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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没有费什么劲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床头柜上的闹钟把他吵醒了,他一把抓过闹钟,把制动片扳了下去,然后就蹲到窗户前——光着身子——从窗台上向外瞭望。才七点半,街道已经被热与光搞得死气沉沉的。乌云沉重地悬在空中,缓缓地移动。东南方的天呈现出黄铜色,工厂开始冒烟喷火,把印度红和棕色层层叠叠地抹进太阳,刷过碧绿的桥梁钢架。卡车和地铁沉重的隆隆声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努涅斯已经出去,提着一桶水,用一个扫帚疙瘩打扫楼前的人行道。他老婆忙着整理窗口花箱,往窗楣上新绷了几根白绳子,探出身子,把花藤绕到上面。

利文撒尔洗了脸,刮了胡子。阿尔比的条子还放在厨桌上。他又看了一遍,然后把它扔进洗涤槽旁的垃圾桶里。他正要“砰”的一声把桶盖甩下去,可是又克制住了自己——他在忍无可忍时,就会像昨天那样鲁莽从事。他几乎一边在嗤笑自己,一边把盖子轻轻地盖上,然后用脚把桶推到墙根。哎,昨天他失去了耐心,甚至失去了理智,还是可以原谅的嘛。多么糟糕的一天啊!他心头的压力已经够重的了,这个阿尔比还要来个雪上加霜。他准是把事情谋算了好多年了,最后他确信鲁迪格解雇他,完全是因为那次面谈。诚然,鲁迪格的脾气糟糕透了,或许天生就是坏脾气,可是他也不至于这样开除一个雇员吧,不至于因为雇员推荐了什么人,而不是由于他干了什么事而解雇他吧。“他怎么会呢?”利文撒尔自己问自己。“不是一个好样儿的工作人员,绝对不是。”荒唐。阿尔比肯定是因为酗酒才被解雇的。什么时候你能叫一个酒鬼承认他是因为喝酒才倒霉的?尤其是在他陷得太深的时候?而这个阿尔比恰恰陷得太深了。

他穿上昨天夜里扔到床上脚底下的那套皱巴巴的法兰绒夏装和一双白鞋。他记着关上了窗子,拉上了窗帘。屋子顿时暗了下来。他从梳妆台里取了一条手绢,无意中碰到一份当年的减税结算单,这又使他想起了比尔德先生,顿时心绪黯然。玛丽不把这类东西搁在它们应搁的地方——写字台里,却习惯把它们塞到衣物下面。一气之下,他把那张纸头塞得更深,然后猛地一推,把抽屉关上。他皱着眉头走了出去。说不定比尔德会把他叫去训一顿,表面上是因为他硬挑出来的某个刺儿。要么他会打发一个人来训他——他以前就这么干过;说不定就是他的女婿,那个瘦削鼻子、圆团脸的矮子米利肯。“要是他指示米利肯来教训我……”他想,可是他不知道怎样来威胁。现在他才觉得他没有休息好。他腿酸头痛,还有眼睛——他在咖啡馆前面柱子上的长镜子里检查了一番——布满了血丝,他看上去形容憔悴。他担心地摇了摇头。镜子的棱角闪耀着蓝色和红色的光芒。

有一阵子,他一心想的是办公室里等着他的是什么,便忘了阿尔比的事。直到走进地铁,他才再次想到了他。他觉得不像先前那么好笑了。那种指责出自一个清醒的人——也就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你必须认真对付的人——可不是无所谓的事。它出自阿尔比,就好像是一个花招:字条、按门铃,那番表演。可又不完全是个花招,因为花招是要处心积虑地来耍的,而这个古怪的、落魄的、说不定正在受苦的阿尔比是否能控制自己的行动还成问题呢。受苦吗?当然受苦,利文撒尔严肃地告诉自己:穷愁潦倒,住在什么地方的下等旅店里,晚上泡在酒吧里,一天到晚睡大觉,在街头不是被囚车抓走,就是被救护车运走,脑子里盘旋着自己作下的孽,等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纷至沓来的思想感情搅成一团——这种经历人人都有过,然而对他那样的一个人来说,这些思想在脑海里打旋儿一定是又可气又可怕的。当利文撒尔偶尔说起他已经得手时,所想到的正是这种情形。然而(他并不居功,他也许另有所图)他的性格截然不同。有些人的作风就像骑在马背上,要马不停蹄地跑完生命的全程似的。要么,他们至少是这么想的。他可不是那种人。

