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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左企弓欲施诈术

阿骨打在百余名骑兵的护卫下,向着居庸关方向疾驰而来。此时密雪乍停,云隙中居然射出几缕惨淡的阳光。但北风却比下雪时更加猛烈。喇叭口样的关沟往里越走越窄。宗望看到右边长城居高临下愈来愈近,甚至可以看得见垛口后辽兵手中明晃晃的刀枪。他生怕有什么闪失,便冲在前头压住速度,而完颜娄石与博勒两位将军,也一左一右把阿骨打夹在中间。

阿骨打抽出腰刀,横着一边一下拍了拍两位将军的铠甲,嚷道:“孩子们,你们再这样鬼精鬼作的,我的火飞龙就要发脾气了。”

阿骨打话音刚落,火飞龙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话,竟突然腾起两只前蹄,咴儿咴儿地长啸几声。

“你们听到没有?”阿骨打得意地问。

博勒与完颜娄石都往旁边闪了一点。

这时,忽听得一阵急促的嗖嗖声,接着是嘎嘣嘎嘣金属落在石头上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完颜娄石纵身一跃离开马鞍,跳到阿骨打的马上,将他压在身下。

紧接着,又听到宗望喊道:“娄石,快掩护皇上下马。”

阿骨打哪用得着娄石掩护,只见他反手将娄石一推,娄石猝不及防,身体后仰偏坠失去重心,原本紧紧箍住阿骨打的双手顿时松了下来。这当儿,阿骨打双脚迅速退出马镫,纵身一跃跳了下来。

嘎嘣嘎嘣的金属声此起彼伏,一阵猛过一阵。

“敌人放箭了。”宗望说。

“你看看,箭都落在哪儿?”阿骨打指着右边山坡说,“狗日的辽兵们,这是在糟蹋萧德妃的家当呢!我的手下要是这般作践,我非卸了他的脑袋不可。”

宗望看了看东边天空,箭矢还在放射。落得最远的地方有那么几支掉在冰冻的关河里,大部分都落在山坡外沿上,离关道还有十几丈的距离。他便笑道:“辽兵这么放箭,是为自己壮胆呢。”

阿骨打一行下马闪避,长城上的辽兵看得真切,认为阻挡成功,于是纷纷从垛口后探出头来,各自挥舞手中的刀枪,齐声嚷道:“阿骨打,滚回去!阿骨打,滚回去!”

阿骨打身边的将士听了这山鸣谷应的侮辱性欢呼,一个个气得七窍生烟。博勒不听劝说,一个人跑到关河边上,把双手围成喇叭状朝山上吼道:“兔崽子们,明天,我就把你们的舌头全部都割下!”

按理说,这么远的距离,山上的辽兵听不见博勒的叫喊,但奇怪的是,长城上忽然安静下来,辽兵们都收起刀枪,伸长脖梗儿瞭望着博勒。

阿骨打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疾声嚷道:“博勒,回来!”

博勒余怒未消,还在原地叫骂。忽见一块箩筐大的石头从长城一处垛口后腾起,瞄准的目标就是博勒。只见那块石头弹出约有两百多米远就掉落在地上,然后在大斜坡上滚动,愈滚愈快,在下坡沿撞上一道石棱,滚石遇阻弹射起来,竟越过关河,从博勒头顶上飞过去,重重地砸落在关道上。

博勒走过去,踢了踢石头,骂道:“爷还怕你这个!”

阿骨打问:“这里离居庸关还有多远?”

宗望回答:“还有六里地。”

阿骨打四下睃视,说:“再往前走,右边长城上的弓弩与抛石就够得着了,难怪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走,再往前走走。”

阿骨打说着迈开脚,但宗望拦住了他:“父皇,再不能往前走了。”

“为什么?怕箭矢还是怕抛石机?”

“还有比这两样更麻烦的。”

“那是什么?”

“这个。”

宗望从身上摸出一枚铁蒺藜,递给阿骨打。

阿骨打摸了摸铁蒺藜上的芒刺,锐利无比,如果打到马蹄上,再好的马也就废了。

“在哪儿发现的?”阿骨打问。

“昨天,我派出善窥兵,他们在前面一里地的关路上发现了这个。”

“多吗?”

