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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童学草舍

天色渐晚,已是华灯初上时分。城楼上的关门鼓刚刚响过六声。

张飞奔回了集市,收起白天摆的猪肉摊子,胡乱把猪肉和屠刀包成一捆,拎起来就跑。

“哎呀,还是晚了一步!”

张飞赶着出城之时,发现城门刚刚关闭。

“喂!你们快把城门打开!”

张飞抬头冲着望楼大声呼喝,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耍赖。

城门旁的兵营舍里闻声走出来五六个官差,瞅着张飞直乐。其中一个像逗傻子一样嘲讽着张飞:“嗨!你喊什么喊!没听见关门鼓声响半天了嘛!城门关啦,雷打也不开!你算老几呀?”

“你问我算老几?我是卖肉的!”

“没错儿,我认得他。这小子是市场里卖肉的。你怎么现在才出城?真是迷糊啊!”

“我这不是办事耽误了么,你们把城门打开让我出去吧。”

“你小子说什么胡话呢?是不是喝多了?”

“我可没喝醉!”

“嘿嘿!我看这小子肯定是喝多了。要不这么着吧,你现在原地转三圈,再给咱们磕个头吧。”

“你说什么?”

“我说啊,你现在原地给我们哥几个转三个圈儿,再给我们磕三个响头,咱们就放你出城。”

“磕头可不行,我给你们鞠三个躬吧。好啦,礼也行了,赶快开门吧!”

“去去去!就算你小子鞠几百个躬咱们也不能让你过去。这城门哪是说开就开的。你回去找个屋檐底下眯一觉,明天早上再出城吧。”

“嘿!你们怎么说话不算话!我要是可以等到明天再出城,也不来求你们。赶快开城门,要不小心老子踩着你们脑袋,从城墙上跳出去!”

“臭小子!”一帮官差变了脸色,“你喝了点猫尿就跑这儿来撒野了!好大的胆子!赶快退后,要不小心大爷们砍掉你的脑袋!”

“你们啰唆什么?到底开还是不开?刚才不是让我行礼么,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张飞上下左右环视了一下,看了看周遭的地势情形。虽略感到有丝醉意,但他毫不在意,双目圆睁,气势汹汹,在一干官差之中径直穿了过去,三步两步就走到攀城墙的铁梯前。那铁梯就在兵营旁边,本是闲人禁入的地界。张飞一抬脚就踏上了铁梯。

“嘿!你想往哪里去?”

一个官差上前揪住了张飞的腰带,想把他拽下来。其他城门守兵也都把枪尖指向他。

张飞回头,龇牙一笑,说道:“你别那么凶嘛!”

他把成包的猪肉递给那人:“这是新宰的新鲜猪肉,送给各位大爷。当兵的平时也吃不着肉,就拿这个下酒,总比跟我打一架强吧!”

“你小子,胡言乱语什么呢!”

人群里又冲上来一个官差,几人一起拦腰抱住张飞。

张飞抄起一条猪腿,反手打翻几把钢枪;然后,他转身噔噔噔就爬上了铁梯,全然不顾那两个抱着自己的腰和大腿的官差。仿佛那两人只是轻飘飘的苍蝇,对他毫无阻拦。

“啊!这家伙跑了!”

“真是个不要命的家伙!”

“竟敢闯关!找死啊你!”

“快给我下来!兄弟们上啊!”

官兵们不敢上去追赶张飞,只得仰头乱喊一气。先前那两个抱住张飞的官差,又在城墙上被他踹下来,摔得粉身碎骨,血溅当场,压在底下的人也成了垫背的。

听得外面人声鼎沸,兵营里守城的官兵将士都跑出来一看究竟。而这时,张飞早就从两丈多高的城墙上跳到城门外边了。

“黄匪来了!”

“咱们城里出奸细了!”