他曾在威利斯顿家遇见过阿尔比好几次。在那段生活没有着落的日子里,他正在四处找工作;威利斯顿夫妇过去经常举办聚会。说不定现在还是这样,他没见他们已有好几年了。因为他和哈卡维同住一个屋子,所以他们通常一起受到邀请。阿尔比对哈卡维表示反感,利文撒尔记得他实际上被阿尔比的一些言谈惹恼了,而且在一般情况下也讨厌阿尔比的态度。阿尔比太太是一位文静的金发女郎。他不知道她后来的情况如何:她是不是离开了阿尔比,是不是跟他离婚了?他发现她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那脸上坚定的表情,她眼睛的形状,灰色的眼睛。她丈夫端着一只杯子懒洋洋地靠在她身旁,眼睛盯着别的客人,笑嘻嘻的。利文撒尔心想这对夫妇可真是一猪一龙。威利斯顿可能要阿尔比把客人归一下类,于是他眼睛打量着他们,伸开腿躺在沙发上,腿是那样长,满脸堆着笑。他目光死死地盯住一个人,不时对老婆发一通议论,所以他在议论谁是一目了然的,这就把局面搞得十分尴尬。他时不时地把哈卡维挑出来,利文撒尔对此十分愤慨,看样子哈卡维本人并没有意识到有人正盯着他。

哈卡维惹人注目,这一点你不得不承认。他爱讲话,而且在这样一些聚会上,不知什么缘故,他很容易激动。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使他热情奔放,说起话来总是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把鼻子的线条削得更为分明。他的眼睛亮亮的,圆圆的,却十分浅显。一头金发梳到后面,鬈发非常稀薄。阿尔比打量着他,咧嘴笑着,感到十分好奇。看样子哈卡维令他十分开心。他准是说了一些关于哈卡维的俏皮话,因为有时候他逗得老婆莞尔一笑,而她照例对他的议论不表态。哈卡维也许注意到了这一点。利文撒尔从来没问过他这件事,不过说不定哈卡维完全意识到了,因为他的特性,尤其是犹太人的特性,变得更加突出了。他胡闹一气,模仿拍卖商的言行,其实是在嘲弄他的父亲。利文撒尔瞅着,面无笑意,甚至叫人望之俨然。哄笑声和用意不甚明了的喝彩声,有时候是阿尔比带的头,似乎使得哈卡维更来劲儿了,他觉得盛情难却,就索性再来一遍。威利斯顿夫妇和客人们一起笑着,不过,没有那么狂浪,而且对阿尔比的做法流露出一丝忧虑。利文撒尔有时候忍不住也跟着大家笑,不过心里有点儿不快。

阿尔比提到的那件事发生在一个晚上。那天夜里哈卡维和他带到晚会上来的一个姑娘演唱黑人的灵歌和古老的民谣。夜已经深了,大家都闷声不响,十分疲倦了。那天晚上哈卡维比平常拘谨一些。他唱得很差劲,至少没有惹得大家哄堂大笑;他也没有做这种努力。那姑娘唱得也不好,她吐词结结巴巴,不过还是挺开心的。一支民谣正唱到半截就被阿尔比打断了,尽管他不承认,他的确喝醉了。

“你干吗唱这样的歌?”他说,“你唱不了。”

“我倒想知道为什么?”姑娘问。

“哦,你也一样,”阿尔比说,嘴角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你们唱这种歌不合适。你必须生在这种歌的环境里才行。如果你没有生在这种歌的环境里,努力也白搭。”

他老婆说话了。“别理他,”她说,“你唱得很动听。”

“啊,可也是。”他轻蔑地说。

“呃,谢谢你,阿尔比太太,”哈卡维说,“这是一支很动听的歌。”

“往下唱,丹,接着往下唱。”菲比·威利斯顿催促他。利文撒尔也说:“把剩下的唱完。”

“我这就唱。”哈卡维说完又开始唱起来。

“不行,不行,不行!”阿尔比又打断了,“你不该唱这些老掉牙的歌儿。你必须生在这些歌的环境中才行。”

