姑奶奶,让父尊提高斥候营运作经费。拨款如果能增加个三倍,那孙儿就……”
他这不像提要求,更像是晚辈对长辈撒娇,想要多些零花钱。果然话未说完,白骨夫人就笑出声来。
魔尊也是又好气又好笑:“闭嘴!好好养伤。不成器的东西!”
白骨夫人也忍笑,说:“等伤好一些,姑奶奶自当为你作主。快些躺下吧。”
魔后心里有气,却不得不故作贤德:“尊上、姑姑,不如我们还是出去说话,莫扰了风儿休息。”
白骨夫人点点头,魔尊到底心疼儿子,亲自把嘲风扶到躺上,看他躺下,才与魔后等人一并离开了房间。
湖心岛边,白骨夫人、烛九阴、相柳与魔尊、魔后、顶云等人一道乘画舫九婴返回。
魔后心中不安——这次的事,着实让几个长老对嘲风的看法大为改观。这实在不是件好事。可如果真是让顶云去冒这个险,她又确实不舍得——看看嘲风身上剔下来的肉,简直触目惊心。
一个母亲,谁能狠得下心让亲生儿子受如此苦楚?
她说:“尊上、姑母,风儿被贬到斥候营这一年多,想必也得了教训,不再似以前般胡闹。这次他戴罪立功,尊上确实也应该予以嘉奖才是。”
“戴罪立功”这四个字,可说得真是轻巧。魔尊扫了一眼她,不说话。
白骨夫人倒是笑着问:“魔后认为,应该如何嘉奖啊?”
魔后勉强笑笑,说:“当然是将他从斥候营调回来。堂堂三皇子,被贬为斥候,也着实不像样子。”
白骨夫人说:“说起来,风儿被调往斥候营历练,也有一年了吧?”
魔尊这才嗯了一声:“一年有余。”
魔后心中暗喜,赶紧顺着白骨夫人的话往下说:“一年零七个月了。以前呀,这斥候营一直收支平衡。也不知咱们这位三殿下是怎么了,竟然口口声声称入不敷出。他必是做了许多事情。今天正好有闲暇,不如我们去斥候营看看?”
说话间,她与顶云互相对望一眼,母子二人皆有得色——这嘲风就是个花天酒地的混账玩意儿。斥候营又是魔界最为鱼龙混杂的兵营,他能带成什么样?这一年时间,魔后也不是没有留意,营中一团乱麻,就连侍婢都能随意出入。
如今他要求加拨军饷,恐怕是贪污军饷,中饱私囊了吧?
白骨夫人倒也真的感兴趣,说:“也好。”
于是在魔后的极力主张下,九婴转舵,很快停靠在岸边。
魔尊与白骨夫人等相继下船。没过多久,一行人就来到斥候营。斥候营是整个魔族最底层的兵营,里面主要负责一些情报收集的工作。
魔尊站在营前,但见周围收拾齐整,连一片落叶都没看见。
大祭司相柳上前,道:“魔尊巡营,速速开门!”
不一会儿,有一队兵丁赶来,隔着营门行礼,随后道:“请尊上出示令牌。”
相柳挑眉:“放肆!”
兵丁整齐下跪:“尊上恕罪。三殿下曾立有严令,探营必须出示令牌。哪怕……哪怕尊上亲临,也不能例外。”
“嗯?”魔后皱眉,“平素三殿下在的时候,好像没有这规矩。”
兵士军容严肃:“殿下曾言,他在时,斥候营中万事皆是小事,便以他为规矩。他若不在,属下等便须严守军规,不得丝毫违背。”
魔后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看一眼魔尊。
魔尊不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笑道:“好个轻狂的小子。”
白骨夫人说:“少年人,狂点好,有大出息。”
魔尊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刻刑天战纹的令牌,着相柳递进去。里面的兵士校验无误,这才开门迎接。
然而入内之后,与诸人想象的杂乱无章却大不相同。
斥候营营房规整,兵士着装整齐。见到魔尊巡营,也并不慌乱,只是各司其职。
魔后愣住——前一阵子自己派人查看,斥候营还不是这样啊!
白骨夫人看了看魔尊,说:“不如,去宗卷室看看?”
