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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倭患的真相

相对于广东沿海对南洋的贸易而言,浙闽沿海对日本的贸易控制更严,这种矛盾更为突出。一旦浙江市舶司关闭以后,海上贸易的供求失衡尖锐地凸显出来,大规模的走私集团兴起,为了对付官方的弹压,他们都配备武装。这种武装走私集团的贸易对象是日本商人,由于种种原因,被蒙上了“倭寇”的色彩。这是“罢市舶”所引起的严重后果,当时人几乎众口一词地指出:“罢市舶,则利孔在下,奸商外诱,岛夷内诇,海上无宁日矣。” 参与“平倭”的谭纶说得非常深刻:

闽人滨海而居者不知凡几也,大抵非为生于海则不得食。海上之方千里者不知凡几也,无中国绫绵丝之物则不可以为国。禁之愈严则其值愈厚,而趋之者愈众。私通不得则攘夺随之。昔人谓:弊源如鼠穴也,须留一个,若要都填塞了,好处俱穿破。意正在此。今非惟外夷,即本处鱼虾之利与广东贩米之商,漳州白糖诸货,皆一切禁罢,则有无何所于通,衣食何所从出?如之何不相率而勾引为盗贼也。

谭纶的话揭示了一个简单的事实:“一切禁罢”,海禁愈趋严厉,沿海民众“私通不得则攘夺随之”,由海上走私而转化为“盗贼”。这是值得注意的大背景。

关闭市舶司,中止日本与中国的朝贡贸易的结果,断绝了官方贸易,民间走私贸易乘机取而代之。沿海走私贸易商人向日本商人提供他们所需的生丝、丝织品、棉布、陶瓷、铁锅、水银、药材、书籍等中国商品。海禁愈严,价格愈贵,铤而走险者愈多。《筹海图编》记载了当时运往日本的中国商品情况,非常有意思:

丝,所以为织绢纻之用也。盖彼国自有成式花样,朝会宴享,必自织而后用之。中国绢纻但充里而已。若番舶不通,则无丝可织。每百斤值银五十六两,取去者其价十倍。

丝绵,髡首裸裎不能耐寒,冬月非此不暖。常因匮乏,每百斤价银至二百两。

布,用为常服,无棉花故也。

绵绸,染彼国花样,作正衣服之用。

锦绣,优人剧戏用,衣服不用。

红线,编之以缀盔甲,以束腰腹,以为刀带、书带、画带之用。常因匮乏,每百斤价银七十两。

水银,镀铜器之用,其价十倍中国。常因匮乏,每百斤价银三百两。

针,女工之用,若不通番舶而止通贡道,每一针价银七分。

铁锅,彼国虽自有而不大,大者至为难得,每一锅价银一两。

瓷器,择花样而用之。

古文钱,倭不自铸,但用中国古钱而已。每一千文价银四两。若福建私新钱,每千文价银一两二钱。

药材,诸味俱有,惟无川芎,常价一百斤价银六十七两;其次则甘草,每百斤价银二十金以为常。

你看,如此一个巨大的市场,如此高额的利润,对商人的诱惑力之大可想而知,要想禁是禁不住的。面对如此汹涌的潮流,堵塞不如疏导。

全汉昇指出:“日本在战国时期(1467—1573)后,内战结束,人民生活安定,对丝货的消费跟着增加。在另一方面,由于银矿生产丰富,人民购买力提高,从而输入更多的丝货。可是,当日本华丝入口贸易扩展的时候,葡人却不能像过去那样垄断华丝市场,因为利之所在,中、日商人看见葡人那样发财致富,自然要违反明朝政府禁止通商的法令,从事走私贸易了。”又说:“看见葡人经营中、日贸易,大发其财,中国东南沿海商人,早就不顾明朝政府有关中、日通商的禁令,秘密派船输出华丝及其他货物,运往日本及其他国家出售获利。”

1. 何谓“嘉靖大倭寇”

长期以来,关于明代的倭寇,尤其是“嘉靖大倭寇”(或曰“后期倭寇”),在学术界一直争议不断,关键在于概念与史实的混淆。1990年代出版的《中国历史大辞典》,也留下明显的痕迹。该辞典的“倭寇”条说,倭寇是指“明时骚扰中国沿海一带的日本海盗”。 这个说法过于笼统,缺少分析,显得似是而非。应该说,不同时期的倭寇,其内涵是不同的,对中国影响最大的是后期倭寇,即“嘉靖大倭寇”,如何界定,似乎是一个问题。

