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拜见银行家赞布哥吗?”
“可以,只要是公事就行。”
“是公事。”
“您的名字……”
这一问一答是在昂梯菲尔和一个长着哭丧脸的本地老头之间进行的,他操着蹩脚的法语,坐在狭小办公室的角落里。办公室打了隔断,隔断墙上装有铁棂的窗户。
圣马洛人不想先通报姓名,他很想看看,在银行家面前,突然说出自己的名字,可能引起的反应。
“本人是昂梯菲尔,托马·昂梯菲尔的儿子,圣马洛人。”
过了一会儿,他才被引进一间工作室。室内无任何装饰,石灰粉刷的墙壁,被灯烟熏黑了的天花板,一个保险柜放在屋子的一个角落,一张圆形写字台放在另一个角落,一张桌子,两把小凳子。
卡米尔克总督的两位继承人终于相逢,银行家就坐在那桌前。面对面地坐到一起了。
赞布哥没有欠身,微微挺直上身,并用拇指和中指摆正架在鹰钩鼻子上的宽边的眼睛。
赞布哥用法语问道:“请问贵姓?”对他的发音无疑是普罗旺斯人或朗格多克人恐怕都无可挑剔。
“近海航行船长昂梯菲尔师傅。”圣马洛人答道。他深信听见这个名字,赞布歌准会大叫一声,从沙发椅上跳起来回答说:
“您……您终于来了!……”
然而,银行家没有跳起来,也没有发出惊讶的叫声,期待的回答并未从嘴里迸出。但是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眼镜后闪过一道明亮的目光——接着眼皮下垂,这闪光立即又消失了。
“告诉您,本人是昂梯菲尔师傅……”
“听说过。”
“皮埃尔·塞尔旺·马洛昂梯菲尔,托马·昂梯菲尔的儿子,圣马洛人,在法国……布列塔尼……伊尔——维兰省……”
“您是我行的信贷账户吗?……”银行家以极为镇定自若的声音问道:
“信贷账户……”昂梯菲尔已被这冷冰冰的接待弄得不知所措,“是一份上亿法郎的款项……”
“拿出来吧!……”赞布哥简短地答道,似乎经营的只是一项几个银元的账目。
圣马洛大失所望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什么?这个冷若冰霜的银行家早就知道他将获得巨额财宝,20年来,朝思暮盼某个昂梯菲尔的到来,给他带来财宝……而此刻,在卡米尔克总督的使者面前却一声不吭……竟然不惊讶也不欣喜?……难道小岛上的那封信搞错了吗?是否是另一个突尼斯市的马耳他人?银行家赞布哥不掌握第二个小岛的纬度吧?
失望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无奈又坐到小凳上。
银行家呢?透过眼镜凝视着,嘴角略微抖动,佯装笑脸,坦然自若,毫无关照他之意。他根本没把昂梯菲尔说的话放在心上。
“别大叫大嚷,我的水兵!”
言外之意是“好商量”。
昂梯菲尔师傅恢复了镇静。他用手帕擦擦脸,牙齿不停地咬着小石子,然后站起身来说:“您确实是银行家赞布哥吗?”他用粗大的手敲着桌子问道。
“是的,突尼斯市就我一个。”
“那么,您在等待我吗?”
“没有。”
“您不知道我会来吗?”
“怎样才能知道呢?”
“通过那位总督的一封信……”
“一位总督?”银行家问道。“但是,总督的信件,我收到过上百封……”
“开罗的卡米尔克呢?”
“不记得了。”
赞布哥耍这套把戏无非是想先让昂梯菲尔和盘托出,拱手交给他那个纬度,而他又不必交出手中的经度。
不过,以卡米尔克的名义,看他那样子,这个名字对他不应该陌生的,他极力回忆着。
“等一下,”他边说边扶正眼镜,“卡米尔克总督……开罗的?”
