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本草》引

昔在神农辟《本草》四卷，药分三品，计三百六十五种，以应周天之数。察寒热温平，分君臣佐使，救生民之夭枉，实医药之鼻祖也。《帝王世纪》云：黄帝时，岐伯天师，尝味草木，定《本草经》，造医方以疗众疾。桐君有《采药录》二卷。伊挚有《汤液本草》三卷。魏华陀 ¹ 弟子吴普著《吴氏本草》一卷。李当之集《李氏药录》三卷。六朝陶弘景，字通明，隐勾曲山，号华阳隐居，增汉魏两晋以来名医所用药三百六十五种，并为七卷，谓之《名医别录》，进上梁武帝，帝每咨访之，称山中宰相云。北齐徐之才增饰《雷公药对》，凡二卷，使古籍流传，亦其力也。刘宋时，雷敩著《炮炙论》，胡洽居士重加定述，凡三百种，为上中下三卷，其性味炮炙熬煮修制之法，类多古奥，殆别成一家者欤。唐高宗命司空英国公李 等修陶隐居所著《神农本草经》，增为七卷，世谓之《英公唐本草》，颇有增益。显庆中，右监门长史苏恭 ¹ 重加订註 ² ，帝复命太尉赵国公长孙无忌等二十二人与恭详定，增药一百一十四种，分为玉石、草木、人、兽、禽、虫、鱼、果、米谷、菜、有名未用十一部，凡二十卷，目录一卷，别为药图二十五卷，图经七卷，共五十三卷，世谓《唐新本草》。自谓《本经》虽缺，有验必书，《别录》虽存，无稽必正，良有以也。正字甄权，有《药性本草》。孙真人有《千金食治》。同州刺史孟诜著《食疗本草》，张鼎又补其不足者八十九种，并旧为二百二十七条，凡三卷。开元中，三元县尉陈藏器，以《神农本经》虽有陶苏补集之说，然沉遗尚多，故别为序例一卷，拾遗一卷，解分三卷，总曰《本草拾遗》。而世或识其怪僻，不知古今隐显亦異，辟虺 ³ 雷、海马、胡豆之类，皆隐于昔而用于今；仰天皮、灯花、败扇之类，皆所常用者，非此书收藏，何从稽考乎？肃代 ⁴ 时，李珣著《海药本草》，独详于偏方，亦不可缺也。李含光、甄立言、殷子严、萧炳，皆有《本草音义》，非初学之所藉乎？南唐陪戎副尉剑州医学助教陈士良辑《食性本草》十卷，总集淮南王、崔浩、竺喧等《食经》及《膳馐养疗》。昝殷《食医心鉴》、娄居中《食治通说》、陈直《奉亲养老》诸书，皆祖食医之意也。蜀主孟昶，命翰林学士韩保昇等，取《唐本草》添校 ¹ 增补註释，别为《图经》，凡二十卷，世谓之《蜀本草》，其图说药物形象，详于陶苏矣。宋太祖开宝六年，命尚药奉御刘翰、道士马志等九人，取唐《蜀本草》详校，仍取陈藏器《拾遗》诸书相添，刊正别名，增药一百三十三种，马志为之註解，翰林学士卢多逊等刊正。七年，复诏志等重定、学士李助等看详，凡《神农》者白字、《名医》所传者墨字别之，并目录共二十一卷。如败鼓皮移附于兽皮，胡桐泪改从于木类，或讨源于别本，或传効 ² 于医家，下采众议，几欲聚腋成裘矣。仁宗嘉祐二年，诏光禄卿掌禹锡、祠部郎中林亿诸医官等，同修本草。新补八十二种，新定一十七种，通计一千八十二条，谓之《嘉祐补註本草》，共二十卷，校修之功勤矣。仁宗又诏天下郡县，图上所产药物，用唐永徽故事，专命太常博士苏颂撰述，凡二十一卷，谓之《图经本草》，考证详明。徽宗大观二年，蜀医唐慎微取《嘉祐补註本草》及《图经本草》、陈藏器《本草》、孟诜《食疗本草》，旧本所遗者五百余种，附入各部，并增五种，仍采《雷公炮炙》及《唐本草》《食疗》、陈藏器诸说，收未尽者，附于各条之后，又采古今单方，并经史百家之书有关药物者亦附之，共三十一卷，名《证类本草》，上之朝廷，改名《大观本草》。政和中，复命医官曹孝忠校正刊行，故又谓之《政和本草》。开宝中，日华子大明序集诸家本草所用药，各以寒温性味、花实虫兽为类，其言功用甚悉。政和中，医官通直郎寇宗奭以《补註图经》及《图经》二书，参考事实，核其情理，援引辨正，名《本草衍义》，宜东垣、丹溪所尊信也。金·易州张元素，言古方新病各不相能，乃自成家法，辨药性之气味、阴阳厚薄、升降浮沉、补泻、六气、十二经，及随症用药之法，力为主治秘诀、心法要旨，谓之《珍珠囊》。元·李东垣祖之，增以用药凡例、诸经向导、纲要活法，而著《用药法象》。王好古著《汤液本草》二卷，取诸本草，及张长沙、成无己、张洁古、李东垣之书，间附己意。朱丹溪因寇氏《衍义》之义而推衍之，名《本草衍义补遗》，近二百种，多所发明。