魔尊嗯了一声,一行人来到宗卷室。但见里面被重新修缮过,所有宗卷用各类秘术存储,归置得整整齐齐。看守的兵士亦是严格按照章程,登记魔尊等人调用的宗卷。
白骨夫人一边翻看,一边说:“宗卷详尽,调用迅速。”
相柳也忍不住问:“这里几时修缮过?”
旁边兵士说:“回大祭司,三殿下调来之后,称斥候营哪里是个兵营,简直就是个筛子。但没钱修缮,他只好自掏腰包。之前的法阵,因为太过老旧,他便自行绘制了法阵图。斥候营请不动阵法大师,所以这些法阵都由三殿下亲手布置。”
魔后知道自己上当了。
这个贱种,他早有准备。跟雪倾心那个贱人一样,虚伪做作,最擅长沽名钓誉!
白骨夫人和魔尊却连连点头。
“斥候营的工作向来细碎繁重,难得这孩子上心。看来,他要求涨经费,是有理有据呀。”白骨夫人微笑。
魔尊的话语中也带了几分为人父的骄傲与温情:“这么些年,总算有了点做事的样子。”
魔后像头踩中了夹子的野兽,满腹苦水,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浊心岛。
嘲风刚才还谈笑风生,魔尊等人一走,他就开始哼哼了。
青葵为他敷上止血的药粉:“三殿下先睡一觉吧。”
嘲风说:“本座剧痛难当,睡不着。”
青葵心里有些诧异——不是说习惯了嘛?而且方才你剔肉如风,现在才开始剧痛难当?她说:“可是殿下的伤势,需要好好休息。”
嘲风挨过去,靠着她:“这么重的伤,本座如何能休息?你不能为本座止痛吗?那你这医术也高明不到哪去啊。”
青葵无奈,耐心地解释:“魔族体质非凡人可比,殿下修为又深厚,我若为殿下止痛,药物份量过重,难免伤及殿下根本。何况殿下已经剔除腐肉,如今只要静养即可。不必服药止痛。”
嘲风哪管那么多?他往青葵肩头一蹭:“药都配不出来,还学什么医?既然你不能为本座止痛,那你唱个小曲儿,哄本座睡觉。”
三殿下想得不错,此时美人在侧,轻吟浅唱些柔情蜜意的小曲儿,也算有几分情趣了。
“我……”青葵无奈,想要推开他,但看他满身是伤,只得说:“唉,好吧。”
嘲风依靠在她肩头,听她唱:“月儿明,风儿静,树影儿遮窗棂啊。蛐蛐, 叫声声,好像那琴弦声,琴声轻。声调动听,摇蓝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三殿下:“……”
斥候营。
魔尊一行人刚出来,乌玳就回来。魔尊问:“神族那边,情况如何?”
乌玳跪地道:“回父尊,并未打探到少典有琴的消息。他可能是回垂虹殿养伤了。”
魔尊挑眉:“可能?!本尊让你打探消息,你就带回这么一句话?”
乌玳拱手:“父尊,儿臣请命,带一支精兵杀进南天门,闯进垂虹殿。自然能将少典有琴的情况打探个一清二楚!”
“你……”魔尊气得,手指头在他脑门上戳了半天,到底没办法,“混账,滚!”
乌玳退到一边,魔尊自言自语:“不应该啊。按道理,风儿活着回来了,少典有琴拥有盘古斧碎片,应该伤得更轻才是。他当众承认遗失盘古斧碎片,这时候更应该站出来稳定人心。可竟然一直没有消息,真是令人生疑。”
旁边,大祭司相柳说:“少典有琴行事极为谨慎,为什么会遗失盘古斧碎片,着实令人不解。”
魔后见机会来了,赶紧向顶云使眼色。
顶云忙出列:“父尊,儿臣愿再次前往天界,打探少典有琴行踪。”
他这次退缩,实在难看,魔尊对他也不冷不热,只是说:“去吧。如能探得盘古斧碎片的下落,也算你大功一件。”
顶云以额触地:“儿臣遵命。”
饮月湖里,少典辣目死活不肯穿衣服,不管夜昙怎么劝,他就只有一句话:“如果这是你第二个条件的话,可以。”
夜昙是这么容易屈服的?她怒道:“没门!”
