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校长握着话筒,陡然抬高音量,陆昼一激灵,气急败坏撩起眼皮子看了校长一眼。
他仓促缩回手,但谢糖已经醒了。
谢糖揉了揉眼睛,觉得睡了一觉之后,精神恢复了许多,她看向礼堂舞台,发了会儿呆,忽然下意识般,摸了摸头发,将被换掉的发卡摘了下来。
……菠萝?
谢糖怔怔的,眼里带着疑惑,她回过头。
后排两个人正在若无其事地睡觉,趴着一动不动,高高大大的男生长手长脚,趴在阶梯教室这种狭窄桌子上,显得异常拘束和别扭。
她身后的这人用兜帽衫盖住了脸,看不清模样,只露出来半个毛茸茸的漆黑头发的后脑勺。
而旁边那男生用手捂住了脸,肩膀抖得跟筛糠似的。
“笑个屁。”他身后的男生忍无可忍,伸手死死按住旁边男生的脸,把他往桌子下面压。
“……”
谢糖瞬间就清醒了,她安静地看了陆昼两秒,沉默地将菠萝发卡放在陆昼的脑袋一边。
幸好,她的草莓发卡还没有被陆昼扔掉,她从陆昼的桌面上拿起自己的发卡,重新将散乱的头发束上去。
发卡被丢回来的那一瞬,陆昼脸色变了变,也不再躲着,抬起头来。
“你什么意思?”他盯着谢糖,凶巴巴地道。
“我不要。”谢糖哑声道,感冒正是最严重的时候,说话有些吃力。
陆昼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方才眸间闪耀的笑意也褪去,向宏看了陆昼一眼,这下不敢笑了,默默扭过脸去,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沉默了两秒,陆昼撇头看向一边,从衣兜里掏了掏,又掏出来一大把东西,丢在谢糖面前。
乒铃乓啷,发出细碎的响声。
他退了一步,以别扭的口吻道:“不喜欢算了,扔掉,那你喜欢什么,西瓜,哈密瓜,荔枝,应有尽有。”
谢糖看了眼他从兜里掏出来的一大堆发卡,荔枝,西瓜,雪梨,各种颜色的发卡小心翼翼地躺在那里,在礼堂有些暗沉的光线下,被陆昼像是什么宝藏一样捂在口袋里许久,有几枚上面沾了洗衣粉的清香味。
“都不要。”她皱眉,一个都没拿,自顾自回了头去。
不想和陆昼扯上关系。
校长刚好宣布大会结束,她站起来,下意识摸了摸发间,确认蔺决送自己的礼物还在,才毫不犹豫头也不回地抱着书包离开了。
“……”
陆昼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怎会看不出,谢糖何止是躲着他,推脱他,甚至似乎对他极为抗拒和排斥。
他面无表情,礼堂其他人纷纷朝大门口涌出,他一动不动,移动的光线晃在他脸上,叫他漆黑的眸子被遮在黑暗里,向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冷冷地盯着桌上被谢糖不要的一大堆发卡。
他一言不发,转身起来就走。
向宏连忙跟上去:“回教室吗?”
还没走两步,差点撞上猛然停下的陆昼的背,陆昼握着拳头,又大步走回去,脸上带着冷意和怒意,将那堆发卡重新塞回口袋里。
“再给她送东西我就是猪。”
大会结束后,谢翩跹心情愉悦地回到教室,班上的人都知道她这次要表演钢琴曲,都过来祝贺和夸赞,她笑着谦虚了几句,翻开书本,略有些得意。
她能成为美食系的女神,当然有一部原因是她多才多艺。
而谢糖呢,十岁才被从乡下带回来,什么都没学过。
这样一想,谢翩跹心头的那点阴霾便消失了,无论如何,妹妹一无所有,甚至没有爸妈的疼爱,是比不过自己的。
她转过头,发现梁兰书本拿倒了,坐在椅子上频频朝自己看来,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忍不住蹙眉:“梁兰,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我看你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啊?”梁兰连忙挤出讨好的笑容:“没事,可能就是吃坏了肚子不太舒服。”
“那就好。”谢翩跹对身边的小姐妹还是有几分关心的。
于雪娇走过来,对梁兰嗤笑道:“你还是趁着下课赶紧去厕所吧,待会儿上了课又要请假,全班同学看着你,岂不是很丢人?”