明洪武时，山阴徐彦纯，取张洁古、李东垣、王海藏、朱丹溪、成无己数宗之说，著《本草发挥》三卷。周宪王因念旱涝民饥，咨访野老田夫，得草木之根苗花实可备荒者四百四十种，图其形状，著其出产、苗叶花实、性味、食法，凡四卷，详明可据也。宣德中，宁献王取崔昉《外丹本草》《造化指南》《宝藏论》《丹台录》诸集，成《庚辛玉册》二卷，盖丹炉升炼之术也。弘治中，礼部郎中王纶，取本草常用药器，及洁古、东垣、丹溪所论序例略节，著《本草集要》八卷。正德时，九江知府汪颖撰《食物本草》二卷，京口宁原因之作《食鉴本草》。嘉靖中，祁门汪机集《本草会编》二十卷。陈嘉谟集《本草蒙筌》十二卷，创成对语，以便记诵，颇有发明，便于初学。楚蕲李时珍，搜罗百代，采访四方，岁历三十稔，书考八百余家，著成《本草纲目》五十二卷，计旧本一千五百一十八种，今增药三百七十四种，列为十六部。部各分类，类凡六十，标名为纲，列事为目，诚集大成者也。噫，本草一书，圣帝明王倡之于前，贤臣名医续之于后，可谓详明精粹，蔑以加矣。凡有病者，对症检药，应无不瘳。然而有效有不效者，何耶？岂前贤有不详欤？抑古今风气有不相同欤？谚云：读书三年，无病不医，行医三年，无药可用。抑又何耶？盖缘徒知议药之功，而不知议病之实，徒知治病之末，而未常究致病之本也。自其常而论之，《神农》三百六十五种，已不为少。就其变而论之，虽《纲目》一千八百九十二种，尚有所未足焉。夫天地不虚生一物，生一物必有一物之用。故有是病必有是药，病千万变药亦千万变，病无穷药亦无穷也。常观《内典》，文殊令善财采药，善财遍观大地，无不是药者，拈一茎草，度与文殊。殊示众曰：此药能杀人，亦能活人，夫大地无不是药，而所拈才一茎耳。人知药能活人，不知能杀人，知能杀能活，不知活之为杀、杀之为活，了是义者，然后可活人于无量。世有流水长者子，谘秘法于大医父，善知四大增损，遍至国内，号于众曰：我是医师，遇诸病，若言慰谕，闻者欢喜，病即除差。夫软言慰众，欢喜愈病，此不载方书，从何指授，抑岂颛颛药物见效者耶？故病有以药治者，有不以药治者，有以治治之者，有不以治而治之者。古哲云：与其病后能服药，不如病前能自防；与其病前能自防，不如无病能自养也。古人喻用药如用兵。夫兵，凶器也；战，危事也。每诵一将功成万骨枯之句，不寒而栗矣。努力廊庙慎佳兵，其仁人之言也。夫常见人，有自少至老康健安宁、从无疾病、终身不知药为何物者，又何藉尚于本草也耶？正如尧舜成康之世，雍雍熙熙击壤而歌，民不知兵甲为何用者，又何尚于孙吴韬略也哉？《内经》曰：恬憺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岂复有七情之伤、六淫之感乎？惟其不然，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骄奢淫欲，贪嗔痴狂，日夜攻伐，自取灭亡，八苦交煎，始求药方，草木无灵，觅诸金石，金石不应，異丹遍尝，是皆不求其本之过也。《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人为万物之灵，心为人身之主。主明则众安，主不明则十二官危。心生，种种病生；心安，种种病安。古哲云：心病还将心药医，又岂草木金石之所能代治哉？伤于曲糵者，断酒方瘥；纵于淫荡者，戒欲许安；窒于忧郁者，潇洒方起。若不原其情而求其本，虽坐扁鹊于堂，无有禆也。《内经》曰：忧伤脾，喜胜忧之类，皆以所胜治之。所谓五脏自相平也。一脏不平，所胜平之，无烦草木金石矣。奈何病者延医，每不实告其情。医者诊视，又不详审其本。姑求之，姑应之，盲以对盲。幸而中，则邀以为功；不幸而不中，朝钱暮李，以至于危。莫知所由，可不哀哉？更有索隐炫奇者，曰：吾方从海上異人传，此药自外国遐方至。病者急于求愈，每每试之。所谓试病非治病也，予窃痛之。常思天地父母养育此身，岂愿此身有病苦哉？无奈狥 ¹ 名狥利之徒，贪嗔痴妄，弃天亵天，亡其所自。及至困苦呻吟，呼天呼母，噬脐无及矣。予亦过来中人，遍历艰辛，今老矣，痛定思痛，将心医心，不辞苦口，不避俚俗，只为中乘说法。应知见笑大方，谓此拙老，又添蛇足，知我罪我，一任高明。

