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庆岩也分析道:“赵翟纵然不贪,对于军粮短缺克扣之事,必然是知情人。不会像亲兵所说这般无辜,至少白虎营军粮掺沙之事,一定是他在主持。若是有可能,他也想补回这个亏空,只是漏洞太大,补无可补。”
如果白虎营的军粮不掺沙子,那或许可以证明赵翟出淤泥而不染,是难得的清廉军粮官。但白虎营的军粮尽数由他负责,掺沙子的量这么多,现在想起来,简直是丧心病狂地补亏空之法。
只可惜杯水车薪,只要贪心仍在,时间越久,只会胃口越大,亏得越多。除非将士们可以完全不吃米而只吃沙石,否则的话,总有暴雷的一天。
赵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吴慎忽然很好奇,这关系到他在案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现场勘察过了,证人也盘问过了,暂时还是不得要领。”吴慎对孟庆岩道:“赵升说赵翟家中清贫,有一妻一子一女,我们应该向校尉大人请示一下,前去拜访,以了解更多赵翟的为人。”
亲兵虽然跟随赵翟多年,但军粮官的心里话未必就会对亲兵说,顶多偶尔透露一句半句。最了解赵翟的,应该是他的枕边人,而且两人共同生活,更生下一儿一女,如果赵翟真的挥霍无度,不可能瞒得住妻子。
赵翟既死,赵娘子失去了主心骨,这种时候询问很容易得到真相。
孟庆岩有恻隐之心,犹豫道:“不但要告诉夫人其夫枉死之事,还要刨根究底,求其死因,何其残忍?吾不忍为也。”
他原本以为在军营中就能找出真相,现在却发现赵翟之死涉及的谜团太多了,身在局中,根本解不开庐山真面目。但让他去告诉一个妻子失去了她的丈夫,而且还死相惨烈,书呆子实在不忍心。
吴慎善意提醒他:“我们可是立了军令状的。违军令者斩,要是破不了案,说不定我们会被砍头。”
“走!”孟庆岩立刻同意,“我们这就去请校尉大人恩准。”
白虎营初创,尚在训练之中,并未成军,本来是不准告假离开军营。不过这一次吴慎与孟庆岩纯为公务,樊飞便下令放行。他与军粮官不熟悉,也对这个人的家事颇为好奇。
他私下对军司马道:“如果赵翟是冤枉的,那这些搞事之人也太可恶了。好好一个人被他们冤死,还想让他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王太子若知之,只怕要发雷霆之怒。”
正如亲兵所说,赵翟至少并不炫富,他家只是郡城之中偏僻一处小宅院。赵娘子衣衫朴素,一子一女也只有一个老仆、一个奶妈服侍,对于六百石的官员来说,这种生活绝对算得上清贫。
听到赵翟的死讯,赵娘子哭得肝肠寸断,几欲晕去。孟庆岩笨嘴拙舌的安慰,却毫无效果,只一直用眼睛瞪吴慎,似乎是期待他拿出哄女人的手段。
吴慎知道这种事外人说什么都没用,一家之主的死亡,便是毁了这个家庭,浮于表面的安慰毫无用处,只有让她自己慢慢恢复。
果然赵娘子哭够了之后,红肿着眼皮,恨恨道:“如此说来,夫君应该对此事早有察觉。他早几个月便对我说过,若有意外,便是有人害他,让我与孩子尽早回乡,守着几亩薄田度日,免受牵连。当时我还笑他想得太多,没想到今日居然成真。”
赵娘子年轻时候应该是个美人,如今人到中年,依旧风韵犹存。只是岁月沧桑,他家又不算宽裕,总要量入为出,每日思量生计,让她老得甚快。就从这些迹象来看,军粮官是廉洁无异。
似乎几个月前,赵翟就有不祥的预感。对亲兵赵升和对妻子都略有透露,甚至还安排了后事。而且他对妻子也强调了肯定是有人害他,这是一早就觉得自己的结局会是“被自杀”?