1980年代以来,史学界一些有识之士对倭寇(主要指“嘉靖大倭寇”)重新加以检讨,从考证历史事实出发,提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解释。林仁川《明代私人海上贸易商人与“倭寇”》,根据大量历史事实得出这样的结论:“倭寇”的首领及基本成员大部分是中国人,即海上走私贸易商人,嘉靖时期的御倭战争是一场中国内部海禁与反海禁的斗争。 戴裔煊《明代嘉隆间的倭寇海盗与中国资本主义萌芽》在实证研究的基础上,提出独特见解:倭患与平定倭患的战争,主要是中国社会内部的阶级斗争,不是外族入寇。 王守稼《嘉靖时期的倭患》,说得更彻底:明朝政府把王直集团称为“倭寇”,王直集团也故意给自己披上“倭寇”的外衣,他们其实是“假倭”,而“真倭”的大多数却是王直集团雇佣的日本人,处于从属、辅助的地位。

为什么长期以来人们都把嘉靖倭患说成是日本海盗的入侵呢?原因是复杂的,不外乎这样几点:其一,倭寇中确有一部分真正的日本人,即所谓“真倭”,正如《明史·日本传》所说:“大抵真倭十之三,从倭十之七。”其二,王直等人有意制造混乱,保护自己。曾经参与胡宗宪平倭的幕僚茅坤指出:海寇每船约二百人,首领大都为福建及浙江温州、台州、宁波人,也有徽州人,“所谓倭而椎髻者特十数人”,“由此可见诸寇特挟倭以为号而已,而其实皆中州之人”。王直等人每攻掠一地,必放出风声,诡称为“岛夷”所为,以致明朝官方不明真相,误以为日本海盗入侵。其三,明朝的平倭将领为了冒报战功,虚张声势,在作战失利时谎称倭寇进犯,夸大敌情;稍有斩获,便把一般海盗当作“真倭”上报。因为官方规定,擒斩“真倭贼首”一名,可以连升三级获赏银一百五十两;擒斩“真倭从贼”一名,可以升一级或赏银五十两。无怪乎当时人要说:“尝闻吾军斩首百余,其间止有一二为真贼者……官兵利于斩倭而得重赏,明知中国人而称倭夷,以讹传讹,皆曰倭夷,而不知实中国人也。”

以上新论或许有待完善,但就其主要倾向而言,更加接近历史真实,是毫无疑问的。陈文石1965年发表的论文《明嘉靖年间浙福沿海寇乱与私贩贸易的关系》,从五个方面展开论证:一、明代的海禁政策贡舶贸易制度与私贩贸易的关系;二、国人私贩贸易与沿海地理经济条件;三、嘉靖前期的私贩活动;四、私贩转为海盗与朱纨禁海失败;五、嘉靖后期的私贩与寇乱。他在文末指出:嘉靖年间的大祸(即所谓倭患)是明代海禁政策造成的后果,“凡违禁私贩出入海上者,官府皆以海盗视之,严予剿除。彼等既不能存身立足,自新复业,则只有往来行剿,或奔命他邦,开辟生路” 。另一位台湾学者林丽月对于嘉靖年间闽南士绅卷入海上走私贸易,给与正面的评价:“闽南士绅投身海上贸易无非以追逐私利为动机,难免有蔑视朝廷法令与地方官府之讥,但就促进闽南沿海地区的经济发展而言,应不无正面意义。”

读者不难发现,上述新论与20世纪三四十年代以来过多掺杂民族情绪的“倭寇”论相比,是大异其趣的,显示了史学家追求客观认知的真诚态度。

众所周知,倭寇问题涉及日本,日本学者作了大量研究,令人不解的是,以往中国大陆学者在研究这个问题时,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日本学者的研究成果。在我看来,日本学者以他们特有的实证风格,努力揭示历史真相的努力,是令人钦佩的。

明史专家山根幸夫在《明帝国与日本》中,谈到“后期倭寇”时,强调以下两点:一、后期倭寇的主体是中国的中小商人阶层——由于合法的海外贸易遭到禁止,不得不从事海上走私贸易的中国商人;二、倭寇的最高领导者是徽商出身的王直——要求废止“禁海令”,追求贸易自由化的海上走私贸易集团的首领。

曾经写过《倭寇与勘合贸易》的倭寇问题专家田中健夫,为《日本史大事典》撰写的“倭寇”条,释义既客观又精细,大大有助于廓清倭寇的概念,很值得细细品读:

在朝鲜半岛、中国大陆的沿岸与内陆、南洋方面的海域行动的、包括日本人在内的海盗集团,中国人和朝鲜人把他们称为“倭寇”。它本来带有“日本侵寇”或“日本盗贼”的意味,但是由于时代和地域不同,它的意味和内容是多样的,把倭寇当作连续的历史事象是不可能的。

“倭寇”二字初见于404年的高句丽《广开土王陵碑》,此后丰臣秀吉的朝鲜出兵,以至二十世纪的日中战争等事件中,都有倭寇的文字表述。由于时期、地域、构成人员等规模的不同,对倭寇的称呼是各式各样的:“高丽时代的倭寇”“朝鲜初期的倭寇”“丽末鲜初的倭寇”“元代的倭寇”“明代的倭寇”“嘉靖大倭寇”“万历的倭寇”“二十世纪的倭寇”“朝鲜半岛的倭寇”“山东的倭寇”“中国大陆沿岸的倭寇”“浙江的倭寇”“杭州湾的倭寇”“双屿的倭寇”“沥港的倭寇”“台湾的倭寇”“吕宋岛的倭寇”“南洋的倭寇”“支那人的倭寇”“朝鲜人的倭寇”“葡萄牙人的倭寇”“王直一党的倭寇”“徐海一党的倭寇”“林凤一党的倭寇”等等。

