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的青釉弦纹双耳瓶,居然保存的这么完整,真是少见。”
包厢中杯盘残羹早已撤去,桌上铺就一面崭新的红绒毯,上面摆放着林林总总十多件古玩玉器,此时的陈柏舟正捧着一尊长颈鼓腹瓷器,脸上带着惊喜之色,不断摩挲瓶身爱不释手。
“北宋修内司官窑没少烧制这种东西,传世的也不少,跟你们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比起来差远了。”
张圣夫乜斜看了眼陈柏舟手里捧着的瓷器,一口道出其来历,末了还不以为意地说了句,“大惊小怪。”
陈柏舟手上动作一僵,瞪了张圣夫一眼,急忙又去看霍天海脸上神色,似乎生怕张圣夫这番话得罪了这位金主。
霍天海却仍旧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听了张圣夫的话非但没有愠恼,反倒冲面含歉意的陈柏舟笑笑:“张教授说的没错,陈馆长收藏的那件元青花我也有幸参观过,那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相比之下我这点小玩意的确算不得什么。”
陈柏舟呵呵干笑两声,打心底里佩服霍天海涵养的同时,心中多少也有几分得意。
诚如张圣夫和霍天海所说,哪怕在整个收藏界,邙山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也足够占据一席之地,那是当年陈老爷子尚在人世之际花费了不知多少功夫,才从邙山那几个所谓的盗墓世家手里硬夺过来,个中凶险不亚于虎口夺食,至于开了多少枪死了多少人,更是不足为外人道矣。
而那些牺牲换来的一整套十二件元青花四季压手杯,的确也令邙山博物馆在当时风光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近些年博物馆发展在质量上并没有太大提升,但仅凭这套存世稀少的元青花,也足够令邙山博物馆在其他省市一众体量相当的博物馆中脱颖而出。
换句话说,没有这套镇馆之宝的底蕴,陈老爷子当年也不能指派陈柏舟接替自己的位置,而现在陈柏舟名义上是邙山是博物馆副馆长,头上还有位正处级的馆长,但实际上谁都知道馆长只是挂名,邙山博物馆大小事宜多半还是姓陈的说了算。
“霍老板说笑了,哪里是我收藏的,藏品是国家和人民的,博物馆只是代为保管。”陈柏舟微笑谦逊一句,小心翼翼将手上的瓷器放下,将目光落在另一件前清白云鼻烟壶上,又是眼前一亮。
霍天海笑眯眯抿了口茶,借着放下茶盏的间隙扫了眼老神在在的张圣夫,好像巧合一般,张圣夫也正好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即分,霍天海放下茶杯轻轻咳嗽一声。
“陈馆长,张教授。”
见吸引了陈柏舟和张圣夫的注意,霍天海继续说道,“跟两位比起来我就是个粗人,不过这些年捐了不少东西,对古玩多少也有点研究,现在摆在桌上的这些东西我大概能认个八九不离十……”
霍天海说到这儿稍稍顿了顿,面露沉吟之色。
陈柏舟不知他的意图,捧着说了句:“霍老板太谦虚了,术业有专攻,您这眼光就算不错了。”
霍天海摆摆手,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是这样,这次要捐给咱们邙山博物馆的东西基本都在这里了,不过还有一件我没拿出来,主要是我自己也不认识这东西,怕收到赝品让您二位笑话。”
陈柏舟看了眼张圣夫,笑着说道:“霍老板太见外了,您跟博物馆合作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张这也不是外人,何必这么见外?”
“陈馆长说的是。”霍天海笑着点下头,略一犹豫后弯下腰去抓起地上的一个带有密码锁的公文包摆在桌上,扭动密码后伴随着一声脆响,公文包应声而开。
他脚下这个公文包陈柏舟一早就看见了,是随着桌上这些古玩玉器一同被侍应生们送进的包厢,不过之前霍天海将公文包放在脚下就再也没有提及过,陈柏舟也不好意思多问,现在见他主动打开,不由也好奇的往前探了探身子。
公文包装着的是一个檀香木的盒子,陈柏舟当然不会以为这个盒子就是霍天海让他和张圣夫上眼的东西,毕竟就算是没有古玩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个盒子的制作充满了现代工艺。
不过让陈柏舟多少有些好奇的是,如果诚如霍天海所说,他也判断不出盒子里的东西究竟是好是坏,又何必花费这么多心思包装,难道不是应该大大方方拿出来吗?
“两位请上眼。”
陈柏舟心里想着,注意力却始终集中在霍天海手里的檀木盒子上,随着霍天海打开木盒,盒内垫着一方明黄色丝绸缎布,被缎布托在上面的,赫然是一尊青玉雕琢而成的合卺杯。
陈柏舟往木盒里看第一眼时,合卺杯尚有一半被缎布包裹,他不禁又往前伸了伸脖子,而随着彻底看清楚盒子里合卺杯的造型后,陈柏舟脸上表情先是一僵,随后整个人好似触电似的蹭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紧盯着那枚合卺杯足足五六秒时间,跟着豁然扭过脸去望向一旁的张圣夫,眼中满都是不可思议。
张圣夫显然也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虽然仍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但脸上也露出恰到好处的惊疑之色。
霍天海手里仍不急不徐的展开丝绸缎布,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桌子对面两人的异样,目光注视着合卺杯,手指轻轻在杯身上划过,语气里稍稍带着几许苦恼:“合卺杯我倒是也见过不少,不过像这种整棵绿松石雕琢出来,外面又包着青铜的金镶玉还真是第一次见,而且从工艺上来看也不像旧物……实不相瞒,这东西我花点小钱倒不重要,关键是怕打了眼,传出去丢人。”
直到最后一句话说完,霍天海才慢慢抬起头来,然后像是刚刚发现陈柏舟和张圣夫两人的反应一般,诧异的偏了偏脑袋:“陈馆长,你们这是?”