“密密麻麻布满关道,而且,经雪水封冻,都牢牢地固死在路面上。善窥兵拂开积雪,只见路上一片尖尖的芒刺。”

“既然铺上了铁蒺藜,想必就一直铺到了居庸关下。五里路长的蒺藜阵,这可花了大价钱。萧德妃这娘们儿,看来是一只不好惹的骚狐狸。”

看到阿骨打陷入沉思,宗望在一旁说道:“守城的大将张觉,原来是辽国的平州太守,是秦晋王耶律淳的亲信。耶律淳死后,他对萧德妃并不太恭敬。”

“但从守关的布置来看,这张觉还是一员不错的战将。”阿骨打赞叹了一句,接着说,“咱们和辽国打了大大小小上百场战争,这恐怕是最难打的一场了。”

完颜娄石虽然舌头短,说到打仗,他的言语就多了起来:“皇上,小的有个建议。”

阿骨打投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说道:“娄石,你说。”

娄石指了指东山上的长城:“辽兵靠的是弩机和抛石机,但箭矢与石块总是有限的,咱们每天派一小股部队前来骚扰,他们就会射箭、抛石,这样耗他个把月,还不把他们的备料耗尽?”

“那铁蒺藜呢?”博勒插话。

“铁蒺藜之所以成为障碍,是因为有冰,等到春上解冻了,几把扫帚就可以解决这些铁蒺藜。”

博勒嘴一撇:“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呀,这不成!”

娄石憨笑着反驳:“打仗又不是赶集,非得赶早。”

阿骨打正欲接过话茬说什么,忽见一只尖嘴利喙翅大如轮的海东青箭一样从高空射下,稳稳地落在火飞龙的背上。站在跟前的阿骨打走上前,从海东青的脚爪上解下一支小玉管,旋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一个纸卷儿。

在女真人的心目中,海东青是神鸟。它是生活在库页岛一带的一种凶猛无比的鹰隼,女真人掌握了捕捉它的本领。一旦用“熬鹰”的绝活儿将它驯化为猎鹰,它就变成了女真人狩猎时最好的帮手。它能在千米高空上看清大地草丛中奔跑的羚羊与野兔。一旦发现猎物,它就会猛扑下来攫住,百无一失。后来,女真人又培养它充当信使。只要给它一个方向,它就能在数百里地之内,准确无误地找到收信人。刚才这只海东青就是从关沟外二十里地的中军大营出发,它游弋在高空,发现了在地上不停地刨蹄子的火飞龙,于是一侧身子俯冲下来。

阿骨打展开纸卷儿,上面写了大约二百来字,他反复读了几遍,然后把纸卷儿放在嘴里嚼烂吐在地上。

看到阿骨打读信,几位大将怕有偷窥之嫌都闪开了几步。

阿骨打把海东青抓到手上,朝着关外的方向朝天上一撒,海东青在原地打了一个旋,又升上天空原路返了回去。

看着海东青飞远,阿骨打又循着刚才的话题,对娄石说:“你刚才说的攻关的方法,花费的代价最小,应该是个好主意。”

娄石受到肯定,显得有些兴奋。

阿骨打接着话锋一转:“但是,拿下燕京城,老天爷抠门,不给我们两个月的时间。”

宗望猜想到刚才海东青送来的密信,肯定涉及军情上的重大变化,他太了解父亲了,越是碰到棘手的事,他越是表现轻松。

宗望于是问了一句:“父皇,拿下居庸关,您给几天时间?”

阿骨打伸出两根指头:“两天。”

“两天?”博勒惊得吐了吐舌头,忽然又觉得不妥,补充说,“皇上放心,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不是让你霸王硬上弓。”阿骨打说着,转问宗望:“攻城的云梯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扎了一百架。”

“兵士们埋锅做饭的柴草呢?”

“够烧五天的。”

“赶快传我的命令,今儿个夜里,让兵士们吃一顿热乎乎的饱饭,从明天起,所有的柴草,一根也不准动。”

宗望兴奋地说:“父皇已有攻城妙计了。”

阿骨打翻身上马,勒转马头踏上归程,他示意宗望驱马过来与他并肩前行,娄石等知趣地故意压住队伍与他们隔几步路。

阿骨打低声对宗望说:“大营里送信来,萧德妃四大天王之一的郭药师,已在易州叛变,投靠了南朝的童贯。”

紧赶慢赶,天黑之前,左企弓回到了燕京城内。冒雪冲寒,饥肠辘辘,左企弓也顾不得回家暖暖身子喝碗热粥,而是命令车夫将马车赶到内城保宁门外,然后几乎是一路小跑赶到了萧德妃主政的保宁殿。此时,萧德妃正与她的哥哥萧干、耶律大石等几位大臣议事。萧干原任燕京兵马指挥使,耶律淳称帝之后,任命他为兵马总督。耶律大石原是天祚帝手下大将,随左企弓一行来到燕京后,迫于无奈归顺了耶律淳,被任为天下兵马总督,在军中的地位还高于萧干。耶律淳称帝后,所依赖的正是萧干、耶律大石、郭药师与张觉,辽人称他们四人是燕京政权的四大天王。