在以上这些倭寇中,规模最大,活动范围最广的是14—15世纪的倭寇和16世纪的倭寇。

关于14—15世纪的倭寇,田中健夫认为这时期的倭寇以朝鲜半岛为主舞台,也在中国大陆沿岸行动,高丽、朝鲜(李氏朝鲜)、元、明受到各种各样的损害。《高丽史》于1223年首次出现记录倭寇的文字。日本方面《吾妻镜》记载,贞永元年(1232)肥前镜社的人在高丽当海盗的事。但是,在高丽的倭寇行动成为大问题的是1350年以后,这年以后每年都有倭寇的船队骚扰朝鲜半岛沿岸,全罗道和杨广道(现忠清道)受害特别大。倭寇的构成人员是以对马、壹岐、松浦地方的名主、庄官、地头等为中心的海盗群、海上流浪者群、武装商人等,还有朝鲜称为禾尺、才人的贱民。日本人在倭寇集团中所占比率约为10%到20%的程度,大部分的倭寇集团是日本人和高丽人、朝鲜人的联合体。袭击朝鲜半岛的倭寇,他们的行动地域延伸到中国大陆,攻击了元、明。明朝在加固沿岸警备的同时,明太祖取缔和日本的西征将军怀良亲王有交涉的倭寇,没有取得成果。明成祖时,和足利义满之间达成交通关系,倭寇势头趋于和缓。

关于16世纪的倭寇(亦即后期倭寇),田中健夫这样写道:

因为依托于勘合船的日明间的交通中途断绝,中国大陆沿岸发生了大倭寇。最激烈的是明嘉靖年间为中心,持续至隆庆、万历年间的约四十年时间,因而称为“嘉靖大倭寇”。这个时期的倭寇,日本人参加数量是很少的,大部分是中国的走私贸易者,以及追随他们的各色人等。这时在东亚海域初现身姿的葡萄牙人被当做倭寇的同类对待。自从明太祖以来称为“海禁”的一种锁国政策,禁止中国人在海上活动。随着经济的发达,维持这种政策是困难的,于是产生了大量走私贸易者。他们和地方富豪阶层(乡绅、官僚)勾结,形成强大的势力,推进走私贸易。葡萄牙人因为得不到明政府正式贸易的许可,也不得不加入走私贸易,日本的商船则以国内丰富的银生产为背景,与之合流。中国官府把这些人一概当作倭寇。浙江省的双屿港和沥港作为走私贸易基地,遭到中国官军的攻击而毁灭殆尽,走私贸易者一变而为海盗群。萨摩、肥后、长门、大隅、筑前、筑后、日向、摄津、播磨、纪伊、种子岛、丰前、丰后、和泉等地的日本人投靠了倭寇。作为倭寇的首领,有名的是王直、徐海。王直以日本的平户、五岛地方为根据地,率大船队攻击中国的沿海。明朝方面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等负责海防,取得了各种功绩。不久与海禁令解除的同时,日本方面丰臣秀吉国内统一的进行,倭寇次第平息。

如果平心静气地把《日本历史大事典》的“倭寇”条与《中国历史大辞典》的“倭寇”条加以比较,那么其间的高下,是不难辨明的,把倭寇简单地断定为“明时骚扰中国沿海的日本海盗”,看来颇有商榷之余地。

徽州商人(日本学者称为新安商人)研究的奠基人——藤井宏,最早注意到这个问题。他的成名作《新安商人的研究》,注意到徽商在浙闽沿海的进出口贸易。他追述了藤田丰八博士在《葡萄牙人占据澳门以前的诸问题》一文中,揭示了《日本一鉴》和其他相关资料关于徽州海商活动的记载,并在此基础上,广泛收集资料展开分析。

藤井宏指出,嘉靖十九年(1540),许一、许二、许三、许四勾引葡萄牙人络绎于浙海,并在双屿、大茅等地开港互市。《筹海图编》卷五《浙江倭变记》云:“嘉靖十九年李光头、许栋引倭聚双屿港为巢……光头者,福(州)人李七;许栋,歙人许二也……其党有王直、徐惟学、叶宗满、谢和、方廷助等,出没诸番,分迹剽掠,而海商始多事矣。”此时的王直不过是许氏兄弟的僚属。《日本一鉴》海市条云:“嘉靖二十二年邓獠等寇闽海地方,浙海盗寇并发。海道副使张一厚因许二等通番,致延害地方,统兵捕之。许一、许二等敌杀得志,乃与佛郎机竞泊双屿,伙伴王直于乙巳岁往日本,始诱博多津倭助才门等三人,来市双屿。”嘉靖二十七年(1548),浙江巡抚朱纨派遣都指挥卢镗等突袭双屿港,一举覆灭所谓海贼老巢,生擒李光头、许栋,王直等收集余党,重整势力,把老巢移到金塘山(定海县西八十里海中)的烈港(即沥港),直到嘉靖三十六年(1557)被胡宗宪擒捕以前,东南海上全是王直的独占舞台。