少典辣目想了想,说:“或者,你把你姐姐介绍给我!”
夜昙扑上去就掐他脖子,少典辣目被她一扑,往后一倒,夜昙整个扑到他身上,与他没入水中。他附近的水烫得吓人,夜昙如被水煮,几乎昏厥。
少典辣目感觉到了,他一把将夜昙推到岸上。夜昙趴在岸上,一动不动。
“你没事吧?”少典辣目等了半天,见她没反应,只得穿衣上岸。“喂,”他伸手拨她,“不会死了吧?”
然而手刚伸过去,夜昙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右手比了个二:“哈哈哈哈,我还可以提两个条件!”
少典辣目提起酒坛子,喃喃道:“果然女人都会骗人。”
夜昙带着他,准备翻墙出去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这鳞次栉比的宫殿。少典辣目问:“你不进去看一眼你的亲人?就算是从小不受宠,父母亲总还是可以见一面。”
父王?夜昙皱眉,仰头看了一眼明月,说:“他见到我,只会生气。我才不要去看他。”
而此时,御书房。
另一个人也在仰望明月。
离光旸站在窗前,看月光如水,润泽万物。
“又过了一天。”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盆花,仿佛这是什么稀世珍宝。这花倒确实怪异——它半株黑、半株白。黑白双花相依而生,顶端黑与白两朵花都十分硕大。此时黑白双花花瓣微拢,都垂着头,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离光旸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替黑花浇水。白花微微偏了偏头,离光旸说:“好了,知道你不喜欢水。”他用布帛将白花蒙上,一直等黑花喝饱了水,才轻轻摘掉白布。
“明天再抱你出去晒太阳。”他摸摸白花,满是爱怜。而就在此时,外面突然风铃惊动。
他案上,一把黑色的玉壶猛地射出一道绿光。绿光落处,有黑影一闪,随即离开。
离光旸立刻护住怀中的双色花,靠近玉壶。这玉壶正是上次神族送给离光青葵的生辰贺礼,名叫计都圣壶。传闻是玄商君和乾坤法祖共同冶炼,威力可想而知。
他这一躲,黑影便没了动静。外面脚步声渐渐密集。
“陛下!方才有人闯入宫中,陛下无恙否?”屋外的人语气十分焦急。
离光旸沉声问:“知道来的是谁吗?”
门外守将说:“国师已经去追了,我等……并未看清来人。”
离光旸嗯了一声,再看看这株奇异的双色花,顿时神情凝重。
如今青葵和夜昙已经被接往神、魔两族,还有谁会夜探宫闱?
饮月湖边的宫墙上,夜昙也看见一道黑影。
她说:“快追。”
少典辣目问:“这是第二个条件吗?”
夜昙急了:“对对,第二个条件,抓住这个黑衣人!”
少典辣目闻言,立刻飞身跟上。二人一前一后,追了许久。夜昙原以为,以少典辣目的修为,追个人是手到擒来的事。然而,谁也没想到,少典辣目追丢了。
宫外长街上,因着时辰已晚,也没几个行人。夜昙难得神情凝重:“有看清是谁吗?”
少典辣目也意外,但他仍实打实地说:“没有。”
“哪里的高手,会夜探离光氏?到底想干什么?”夜昙半天想不出结果,少典辣目说:“不管是谁,这个人修为深不可测。”
追都追丢了,夜昙也没办法,只得说:“那这第二个条件可不算啊!”
少典辣目冷哼一声,把酒坛里的酒灌进自己的宝葫芦里。
夜昙是真看不惯他这身衣衫,长着少典有琴的脸,穿成这样不是暴殄天物吗?她说:“走,本姑娘带你买衣服。”说话间,她去拉少典辣目的手,却在触到他手的瞬间缩回——这个少典辣目的温度实在太高了。
夜昙吹着手,问:“你这么烫,谁敢碰你啊?”
少典辣目不动,说:“我身带异火,一般的衣物,无法穿着。而且……此地房屋老旧,我若靠近,必然起火。只有我身上这件衣袍,乃异兽吐丝织就,能勉强防火。但也穿不了几年。”
“这样啊。”夜昙有点同情他了,说:“那你岂不是什么都不能碰?”