他老婆涨红了脸,说道:“柯比,别这样。”

“哦,我无所谓,夫人。”哈卡维把下巴收紧,双臂往胸前一交叉,一对圆眼睛熠熠发光。

“唱吧,丹。”利文撒尔说。

“唱一支圣歌。我并不反对你唱。随便唱哪一支圣歌都行。我爱听。唱吧。我爱听。”阿尔比说。

“圣歌我一个都不会唱。”

“那就随便唱一支犹太歌曲吧。要唱你有感情的东西。给我们唱一支关于母亲的歌。”说完,他就摆出一副醉意十足的期待的神态,身子往前屈到膝盖上,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他非常高兴,这是有目共睹的,他冲着哈卡维和那姑娘笑了笑,也扫了利文撒尔一眼。他老婆好像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威利斯顿夫妇显得非常尴尬。阿尔比不仅仅是个相识,而且是个朋友,所以后来威利斯顿尽量替他开脱,尽量解释,忘掉这场侮辱。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利文撒尔自然很生气,不过为时并不长。他耸了耸肩把它放了过去。难道阿尔比认为这样的事情会使利文撒尔不遗余力地进行报复?要是他这样认为,那他就是个白痴。他过高地估计了这场侮辱的严重性和他侮辱人的能量。抑或,他认为那天夜里他暴露了一些先前不甚明了的东西?如果是那样,那他就是双倍的白痴了。“如果我疯了,我会那样干吗?”利文撒尔想道,“他平白无故地大肆标榜自己。他认为他是什么人呢?”

后来他要求阿尔比把他引荐给鲁迪格,这就表明他对那起事件究竟有多么重视了。这时候,威利斯顿的那个雇员已经从亚利桑那返回,利文撒尔又在谋求新职位。威利斯顿给他写了一封很好的推荐信,这就使他容易得到一些面试的机会。尽管如此,几个月之后利文撒尔才被伯克—比尔德公司雇用,而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利文撒尔心情沮丧,又变得喜欢吵架,难以相处,神经过敏,言过其实,不讲道理,不拘形迹。情况传到威利斯顿耳朵里,他便把利文撒尔找来教训了一顿。利文撒尔愤愤不平,对威利斯顿产生了怀疑,主动提出把那封信还给他——现在他认识到这真是愚蠢之至。可是,他认为威利斯顿对写这封信感到后悔。

他自作主张要找阿尔比,想在《迪尔周报》找一份差事。威利斯顿表示赞同,也许还在让阿尔比把利文撒尔引荐给鲁迪格的事情上起了推动作用。要么就是阿尔比为了弥补他那种令人不快的表现而自己同意的。威利斯顿仍然想再解释解释,消除那次不快。你应当了解了解不喝酒时的阿尔比,他说,他又聪明,又正派。他喝酒的背后就是新英格兰的教养;他家是个牧师世家,有些影响需要消除,一旦消除了这些影响,他就判若两人了。利文撒尔冷冷地承认也许如此,他对阿尔比并不特别怨恨。“要是他能把我推荐一下,我将会非常感激。要是我能找一个工作与那样一个班底共事,那将是多大的转机啊。”

《迪尔周报》的面试给他雪上添霜。

鲁迪格让他在接待室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在他的办公室里又等了几分钟。鲁迪格正在瞅着好几条拖船把一艘巨型班轮往上游顶去,所以身子背了过去。可是他一转过脸来,利文撒尔就立即明白他没有任何指望的了;甚至鲁迪格还没有张嘴说话,他已经看出来鲁迪格不要他。鲁迪格是个矮个子,脸盘又大又红,长着一头紫红色的头发。金色的短髭被一只鼻尖非常开阔的大鼻子覆盖住了。他说起话来劲头十足,咄咄逼人,非常快,语气显得沙哑。一开头,利文撒尔就想:“我碰上他真不是时候。”后来他也拿不准他来的时候正好心事很重,一反常态,所以惹得凶相毕露呢,还是鲁迪格以对待那些他不想雇用而又来浪费他的时间的人们的态度对待他呢。当天下午,利文撒尔对哈卡维谈及此事时说:“他烧得像口锅炉。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

“什么事?”鲁迪格把双手放在写字台上说。他可能每时每刻都在克制回到窗口去的冲动。利文撒尔开始说话,随即就被鲁迪格打断了,“没有空缺,这儿没有空缺。我们已经满员。到别的地方去吧。”

利文撒尔磕磕巴巴地说:“我认为这儿说不定还可以安插一个人呢。我不知道……难道阿尔比先生没有说起我的要求?”