藤井宏还指出,王直是徽州盐商出身,后来为日本人当经纪人,是货物贸易的中介者,在双屿、烈港开辟走私市场。他借助闽广海商的实力称雄浙海,遭官军打击后,在日本平户建立根据地,建都称王,部署官属,控制要害,形成了以“徽王”王直为中心的徽浙海外贸易集团,把徽州海商的海外贸易活动推进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鼎盛阶段。王直以后,日本平户港一直是明末清初中国民间往来日本的一个主要据点。

这种基于史料的实证研究,为理解王直与倭寇提供了很好的借鉴。令人不解的是,藤井宏的研究成果很少被研究倭寇问题的中国学者所关注,迟至三十年后才激起反响。

在这方面最有力度的当推徽商研究的后起之秀唐力行,他的《论明代徽州海商与中国资本主义萌芽》一文,从徽州海商的角度来考察倭寇,反过来考察日后成为倭寇首领的徽州海商:“为了对抗明王朝的武力镇压和扩大贸易,海商们渐次组合成武装集团……这些船头又在竞争兼并中聚合成几个大的武装海商集团。其中,较著名的以徽州海商为首领的有许氏海商集团、王直海商集团和徐海海商集团。”唐力行的另一大贡献是考证了《明史》改王直为汪直很有必要。王直本姓汪,从事海上走私,风险大,为家属安全计,隐瞒真姓(汪)。《明史》有汪直传,以前均以为有误,其实王直本来姓汪。汪为徽州大姓,“为贾于杭绍间者尤多”。横行东南沿海几十年的“倭寇”首领许氏兄弟、王直(汪直)、徐海等,莫不是徽州海商。唐文的主旨是阐明这样一个观点:正是徽州海商和其他海商的走私贸易冲破了明王朝的海禁,把江南与世界市场联系起来了,从而造成了江南社会经济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相隔二十年之后,唐力行在《结缘江南:我的学术生涯》中回顾这篇文章时,还颇为激动。他说:

自明末直至上世纪70年代,史家众口一词地指责嘉、隆年间的海商为“倭寇海盗”。这就涉及到一个如何对待传统史学的问题。不少史学工作者至今没有突破忠君爱国的正统观念,他们以是否能保持封建王朝的稳定性作为评判历史事件的标准,而不是以是否有利于历史的进步作为研究工作的着眼点。戴裔煊先生以耄耋之年推出他的开创之作《明代嘉隆间的倭寇海盗与中国资本主义萌芽》,为“倭寇”正名,其坚持实事求是的学术勇气是可钦的。

他还说,1990年文章发表后,居然引来了麻烦——“被列入有组织的批判对象之一”。时过境迁之后,唐力行感慨地说:“此事并未了结,恐怕也难了结。在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情势下,2005年网络和舆论对亦寇亦商的王直的功过是非发生激烈争论,浙江丽水和南京师范大学的两名教师,趁着夜色,带着斧头和榔头来到安徽歙县,热血沸腾地将刻有王直名字的墓碑和刻有日本人名字的‘芳名塔’砸毁。上海《新民晚报》也接连刊出整版的文章为之推波助澜。”

这确实是值得深长思之的。人们应当反思,对历史的无知是多么得可怕。

关于倭寇问题的最新研究成果,从另一个方面提供了思路。台湾学者吴大昕的论文《猝闻倭至——明朝对江南倭寇的知识(1552—1554)》,为探究历史而别开生面。他的结论之一是:“嘉靖大倭寇的形象,是由各式各样不同性质与目的之记载所构成的:有记载一地倭寇的著作,士绅文集中偶见的书信与奏议,《实录》上的记载,以及为数不多的兵部奏议,与几部由胡宗宪挂名主编的作品。留下的倭寇文字记录虽多,但可用来说明‘真实’的却很少,这是由两个原因所造成,一是倭寇发生时江南普遍笼罩在‘猝闻倭至’的恐慌心理中;二是北京与地方讯息传播的不确实。”结论之二是:“当时各式出版品的出版风潮下,助长了嘉靖大倭寇形象的再建立,倭寇全是日本人,他们都是无知、愚昧而残忍好杀的,靠着中国人王直的领导,才能成功的劫掠东南沿海。此时的倭寇出版品充满了目的性,述说着倭寇不难平定,对日本应采取严厉的打击而非合作;而这个目的性,便完全掩盖了嘉靖大倭寇的真实面貌。”有意思的是,这篇文章提到了一个鲜为人知的史事:江南人对于嘉靖大倭寇的记忆,居然来自一个叫做萧显的中国人。嘉靖三十二年(1553),明朝官军进攻烈港,把王直驱逐出浙江的据点,使得王直的海上势力一时瓦解,由于缺乏补给,一部分人冒险登陆松江府的柘林,其中一个叫做萧显的人尤为桀骜狡猾,当时人这样描述他:“率劲倭四百余人,攻吴淞、南汇所,俱破之,屠掠极惨。分兵掠江阴,围嘉定、太仓。”吴大昕说:“萧显这次的冒险,开始了嘉靖大倭寇的时代,也烙印了江南人对大倭寇的记忆。”他还说:“许多学者就根据记录中‘言如鸟语,莫能辨也’来判断是否是真倭。实际上,在那个没有‘国语’的时代,即使是同为中国人,是否真能相互沟通都是令人怀疑的,特别是对江南而言,倭寇几乎等同于‘外地人’。无形中‘倭’也就变得更多了。” 这种基于史料实证的严谨考辨,揭示了当时人对倭寇的认识,令人耳目一新。