梁兰咬着唇,不说话。
谢翩跹是班上最受欢迎的女生,以她为中心,组成了一个小圈子团体。
谁能挤进来这个小团体,谁就能沾上谢翩跹的光,而反之,无法挤进来的,都像是游离在边缘一样。
所以梁兰一直不敢告诉这些朋友们,自己家里出了事情,自己不得不在汪教授那里打工勤工俭学的事情。
她怕被这个小团体孤立。非常害怕。
而在谢翩跹身边,于雪娇的地位比较高,其次才是她和容秀。
尽管并不是肚子吃坏了,但梁兰害怕被发现是说谎,还是去了厕所一趟。等回来时,见谢翩跹和于雪娇、容秀说说笑笑,她顿时心头一紧,走过去,发现她们谈论的是今天大会的事情,她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谢糖没有把周末撞见自己的事情告诉她姐姐。
梁兰心情有点复杂……
以前,她跟着于雪娇嘲讽过谢糖那么多次,有事没事看见谢糖,就笑话她不如她姐姐两句,甚至还散布过谣言,对别人诋毁谢糖。
梁兰知道,那些语言必定是非常伤人的,谢糖在学校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去了食堂撞见她们,还得承受她们的恶毒,得多难过啊。
可为什么,谢糖手中已经有了自己的把柄,却仍然没有报复自己?
她明知道,只要告诉别人,自己勤工俭学的事情,自己就全完了,肯定会被a班这群人孤立。
但她没有。
梁兰突然觉得,衬托之下,自己以前做的事情好像太过分了。
……
梁兰心里头乱七八糟的,有些愧疚,还有些坐立不安。
这时候,突然听见于雪娇道:“翩跹,你妹妹是不是交小男友了?我看这几天经常有一个艺术系的男生来找她,哼,长得还挺帅的。”
谢翩跹知道她说的是蔺决,不置可否。
容秀没什么自己的脑子,听到于雪娇提起谢糖,就和往常一样帮腔:“真是狐狸精,小小年纪,居然招惹外系的男生。”
“……”梁兰忍不住了。
“凭什么好端端的说别人是狐狸精,认识两个朋友怎么了?”她低声反驳道:“而且,谢糖是翩跹的妹妹,你这么说不太好吧。”
她知道之前谢糖因为是插班的缘故,在学校没什么朋友,现在有了一两个能交谈的朋友,就被容秀这么说,她有点受不了。
以前她可能还是帮腔的刽子手,但是自从那日在教授办公室门外了解到谢糖所受到的待遇之后,她就没办法继续站在谢糖的对立面,对谢糖落井下石了。
容秀讪讪的。
于雪娇瞪着梁兰,莫名奇妙地道:“你激动什么啊,说的是谢糖又不是你,我们不是一直这么说吗?”
是啊,一直都是这么说的。
一直都这么贬低谢翩跹的妹妹,她怎么却一直置身事外的样子。
梁兰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谢翩跹,却见谢翩跹皱着眉,一副为了小姐妹们融洽相处的大度样子,道:“算了,别说我妹妹了,她不懂事,没必要为她吵架。”
……听起来像是在劝架,可实际上,又是把谢糖的名声往火坑里推了一把。
梁兰:“……”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像是吞下了一口苍蝇般,产生了强烈的不适。
此时谢糖班上闹哄哄,都在讨论这周末的美食实践操作月考的事情,和之前的理论测验小考不同,这次会由于思明导师亲自主持,三个班轮流前往操作中心。
假如考试中能做出什么特别优秀的作品的话,说不定还会让操作中心的那些前导师青睐。
因此算是一次比较重要的考试,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谢糖能够感受到很多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因为上次理论小测自己拿了超乎寻常的第一名,导致班上许多人都开始关注自己了。这些目光中有打量的,善意的,也有针对的,恶意的,比如说,徐茜。
徐茜这两天一直盯着自己,神情中带着不怀好意。
谢糖暂时想不出来徐茜到底打算干什么,只先绕着走。
没过一会儿,任小豹把班上几个比较优秀的学生叫到办公室去,进行每次月考之前例行的鼓励和特殊指导。
c班的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毕竟无论哪个班的尖子生都是被重点对待的嘛。
而大家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任小豹重点关注的学生里,竟然有谢糖……
徐茜眼睁睁地看着以往都十分平庸的谢糖,现在越来越引起任小豹导师的注意,甚至被列为“潜力股”、“重点栽培”的对象之一,在班上似乎也逐渐开始有了人缘,她心中简直憋了一股无名火。凭什么?
就她?
上次理论测验打在自己脸上的那一巴掌还火辣辣的疼,这两天还有人故意在自己背后笑话自己‘某人说了输给谢糖就去干什么来着,怎么说过的话跟放屁一样啊’。
徐茜盯着谢糖的背影,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既然如此,就让她这次月考丢人丢脸,看她还有什么本事让导师们刮目相看。她理论成绩还可以,只不过是死记硬背,总不可能突然实践方面也开窍,做出什么惊为天人的作品吧?
