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票案有几点关键,最重要的就是家属态度,实际上无论古今,绑匪大抵都是吃准了家属担心人质安全的心理,恐吓他们不准报警,这样才有索取赎金的时间和空间。
如今张家的态度肯定是不报警,汉代女子的贞节问题不至于后世那么受人诟病,但落于匪人之手,那无论如何会是人生中巨大的污点。就算光为了张胜玉的名声,她大哥也绝对不会把消息泄漏出去,甚至要配合绑匪将这件事瞒死死的。
张胜朋一方面暗中派人四处搜索,另一方面又抱着一线希望,来找他心目中这位“神探”吴慎。
“我先看看绑匪留书。”吴慎只能硬着头皮上,这可不是盗米这种小儿科的案子。依照汉律,绑人勒索乃是重罪,被绑的人质更是张胜玉大小姐,要是传出去必是轰动的大案。
听说绑匪寄简,直接放到了张胜朋的书房中,光这份无声无息潜入的本事,就让吴慎心惊。他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按部就班,找找看有什么线索。
张胜朋早有准备,从管家手中接过绑匪留简,充满希冀的递给了吴慎。
吴慎见是一片帛书,皱了皱眉,展开细看,就见字迹笔画歪歪斜斜的。吴慎仔仔细细的看完,一言不发的还给了张胜朋。
而张胜朋则满脸期待的看着吴慎,急切的问:“吴先生可曾看出了什么?”
吴慎难得面有羞涩,吞吞吐吐的说:“在山中居住日久,不曾识得人间之字。家师所传授的字迹笔法,与人间大不相同。所以.这帛书是看不懂的。”
张胜朋愕然,原来吴慎居然是个文盲!看吴慎气质出众谈吐不凡举止潇洒,绝对是个人才,可没想到他居然是个文盲!
“其他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上面到底说了什么!”吴慎迅速岔开话题。
居然找一个文盲破案?张胜朋突然悲观了起来,“要我准备十万钱来赎回张胜玉,别的就没什么细节了。”
奇了,吴慎暗暗纳罕沉吟不语,开始觉得此事透着古怪。“如何?”毫无头绪的张胜朋只能把吴慎当成了救命稻草,连忙追问。
吴慎理了理思绪,沉声道:“这是绑匪用左手写的字,所以才会这么丑。”首先这就是一个最大的疑点。
虽然吴慎“不识字”,但也是不认识这时代的字,对字形的基本审美还是有的,是美是丑能看得出来。
张胜朋与管家面面相觑,他们注意到字迹拙劣,宛若幼童,但吴慎怎么看得出来这是左手所写?
吴慎看得出他们的疑虑,主动解释道:“寻常右撇子以左手执笔,笔迹字形会不自觉地向右上倾斜,所以大多数以左手执笔之人写出来的字迹都会类似。张兄可以试试。”
这是现代社会笔迹专家经过大量分析之后得出的结论,在信息爆炸的年代,吴慎听过也尝试过,验证过正确,没想到在这个时代真能在破案中派上用处。
张胜朋取笔以左手一试,果然运笔不自觉向右上,与帛书上的字迹极为相似,不由赞叹道:“吴先生法眼无差,真乃神人也。只是这个绑匪为什么要用左手留书?”
他也不傻,吴慎点破这一个关键,他立刻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吴慎答道:“有很小的机会是因为绑匪右手受伤,只能用左手写字。不过最大的可能,还是因为绑匪担心自己右手的字迹你能认识,所以故意伪装!”
使用左手写字的,十之七八都是为了避免被认出字迹,这只能说明犯人是张家的熟人。除了字迹之外,帛书也同样是个破绽。
其时有纸,但质量差难以保存,一般不会用之书写。大部分的文书还是使用沉重不便的竹简刻字,极少数贵族富人,会用毛笔于帛上写字,但这是奢侈品,在这个时代几乎算得上是一种暴发户炫富的表现!
这可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张家豪富,张胜朋看到帛书并未有反应,吴慎第一时间就敏锐地发觉不对。绑匪故意用词粗鲁,但帛书却证明了他家底不菲,又用左手写字,他是要掩饰什么?
张胜朋的眼神闪过一丝阴鸷,握紧了双手,来回踱步。魏管家跟在他身边,欲言又止。
良久,张胜朋才停下来,长舒一口气,对吴慎道:“幸得吴先生提醒,此事恐怕有人在针对张家,并非只冲着胜玉一人。烦请先生务必将这藏头露尾的小人揪出来,搭救胜玉。”
如果是熟人作案,家里又有钱的话,绑架张胜玉绝不会只图十万钱,这里面有更深的图谋。张胜朋越想越心惊,又担心妹妹,心中一团乱麻。
吴慎问道:“公子在郡城之中,有仇人乎?”
张胜朋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张家正经行商,并无私敌,但若有人嫉妒记恨,这就非我所知了。”
这般高门大户,又怎么没有暗中的敌人?吴慎知道问也是白问,只能继续找线索:“二小姐驱车出门未归,有车夫一人,丫环一人,离开薛家之后,道路之上不可能没有人看见。公子可知她去向何方?”
张胜玉我行我素,出门未必与兄长打招呼,但她驱车出门,总有行人瞧见。以张家的能力,调查搜索必有所获。
“有许多人目睹巳时三刻胜玉驱车离开薛家,转道从东门离开郡城,未时有人在东门外约三里地见过张家的牛车,此后便不知所踪。”张胜朋沉稳答道,果然他们早就做过调查。
哪怕是薛夫人的话,张胜朋也没有全信,不过路人确实能够证明张胜玉午前便已离开。薛夫人与张家交好,何况她家资巨万,不可能贪图区区十万钱,绑架案应该与薛家无关。
吴慎大感棘手,如果是在城内失踪,人多眼杂,总有线索流出。荒郊野外无人之处,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无奈问道:“二小姐出城做什么?”
汉时女子行动自由,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轻车简从出门也未免太冒险。要知道这时代可还有樵采抢婚的风俗,单身女子被人掳了去只能认命,当然张胜玉也可能自命勇武,所以无所畏惧。想到张胜玉眼睛瞪得溜圆的样子,吴慎只能叹一口气。
张胜朋苦笑:“前日提及舍妹的婚事,她甚为抗拒。大约是心中不快,故而出门散心游玩。”
既然拜托吴慎查案,张胜朋对此事也就不再隐瞒。张胜玉的心思他哪有不知,只是没想到她对假婚事竟然抗拒成这样。他想到这里有些自责,要不是与妹妹挑明此事,或者顺着她的心意,她也就不会气鼓鼓出门,酿成大祸。
吴慎一脸懵逼,我把你当恩人,你却想上,不,你却想把这样刁蛮难搞的妹妹强塞给我?你都不想要的妹妹,难道我就肯收了?
不过吴慎同时也懂了,豪门少女婚姻不自由,像是张胜玉这般活色生香的女子,要联姻嫁给不喜欢的人,情绪断然不会好。
她要出城游玩,张胜朋也不会阻拦她,谁知道有人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在陈县地界对张家人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