2. 倭患与真倭、假倭

亲历平倭事宜的唐枢,在一篇写于嘉靖三十一年(1552)的公文中,提及“寇之缘由”,说得还是比较客观的:“海寇之炽,自嘉靖五六年始。彼因商道禁严,横行劫掠,然止以南纪澳为巢穴,居有定处。至嘉靖二十年后,许栋、李光头等掠人责赎,声势衍蔓,然止偶遇佛郎机船数只,党有定伙。昔时在倭为寇,在我国为民;行者为寇,居者为良民。今则华夷浑处,内外连结,善恶莫辨。官府举动方下堂阶,而声传贼众;贼有勾当,不时遣入,而即作施行,推厥所终,诚可疑惧。”

地方政府第一次以“倭贼入寇”上报朝廷,与“内地奸商”汪直、徐海与余姚谢氏在海外贸易上的纠纷有关。朱纨在奏报漳州走马溪大捷时,说“夷患率中国并海居民为之”,王士骐引用这一奏疏,所写的按语很值得注意:

海上之事,初起于内地奸商汪直、徐海等,常阑出中国财物,与番商市易,皆主于余姚谢氏。久之,谢氏颇抑勒其值,诸奸索之急,谢氏度负多不能偿,则以言恐之曰:“吾将首汝于官。”诸奸既恨且惧,乃纠合徒党、番客,夜劫谢氏,火其居,杀男女数人,大掠而去。县官仓惶申闻上司云:“倭贼入寇。”巡抚纨下令捕贼甚急,又令滨海居民有素与番人通者,皆得自首及告。于是人心汹汹,转相告引,或诬良善,而诸奸畏官兵搜捕,亦遂勾引岛夷及海中巨盗,所在劫掠,乘汛登岸,动以倭贼为名,其实真倭无几。

显然,地方官所谓“倭贼入寇”完全是讹传。所谓“内地奸商”汪直、徐海,不过是从事海外贸易的徽州商人,他们代理余姚谢氏货物的外销业务,另一方则是停泊在宁波外海的日本或葡萄牙商船,汪直、徐海从中起到中介作用,收取佣金而已。由于谢氏经常拖欠应付的佣金,引起纠纷,最终导致一场焚劫事件,轰动一时,却与“倭贼”全然无关。此处所说的余姚谢氏,即前任大学士谢迁家族,与同安林氏一样,都有强硬的背景,可见势豪之家都卷入走私贸易,所以难禁。但是,走私贸易者并非倭寇。这条关于倭寇缘起的重要史料,值得重视。

同时代的嘉兴人李日华,在《嘉禾倭寇纪略》中也有类似的说法:

海上之事,初起于内地奸商汪直、徐海辈,阑出中国财物,与番舶市易。主于余姚谢氏,颇抑勒其值,谢复多所贞,度不能悉偿,则恐之曰:“吾将首汝”。诸奸恨且惧,纠合徒党,夜焚劫谢氏,杀男妇数人,掠资而去。有司张皇其事,称“倭入寇”。巡抚都御史朱纨下令捕贼甚急,又令沿海居民得互讦察,相告言。于是人心汹汹,诸奸莫必其命,遂勾岛夷及海中亡命,乘潮登岸行劫。

李日华与王士骐是同时代人,王是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李是万历二十年(1592)进士;王是太仓人,李是嘉兴人,就时间与空间而言,都是嘉靖倭患的亲历者,所见略同,不足为奇。然而文字如此雷同,人们或许会问,究竟是谁影响了谁?抑或二人都接受了同一信息源?这其实无关宏旨,重要的是,两位重量级人物的看法如此一致,有力地证明了事实的真相。海上之事起初不过是海商的走私活动,由于地方官谎报军情,朱纨的严厉海禁,促使海商转化为海盗。王氏说“勾引岛夷及海中巨盗,动以倭贼为名,其实真倭无几”;李氏说“勾岛夷及海中亡命,乘潮登岸行劫”,从不同角度揭示了倭患缘起的真相。

