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粟米失窃案的地点,在乡廷西南不远处的孟宅,这里是巨隆乡人流聚集最多之地,每逢一、九日还有集市。今日虽非集日,街道上也时常有人来往,甚是热闹。
“在这种地方偷米?只偷三升三合粟米?”吴慎觉得不可思议。
大汉朝的景况他还不是特别清楚,但从淮阳国巨隆乡中来看,居民谈不上富庶,但也衣食无忧,此际本为春荒,却少见人面有菜色。今日雨后初晴,往来之人在阳光下打招呼,也有一半带着笑容。淮阳国地处中原,土地平坦,道路四通八达,宜农宜商。总体而言,此地算是盛世无饥馁的好地方。
这就衬得这案件越发特异,很难说是本地人作案,也怪不得亭长怀疑自己这个外乡人。
如果是本地人有这种小偷小摸的前科,亭长与邻里自会知晓,能够锁定怀疑对象。就是因为没有这种人或者排除了嫌疑,这案子才显得特别。
因为三升三合粟米,以巨隆乡的经济情况,就算是急需,邻里关系只要肯开口必能借得,若非品性恶劣,何必要不告而取?
吴慎心中推算,要证明清白倒是不难,可要找出这个犯人,却好像不那么容易。
到了孟宅失窃现场,张胜朋安坐于牛车上,不言不动,倒是守诺不干涉亭长执法,只看吴慎如何自证清白。公孙武心中大安,便在门口大喊:“孟茂才,偷你家粟米的嫌犯我今带来了!你快出来认人对质!”
话音刚落,便见一团青影急急从门口出来,四面张望,应声道:“贼人在哪里?子曰: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可见盗窃之恶,远胜其五,何人竟行此恶事?”
这人身形高瘦,眼神不济,明明一辆牛车与亭长求盗便站在大门口,他偏斜斜往另一边张望,仿佛根本看不见人似的。
“在这里!”公孙武大喝。他早知孟庆岩是个雀糊眼,此人年幼时点蜡读书,通宵达旦,以至伤了眼神,看近物还好,远处就一片朦朦胧胧,便也不以为怪。
好在孟庆岩的耳朵还挺好使,听到公孙武叫唤,看见一个人影,便上前作揖道:“公孙亭长果然吏之良才,午间报案,不到晚上便能缉获犯人,此诚国家之福,小民之福也!”
这会儿你倒会拍马屁了!公孙武苦笑,之前刚报案没多会你就开始催促个不停,弄得他一个两个大,不然怎么会如此积极跑到道口巡逻,还不是因为这书呆子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不过这会儿也不能说死了吴慎便是犯人,免得到时候万一不是,他两面都得落抱怨。公孙武便含糊道:“此人形迹可疑,故作嫌犯,但也不能确定便是犯人,我也不可无凭无据断案,故而带来与孟茂才对质。”
要不是张胜朋在这儿,公孙武才不会这般说话,早就一口咬死,提着吴慎回去严刑拷打。难得他根据法条说话,让孟庆岩甚为佩服,又赞又自责絮叨道:“亭长方是老成谋国之言,是在下唐突,不该妄下定论。我祖上说过,隘与不恭,君子不由。我妄下推论,隘也,晚上当自省吾身。”
公孙武知道这书呆子又进入掉书袋模式,干脆不理,只转身问吴慎:“汝可在此处,盗得孟家三升三合粟米?若是从实招来,退回赃物,按照大汉律例,还可从轻发落!”
这当然没有!吴慎毫不犹豫矢口否认:“我还是第一次来孟宅,并未盗窃。有证据在此,请亭长明察!”
一到此地,他就心中笃定,不管小偷到底是谁,自己的清白至少是可以保证了。
公孙武一愣,心说你之前还只是坚称清白,可也没有证据,现在才到门口,就有证据了?他沉下脸问道:“证据何在?”
吴慎不慌不忙,转头问孟庆岩:“敢问茂才,汝家粟米失窃,是在何时?”
孟庆岩挠头道:“晨间煮粥,粟米未缺。约莫是申时有丐至门前,我欲取米赠之,这才发现米缸中少了。”他卯时三刻煮粥,申时取米,间隔时间极短。
吴慎拍手道:“亭长,如此案情已清,这犯人绝不是我了。”
公孙武和孟庆岩都是一头雾水,只有张胜朋面露微笑。公孙武忍不住问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卯申之间失窃,怎么便与你无关?”
吴慎笑道:“这还要感谢张公子。”他对张胜朋拱了拱手,又接着说:“不管是什么人,想要到孟家偷米,都得在卯时三刻与申时之间,进入孟宅对不对?”
这还用说!除非那小贼有隔空取物的五鬼搬运之术,公孙武皱眉点头:“正是。”
“那就好了。”吴慎指了指孟家四周的泥泞道路,微笑道:“昨夜乡中下雨,应该是早上才停的,如今道路仍然濡湿,早上更该积水。若是有人经过,必会湿鞋,巧的是山中却并未下雨,我的这双麻履之上,只有浮灰,并无泥浆。”
他高高抬起脚来,给公孙武、孟庆岩与求盗等人观看,确实这双半旧的麻履谈不上干净,但也绝不是在泥泞中踩过的样子。
公孙武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要感谢张胜朋。如果吴慎不是坐牛车前来,而是与他们一起步行到这儿,那便踩入泥泞之中,无从分辨了。可巧的是张胜朋邀他坐车,保住了这双干净的鞋子,也就证明了他的清白。
不但是鞋子,他的衣衫前后摆也干干净净,并无溅起的泥点子。当然若是强辩,也有可能是他衣帽鞋履,但为了三升三合粟米,还要换鞋换衣服,那未免过于大费周章,哪个小贼会这么不智?
看来还真是抓错人了。公孙武面色不善,他早该注意到这一个细节,但破案心切,难免疏忽,这下又要被人说嘴。
孟庆岩凑了过来,他眼神不好使,弯腰靠近到吴慎脚边半尺细看,又对比自己脚上的鞋子,连忙道歉道:“原来兄台是被恶吏抓来顶罪之人,在下一时心急,竟然口出恶言,还请兄台恕罪。”
刚才我还是良吏,一转眼又成恶吏了?公孙武早知道这书呆子嘴里必没什么好话,但这会儿确实是自己犯错,只能忍气吞声一言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