看到左企弓走进殿来,萧德妃指了指身边的一把铺了鹿皮的椅子让左企弓坐下。从神情上看得出来,她早就盼望左企弓回来。

左企弓刚落座,萧德妃就将一份谍报递给左企弓。

左企弓接过来,先看到了“郭药师降表”五个楷书的题头大字,不免心里头一颤,遂埋头读了下去:

臣生幽昧之乡,未被文明之化,常思戴日,何啻望霓?遐者,天祚皇帝怠弃銮舆,越在草莽;万姓无依栖之地,五都有板荡之危。虽宣嗣国,旋至淹忽;女后摄政,尤难抚绥;诚天命之有归,非人力所能至。臣等纵属多难,莫生异心。盖所居众人父母之邦,不可废臣子之节。今契丹自为戎首,窃稔奸谋,燔烧我里庐,掳掠我士女,报之以德,抚乃以仇。以是思戴舜以同心,耻助纣而为虐。今将所管押之马步军,愿充贱用。伏愿皇帝,特开天地之恩,许入风云之会。实所愿也,非敢望焉!

左企弓一连看了两遍,又环视了一下殿内各位在座者的脸色,沉吟着问:“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萧德妃回答:“早晨,你刚离开城里,奚王总兵就从良乡送来了这份谍报。”

左企弓脑海里浮出郭药师的样子:一只大大的酒糟鼻子像一朵被雨水泡胀的猴蘑,极为夸张地蹲在刀条脸的中间,再配上两道似有还无若断若连的细长眉毛和一双窄窄的眯缝眼,还有一个朝前翘起的瘦削下巴,让人诧异这种五官的搭配可谓天下无双。加上两条因为长期骑马而形成的罗圈腿和开口说话时那种刺耳的鸡公嗓子,真可谓人见人烦,人见人怕。记得第一次见到郭药师时,是在中京宁城,天祚帝因为上京失守,暂时避难中京。生于铁州的郭药师,本是驻守中京的一名裨将,大金国阿骨打的兵马一来,惧怕女真人的兵士们一夜间逃走了大半,就连守城坐纛儿的大帅也携带眷属溜得无影无踪。生性喜欢斗殴惹事的郭药师,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窝窝囊囊地卷铺盖走人,于是从马厩里牵出一匹好马,星夜驰回铁州。凭着他在家乡打小挣下的好侠仗义的名声,两天时间,就募集了八千名战士。他带着这支新军赶回辽阳,正好天祚帝撤退到此,郭药师率军前来拱卫。天祚帝知道这件事后很是感动,便下旨召见。见面时郭药师面对平日难得一见的天祚皇帝行了标准的将军觐见礼,即右腿单腿跪下,两手抱拳举过头顶。天祚帝两眼死盯着郭药师的酒糟鼻子,竟忘了吩咐平身。还是左企弓在一旁提醒,天祚帝这才让郭药师起来安排椅子坐下。

天祚帝问:“你是哪里人?”

郭药师两手搭在膝盖上,恭恭敬敬回答:“铁州。”

“铁州是熟女真聚居地。”

大辽建国时,为防止居住在黑龙江及松花江流域的女真人势力太大不服从管理,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于是下令将部分女真人迁到辽河流域安顿。一个半世纪过去后,迁到辽河流域的女真人几乎被契丹人同化,所以被称为熟女真,而留在黑龙江原居地的女真人则被称为生女真。天祚帝说这句话的意思,可以听出对女真人的轻蔑,但对熟女真还勉强接受。

郭药师不能完全理解天祚帝复杂的心理感受,仍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铁州的熟女真很多。”

“你是熟女真吗?”

“不,我是契丹人。”

“哦?”

“我祖上是汉人,但到我爷爷那一辈,就完全变成契丹人了。”

“这么说,你和女真人没什么关系。”

“有一点,我老婆是熟女真。”

“你样样都沾一点,”天祚帝的口气充满揶揄,“你小子还有点本事,两天就招募了八千人。”

“小人对皇上忠心,我要招募勇士勤王。”

“你那八千勇士,都是熟女真吗?”

“大部分是,其中也有契丹人,还有一小部分汉人。”

“唔,这些勇士们是打兔子能耐,还是打老虎能耐?”

“既有打兔子的,也有打老虎的。”

“你呢?”

“我主要是打老虎,捎带也打兔子。”

天祚帝笑了起来。

郭药师也跟着笑起来,他笑的样子更让人觉得阴鸷。他看出天祚帝有抬手送客的意思,连忙说:“皇上,小人还有一事请求。”

“说。”

“小人招募的这支军队,还没有名字,小人斗胆请皇上赐名。”

天祚帝略作深思,说:“那就叫怨军吧。”

“什么?”

