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弈开着齐骁年的车,二十多分钟后终于回到家里,她踩着虚浮的脚步推开客厅大门,早已等在玄关处的黑背蓄势待发就要猛扑上来,却在见到苏弈的下一秒,呜咽着逃窜离开。
有了前一晚的经验,苏弈已经见怪不怪,她给狗食盆里加满狗粮,便远远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独自沉思。
黑背从阳台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弈,然后沿着墙壁一步步挪到食盆前,最终确认了苏弈的无害后,开始囫囵吞枣吃狗粮。
苏弈又静静坐了会儿,这才站起身走进浴室,掬了热水洗脸。
半身镜里的苏弈额发尽湿,脸上滴滴答答往下淌水,苏弈长相柔美,又从小蓄着长发,因为好静性冷,不喜与人接触,更添加了点古典闺秀的神秘感,从她入行工作开始,省厅里对她有意的青年才俊常年络绎不绝,可是只有科室里的同事才知道,苏弈的脾气,哪里是一个“文静”就可以形容的。
也因此,苏弈工作这些年,好处没捞到多少,却得了个黑白无常的称号,庆幸她自己也没太在意,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就是。
苏弈洗了脸,用毛巾蒙住脸往卧室里走,白猫和黑背总已不见踪影,她晕乎乎地坐在床上,怀疑宫远是不是也在她的披萨里下了药,否则她怎么会累到连眼皮都睁不开?
客厅里响起白猫追打黑背的声响,苏弈倒在床上,意识渐渐模糊,在临睡前,她犹然不忘祈祷。
千万别再让她遇上那家伙。
苏弈记住了宫远的嘱咐,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十点半,她口干舌燥地从床上爬起来,揉着太阳穴去客厅翻自己的包。
包里的手机早已没电自动关机,苏弈插上充电器,扭头去洗漱热牛奶,手机充了会儿电,苏弈刚开机,十条提醒未接来电的短信震得她手痒。
苏弈的手指一路下滑,十个未接来电全是宫远的,此时此刻,宫远的名字无异约等于怪异男人,苏弈忐忑地回拨过去,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起。
“苏弈,你在家里吗?”宫远的声音略微疲惫,显然难得地正为某件事头疼。
苏弈捏紧手机,应道:“我在家里,刚睡醒。”
宫远静了几秒后,缓声说道:“苏弈,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一定要冷静。”
苏弈的头皮开始发麻,她情不自禁压低声,悬着口气问道:“那家伙……昨晚跑了?”
宫远否定道:“不是。”
苏弈松了口气。
宫远又说道:“不是昨晚跑的,是今早跑的。”
苏弈的那口气,重新悬了起来。
宫远还要说话,电话那边传来齐骁年的大嗓门,“苏弈!你家在哪?你这个混蛋师兄居然不知道你住哪!”
同门共事多年,这世上仅存的好友依然不知道自己的家庭地址,宫远觉得正常,苏弈更不觉得有异。
宫远懒怠,苏弈寡淡,这两人之间的友谊,为何能维持至今,齐骁年至今想不明白。
苏弈报上自家地址后挂断电话,捏着手机呆呆站在客厅,经过一晚的沉睡,黑背重新认出了主人,欢天喜地地凑过来转圈,白猫在猫爬架顶端探出脑袋,面无表情瞅了苏弈一眼,重新趴回睡觉。
宫远他们丢了那男人的踪迹,苏弈更是不敢出门,她将大门上的所有防盗栓链一一锁好,又把每扇窗户的锁扣扣上,这才坐在客厅沙发上,怔怔地出神。
黑背摇着尾巴跳到她身边,匍匐下来后将脑袋搁在苏弈腿上,苏弈摸摸它的头,它便兴高采烈地抬起头,吐着舌头哈哈喘气。
苏弈看着黑背的眼,脑海里不自觉蹦出怪异男人的眼。
那双总是直勾勾盯紧自己的眼。
这座城市这么大,如果不知道地址,那男人应该找不到自己。不管他强调了多少次不许苏弈离开,这样的说辞都是他单方面的决定,苏弈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擅自离开感到内疚。
萍水相逢,就让他们俩的人生轨迹重回平行线状态吧。
中午的时候,苏弈用冰箱里仅剩的食材为自己做了份简易午餐,宫远打电话过来说齐骁年有临时任务,他也得回科室一趟,晚些时候他会给苏弈送吃的过来,让她不要担心。
苏弈经过几个小时的沉淀,已经不似最初忐忑,吃过午饭,她正要回卧室午休,经过客厅的置物柜时,正对着客厅大窗的玻璃上反射出一个奇怪的黑影,那影子由远及近,似是正对她们家而来。
苏弈以为自己眼花,疑惑地转身看去,可她刚转身,一个高大的人影已经冲进视野,直直撞进她家的大玻璃窗。
轰的一声巨响,一个高大的男人双臂掩面,在四散破裂的玻璃碎片中稳稳落地,他站直身体,双手散漫地往后拨了拨过长的黑卷额发,直待看见对面呆若木鸡的苏弈后,这才垂下手,微微眯起眼,凶神恶煞地走向她。