城楼上立刻擂鼓示警,上下乱成一片。那厢张飞哪管这些,他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张飞一口气跑了五六里路,来到一条河边。这条河是蟠桃河的支流,河对面有一个大约五百户人家的村庄,都隐于墨色夜幕之中。张飞走进村子时,能看到有些人家窗户上摇曳着微暗的烛光。

来至一座寺院附近,四周杨柳环绕。张飞沿着墙根轻车熟路地大步而行,一个拐弯,有一处幽静的庭院,旁边还栽着五六棵枣树。幽深静谧,像是个隐居之所。只是屋子已经破败了,门扇全无。入口处悬挂着一块牌子,上书:童学草舍。

“嘿!你睡了吗?云长兄!云长兄!”

张飞走到里院,大力敲打房门。不多时旁边的窗里出现了淡淡的灯光。有人掀起窗帘,把头探出来问道:“是谁呀?”

“是我!”

“哦,是张飞吗?”

“正是,云长兄!”

窗帘落下,人影和灯光一起隐去。不多时,张飞面前的房门打开了。

“都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来人擎着烛火,映得脸色很清晰。只见他的身材高大魁梧,个头丝毫不亚于张飞,胸前垂着一束茂密的美髯,比张飞的胡须还长。人们通常认为须发粗硬的人性格粗野。而关羽的胡须比张飞的要细软许多,显得更加睿智。

他的面相生得也很端正,中庭饱满,天生一双丹凤眼,耳垂丰厚。虽然身材高大,但皮肤细腻,讲话声音也很沉稳。

“抱歉抱歉,我也知道天色已晚,但有件大事等不及明早,想要尽早告诉你。你听了准保惊喜!”

听了张飞的话,关羽微微一笑:“你不会找话当下酒菜,来找我喝酒的吧?”

“你又笑话我!你可别以为我整日只会喝酒,小看了我。我那只是喝几口解闷罢了。我现在清醒得很,专门跑过来跟你说个大新闻。不用酒菜咱哥俩也能好好聊一聊。当然,你这里要是有酒更好啦!”

“哈哈哈哈!你啊你啊,先进屋说吧!”

穿过昏暗的走廊,两人进入一个房间里。只见这墙上挂着孔子与弟子们的圣贤图像,屋里还摆放着许多桌子。正如门廊上所书的题匾,这里是村里的私塾,名曰童学草舍。此屋为私塾先生关羽所有。

“云长兄,咱们平时总是说起丈夫志向,如今咱们的志向终于能成啦!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那个叫刘备的人吗?今天我在城里偶然碰见他了,我们长谈了一番,聊得很深入。这么一聊你猜怎么着,他果然不是普通的小老百姓,他其实是汉室血脉,景帝后裔。这个年轻人的前途不可估量啊!要不这么着吧!咱们现在就去楼桑村,到他的家里去拜访一下。你说怎么样?云长兄,咱们现在就收拾收拾出发!”

“你啊你啊!怎么还是这个毛躁样子!”

关羽微微颔首笑着,见张飞反复催促他动身,也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

张飞火气有点上来了,反问他道:“我这样子怎么啦?”

关羽又笑:“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咱俩要是现在动身去楼桑村,等走到那里都是半夜了。咱们初次登门造访人家,深更半夜上门成何体统。要我说,真要去拜访人家,明天或后天去都可以啊。你的性子总是这么急躁。大丈夫还是沉稳一些才好。”

张飞原本一心想让关羽高兴,没想到他不温不火,便说:“我说,云长兄,你好像对我讲的事半信半疑,所以才如此冷漠吧。你每次都说我急躁,我看你才优柔寡断呢。大丈夫,遇事当决,快刀斩乱麻才好!”

“哈哈哈!你倒学会回嘴了。不过我总觉得应该三思而后行。这个人自称汉室血脉,景帝后裔,我可得好好思量一下。要不然这世上信口胡言的人太多,咱们怎能各个都去上门拜访呢?”

“你看你,你果然是怀疑我呢!”

“有所怀疑是应当的。倒是你,脑筋不转弯,从不起疑心。”

“你这话说得我怎么这么不爱听!我怎么就脑筋不转弯了?”

“你平日里,不是总被别人蒙骗么?”

“我什么时候被人蒙骗过啊?”