当时人几乎都认同这样一点,即真倭所占比例极少,大部分是假倭。嘉靖三十三年(1554),身任兵部侍郎兼漕运总督的郑晓,于四月十三日写的奏疏中说:“倭寇侵犯,其中类多福建、浙江并江南、江北、直隶之人,或奸豪射利之徒,或勇悍无聊之众,赍粮漏师,肆无忌惮,结党效尤,苟活旦夕。若不早为区处,日甚一日,其祸不啻烈于戎狄而已。”

同年五月十二日,他在另一份奏疏中说:“臣原籍浙西,叨役江北,窃见倭寇类多中国之人,间有臂力、胆气、谋略可用者,往往为贼躧路踏白,设伏张疑,陆营水寨,据我险要,声东击西,知我虚实。以故数年之内,地方被其残破,至今未得殄灭。缘此辈皆粗豪勇悍之徒,本无致身之阶,又乏资身之策,苟无恒心,岂甘喙息,欲求快意,必致鸱张。是以忍弃故乡,幡从异类。倭奴藉华人为耳目,华人藉倭奴为爪牙,彼此依附,出没海岛,倏忽千里,莫可踪迹。况华夷之货往来相易,其有无之间,贵贱顿异。行者逾旬,而操倍蓰之赢;居者倚门,而获牙行之利。今欲一切断绝,竟至百计交通。利孔既塞,乱源遂开,驱扇诱引,徒众日增。

他一再指出,所谓倭寇大多是中国人,既有东南沿海省份的奸豪,也有破产的勇悍人群。海禁愈严,断绝了他们的生计,祸乱愈发严重。对于这一点,他写的《皇明四夷考》,从政治腐败入手予以分析:“近年宠络公行,上下相蒙,官邪政乱,小民迫于贪酷,苦于徭赋,困于饥寒,相率入海从之。凶徒、逸囚、罢吏、黠僧,及衣冠失职、书生不得志,群不逞者,皆为之奸细,为之向导。人情忿恨,不可堪忍,弱者图饱暖旦夕,强者奋臂欲泄其怒。于是王忤疯(王直)、徐必欺(徐海)、毛醢疯(毛海峰)之徒,皆我华人,金冠龙袍,称王海岛,攻城掠邑,劫库纵囚,遇文武官发愤砍杀,即伏地叩头乞余生不听,而其妻子、宗族、田庐、金谷公然富厚,莫敢谁何,浙东大坏。”

明末陈仁锡在谈到海防时,引用了郑氏这段话,不过立意稍有不同:“或云,罢市舶而利孔在下,奸豪外交内诇,海上无宁日矣。番货至,辄赊奸商,久之,奸商欺负,多者万金,乃投贵家;久之,贵家又欺负,不肯偿。番人乏食,出没海上为盗。贵官家欲其亟去,辄以危言撼官府出兵,辄赍粮啖番人,利他日货至,且复赊我。番人大恨,言我货本倭王物,盘踞海洋不肯去。小民迫于贪酷,相率入海从之。凶徒、逸囚、罢吏、黠僧,及衣冠失职、书生不得志,群不逞者,皆为之奸细。于是,汪五峰、徐碧溪、毛海峰之徒,皆我华人,金冠龙袍,称王海岛,攻城掠邑,劫库纵囚,遇文武官发愤砍杀,浙东大坏。”

当时的地方官多纷纷指出,倭寇大多是中国人。例如嘉靖三十二年(1553)太平府同知陈璋向朝廷上《御倭十二事》,重点就是“倭寇多中国人,宜早图区处”。兴化知府董士弘认为,“江南海警,倭居十三,而中国叛逆居十七”。又如嘉靖三十四年(1555)南京湖广道御史屠仲律,向朝廷上《御寇五事》,第一就是“绝乱源”:“夫海贼称乱,起于负海奸民通番互市,夷人十一,流人十二,宁、绍十五,漳、泉、福人十九。虽概称倭夷,其实多编户之逋民也。臣闻海上豪势为贼腹心,标立旗帜,勾引深入,阴相窝藏,展转贸易。此所谓乱源也。”

明白了所谓倭寇大多是中国人,也就是说,真倭少而假倭多,并不能解释本质问题。必须进一步揭示真倭与假倭的关系,如果假倭从属于真倭,听从真倭指挥,那么把这些假倭概称为倭寇,并无不可;假如真倭从属于假倭,听从假倭指挥,那么就不能把假倭一概称为倭寇。

在这方面,当时的内阁大学士徐阶向皇帝奏对时所说的话,最有说服力:“臣去岁具奏时,尚闻此贼是真倭,近来细访乃知,为首者俱是闽浙积年贩海剧贼,其中真倭不过十分之三,亦是雇募而来者。只因初时官司不能讨捕,彼见地方无人,又得利甚厚,故旧者屯据不去,新者续增无穷,而沿海无赖贫民为所诱胁,因而从之,故其徒日繁,其势日猖獗。”