“老张……”陈柏舟的嘴唇微微有点颤抖,指着那枚合卺杯,声音发涩询问张圣夫。
张圣夫仔细打量几眼木盒里的杯子,冲陈柏舟缓缓点头,后者心中有了答案,长吐一口气,有些失神的坐回椅子上。
“霍老板有眼光,这是东汉青铜绿松石合卺杯,我担保是真东西。”张圣夫似乎对陈柏舟的反应有些失望,轻轻皱了下眉头,不过他到底比陈柏舟更加沉着,语气平静的问道,“不过我很好奇,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收来的?”
陈柏舟听他这么问,仿佛回过点神,也跟着抬头看向霍天海。
霍天海似有所悟,指着面前的合卺杯神色不解道:“怎么?这东西两位认识?”
张圣夫双臂环抱,再不开口。
陈柏舟犹豫一下,斟酌说道:“故人之物……这东西丢了以后我们第一时间报了警,没想到……”
“还有这么巧的事?”霍天海面露惊诧,不等陈柏舟说完马上反应过来,毕恭毕敬将木盒盖上,轻轻推向他,“那可真要物归原主了,陈馆长放心,警方那边如果有什么需要调查的,我一定全力配合!”
霍天海这么一说,反倒让陈柏舟有些尴尬,正踌躇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张圣夫适时开口。
“老陈,先把东西收起来。”
张圣夫用眼神示意一下桌上的木盒,“还记不记得我进门时跟你说的?过两天挑个好日子把东西送给师姐的后人,那时候才算物归原主。”
“对对对!”陈柏舟连连点头,小心翼翼捧起木盒,冲霍天海致歉道,“霍老板,这次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开口。这样,我先回去把东西放好,然后再去趟警局说一下情况,就不多逗留了,见谅见谅!”
“应该的,我让司机送你。”
霍天海说着话,走到门口吩咐一声,不多时又有侍应生走进来将桌上大大小小的古玩玉器一一打包归置,这般殷勤的态度让陈柏舟愈发不好意思,不住向霍天海致谢。
“那我也不多叨扰了。”
见桌上事物差不多都收拾妥当,张圣夫咳嗽一声,跟着也要作势起身。
霍天海急忙将他按回座位,双手虚搭张圣夫肩头笑着说道:“张教授,您可不能走,粤港来的客人快到了,我打包票一定让人家见到您,您就赏脸见上一面吧。”
陈柏舟自觉今天欠了霍天海天大的人情,这时候自然也跟着帮腔,张圣夫面带犹豫之色,又看了看陈柏舟手里的檀木盒子,终于无奈的点点头:“好,那我就再留一阵。”
“这就对了,有什么事等你回来再商量。”
陈柏舟说服张圣夫之后,又向霍天海道了个别,说几句场面话后这才在几个拎着大包小包的侍应陪同下,快步往外走去。
随着房门再次关闭,偌大的包厢里,就只剩下张圣夫和霍天海两人相对而坐。
张圣夫低垂眼帘,脊背抵靠在椅背上,脖子后仰,仰面长吐口气,用手揉了揉眉心。
霍天海收敛脸上笑容,一言不发站起身来走到角落的酒柜,拉开当中抽屉取出一副雪茄盒,用雪茄钳剪好一支雪茄,快步走到张圣夫面前,双手捧着雪茄和火柴递到他面前,微微低垂着脑袋。
张圣夫坐直身子,自霍天海手里接过雪茄噙在嘴里,划着火柴后态度写意的烘烤着烟脚。
逸散开的烟雾升腾而起,霍天海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额角却不自觉渗出几许汗迹,喉头不时耸动几下,俨然就像一个正在受训的学生,哪有半点之前意气风发的富商模样。
这样的气氛持续了足足一分钟,包厢里安静到甚至能听见张圣夫吞吐烟雾时烟草燃烧的噼啪声响。
叩叩叩——
房门被人从外面叩响,一个侍应的声音随之响起。
“老板,外面有位李美儿小姐说跟您预约过,现在已经到了。”
“知道了,请李小姐在外面稍等片刻。”
霍天海冲门外回了一句,接着抬头观察张圣夫的神色,直到张圣夫冲他轻一点头后,这才直身迈步往门口走去。
“天海啊,今天表现的不错。”
霍天海的手已经扶在了门把手上,听到身后张圣夫的声音,动作一僵。
张圣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继续努力,我知道你之前跟宋睿走的近,不过有些事别跟他学就是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