“你这人啊,天真烂漫,被人蒙骗了也不自知。你骁勇善战却生活窘困,常常四处漂流、居无定所。这些皆因你疏于思考所致。再说,你性情急躁,点火就着,做事不计后果,很容易招来误会,被人当作恶人。这些你都应该好好思量,好好反省才是啊。”

“哎我说云长兄!我大半夜跑到你这来,可不是来听你教训的。”

“张飞啊,你我二人曾经互表大志,结拜成异姓兄弟,同心共德。若是看到弟弟的短处,我作为兄长怎能不担忧。更何况,你说这刘备,他只见过你两三次面,如此草率地就把这天大的秘密告诉你知,未免太大意了。你立刻不加思量就相信对方,还要三更半夜马上就去上门拜访。如此行为,实在过于轻率,我不得不担心啊!”

关羽几番话就表明的态度,明确指出深夜造访刘备家很不恰当。他对张飞而言是结拜兄长,深谙世故,常常说些道理让张飞心服口服。

张飞被关羽一通说教,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关羽见他可怜,就拿出他平时喜欢的酒递给他。

“不了,今晚我不想喝酒!”

张飞赌气不语,当晚就借宿在关羽家中。

第二天天亮之时,上学的村童纷纷前来,齐聚草堂上课。关羽便亲切地将孔孟之道读给孩子们听,还教孩子们提笔写字,俨然一派教书先生模样。

“我先走了啊,晚上再来。”

张飞离开前隔着窗子对关羽打了声招呼,便径自走了。

张飞其实是带着一肚子火气走的。他一出门就回头骂道:“真是优柔寡断!”

骂完了还不解气。他来到村里的酒馆时,昨晚的馋虫又被勾起,一进门就喊道:“老板!快拿酒来!”

张飞一口气灌了一斗酒,眼眶立刻被酒气熏得又红又黑。

不过这罐子酒下肚,他的怒气有些消散了,便和店家聊起天来。

“我说店老板啊,你家这只鸡老往我这钻,是不是想直接钻我嘴里啊?我真把它给吃了怎么样?”

“客官要是想吃,我立刻就给你杀鸡油炸。”

“炸鸡倒是美味,不过我看你家这鸡新鲜得很,干脆生吃吧!”

“生吃鸡肉啊!客官,您不怕闹肚子么?”

“鸡肉干净,马肉也干净,生吃没事!”

“这我倒是头回听说。”

“鸡和马都是血热的,不比那些冷血的动物,满身是虫。国家不也是这样么?”

“客官,您这话说得有意思。”

“哎?刚才那只鸡跑哪去了?你已经给我杀了油炸么?”

“客官,您还没付银子呢,那炸个鸡肉还不快么!”

“我可没带银子出来。”

“客官,您可别开玩笑了。”

“真的!我真没钱!”

“客官,您这是要赊账吗?”

“我说店家,这么着吧。你出门拐过寺庙旁边那条巷子,里面有个私塾叫童学草舍。你到那里找关羽我大哥拿钱就行。”

“客官,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你有什么可为难的?云长兄跟我一样是个武人,但他兜里有钱。那是我结拜的哥哥。你就告诉他,就说他结拜的兄弟张飞在你店里喝了酒了,他肯定不会赖账的。喂,你再给我来一壶酒!”

店家一听这话,就先倒了壶酒稳住张飞,又让老婆从后门出去到草舍找云长。店家老婆跑去关羽家对质,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趴在店家耳边嘀咕了几句。

“既然有人结账,那就给他继续上酒,错不了。”

店家连忙笑脸相迎,给张飞布菜斟酒,有求必应,还让后厨油炸了小鸡给他端了上来。

“去你的!这鸡炸得干巴巴的,不合老子的口味!我要吃活的!”

张飞一见炸鸡就炸了,低头去抓脚旁的鸡,一直追到街上。鸡吓得拍打着翅膀横冲直撞,一下飞过他的肩头,一下钻过他的裤裆。

这时,正在挨家挨户巡查黄匪的捕吏发现了张飞的身影。他立刻命令自己手下十多个兵卒:“没错!就是这小子!他就是昨天晚上闯城关,打死卫兵又逃走的歹人!大家小心点儿,别让他跑了!”