少典辣目仰头喝了一口酒,自顾自往前走。他刻意远离了房屋,一个人行走在月夜的街头。夜昙跟上去,问:“你为什么会身带异火?”
无论何时何地,她总是能找到话说。
少典辣目说:“不知道。我生而为陨铁,自有意识起,便在燃烧。”
夜昙明白了,必是玄商君渡劫的时候,这块陨石燃烧坠落。而天火到一千七百多年之后,仍未熄灭。她轻声叹:“这样多不方便呀。”
路边的花草,在少典辣目经过的瞬间枯萎焦黑。他看了一眼,没说话,但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其他的树木。夜昙问:“你要去哪里?”
少典辣目一边喝酒一边说:“你既然还没想好下一个条件,我自然要回月窝村。”
夜昙不理解,问:“回去干什么?那里的村民都不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少典辣目抬头看天,说:“那不重要。天亮之前,我必须回去。”
夜昙擦了擦头上的汗,说:“为什么?啊,难道月窝山里面有什么宝物,你需要时刻守着?”
少典辣目没有理她,却很快就返回了月窝村。
夜昙这个人,最是听不得宝物这两个字,不仅听不得,想都想不得!
一想就心里痒痒。
这月窝村若是有宝贝,自己一定要好好查探一番才好。
她一路赶回村子里,心心念念都是少典辣目守护的宝物。然而清衡君跟帝岚绝却都神情严肃。
夜昙问:“怎么都是这副表情,你们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清衡君说:“魔族的斥候跟过来了。”
夜昙眉毛微扬:“魔族?来的是谁?”
帝岚绝说:“二殿下顶云带队。我们需要引开他,不然的话,他很快就会发现这个村子。”
紫芜抱着蛮蛮,问:“青葵姐姐,你是去找……他了吗?”面对那个红发绿袍怪,她实在是喊不出兄长两个字。
夜昙说:“是啊。还送了他一坛酒,他答应可以帮我做三件事。现在还剩两件事。”
帝岚绝说:“那很好啊,你不是可以直接要求他去救玄商君?”
夜昙说:“他又不傻,哪会这么轻易答应啊!”
紫芜的问题就一针见血了,她问:“那第一件事,你让他做了什么?”
呃,这个问题一出,夜昙满脑子都是那个家伙“坦荡的胸怀”,她挥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先拖住魔族要紧。现在我们几个分开诱敌,紫芜,你和帝岚绝同行。远岫,你去烟花妓馆多走走。”
三个人几乎同时问:“为什么?!”
夜昙叹气:“因为顶云看见紫芜和妖族少君在一起,会以为她是下凡私会情郎。看见远岫流连妓馆,也只会以为他下界鬼混。一时半会儿,不会想到别的。”
紫芜满面通红:“私会情郎?!”
夜昙问:“你还想不想救你兄长了?”
紫芜不说话了。少典远岫问:“那你呢?”
夜昙说:“我嘛,自然是要去看看这位二殿下到底是何方神圣。蛮蛮,跟我走!”
蛮蛮答应一声,翅膀一扇就跳到夜昙肩上。
四人一鸟兵分三路,一直等清衡君、帝岚绝和紫芜走得看不见了,蛮蛮才问:“昙昙,你是不是发现什么好东西了?”
夜昙一愣:“你怎么知道?”
蛮蛮说:“不仅我知道,少君肯定也知道。不然他能走得这么干脆吗?你看你这满眼精光!”
“大意,大意了!”夜昙一收容色,严肃地说:“那个少典辣目一直守在这里,这月窝村附近一定有什么法宝!能被他惦记千余年的,不可能是平常之物。我们先拿到手再说!”
蛮蛮同她,一向是一拍即合:“走!”
夜昙寻宝,还挺专业。
有了少典辣目的石屋,她也不走远,就在周围转悠。蛮蛮扇着翅膀,石屋周围气温高,它热了:“昙昙啊,这里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宝物啊。”
夜昙认真地选定了一个地方,从乾坤袋里翻出少典有琴留给她的遗产,里面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包括一把铲子。
这铲子铲土极为方便省力,切石头像切豆腐,她不一会儿,就刨出一个大洞来!