“对,”昂梯菲尔师傅说道,“算得上埃及的罗特希尔德,家私万贯,黄金、钻石、珠宝……”
“不错,我想起来了……”
“想必他已告知您,这笔巨财的一半有一天是属于您的……”
“您说得很对,昂梯菲尔先生。我把那封信放在什么地方了……”
“什么……您说不清把它放在什么地方!……”
“噢,……会找到的……我这儿什么也丢不了……”
听了这一回答,瞧,昂梯菲尔师傅那神态,如果信找不到的话,那双手张开着,好似魔爪,分明想扭断银行家的脖子。
“喂,赞布哥先生,”他竭力克制地说道,“您的冷静实在令人吃惊!谈及此事,您竟无动于衷……”
“噢!”银行家哼了一声。
“什么……什么?……噢!这关系到上亿法郎啊!”
赞布哥不屑一顾地努努嘴。实际上,此人把桔子皮,柠檬皮,都当成宝贝,看得跟百万财富一样重。
“啊!穷小子!他拥有数百万法郎的财产!”昂梯菲尔心里想。
这时,赞布哥扭转话题,想探听探听他所不了解的东西,也就是说,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什么情况下圣马洛人才来此求见。他用手帕擦擦眼镜,用疑惑的口气问题:
“您真的相信有财宝吗?”
“我坚信不移,就像我相信圣主三位一体,是由三个人组成的一样!”
他说得那么肯定,那么自信,如同说他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布列塔尼人。
于是,他开始讲述发生的一切,1799年他父亲,在什么情况下,救了总督的命,1842年一封密信如何寄到了圣马洛,信中嘱咐他去寻找一笔财富,它藏在一个小岛上。他父亲临终前如何把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告诉了他本人;20年来,他如何一直等待使者来带来经度,以便测定小岛的位置;亚历山大的一位名叫勃·奥马尔的公证人如何受卡米尔克之托,作为遗嘱执行人给他带来盼望已久的经度,这才能在海图上寻找在马斯喀特海域,阿曼湾上的一小岛;昂梯菲尔由他的侄子,他的朋友特雷哥曼以及遗嘱执行人勃·奥马尔及其见习生陪同,如何从圣马洛航行到马斯喀特;如何在苏哈尔海域的阿曼湾上找到了小岛;最后没有找到财宝,但在标有双K标志和地方找到一个铁匣子,匣子里有提供第二小岛经度的一封信,此刻昂梯菲尔师傅正是要把此信转告给突尼斯市的银行家赞布哥,因为他手中掌握了测定新小岛方位的纬度……
银行家看似无动于衷,实际全神贯注地听完这段长叙。他那尖手指微微颤抖着,这说明他已相当激动。昂梯菲尔讲述完毕,已满头大汗,他这才说道:
“是呀!财宝是存在的,这毋庸置疑。卡米尔克总督用这样的办法,是什么意图呢?……现在……”
诚然,意图是十分明显的。
“可以设想,”昂梯菲尔接着答道“这是……不过首先,银行家先生,您过去为总督帮过什么忙吗?”
“或许,帮过大忙。”
“在什么情况下?”
“当他想把财富聚集起来时,他正在开罗,我也住在那儿。”
“好,很清楚……他想找两个人帮忙发掘财宝,并答应事后酬谢他们,这二人就是您……和我……因为我父亲过世了……”
“要是会有其他人呢?”银行家提醒说。
“啊!您这是在说什么!”昂梯菲尔师傅叫起来,猛地在桌子上击一拳。“足够了……两个人已经够多的了!”
“不错,”赞布哥答道,“但是,为什么亚历山大公证人要陪着您进行考察呢?请您说说。”
“这是遗嘱明文规定的,挖掘遗产时,他必须在场,并应得到酬金……”
“多少?”
“百分之一。”
“百分之一!……啊!这个无赖!”
“一个无赖……真名副其实,”昂梯菲尔叫道。
“请您相信,我不会饶恕他的!”
