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临证诊病,于五脏非常重视脾肾,于六淫特别注意寒湿,故经常倡导脾湿肾寒之说。他说:“脾为阴土而主升,胃为阳土而主降,乃一身之轮轴,升降之枢纽。脾自左升,肝肾随之,清阳得伸,故肝肾不郁;胃从右降,心肺随之,浊阴得降,故金火不炎,肾气不寒,五脏六腑皆受其荫,十二经之气始能通行上下左右,上清下温,阴平阳秘,是谓平人,所谓脾胃为“后天之本”,盖即指此而言。反之,若脾湿肾寒,则轮滞轴停,脾不升胃不降,阴阳乖戾,五谷之精气不能运达全身,五脏六腑必受其殃,大病将至矣。然脾胃之左旋右转,升降上下,又必须借重于肾气,犹如机器之轮轴转动,必赖锅炉之火气推动,火气微,则轮缓;火气灭,则轴停。《难经》曰:“肾间动气者,五脏六腑之本,十二经之根。”即是此意。基于此,故论“治疗之法,舍温肾健脾,别无良途。”并引证黄元御之语:“泄水补火,抑阴扶阳,使中气轮转,清浊复位,却病延年,无妙于此。”脾湿肾寒说大概就是白老善用大剂附子的理论根据。附子是临床上的常用药之一,尽管古今医家都认为该品有毒,但确是温阳救逆的要药,更是“火神派”扶阳补火的首选药物。附子可谓最有用也最难用,虽有“虎狼之药”的恶名,但白老临证治疗内科、妇科病,常用附子而获良效。对此,我曾于1964年撰成《侍师医话》一文,发表于《山西医学杂志》。白老尝谓:“附子者,附乌头而生,如子之附母,子食母气,以之得气最全,故名附子,以川产者为佳。近世医家,每惑于《本经》辛温大毒之说,视如蛇蝎,终生不敢用,孰不思所谓“毒”者,正所以起沉疴而能疗疾者也。观仲景一百一十三方,用附子者二十有三,其中生用者即有八方,仲景尝因附子有毒而废用乎?附子之用,上治心肺,中治脾胃,下治肝肾,无处不到,要在配伍得当,用之有法耳。”关于附子的配伍应用,约略有以下数条:附子配鹿茸,补阳填精,阳痿滑泄者宜;附子伍肉桂,补火力强,以治阳衰肢厥;附子配干姜,温中调脾;得肉豆蔻温脾燥湿,涩肠以止泄;附子配参、芪,大补中气,劳损虚疲者,参芪重用,其效尤著;附子配半夏,温中降逆,寒呕能已;附子配桂枝、白术,温经通络,善逐寒湿痹痛;得元胡、木香,温肾暖肝,以疗疝痛;附子配当归,温通血海,冲任虚寒不调者宜;尤妙在附子配腊茶,寒热并用,清热助阳,对于内真寒外假热,阴盛格阳证,每奏奇功。先生用附子,强调两点:一曰认证,凡确属三阴寒证,阳气衰微,脾湿肾寒者,必用附子;二曰知附子之性,附子大辛大热,能破阴回阳,生者宜于驱邪,熟者补虚为佳。凡阴寒弥盛,地气盖天,阳气竭绝之寒证,必用附子。当阳微欲绝,神去魂存之际,非唯用附子,且当用生者,而用量重在一两之上为宜。先生引用张寿甫的话说:“附子久久炮制,真性几于尽失,附片二、三钱,犹不如桂枝三、五分。”先生临证常用附子,初用量小,继则增大,遇阴寒重证,附子之用量辄以两计(30g),甚者用至3到4两,并伍大剂姜、桂,极见功效。
白老曾用大剂附子治一寒厥重证。李某,会计。患伤寒,四肢厥逆,昏不识人。诸医皆谓邪入心包,热深厥深,投以辛凉苦寒之剂,非唯不效,且日益加重。其妻邀先生诊治,观其面灰舌淡,牙齿清润,小便白而失禁,四肢厥冷如冰,脉沉微欲绝,询知前医皆用寒凉之品,于是断为寒厥,当用附子姜桂,补命门,回阳救逆,急以生附子60g,干姜、肉桂各15g,甘草9g,加水久煎,缓缓服之。一剂尚未知,两剂则神识少清,四肢能动。阴邪开始溃退,于是易生附子为熟附子,又服三剂后,神清肢温,病势大减,继以温调脾胃之剂,调理月余而愈。
白清佐先生处方真迹
对于溃疡病虚寒型胃脘痛,白老也常以桂附重剂治之。前山西省卫生厅厅长张金同志,在接受白老的治疗后,极力称颂白老医术之高超。前山西省王中青副省长是知识分子出身,也是比较爱挑剔的,他患糖尿病,也常请白老到其家中诊治,我曾多次随白老出诊,王副省长还让我给他摸脉,考问我他的脉象和病情,并连连称颂白老用药上胆识超群,不落俗套。
看来世界上处处有“阴阳”,有阴就有阳,有阳就有阴,用药上也一样,有喜用善用温热之药附子者,也有喜用善用寒凉者。我在北京的老师孔嗣伯先生就是善用寒凉之石膏者。总的来说,孔门对于石膏的认识是凉而微寒,举凡热证,即可放胆使用,并无偾事之虞。以上两位老师在用药上一热一寒,各有所宗,并取得了良好疗效而名噪一方,究其因,他们均是遵循“辨证论治”的中医药学基本原理,善学巧用的结果。如果说他们都是各有“偏执”,似也并非是诟病,按我的理解,所谓“偏”,在某种意义上正是其长,恰如中药的药性有寒、热、温、凉、平之别一样,中医正是利用这种药物的偏性以矫治机体的阴阳偏颇,使之恢复平衡而达到治愈疾病的目的。也就是说这种“偏”可能有其偶然性,但从哲学的观点来说,偶然性中寓有必然性。某些人指责中医的疗效不足信,既没有对照,更不用说双盲了。然而千百年来,中医虽没有“现代化的医院”那样有足够统计学处理的病例报告,却总结出了中医药的理论,始终指导着中医的临床实践,为中华民族的繁衍昌盛做出了重要贡献。因此,我认为侍师襄诊,学其“偏”可也,然不必尽执其“偏”。
实际临床上白老不独善用大剂温热药,也不废寒凉药,如性寒清热的金银花,用得也是得心应手,例如治疗乳痈就喜用傅青主的银花白酒饮,尝谓:乳痈者,多为肝胃郁热,气血壅滞,以致乳络阻塞,发为乳痈,未溃者属邪实,乳房红肿疼痛,寒热交作,头痛胸闷,骨节酸楚,脉弦数。宜用大剂银花白酒饮(银花240g、白酒240g,水煎服),可期速效。或者以为用量过大,然初期毒盛邪实,实非小剂可得而济也。而且金银花不独清热解毒,其性亦补,为治痈最善之品,白酒温散善走,能引药力直达病所,二味和合,药专剂大力强,对初期乳痈,体质壮实者,内消神速,诚良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