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赵升的钳口不言,赵翟案之前陷入僵局,吴慎与孟庆岩只能改变路线,从军粮亏空案查起。如今终于柳暗花明,又见曙光,哪里肯放过。
他们行事迅捷,得了樊飞之令,立刻变前去他拘捕王敖,收取账本,但还是晚了一步。
等白虎营的人赶到王敖家中,就听里面哭声一片。吴慎心知不对,顾不上礼节闯门直入,就见王敖手持利剑,倒在一大片血泊之中,竟然已经自刎而死。
吴慎看了几眼,这王敖死状凄惨,大血管被割开,鲜血喷涌而出,染了一面墙。面色苍白如纸,奇怪的是居然神情还甚为平和,去得不能说安详,但反而不像之前见面时候那般慌张无措,死亡让他平静了下来。
孟庆岩这书呆哪里见过这场面,只觉得天旋地转,奔出门去哇哇便吐,停下来才心有余悸道:“我祖先曾经过,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是以君子远庖厨也。今日才知是至理名言。孔子闻子路醢,遂命覆醢,这心情我也懂了……”
看了这血肉模糊的死人模样,他至少也得效仿先贤,三月不知肉味。
吴慎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尸体,胸口也有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尤其是这个年轻军官没多久之前,还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如今却已生死两隔。或许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总让人觉得膈应。
军粮案已经死了两个人了,赵翟之死吴慎还没什么感觉,王敖的死亡却让他感触良多,更觉得肩上的责任沉甸甸的。
“这回真是自尽。”孟庆岩还算尽职尽责,吐完之后就去询问了家属,知道王敖回家之后,便将自己锁在房中,又哭又笑。家人怕他出事,拼命拍门,他在房中嘟囔半天,大叫一声,砰然倒地,便没了声息。
家人情知不妙,撞开房门,王敖已经断气,还未来得及收敛尸体,吴慎与孟庆岩便到了。
算算时间,王敖离开白虎营,回返家中,几乎没过多久就自杀了。算上他犹豫的时间,恐怕是当时在营中便有了自尽之念。
吴慎心里十分懊悔,要是当时扣住王敖就不至于有此悲剧。不过他也知道这只能想想,因为他只是帮着问案,并无临机处断之权,何况王敖乃是官员,他顶多只能问话,想要扣押,无论如何也得请示过樊飞才行,就算是重头再来一次,他也无能为力。
人心的贪婪带来的丑陋与死亡,这是吴慎过往人生中未曾体会的一面,如今赤裸裸地摆在他眼前。他这会儿才真切地感觉到,他并不是在玩一个推理游戏,而是真真切切的凶案。
回到白虎营,孟庆岩看出吴慎情绪低落,便安慰道:“吴兄弟,此事不能怪你。王敖世家子,又正青春,便是真犯了事,谁也料不到舍得去死。”
王敖与赵翟不同,家中富裕,亦有宗族可依,就算他也卷入军粮贪腐案中,只要能够退赔,再出卖命钱,就算不能免罪,也能活得下去,他这么刚烈的自尽,反而是异数。
一言惊醒梦中人,吴慎抬头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死?难道说,他真的是犯了杀人重罪?”
军粮贪腐案要不了王敖的命,但如果他是杀死赵翟的凶手呢?孟庆岩骇然道:“这两人可是好友,难道他真下得去手?”
吴慎推理道:“如果两人合谋倒卖军粮,如今出了亏空补不上。王敖想要赵翟背锅,便逼他写下遗书承认罪行,再杀人灭口。只是此人心理素质差,做贼心虚,被我们查到头上料躲不过去,便畏罪自杀。”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可能赵翟根本不知情,是王敖私下倒卖军粮,这些应该可以通过账目查出来。王敖有郡中军队军粮官身份,如今白虎营军纪不严,他要夜间潜入营中也不难,只不知他是不是初更前进赵翟营帐之人。”
孟庆岩思忖道:“就算是初更潜入,与赵翟死的时间也对不上。另外如果进营帐的是王敖,赵升又何必为他隐瞒?”