两位继承人对“无赖”这一称谓的见解完全一致。毫不奇怪,这是发自银行家内心的声音,尽管他显得漫不经心。
“现在,”圣马洛人说,事情的原委,您已知道了,我想:我们没理由不彼此真诚相待了。
银行家仍无动于衷。
“我掌握了在1号小岛上找到的经度,您占有2号小岛的纬度……”昂梯菲尔继续说下去。
“不错……”赞布哥略有迟疑,答道。
“那么,当我来到这里,通报了姓名,您为何装腔作势,好像对此事毫无所知呢?”
“很简单,我不想对谁都和盘托出……您若是个来路不明的人,先生,我这样说,请您别生气。我想,办事还是稳妥些好……既然您持有那封信……”
“是有。”
“拿出来吧。”
“稍等,赞布哥先生,拿出来!……拿出来……您,您本人还持有卡米尔克总督的一封信吧?……”
“有的。”
“好吧,……以信换信……”
“同意!”银行家答道。
银行家站起来,朝保险柜走去,慢腾腾地扭转着几道暗锁,昂梯菲尔早已怒不可遏。
为什么要这样呢,实在令人费解!赞布哥是不是在效仿勃·奥马尔玩的那套把戏,他是否存心不良,想得到公证人没捞到的秘密?
办不到,昂梯菲尔是那样的坚决,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可。然而,银行家有一个深思熟虑的计划,如果成功,可确保总督的亿万财富归他家,实际是装入他的腰包。——实现这一计划,有一必不可少的条件,即另一位继承人现在是单身。
因此,他边扭动着暗锁,边回过头来,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您还没结婚吗?”
“没有,先生,我为此深感庆幸。”
“听了回答的后一半,银行家皱了皱了眉头,接着又去开锁。
这位赞布哥有家庭吗?有的,而他的家庭成员实际就只有他妹妹一人。人称塔莉丝玛·赞布哥小姐。她住在马耳他,靠他哥哥的年金过着俭朴的生活,她现年已47岁——几乎是半个世纪。她从未有结婚的机缘,首先,聪明、美丽、财产、才智,她皆不具备;再则,他哥哥一直未能为她找到一个丈夫,看来,也没有毛遂自荐的。
不过,她哥哥相信她总有一天会结婚的。天哪!和谁成亲呢?……好吧,就和20年来他一直等待着的来访者昂梯菲尔配为佳偶吧!不管他是个单身汉还是个鳏夫,总可以满足老处女的愿望就行了。喜事一办,那亿万财富便在他家中牢牢扎根了。塔莉丝玛·赞布哥小姐也算没白等一场。她自然还在兄长的控制下,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由他给挑选一位丈夫了。
然布,圣马洛人会甘愿闭眼任人摆布,娶那马耳他老小姐吗?赞布哥倒满有信心,自以为跟另一个继承人一谈,方可逼他就范。况且,水手都还比较好说话。——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啊!不幸的皮埃尔·塞尔旺·马洛,你已上了贼船了!
现在我们明白赞布哥玩弄这套鬼把戏居心何在了。手段可谓简单、绝妙。昂梯菲尔要用生命才能换取他的纬度,确切地说;通过和塔莉丝玛联姻,把他的生命禁锢起来。
在从保险柜中把卡米尔克的信取出之前,也就是他把钥匙放进暗锁和刹那间,他似乎改变了主意,又走回来坐下。
昂梯菲尔师傅眼睛射出两道光芒,就像大气层中电荷达到饱和状态,出现闪电一样。
“您还想干什么?”他问道。
“思考一件事。”银行家答道。
“请问什么事。”
“关于遗产,您认为咱们彼此该绝对平等吗?”
“当然,绝对平等!”