徐阶的这段话,是对于皇帝咨询的回话,是两人之间的意见交换,与公开场合的官样文章截然不同,他坦率地讲了真话。那些海贼并非真倭,而是长年在闽浙沿海从事贸易的“剧贼”,而十分之三的真倭,是他们雇募而来的日本人。因此真倭是从属于“剧贼”的,当然不能笼统地把“剧贼”一概视为倭寇。

那么这些雇募而来的真倭充当什么角色呢?一是用他们来对付官军,二是用他们来混淆视听。请看胡宗宪的幕僚郑若曾的说法:“海商初不为盗,然盗由商起,何也?许二、王直辈通番渡海,常防劫夺,募岛夷之骄悍而善战者,蓄于舟中。” 话说得很直白,那些真倭都是王直等人从日本雇募而来的,处在从属的被雇佣的地位。这也印证了徐阶所说,“真倭不过十分之三,亦是雇募而来者”,确有所据。反观郑晓所说,“倭奴藉华人为耳目,华人藉倭奴为爪牙,彼此依附”,就显得过于含糊,不分主从。所以关于倭寇的记载中,有名有姓的真倭寥寥无几,稍微有点名气的有一个名叫辛五郎,此人不过是徐海的偏裨。

曾经作为胡宗宪幕僚的茅坤,亲历倭患,谈及此事,非常注意把“海上之寇”与“倭寇”、“倭患”加以区分。他在一篇议论“海寇事宜”的书信中,向浙江巡抚李天宠条陈八事,即谍贼情、申军令、利器械、分战守、择官使、籍兵伍、筑城堡、练乡兵。其中第一条“谍贼情”写得最为精采,特别强调“诸寇特挟倭以为号而已,其实皆中州之人”:

即如近年黄岩以来,众并称倭奴入寇。倭特东海诸夷之总名,而不闻其某岛为首乱,以某事始衅也。或谓诱之者海贾王五峰、徐碧溪等。然要之,诸海贾特以射利而出尔,非欲长子孙海岛也……若海上之寇,乘潮而来,自温、台、宁、绍,以及杭、嘉、苏、松、淮阴之间,几三千里。东备则西击,南备则北击,决非国家戍守之兵所可平定者。近闻里中一男子,自昆山为海寇所获,凡没于贼五十日而出,归语;海寇大约艘凡二百人,其诸酋长及随从,并闽及吾温、台、宁波人,间亦有徽人,而闽所当者什之六七。所谓倭而椎髻者,特十数人焉而已。此可见,诸寇特挟倭以为号而已,而其实皆中州之人也。夫既皆吾中州之人,其始也,本操资冒利而入;其既也,则相与行动,畏重罪而不能出。

《筹海图编》专门写了《寇掠分合始末图谱》,提及的倭寇,其实都是假倭。陈文石的论文引用了这一《图谱》,令人一目了然。简要摘引如下:

金子老、李光头:双屿之寇,金子老倡之,李光头以枭勇雄海上。子老引为羽翼。迨子老去(归福建),光头独留,而许栋、王直相继而兴者也。

许栋:此浙、直倡祸之始,王直故主也。初亦止勾引西番人交易,嘉靖二十三年始通日本,而夷夏之衅门开矣。许栋灭,王直始盛。

王直:嘉靖二十三年入许栋船为司出纳,为许栋领哨马船,随贡使至日本交易。嘉靖二十七年,许栋为都御史朱纨所破,王直收其党自为船主。嘉靖三十一年,并吞陈思盼,因求开市不得,掠浙东沿海。嘉靖三十二年闰三月,在列表为俞大猷所破。分略沿海各地,败走白马庙,往日本,屯松浦。

陈思盼:屯长涂,寻为王直所灭。

邓文俊、林碧川、沈南山:屯日本杨哥,攻仙游寨,攻瑞安、黄岩,出洋,巢柘林,分掠苏州、杭州。林碧川、邓文俊、沈南山皆海上巨寇也。嘉靖三十一年浙直之祸林碧川实为之首,破黄岩得利,遂启群盗贪心。三十三年,萧显继出。碧川与显以次败亡,而徐海、陈东又继之为浙东大患。

萧显:寇太仓,陷上海,巢柘林,破南汇,据川沙,攻嘉定,败走海盐。南直隶之祸,萧显实为首,善战多谋,王直亦惮而让者也。

徐海:率和泉、萨摩、肥前、肥后、津州、对岛诸倭入寇,屯柘林,攻乍浦,犯平湖,破崇德,犯湖州,分掠各地。嘉靖三十四年、三十五年之乱,徐海为之首,陈东、叶麻为之辅,众至数万。

陈东:率肥前、筑前、丰后、和泉、博多、纪伊诸倭入寇,攻南汇、金山,入崇明,攻青村,围上海,遁归日本,复屯川沙,并入柘林,与徐海合,攻乍浦,围桐乡,分屯新场,与徐海、叶麻合。