吴慎想了想问道:“尊夫收入几何,每月给你多少家用?平时手面可阔绰?这事关他到底为何被害,还望夫人不要隐瞒。”
赵翟的经济情况会是个关键,作为妻子当然有可能会为丈夫隐瞒罪行,但谎言也会露出破绽,吴慎想听赵娘子怎么说。
赵娘子含泪道:“先夫家产菲薄,当官之前大多为了读书捐爵都消耗尽了。后来为县吏,略治产业,但也不多。直到升为六百石,日子才宽裕了些。
不过赵家族人也常来借钱借米,他言道早年受了族中恩惠,不好不报答,不说有求必应,但也算甚为慷慨。
他常年住在军营,开支不多,六百石俸禄加上田产所得,也不过是勉强度日而已。他在军中也甚少出门,应酬极少,手头都不留什么钱,简直可用吝啬来形容。”
在赵娘子口中,赵翟是个古板谨慎清贫的形象,这与亲兵赵升所说是一致的。从他家中境况以及赵氏族人的反馈来看,这话也不像说谎。
原以为是个贪腐官吏,没想到竟然是清正廉洁的形象,果然是被人栽赃陷害的么?吴慎不知怎么总觉得有点别扭,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确实太不对了,明明是个掌管肥缺的贪腐官员,家里缺如此清贫,这反差实在让人有点难以置信。
从赵家出来,孟庆岩感觉已经成竹在胸,与吴慎分析说:“军粮出现了十多万石的亏空,假如赵翟十分清廉,那么这么大的亏空就是别人所为。
进一步假设贪腐军粮的另有其人,那么占据关键位置、又不肯同污合流的赵翟必定是被清除对象,所以他会死在营帐中。
只有死人不会说话,杀死赵翟后就可以把所有罪行都推到赵翟头上。依我看来,杀死赵翟的人必定是其他涉及军粮的人,再不济也是与其他军粮官有关的!”
吴慎摇头道:“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孟庆岩只觉得吴慎想得太多,又懒得和吴慎争辩,直接说:“你我将情况禀报给樊校尉,校尉自有定夺!”
樊飞听到汇报之后,甚为感叹:“原以为粮饷那边乃是一群硕鼠,没想到还有赵翟这种人物,怪不得王太子会将他调来白虎营,看来也是看中他的品格。只可恨难得一个清廉人物,竟然被人害了。王太子若是愿意犁庭扫穴,定能将凶手揪出来。”
作案的具体手段依然不明,但作案动机却都能猜出来了。樊飞的猜想与孟庆岩差不多,肯定是赵翟的同僚们倒卖军粮赚钱,赵翟一直不愿意同流合污,最后便被人杀死诬陷,想要他扛下十余万石的亏空。
但那些同僚们大概也没想到,赵翟居然清贫至此,根本不像是能贪污十几万石军粮的人,于是这场诬陷就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悬疑。
“如果这么结案,又是犯了想当然的错误。”吴慎即使面对樊校尉,也不肯轻易下结论:“赵翟不可能是单纯的自杀,但整件事也不会那么简单。这些同僚们就算手眼通天,也没本事潜入白虎营密闭的赵翟营帐杀人之后飘然离去,不留一丝痕迹。”
作案手段不解决,吴慎觉得还不能轻易相信这种凭脑补形成的案情:“密室的关键,还是得破解密室之谜。”
而且吴慎还有个最大的疑点,十余万石军粮的亏空绝对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这么多年来赵翟能一直生存了下来,并一直相安无事,这并不符合官场的生态。
而且为何早不杀晚不杀,偏偏在现在动手?最近也没有什么特殊风声,值得别人狗急跳墙去杀害赵翟。
关于潜入密室杀人的手段,吴慎觉得是最难的部分,他又将班亮找过来研究。班亮觉得如果不破坏营帐牛皮的完整性,确实没法进入室内。这案情推演便陷入僵局。
孟庆岩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便提议道:“干脆禀告王太子,让他将那些作恶的军粮官们一体下狱讯问,必有所得。”
明明案情都这么清楚了,何必还要拖着。只要抓住了元凶,必能问出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