“我可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因为您父亲帮过总督的忙,不是您,而我,却是本人……”
昂梯菲尔从两眼迸射出来的两道光芒顿时变成雷电。
“啊,是这样!赞布哥先生,您想嘲弄一位近海航行船长吗?……既然我是父亲的唯一继承人,那么他的权利难道不就是我的权利吗?……干脆说吧,您还遵从不遵从卡米尔克总督的遗嘱?”
“符合我的心意,我就干!”赞布哥态度冷漠、语言明确。
昂梯菲尔师傅一脚踢翻小凳,紧扶桌案,免得跳起来。
“没有我您什么也干不了!您应该清楚。”马耳他人宣称道。
“没我,您也一样!”圣马洛人反驳着。
争论越来越激烈,一个涨红了脸,一个面如白纸,但都是信心十足。
“您给不给纬度?”昂梯菲尔怒发冲冠,高声喊道。
“您先把经度给我。”银行家说道。
“妄想!”
“好吧!”
“这就是我那封信。”昂梯菲尔吼叫起来,从衣兜里掏它了公文袋。
“您自己留着吧……我才不需要它呢!”
“您不需要它?这可是上亿法郎的财富……”
“不错,是上亿法郎。”
“如果我们找不到小岛,这笔财富就全部告吹。”
“哼!”银行家嘘了一口气。
他撇撇嘴,似乎不屑一听,昂梯菲尔可沉不住气了,摆好架势,真想扼住他的咽喉……这个可怜虫竟然拒绝受用上亿法郎的财宝,甚至不替任何人着想!
赞布哥在他放高利贷的生涯中,从精神上,扼杀过无数穷人,但此刻却不能摧毁他的对手!
恐怕他也懂得这一点,把手放进衣袋,免得放在外面发痒,挥舞拳头。
“先生,”银行家接着说,“我很富有,却无任何癖好,5千万法郎对我的生活方式不会改变。要说癖好,那就是囤积盛满黄金的口袋。我承认卡米尔克的财富会给我的保险柜增添色彩。的确,自从我得知这份财宝存在以来,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全部占有它。”
“你竟然有这种念头,赞布哥先生!”
“等一下!”
“归我的那一份呢?”
“您那份!……是否可以这样办,您那份归您,但必须存在我家,好吧?”
“这么说,不能放在我家喽……”
“那随您的便吧。”
“好了,别玩外交辞令了,先生,说明白点儿!”
“我有一个妹妹,塔莉丝玛小姐……”
“可喜可贺!”
“她住在马耳他。”
“那再好不过了。”
“她47岁,竟还是个美人。”
“假如她像您一样,倒不奇怪。”
“好,您既然是单身——愿意娶我妹妹吗?”
“娶她!您妹妹?”皮埃尔·塞尔旺·马洛喊叫起来,他面部充血,涨得通红。
“是的……娶她,”银行家语气十分坚定,不容分辩地说着。“通过这样结合,您5千万,我5千万不就都留在我的家里了。”
“赞布哥先生,”昂梯菲尔说道,小石头在两排牙齿间不停地滚动着,好像波浪不断冲击着海滩上的鹅卵石一样“赞布哥先生……”
“昂梯菲尔先生……”
“您是严肃的建议吗?……”
“再严肃不过了,您拒绝娶我妹妹,我发誓,我们就一刀两断,您可以搭船返回法国!”
昂梯菲尔喘着粗气,感到快要窒息了。他解下领带,拿起帽子,打开门,他拂袖而去,那建议太离奇古怪了,他不想作答。
他直到街上,连比带划,神态颠狂,活像一个疯子。等待他的萨伍克跟在后面,看他那疯疯癫癫的样子,不禁为之担心。
到了饭店,圣马洛人急忙走近前厅,看见侄子和朋友正坐在饭厅旁的小沙龙角落里。
“啊!可怜虫!”他对他们喊着,“你们知道他想干什么吗?”
“想杀你!”吉尔达·特雷哥曼问道。
“比这还可怕!……他想让我娶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