感觉上赵升对赵翟还是忠心耿耿,如果王敖有杀人嫌疑,赵升肯定会和盘托出。
吴慎叹道:“这是个疑点,只有再问赵升。”
结果不如人意,赵升听到王敖的名字,脸上甚至浮出诧异神色。不用等他回答,吴慎就能断定,初更前进入赵翟营帐之人,绝不是王敖。
“看来凶手并不是王敖,难道我们的推理方向错了?”吴慎忍不住自言自语,可是一时半会儿之间又不知再从何办起。看起来通向破案的道路,依旧不明朗,可是他的时间又不多了,王太子只给了他五天时间,现在只剩两天。
孟庆岩也头大如斗,如果不是王敖,那意味着他只能继续去清查账本明细,继续与那堆积如小山的文案做斗争。
这会儿孟庆岩看向吴慎的目光,居然混合着一点与不符合书呆子气质的意味,似乎是羡慕又似乎是嫉妒。
吴慎敏感的觉察到了这一点,“你想干什么?为何这样看着我。”
孟庆岩叹道:“时至今日,方才知道当个文盲也挺好的。”
吴慎看了看可能重达不知几百斤的木简,又看了看生无可恋的孟庆岩,点点头赞同道:“是挺好的。”
于是案子继续陷入僵局,吴慎只能等待孟庆岩翻阅账目,希望能找出新的线索。但这段时间,军营中传闻纷纷扬扬,都说是王敖栽赃赵翟不成,杀人自尽,大家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言之凿凿。
吴慎并没去理会传言,反正查案的是自己又不是别人,别人的几句传言又左右不了什么。
忽而樊校尉召见,孟庆岩因为翻阅账目的任务繁重,便只有吴慎自己去参见樊校尉。
“是否可以结案了?”樊校尉当头就问。吴慎答道:“尚未水落石出,怎能结案?”
樊校尉沉吟片刻,又道:“其实,可以算你破案了,凶手是王敖也说的过去,足以向上向下有个交待了。”
“交待?只要能交待就可以?”吴慎明显不认同这种做法,“只有查出真相才是最好的交待,属下并不认为王敖是凶手。”
对此樊校尉无奈道:“这有什么难懂的,有人不想咱们继续查下去了呗?只怕他们自己也不干净,怕查来查去引火烧身。再说如今军心惶惶,殿下也想早日稳定下来。”
现实就是这般无奈,其实真正在意真相的人并不多,尤其是那些怕被牵连到的人。王敖栽赃杀人,已经是一个足够曲折的故事,至于细节,大差不差即可。
吴慎大急道:“难道就让真凶逍遥法外?殿下就如此急迫的而需要军心稳定?”
王敖不知道临死之时在想什么,赵翟肯定是不想死的,他还有妻子与一双儿女。即使被逼写下遗书,也尽力留下了线索,想让人知道自己并不承担这污名。如果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案,哪里对得起他最后的挣扎?
“吾非自尽”,短短四个字,是赵翟留在人世上仅有的真正的最后遗言,他应该是期待着有人能够为他找出真凶。
对于细节,樊校尉关注的没有吴慎多,但对于全局,樊校尉肯定知道的更多一点。但有些事情,他又不好对吴慎点明了说。“许多状况你并不清楚,包括编练白虎营的目的你可能也不清楚。目前包括白虎营在内的所有淮阳国军营,必须要保持稳定以应对不测。”
吴慎目前只是小人物,自然不明白大方向的问题。保持军营稳定应对不测是什么意思?是防备着什么?还是说淮阳国想有什么异常举动?
吴慎没有问,因为这是他不该问的,就算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反正就凭淮阳国这点实力,总不会是想要造反吧?吴慎只能这样想道。
“你现在也不用着急。”樊校尉下定了决心:“殿下不是给了你十天时间么,十天就是十天,十天之内谁也不能拦着你查案。但如果再无进展,避免军心浮动,恐怕就得照此结案了。所以你还有最后几天时间。”
任何工作都是为大局服务,吴慎查案这项工作也只是整个淮阳国里的一小项。为了大局,案件真相被牺牲掉也再正常不过。
当然结案对吴慎也没坏处,毕竟吴慎也是被限定十日破案的人。如果案子结不了,那么吴慎恐怕会被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