鲁迪格把他瞅了一会儿。他们在迪尔大厦六十层的高处。太阳已经躲到下面摩天大楼群形形色色的死气沉沉、黑乎乎的尖顶后面。

“你有什么经历?”他问。

利文撒尔给他讲了。

“不,别提那些劳什子。你在哪些报社干过?”

“没有在报社干过。”利文撒尔相当紧张地说。

鲁迪格发火了,喊道:“那你为何要耽误我的时间?你要在这儿干什么?出去。天哪,我正忙得不可开交,你却跑来胡搅蛮缠。”

“很抱歉,打扰你了。”利文撒尔口气生硬地说,不想流露他的恐慌。

“这是一份新闻杂志。如果你没有新闻工作的经历,这儿就没有你可干的。你难道认为我们办的是职业学校不成?”

“我想这工作我干得了。我读过你们的杂志。我认为我可以。”他支支吾吾、十分吃力地说了这几句话,然后就把脑袋耷拉下来。

“噢,是吗?是吗?”

“是的……”他开始恢复镇定,“我不知道我的经历不符合你们的要求。我有一封威利斯顿先生的推荐信。他说他认识你。”利文撒尔把手伸进他的口袋。

可是鲁迪格喊道:“我不想看它。”

“好吧,威利斯顿先生说,他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找一份工作干……”

“没有人问过他。我才不管他说什么呢。”

“我想他的话他心中有数。我尊重他的意见。”

“我自己的事我明白。甭管什么威利斯顿。我该知道我这儿的需要。你不是这种人。”

“你也许明白你自己的事情,”利文撒尔把脑袋向前伸去,无动于衷地说,“我没有说你不明白。可是你们的杂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刚才说过,我读过。”他往嘴里放了一支香烟,没有征求鲁迪格的许可,就伸手拿了桌子上的一包火柴,抽出一根,把它擦着,然后扔进了烟灰缸。他又生气又紧张,尽量在表面上显出一副冷冰冰的满不在乎的镇定。“任何一个能写英语的人都能为它写稿子。如果你叫人试过一次,然后认为他不够格,那我就说你对自己的事情明白多了。鲁迪格先生,要办报的经历,那是偏见。”

鲁迪格大声嚷道:“噢,是吗?”利文撒尔发现他并不是坚不可摧的。现在,已经创造了一种魔力,一种两个人谁都摆脱不了的冲突和伤害的气氛。

“当然是了,”利文撒尔十分从容地回答,“这纯粹是一个行会。任何外来户都没有机会。可是实际上你应当首先考虑你的报纸,再雇用能干这份工作的人。这不会有什么损失。”

“你认为你能改进我们的报纸?”

利文撒尔回答说,不光是他的,就是任何新观念都不会有什么害处。他信心百倍,一反常态,所以尽管显得镇定自若,却好像是攻城略地一样。于是他说了些受常规限制的记忆保留不住的事情。因此,后来发生的事情他已不甚了然了。他记得说过这样一些话:“好,如果你在一家食品杂货店买东西,你买的是一种普通品牌的东西,你就知道你会得到的是什么。你打开罐头,东西就在里面。你既不会感到失望,也不会格外高兴。因为它就是一种普通品牌。”他不想回忆这种事,就像要躲避一阵神经错乱一样,所以一下子脸红耳热起来;他估计自己正在添乱,不过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真实情况也是灾难性的。

然后,鲁迪格像疯子一样盯着他,说道:“如果我们的报纸像你讲的那样糟糕,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他回答说:“我需要一份工作,就这么回事。”

