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慎不像是孟庆岩,不可能一上来就大包大揽。毕竟他只是个业余侦探,靠着领先几千年的见识能够找出别人想不到的新颖思路,但可不能保证一定能破案。所以一开始先推卸责任,又表忠心,以后能破案当然是惊喜,破不了也不至于被追究。
王太子叹息道:“说来也是一件憾事。”
他吩咐薛珠取来案件的卷轴,让吴慎自行观看。此案原本并不复杂,是泽谷乡中一名少妇李氏在家中忽然蹊跷死亡,乡中游徼查案,认为是自杀。
家属就不乐意了。李氏之前刚刚参加了中泽庙的法事,一日夜不归。一回家便回房不肯出来,丈夫催了几次不见人,只当她已经睡了,便出门做活,等黄昏回家。发现妻子仍未起身,这才惶怒破门,见到了妻子冰凉的尸体。
她丈夫悲痛万分,认定李氏乃是在中泽庙法事中吃了亏,大有可能是被人侮辱,这才会身故。一怒鸣冤,闹到了县中。
吴慎觉得这个逻辑没什么问题,谁家老婆不明不白死了也不能善罢甘休。况且线索那么明显指向乡中庙宇,他当然得请官府查清案情,而不是随随便便便以自杀结案。
只是这李氏的丈夫骂骂咧咧,直指中泽庙的司祝秦丈人有极大嫌疑,这就让当地的县令难办了。
秦丈人是中泽庙司祝,掌香火、祭祀诸事,在乡民之中威望极高。平日乡中决事,不经三老,也不经宗族,都是请秦司祝作主,他简直可以说是泽谷乡的无冕之王,便是县令下乡后也得让他三分。
在吴慎看来,李氏的丈夫要查妻子被害一案,有理有据,但扯上秦司祝是他的失误。乡民觉得他侮辱神明,不但不让县中查案,甚至要求先定李氏丈夫之罪,从严惩治!
这民意汹涌,天天围堵县衙,县令苦不堪言,自己又做不了主,只能上报王太子,请太子处理定夺。
这就有点蛮不讲理了。吴慎看完案卷,暗自不爽,这种神道头目怎么就不能查了?还一查便是侮辱神明?侮辱了哪位神明?
他想了想问道:“这中泽庙,不知供奉哪一位神祇?”
薛珠代王太子回答道:“中泽庙中供奉泽中女神,司风调雨顺,护佑四方。”
这什么泽中女神没有听过啊?吴慎无奈追问道:“可有朝中册封?”正经的祭祀神祇,都有朝廷的封号,这无名泽中女神怎么听起来就不对劲呢?薛珠摇头:“并无。”
那不就是淫祠?吴慎振奋精神,昂首道:“朝中已有严令,取消各地淫祠。这泽谷乡还敢公然违抗,挑唆乡民?便请王太子派兵,将庙中上上下下诸人一体擒拿,慑服乡民,细细审问,必有结果。”
这种事案情近乎摆在面前了,无非是地方保护势力在搞鬼,何至于要劳烦他这位神探?只要派出一队甲士,便可迎刃而解。
王太子幽幽叹息道:“如果事情这么简单就好了。”他吐气如兰,声音幽怨,吴慎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来了。王太子哪儿都好,就是实在娘娘腔,让人时不时有些不适应。
随后王太子解释道:“中泽庙虽然是淫祠,但在乡中立庙恐怕已有百年,乡民笃信泽中女神,想要取消谈何容易?此处也是淮阳国治下,是孤的子民,怎忍以白刃加之?更不想激起民变,搅得境内大乱。”
嘴上说得好听,还不是怕闹出事来。吴慎能够理解王太子的心情,这种迷信的愚夫愚妇最难打交道,你怎么说他们都不听,只会与你胡搅蛮缠,反正只要不顺了他们的心,便都是你的错。所以基层事务很难办,有时候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这事儿大概率已经是发酵起来了,王太子迫切需要的是一个救火队员,不知怎么他就拍脑袋想到吴慎了。让一个没有官方身份的吴慎去查案,捋出真相,或许是安抚民众解决事端的最好选择。
“总而言之,这失去妻子的丈夫令人同情,命你去为他找出真凶,以告慰李氏的在天之灵。但除此之外,也得安抚乡民。”王太子对这个案件是双向要求,一方面要破案要真相,另一方面也得解决的漂漂亮亮,让对峙双方都没话可讲。
破案容易,和稀泥的工作可不容易。尤其是万一真相让一方无法接受呢?吴慎得先问清楚:“若是伤害李氏的真凶真的是那位秦司祝,那该当如何?”
是官方包庇,捂盖子以求平安,悄悄抹去此事当没发生过?王太子斩钉截铁道:“那自然是严惩不贷,若有实据,绝不宽宥!”
这点魄力他还是有的。他会顾虑到民意,但也绝不会为民意所挟持。误会可以解决,但真凶得到惩罚,这是最基本的底线。
那就好了,吴慎吃了一颗定心丸:“我当殚精竭虑,为王太子分忧。”
反正王太子已经决定了要自己去,根本不可能拒绝,那不如说点漂亮话。何况吴慎也有正义感,遇到这种案子,也希望为苦主找出真凶,为他们申冤。
王太子勉励道:“一切便交托吴先生你了。”
接了任务,吴慎与孟庆岩退出淮阳王宫。孟庆岩便愤愤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淫祠本来便是欺骗乡民,正当取缔。适才你与王太子所说,正和我意,奈何太子还是年轻性子好,舍不得痛下杀手。否则派一队兵去,何用麻烦?”
他也看了卷宗,想及丈夫发现妻子尸体那一幕,不知何等哀恸,心中便动了不平之念。只恨不得手持利刃,将那些恶人都杀了,方能荡涤胸中块垒。
吴慎理解王太子的苦衷,叹息道:“王太子不是年轻性子好,他也是百般无奈。若是在他治下闹出事来,最后还是得他自己去收尾。与这些乡民讲大道理是没用的,必须得让他们看到证据无话可说,这样才能将这个案件圆满解决。”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次查案是其次,安抚乡中百姓是第一位的任务。孟茂才,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教化百姓可都要靠你了!”
吴慎这是在揶揄,别说是孟庆岩,就是他祖先孟子亲身来此,想要靠着一张嘴教化百姓恐怕都不那么容易。孟庆岩却当真,挺胸道:“吾当不避艰险烦难,定要让这些误入歧途的乡民回归正统。”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吴慎知道孟庆岩性子执拗,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改变,也就懒得多说。他回到白虎营向樊校尉请假,王太子早派薛珠打了招呼,樊校尉当然满口答应:“你为王太子办事,当然无妨,早去早回,营中仍算着你们两人的操练。”
最近白虎营的训练渐渐收紧,有了几分正规军的气势,王太子的侍卫选拔大概迫在眉睫。这时候吴慎与孟庆岩离营出去公干,对他们不利。不过关键王太子心中有这两人,那就差不多等于是内定,樊飞当然不会与他们为难,慷慨地为他们补上训练记录。
除了孟庆岩之外,吴慎还拉上了班亮。班亮这大侠之子虽然打架不行,但杂七杂八但事儿知道挺多,对于犯罪更有心得体会,吴慎觉得此人可以作为重要的参谋,对于调查现场和痕迹,班亮也能起得到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