夜昙整个人都钻进洞里,用玄商君送给她的“危月燕”当灯。蛮蛮紧随其后,嗡声嗡气地说:“你好像一个土拨鼠啊!”
夜昙怒道:“混账,你见过本公主这么漂亮的土拨鼠啊?!”
一人一鸟一边斗嘴,一边挖洞。然而洞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了,夜昙停铲擦汗,蛮蛮的鸟脸也是狐疑不定。它问:“怎么会这么热,那个红发绿袍怪在上面吗?”
这点夜昙很肯定:“不对,他不可能在上面。这地下怎么会这么烫?”她小心翼翼地又挖了几铲子,“难道是个跟火有关的宝贝?”
蛮蛮说:“昙昙,你头上的虹光宝睛颜色怎么不对啊?”
夜昙用手一摸,虹光宝睛并没有发热,然而却一阵一阵地跳动。她说:“我没觉得痛,它怎么了?”
蛮蛮指着她的额头说:“它在闪光!”
夜昙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思考半天,说:“难不成前面有什么危险?”她将耳朵贴在土石上,仔细去听。隐隐约约间,是有声音传过来,咕噜咕噜……
“这像是……水泡声……”夜昙皱眉,待又挖了几铲子,那声音就更清晰了。而她手里,玄商君亲手炼铸的铲子都被烫得通红。几滴金红的火泉一样的东西浸出来——是熔岩!地底开始震动,发出奇怪的轰鸣。
蛮蛮几乎是尖叫道:“这气味……不对!昙昙,你是不是把地刨漏了?!”夜昙哪用它说?提起它就跑!身后,那种奇怪的味道越来越浓!
夜昙猛地明白过来——这月窝山里藏着的,不是什么宝贝,而且一座火山!
这岩浆要是喷出来,任她有通天之能,也只能瞬间火化。
她提着蛮蛮,几乎是连滚带爬,一路飞奔。蛮蛮一身羽毛都抖楞着不成样子:“昙昙,这要跑多远才安全啊啊啊——”
然而夜昙还没跑多远,迎面就碰上红发绿袍的少典辣目!
他看了夜昙和蛮蛮一眼,一言不发就往夜昙刨出的洞口飞掠而去。
“喂!”夜昙刚喊了一声,他已经钻进洞里,不见踪影。片刻之后,那种奇怪的味道渐渐淡了,地面的震动也停止了。少典辣目从洞里钻出来,迅速把洞口回填进去。
这洞刨得是真深,他填了半天,终于来得及审视夜昙:“你干什么?”
呃……夜昙眼珠乱转,说:“我……听见奇怪的声音,所以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少典辣目这时候才掏出宝葫芦喝了一口酒,问:“你用的什么铲子?以后不要乱刨了。”
夜昙哦了一声,他一边喝酒,一边返回石屋。夜昙望着他的背影,半天,蛮蛮伸出翅膀尖儿,在她眼前挥啊挥。夜昙拍手打掉:“干什么?”
蛮蛮问:“人都走不见了,你还在看什么呢?”
夜昙这才发现,果然,少典辣目已经踪影全无了。她抱起蛮蛮,喃喃说:“他守在这里,只是因为下面有火山。”
只是因为这里危险。
蛮蛮说:“那不然呢?”
夜昙轻声说:“少典有琴……我以前一直以为,他的义正辞严、正气凛然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未经污秽,何谈高洁?可是……他的一块陨石,坠落人间一千七百余年。记忆消散,性情大变,却依然护佑着人间。”
蛮蛮扇了扇翅膀,说:“听起来你挺感动的,你不会爱上他了吧?”
夜昙弹了弹它的喙:“蛮蛮,你不懂。善之一字,其实是很难的。人在顺境,谁都能行善。可他身处逆境一千七百年,一块残魄,面对谩骂、误解,仍能固守本心,不曾入魔,这个人确实值得尊敬。唉,跟你说不着。我今天回了一趟皇宫,突然就好想青葵啊。你说她在魔族干什么呢?”
蛮蛮翻了个白眼:“放心吧,青葵公主又不像你,一天天的,捅天扎地,日常作死。”
夜昙上去就掐它的鸟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