“贼人别跑!”

张飞恍若未闻,仍醉眼迷糊地四下找着鸡。突然一把扑到地上,抓住了一只鸡。

只见那鸡被他倒拎起双腿,用力扑打翅膀,咯咯叫个不停。

“呔!大胆贼人!休想逃跑!快快老实过来受绑!”

张飞直到被捕吏和兵卒重重包围起来之时,才注意到他们是在和自己说话。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张飞呆愣愣地环视了一下周围指着自己的长枪,然后张嘴一口生扯下活鸡的大腿,连皮带毛,血淋淋地嚼在嘴里。

张飞有两大缺点,一是一喝就醉,一醉就闹,二是争强好斗,出手过重。云长一直提醒他要多加注意。

所以撕活鸡啃生腿这样的醉酒闹事,对张飞来说是家常便饭,可这血淋淋的场面把众捕吏和兵卒可吓坏了。再加上张飞豹头环眼,满脸是血,目露凶光,那场面实在恐怖。

“什么?就凭你们几个想来抓我?哈哈哈!等我把你们一个一个抓起来,像拎鸡一样倒拎着。”

张飞很不以为意地嘲笑包围他的捕吏兵卒,又把断了腿的活鸡举到脸前,向他们炫耀。

捕吏大怒,大喝道:“大家听好了!都别听这个醉鬼胡说!此人是黄匪,当场格杀勿论!弟兄们都给我上啊!”

但是兵卒们都吓得不敢上前,只是举着长枪将他包围起来,枪阵摆得像一个屏风一样只围着张飞转圈。

这时张飞忽然做了怪异的姿势。他像一条狗似的趴伏在地上,摇头摆尾。他这副样子让捕吏和兵卒更加恐惧,他们还以为张飞马上要扑跃出去,随时冲上来杀人。

“你们等好了!你们这群大鸡!我要一只一只把你们脑袋拧掉,可不许逃走啊!”张飞大叫。

似乎他醉咕隆咚的脑子里一直在玩着抓鸡的游戏。那些捕吏和兵卒在他眼中,头上都长着鸡冠。

这些“大鸡”们又气又急,其中一人怒喊着:“拿命来!”举枪向张飞刺去。长枪一击而中,正刺在张飞的肩膀上面,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张飞原本只是酒后闹事,戏弄官差,现在被刺一枪后却陡生杀意。

“好啊!你敢打我!”

张飞一把抢过长枪,抡起来就打了出去。他力气大,长枪一扫而过,打趴下一众兵卒。他又嫌兵器不顺手,就仰手把长枪向空中掷去。只见长枪呼呼作响,如一道闪电就不知飞向何处了。

随着张飞长枪出手,只听得哀号四起,凄惨无比。但只一瞬,忽然所有声音都止住了,四下一片寂静。

店家、客人、往来行人以及附近居民,原本纷纷躲在屋里树后,屏住呼吸,生怕出事。但却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周遭宛如墓地一样肃静。大家纷纷探头张望,不禁“啊”的一声,被眼前的场景骇得难以动弹。

只见尸横满地,官兵们各个身首异处,口眼歪斜,暴尸街头,血流成河。简直是一派人间地狱的惨况。

大街上空无一人,想必侥幸受伤没死的兵卒也早已逃跑。

再说张飞,只见他悠悠然朝村外头走去,轻飘飘来去无牵挂。

春风拂袖,随风轻摆,浓浓酒气四散飘远。

“哎呀!这可不得了啦!出人命了啊!老婆子,你快到关羽家通报一声。这人若真是他的结拜兄弟,那他也躲不过啊!”

酒店掌柜慌慌张张地喊自己老婆,可他老婆早就吓得四肢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最后,他只得自己跌跌撞撞地向童学草舍那条巷子跑去。 tFjTYXA9qaUQd2FutKNd8FRcKscbImiBfuXDHH0oeVicmxGXck6emBqR4qXhvs7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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