一集身部

《易》曰：近取诸身。以灵心治蠢心，以戒治贪，以定治嗔，以慧治痴。取古贤之唾余，作时人之冰鉴。倘触目而有警，或动中而醒悟，庶不负老拙之苦衷，少助迁善自新之万一耳。内附坐功却病之法、起居饮食之宜、养老延年之方，识者鉴之。

二集谷部

《内经》曰：脉细，皮寒，气少，泄利前后，饮食不入，此谓五虚。浆粥入胃，泄注止则虚者活。益知谷之补人也，重于他物矣。《素问》云：五谷为养，麻麦稷黍豆，以配肝心脾肺肾。其中各有真味，每为厚味酱醋所掩，而真味隐矣。圣人有言，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可不哀哉？若知五谷真味，饭蔬饮水，皆有自得之乐，无烦贪求矣。

三集菜部

《素问》云：五菜为充 ² ，所以辅佐谷气、疏通壅滞也。古者三农生九谷，场圃蓺 ³ 草以备饥馑。菜固不止于五而已。夫阴之所生，本在五味。阴之五宫，伤在五味。谨和五味，脏腑以通，气血以流，骨正筋柔，腠理以密，可以长久。是以《内则》有训，食医有方。菜之于人，补非小也，安可不详为剖晰？

四集果部

《素问》云：五果为助。五果者，以五味五色应五脏，李杏桃栗枣是矣。《礼记·内则》列果品菱椇榛瓜之类。周官职方氏，辨五地之物，山林宜皁物（柞栗之属），川泽宜膏物（菱芡之属），丘陵宜核物（梅李之属）。甸师 ¹ 掌野果瓜，场人 ² 树果瓜珍異之物，以时藏之。观此，则果瓜之土产常異，性味良毒，岂可纵嗜欲而不知物理乎？

五集竹木 ³ 花卉部

兹惟取寻常，处处家家所有，易得之花卉竹木。不易得者，不敢集焉。今人每喜奇而厌常，舍近而图远。殊不知至贱之中，常建非常之効者；徃徃 ⁴ 珍異之品，反有悮 ⁵ 服而致疾者，不可不察也。且家园之中，收采得时，取贮有法，习见可信，如熟用僮仆，可择而使者耳。譬之初交之人，信其一偏之词，未常经惯，一悮则无所解，且奈之何哉？如一菊也，服之可以长生；一艾也，用当可除百病，顾收采用舍何如耳。若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苟为不蓄，吾未如之何也矣。

六集水火土金部

人非水火不能活，不可一日缺者也。苐 ¹ 水有雨露霜雪。河海泉井，流止寒温，气之所钟既異，甘淡咸苦，味之所入不同。是以昔人分别九州水土，以辨人之美恶寿夭。盖水为万化之源，土为万物之母。饮资于水，食资于土。饮食者，人之命脉也，而营卫赖之，故曰水去则营竭、谷去则卫亡。然则水之性味尤慎疾，卫生者之所潜心也。昔太古燧人氏，上观下察，钻木取火，教民熟食，使无腹疾。尧命祝融以掌火政。周官司烜氏，以燧取明火于日，鉴取明水于月，以供祭祀。司爟氏掌火之政，令四时变国火，以救时疾。《曲礼》云：圣王用水火金木，饮食必时，则古先圣王之于火政，天人之间用心亦切矣，而后世慢之何哉？至于土者，五行之主，坤之体也，具五色而以黄为正色，具五味而以甘为正味。是以禹贡辨九州之土色，周官辨十有二壤之土性。盖其为德，至柔而刚，至静有常，兼五行生万物，而不与其能，坤之德，其至矣哉。在人则脾胃应之。故诸土入药，皆取其裨助戊己之功也。若夫金银，则山居罕有。然铜青铁 ² 亦可治病，今取数种以备五行之全耳。以上诸物，皆寻常日用之物，苐不可日用而不知其故。格物君子，又岂仅知而已哉？

以上数集，已足养生却病，不集禽兽虫鱼者，恐伤生也。总集统治之法者，盖疾病虽繁，而其要着，只有三因，内惟七情、外止六淫、不内不外跌扑损伤数种而已。予述《易简方论》，已详言之。此集只以日用寻常之物，足以养生却病，并可以治寻常易识之病耳。七情皆由心动，一正心而诸病安矣。如姜可治寒、苏可散风、扁豆叶可治暑火、酒可治湿、蜜可治燥、水可治火之类，苐须自明其受病之原而自治之，又何难哉？老拙无能，聊作自了汉，就食山居，偶尔集成，姑命曰《山居本草》云。

白岳云深叟程履新识于 川岐阳瓜圃 Gyutdzw+rXamaKYVTTPcD4UhXpy/9f3XnybC9VEphAv818gQifLbRK/rI1fDDG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