任小豹的确开始对谢糖重点关注了,虽然在理论这一块儿,谢糖可能早就胜过了他,而比较容易和汪教授这样的大师沟通。但能够得到任小豹的关心和指点,谢糖还是十分感激,礼貌尊敬地道了谢。
她回到教室,这天要上晚自习,外面又下起了雨,天色黑沉沉的。
谢糖单手撑着沉甸甸的脑袋,竭力看清楚试卷上的题目。
玉石还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以前谢糖体质虚弱,很容易生病住院,就像是上次落水,肺炎咳嗽了足足小半个月才好。但现在,她只是感冒了一天,到了晚上便觉得有所缓解了。
不过,上了一整天的课,到了晚上还是觉得晕乎乎的,有点畏寒。
她喝了点开水,很快又出了一身的汗,白皙的脖子上挂着汗珠,格外明显。
王香雯在斜后方看着,担忧得不行,她不知道谢糖的体质,以为谢糖这样出汗,是病情加重了。可是外面下着大雨,任小豹在前头坐着,她又不可能出去帮谢糖买感冒药。
想了想,她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上次送谢糖发卡的男生叮嘱过她,让她帮忙照顾着点儿谢糖。
噼里啪啦下着大雨,美食系院墙外鬼鬼祟祟翻进来两个高大的男生身影。
最先跳下来的男生漆黑的发全被雨水打湿,俊眉和眼睫上也挂着雾气,他将白色纸袋的感冒药护在怀里,小心翼翼地不让药被雨水打湿,恼火地瞪了还在院墙上不敢往下跳的向宏一眼。
“你磨蹭个屁,直接跳。”
向宏哭丧着脸:“卧槽,她们系院墙怎么比我们高出这么多啊,这跳下去腿摔断了怎么办?”
“谁让你要跟来,摔不死。”陆昼暴躁地道。
向宏又道:“昼哥,中午礼堂大会结束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再送什么什么你就是什么来着。”
“……”陆昼脸色凝住一秒,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想找死直说。”
他索性不管向宏,抬起脚步就大步流星朝教学楼走去。
“我艹,昼哥,等我,我错了!”向宏后悔不迭,却见陆昼走得很急,背影透着焦躁。
陆昼的影子在路灯下长长一条,把大雨劈开,他浑身湿透,抹掉脸上的水,突然跑起来,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向宏的视野当中。
陆昼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近来是怎么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烦躁的心情中透出的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只觉得自己被弄得一团乱,并为之恼火,但他暂时还没有去思考这意味着什么。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美食系,直朝着她的班上走过去。
走廊有点暗,他浑身淌水,一步一个湿脚印,拎着的白色纸袋却是半分没有被打湿。陆昼看了眼干燥的感冒药,有些得意地挑了挑漆黑的眉梢。
陆昼你真牛逼,居然一滴水珠都没有溅到。
他脚步更加轻快了些,透着轻狂和飞扬。
晚自习时,谢糖昏昏沉沉,忽然被后桌轻轻拍了一下肩膀,她回过头去,后桌的女生道:“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谢糖朝窗外看去,见蔺决正在收伞,扬了扬手中的感冒药,冲自己招招手。
男生眉眼温和,白衬衣干干净净。
谢糖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看了眼台上的任小豹,确定没有被辅导员注意到,才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教室。
走廊上,谢糖拉着蔺决走到一边,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你朋友说你生病了。”蔺决笑笑,拧开手中的银色保温杯,白色的热气一下子冲了上来,他示意给谢糖看,保温杯有两层,一层是开水,一层是凉掉的开水。
他又摊开手心,将药递给谢糖:“把这个吃了,然后把水喝掉,保温杯先放在你这里。”
他担忧地看着谢糖被汗水濡湿的刘海。
“真的太麻烦你了。”谢糖低头,看见他微微被打湿的裤脚,感到很抱歉。
“这比起你帮我的,算不了什么,不是朋友吗?”蔺决笑了笑,也压低声音道。
他的嗓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温柔和包容。
谢糖笑着点点头,接过他送来的药和保温杯,小声道:“好,那我先回教室。”
蔺决轻轻地道:“嗯,明天见。”
……
大雨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盖过了大多数声音。
走廊拐角,男生的身影沉默地站着,高大的身影被走廊的灯光照在地上,明晃晃的,被风吹得晃了一下。
他浑身湿漉漉的,睫毛上挂着水,面无表情。
他忽然用力抹了下脸上的水,将手里的白色纸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转身朝着楼道下楼。
他神情掩藏在黑暗里,晦暗不清,背影透着一股浓浓的无处发泄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混乱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