他们之间的空气肯定在颤抖,因为它充斥着过多的侮辱和愤怒。现在要是来做当时做的那种事情真是不堪设想,但是他决意不让别人牵着鼻子走。他如此告诫自己。“鲁迪格以为到他这儿来的每一个人都会叫他牵着鼻子走。”求职者都准备百依百顺,这样的人太多了。“点头称是”的习惯势力很顽强,顽强得令人可怕。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就是把他们叫作傻瓜,他们还是笑脸相迎。你把他们的信仰兜个底朝天,他们仍然笑脸相迎,鄙视他们,他们也许会脸红,仍旧笑脸相迎,因为他们不能让自己说个不字。那就是鲁迪格所习惯的情形。

“滚出去!”鲁迪格大声叫道。他气得面红耳赤。他把一条粗壮的胳膊往前一戳,站了起来。而利文撒尔既没有显示出愤怒,也没有流露出得意,虽然在他内心这两种感受都有,他也站了起来,抹平了他那顶绿天鹅绒帽的皱褶,说道:“我估计你受不了别人顶撞你,鲁迪格先生。”

“出去,出去,滚出去!”鲁迪格连声吼道,同时两只胳膊在办公桌上方往前推着,“滚出去,你这个怪物,你这个疯子,疯人院才是你的去处!出去!应当把你关进去!”

利文撒尔往门口走的时候又回过头来进行反驳,他说了一句有关于二五眼和半瓶醋之类的话。他相信自己说的不外乎就是这些——尽管阿尔比指责他骂人。他说过半瓶醋咣当之类的话。就是他当时骂了人,他现在的屈辱也不见得更大。他记得,而且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很得意。他为自己感到庆喜。鲁迪格没能牵着他的鼻子走。

出来后,他立刻去找哈卡维。在街角的一家自助餐馆里,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向哈卡维讲述这件事的经过。这可把哈卡维逗乐了。

“你就是那样对鲁迪格说的?嗬,我的天哪,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可真不得了哇。阿萨老弟啊,那人可是一头公牛。我听说过他的情况。一头十足的公牛!”

“对。唉,你必须记住一件事,丹,”利文撒尔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像那样的一个人会给我制造麻烦的。他可以把我列入黑名单。你必须认识到……嗯,他会吗?”

“不会的。”哈卡维说。

“你认为不会?”

“绝对不会,你以为他是谁?”哈卡维用他又圆又亮的眼睛严肃地望着他。

“他是个显要人物呢。”

“他不会对你干出任何事情的。无论你做什么,脑子里不要产生那样的想法。他不会迫害你的。现在小心点。你有那个倾向,老弟,你明白吗?他只是把到手的东西抓住了,可是什么都干不了。也许是你所谓的那个阿尔比唆使他干了这种事,想给你耍一个卑鄙的花招。你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有个家伙尽给我找麻烦。帮我一把,他来了以后,把他收拾一顿。’于是他就这么干了。嘿,他把自家搞臭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老弟?他把自家搞臭了。所以,现在他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过错,他是自作自受。你怎么知道这事不是个圈套呢?”

“你真的认为他们串通一气了?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烦扰过那个阿尔比。我只是求过他一次。”

“也许阿尔比没有唆使他,但也有这种可能。只是一种可能性。我还有一个朋友就遇到过这种事——费宾。你认识他。他们把他收拾了一顿,那是一个预先布置的圈套。只不过他没有像你那样回嘴。他只是让他们尽情嘲弄了一番。他不该这样,你做得对,你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虽这么说,利文撒尔还是不放心。事后一想,他对哈卡维所说的“迫害”深感忧虑。哈卡维用词是不管恰当与否的。鲁迪格的恼怒可不是向壁虚构,他是一个令人畏惧的人。他那儿有黑名单,这是众所周知的。当然,实际上他还没有为鲁迪格工作,鲁迪格不能把他作为一个原来的雇员列入黑名单。按其性质,是个秘密进程,要通过很多关系,私人关系和业务关系。毕竟,鲁迪格有影响,有能量。谁知道这类事情怎么办?通过何种渠道?哈卡维说到虚构的“迫害”,是愚蠢到家了。

随后的一些日子里,利文撒尔怀疑那张黑名单真有其事,因为一个又一个的公司都拒绝接受他。直到他找到了现在这份工作,他的怀疑才逐渐消除,才不害怕鲁迪格了。

比尔德没有打发人来叫他,利文撒尔的担心是没有根据的。下午,他在盥洗室里遇见了老头儿,他虽然谈不上是亲切,但也没有像他预料的那般讨厌。他甚至问到他的家庭烦事。疏远的倒是利文撒尔自己。

“果真像你认为的那样急迫吗?”比尔德问。

“唉,的确如此,”利文撒尔回答说,“我弟弟不在家,我必须照料他的家属。”

“是的,我明白。这很自然。你弟弟有妻子女儿,是吗?”