“怨军!”天祚帝一字一顿地说,“怨,就是恩怨的怨,女真人对朕的大辽国可谓以怨报德,阿骨打实在可恨。你郭药师招募了这么多熟女真去同生女真作战,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以怨报怨,所以,就叫怨军!”

“这……”郭药师有些难堪。

左企弓对愣着的郭药师说:“还不谢皇上!”

郭药师从椅子上挪下屁股来,对着已经起身离去的天祚帝的背影,再次行了一个将军礼。

天祚帝离开辽阳前往云中西京时,并没有安排郭药师随驾,而是让他随着左企弓与耶律大石到了燕京。左企弓已经看出天祚帝对郭药师并不欣赏,郭药师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但到了燕京后,情况发生了改变,仓促称帝的秦晋王耶律淳苦于人才匮乏难撑危局,故对郭药师百般拉拢,改怨军为常胜军,并赐郭药师为京南防御使,将西奚、岭外诸大王部众新募军士一万多人,全部交给郭药师指挥。这样,郭药师麾下有了一支两万人的军队,顿时身价大涨,身份竟与耶律大石、萧干、张觉等老臣扳平,成为支撑燕京政权的四大天王。

郭药师负责镇守涿州、易州,阻挡宋朝的入侵。当大金与宋朝议定南北夹击合围燕京时,宋徽宗皇帝派童贯、王黼率三十万大军北伐。但是在霸州附近的白沟遭遇主动出击的郭药师。宋朝军队无论是数量还是装备,皆占有绝对的优势,却被郭药师打得卸甲丢盔溃不成军,退缩到雄州以南。这一仗是耶律淳称帝以来军事上最大的胜利。从此,宋朝官军虽每有骚扰,但从未取得过胜利。因此,郭药师的影响力,竟一下子超越众人,变成了四大天王之首。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在燕京争夺战的节骨眼上,郭药师却反水投奔了宋朝,对于以萧德妃为首的燕京政权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见左企弓看了降表之后思忖良久默不作声,萧德妃忍不住问他:“丞相,你看这件事如何补救?”

左企弓说:“涿、易两州落入南朝手中,的确对我们不利。但我认为,铁心跟着郭药师反水的,肯定只是他募集的怨军,秦晋王拨给的奚王各部一万多人,不会跟着他走,当然,这只是分析。”

“丞相分析得很对。”兵马总督兼北院枢密使的萧干接话说,“奚王各部统领萧余庆,已将自己的部队带出涿、易两州,如今布防在白沟一带。”

“这么说,南线还有阵地可守。北线的居庸关,我今日视察归来,张觉的自信与轻敌虽然令人担心,但他的防御策略还是让人信服。”

萧德妃蹙着眉头说:“燕京的安全,靠守是守不出来的。”

左企弓点点头回答:“眼下的确是我们最困难的时候,腹背受敌,金与宋联盟,必欲来夹击我大辽。古人讲兵不厌诈,我看,咱们恐怕也只能施展一点诈术了。”

“什么诈术?”萧德妃问。

左企弓看了看在座的萧干和耶律大石,欲言又止。

萧干敏感地瞪了左企弓一眼,不满地说:“你不相信我们?”

左企弓苦笑着摇摇头,回道:“我岂敢不相信两位大帅,我是怕说出想法来,刺伤了两位大帅的自尊。”

耶律大石过去与左企弓同在天祚帝身边共事,对这位老臣的沉稳与缜密一向抱有好感,于是立即表态:“丞相大人但说无妨。”

萧德妃也鼓励说:“丞相快说吧。”

左企弓这才说出他的想法:“对大金的阿骨打,我们诈降;对南朝,我们也主动俯首称臣。”

“这是什么浑球主意,”萧干立马站起来反驳,“阿骨打本是一只老妈猴子,一不小心让他坐大了,但怎么说,也只是个撩骚的妖怪。南朝他宋家的皇帝,从来都不敢抬正眼看咱们,如今你老神仙倒好,让咱们大辽的贵胄们在他们面前当一个低声下气的孬种。”

“看看,”左企弓不愠不火,干笑着说,“老夫刚说了一句,萧大人就呛上了。”

萧干是萧德妃的亲哥哥,所以,萧德妃敢给他脸色看。接着左企弓的话,她斥道:“哥,看你这脾气,动不动就尥蹶子,听丞相把话说完。”

萧干气鼓鼓地坐下,左企弓刚要说完他的锦囊妙计,忽听门外有人锐声喊道:“启禀太后,出大事了!”

萧德妃霍地站起来,追问:“什么事?”

门外的侍卫回答:“郭药师神兵天降,已经攻到城下了。” UFoNw7qqQvwFMrY8hATTJSRfENvrgwvl2X69ER5VOvHFZyJrnd7UXLKzd2CxXCN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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