陈文石引用了上述《图谱》后评论说:“这些有的原为海盗,纯以劫掠为事。有的原为海商,转而为盗。三十三年前后,诸股渠帅多被诛服,惟王直、徐海等仍为乱不已。”

3. “市禁则商转为寇”,“禁愈严而寇愈盛”

明白了海商转而为盗的背景,我们不能不佩服当时人唐枢的犀利目光,他在回答胡宗宪的咨询时,直言不讳地指出,由于海禁严厉,商人转而为寇:“嘉靖六七年后,守臣奉公严禁,商道不通,商人失其生理,于是转而为寇。嘉靖二十年后,海禁愈严,贼伙愈盛。许栋、李光头辈然后声势蔓衍,祸与岁积。今日之事,造端命意,始系于此。夫商之事顺而易举,寇之事逆而难为,惟其顺易之路不容,故逆难之图乃作。”他特别强调所谓倭寇其实是中国百姓:“海上逐臭之夫无处无之,恶少易动之情,亦无处无之。樵薪捕鱼,逞侠射利者,原无定守,不得安于其业,则随人碌碌,乃常情之所必至。使有力者既已从商而无异心,则琐琐之辈自能各安本业,无所效尤,以为适从。故各年寇情历历可指,壬子(嘉靖三十一年)之寇,海商之为寇也;癸丑(三十二年)之寇,各业益之而为寇也;甲寅(三十三年)之寇,沙上黠夫、云间之良户复大益之而为寇也;乙卯(三十四年)之寇,则重有异方之集矣。迹是而观,能无治其乎?” 很清楚,倭患最严重的嘉靖三十一年到三十四年,先是海商转而为寇,继之各行各业随之为寇,沿海的黠夫与松江的良户也从而为寇,到了后来四方云集,鱼龙混杂,形势愈发严重。

万历时福建长乐人谢杰对倭寇的分析,与唐枢有异曲同工之妙至少有以下几点值得注意:

一、成为中国大患的“倭寇”,其实多是中国人:“倭夷之蠢蠢者,自昔鄙之曰奴,其为中国患,皆潮人、漳人、宁绍人主之也。其人众,其地不足以供,势不能不食其力于外,漳潮以番舶为利,宁绍及浙沿海以市商灶户为利,初皆不为盗。”

二、由于政府实行严厉的海禁政策,闽浙沿海民众海上贸易的生路受到遏止,由商转而为寇:“嘉靖初,市舶既罢,流臣日严其禁,商市渐阻。浙江海道副使傅钥申禁于六年,张一厚申禁于十七年。六年之禁而胡御史琏出,十七年之禁而朱御史纨出。视抚设而盗愈不已,何也?寇与商同是人,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始之禁禁商,后之禁禁寇,禁愈严而寇愈盛。‘片板不许下海’,艨艟巨舰反蔽江而来;‘寸货不许入番’,子女玉帛恒满载而去。商在此者,负夷债而不肯偿;商在彼者,甘夷据而不敢归。向之互市,今则向导;向之交通,今则勾引。于是滨海人人皆贼,有诛之不可胜诛者。”

三、政府推行政策的偏颇是导致“倭患”愈演愈烈的根本原因:“初但许栋、李光头等数人为盗,既则张月湖、蔡未山、萧显、徐海、王直辈出而称巨寇矣!初但宫前、南纪、双屿等数澳有盗,既则烈港、柘林、慈溪、黄岩、崇德相机失事,而称大变矣!初但登岸掳人,责令赴巢取赎,既则盘踞内地,随在成居,杀将攻城,几于不可收拾矣!”

四、归根结底,“倭患”根源在于海禁太严:“推原其故,皆缘当事重臣意见各殊,更张无渐,但知执法,而不能通于法外;但知导利,而不知察乎利之弊,或以过激起衅,或以偏听生奸……闽广事体大约相同,观丙子(万历四年)、丁丑(万历五年)之间,刘军门尧诲、庞军门尚鹏调停贩番,量令纳饷,而漳潮之间旋即晏然,则前事得失亦大略可睹也。已夫,由海商之事观之,若病于海禁之过严。”

既然倭患的根源在于海禁太严,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堵”,而是“疏”,换言之,必须开放海禁,才能缓解倭患以及由此引起的社会动乱。事实已经证明,用军事围剿来解决倭患并不成功,从朱纨、张经、李天宠到胡宗宪,调动重兵围剿倭寇,劳民伤财,财政不堪重负,民不聊生,社会愈发动乱。平倭总督胡宗宪之所以会乞灵于“招抚”的一手,就是看到了围剿难以奏效,不得不另谋出路的无奈之举。而“招抚”必须以开港通市作为交换条件,开放海禁便成了无法绕开的话题。 97sx9J0HRNy2nMnQ2mhlNYA2eMsfeXANqSoNVw9YvxyWQXew+roE8UY6lXVcOf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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