“他有两个孩子,他的妻子是个意大利女人。”

比尔德先生面带温和的探询神情说道:“哦,还是一种异族婚姻。”

利文撒尔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比尔德先生甩了甩湿淋淋的手,然后用搭在肩上的毛巾将手擦干。他没用锡盒里的擦手纸。他用几乎像耳语一样的话,对暑热做了一番议论;擦了擦苍白的前额,紧了紧皮带,拉了拉白马甲,走了出去,那是一个圆肩膀、秃脑袋、肘部粗大的身影儿。这老头儿态度温和,他便感到自在了一些。在没有他的情况下,他们已闯过了难关。事情并不是灾难性的。费伊和米利肯加了一个小时的班。在类似的紧急情况下,他也会这样干的。他们已经干完了。如果是他自己病了,那又会怎样呢?人不是铁打的。真该死,老比尔德本应让他走得更愉快一点儿嘛。不过,他说的关于爱琳娜的那句话倒还令利文撒尔满意。异族婚姻!这话是脱口而出的。他想知道怎样去暗示那个老人,昨天他听到他背后的议论,或者暗示他不抱任何幻想。他想让他知道。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他碰到了米利肯。米利肯有些神经质,瘦长脸,皮肤灰黄,留着一撮小胡子。他也带着一条毛巾,他扬起毛巾打了个招呼走了过来。他怎么学他岳父的样子!

“电话,利文撒尔。阿什姆小姐正在找你。有人在等你接电话。”

“谁?”利文撒尔顿时焦虑万分。他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阿萨吗?”原来是爱琳娜。

“是我,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

“孩子的病更重了。米基他……”他听见她说。她的声音猛然高了起来,变得语无伦次。

“慢点,请讲慢点,爱琳娜。我听不清楚。家里发生什么事啦?”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猜她也病重了。“现在慢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请一位专家。”

“你干吗不送孩子上医院呢?”

“我想请一位专家到家里来。”

“你的医生怎么说的?”

“他今天没来。不来也好。他对孩子到底有什么帮助呢?一点帮助也没有。他明明知道米基已病得很厉害,可他连个照面也不打。阿萨,你听见了吗?我想请一个权威医生。”

“好吧。但是如果你听从我的劝告将孩子送到医院去……”

她又语无伦次、尖声怪气地哭叫起来。他勉强听出一些惊叹和疑问的片言只语,但几乎听不出什么字来,只有一个劲的“不,不,不!”他试图打断她。这时,接线员使他们的通话停了一下,因为机器“嗡”的一声吞下了一枚硬币。爱琳娜吓得尖叫了一声:“阿萨!”

“我在呢,我们没有被截断。我还在听电话呢。听好,我另外找一个医生,下班后我自己去请。”

“一个专家……我不想要其他任何人。”

接线员第二次要求再投一枚硬币。“住口!”利文撒尔终于怒气冲冲地说,“你就不能再等一会儿吗?”但是电话已经挂断了。他“砰”地扔下电话,用肘子把它猛推到一边。阿什姆小姐看上去十分惊讶。利文撒尔阴沉沉地盯着她,马上又拿起了听筒。他把电话打到哈卡维家。哈卡维的姐姐朱莉娅有一个孩子,她应该能推荐一位好大夫。是哈卡维的母亲接的电话。她非常喜欢利文撒尔,因此跟他说话非常热情,并问及他的妻子。“但是我猜你是想跟丹尼尔谈话,丹尼尔!”她喊道,“今天他在家。”

利文撒尔立刻解释他是想与朱莉娅通话。事后,他很懊悔没有趁此机会向哈卡维打听一下柯比·阿尔比的情况。可是,一想到他,利文撒尔就感到非常沮丧! n316qptS5sr4p6+/p4++nJfCQKFk9uPSfMBEtalW6jA/2HLiMtE+9Ijcqo41nZ8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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