苏弈惊骇地连后退都忘记,她盯着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男人,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奈与荒唐。
在这个男人冲进玻璃窗的一瞬间,她确实感受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联系。
关于这个男人和自己,再也扯不断的联系。
男人踩着玻璃残渣站定在苏弈面前,走得近了,苏弈才发现,他高挺的鼻子红得有些滑稽,两边的鼻孔下,还有淡淡被擦拭的血痕。
“我说过了,你不能走。”男人盯紧苏弈,怒道:“你要是再跑一次,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一个晚上不见,男人的普通话水平突飞猛进,苏弈却没察觉到这点,只是喃喃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男人不屑道:“闻出来的。”
苏弈傻傻地指向男人通红的鼻子,问道:“所以……这里流血了吗?”
男人别过脸,看也不看苏弈,语带轻蔑,“这里的空气污染太严重。”
苏弈依然沉浸在玻璃窗被撞碎的震撼中,她一个埋头苦学了十多年的学霸,数理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接近满分,一辈子笃信科学,连特效过于夸张的动作片都不屑一顾,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会有这样一个男人,用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啊,要修理那扇窗户,得花多少钱?
她……还有机会找人来修理这扇窗户吗?
想多了,真的都是泪。
男人环视四周后,猛地俯身抓住苏弈的腿,手臂一发力,已经将苏弈扛上肩。
苏弈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挣扎,“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男人扛着苏弈在客厅里转了一圈,似乎看中了挂在玄关口的牵狗绳,他将苏弈放下来,伸手去取绳子。
苏弈见状,立即朝卧室奔去。
可惜没跑出两米远就又被男人拽了回来,男人将她重新扛上肩,然后重重扔进客厅沙发。
苏弈被摔得脑子一阵混乱,她手脚并用刚刚爬起来,两条小腿就被男人抓住,她惊恐地回身看去,绝望地发现男人正用牵狗绳绑她的腿。
苏弈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大的屈辱和恐吓,体检大楼上的鬼门关遇险已经让她吓破了胆,这会儿再承受不住,直接趴倒在沙发上,呜呜哭了起来。
她一哭,男人立即停下手上的动作,不解地问她道:“你哭什么?”
苏弈抹着眼泪,哽咽道:“你绑我……”
男人理直气壮道:“因为你总是逃跑。”
苏弈哭道:“你不是要杀我就是要绑我,我为什么不跑?”
男人想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便将她从沙发上扶正坐好,一脸凶悍地说道:“那我不绑你的手了,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知道吗?”
苏弈就是砧板上待切的鱼肉,除了点头,没有第二个选择。
男人往后坐到茶几上,严肃问道:“把味道染到你身上的那个人,在哪里?”
“谁?”苏弈泪眼婆娑反问道:“什么味道?”
男人说道:“就是那个本应该来接我,却没有出现的人,我的……”他迟疑片刻,说道:“老乡。”
苏弈被吓懵了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她问道:“谁是你的老乡?”
男人想了半天,不知从何开始解释,脸上渐渐不耐烦起来,“就是一个和我很像的人。”
“……我从来没遇到过和你像的人……”苏弈愁苦道。
一个已经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再来第二个?苏弈真想直接撞死算了。
见男人愈发烦躁,苏弈试图缓和气氛,主动帮忙问道:“呃……你老乡叫什么名字?或许我可以帮你问问。”
“名字?”男人歪过脑袋,疑惑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苏弈想起一件事,犹豫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男人直接摇头,笃定道:“我没有这儿的名字。”
苏弈的两条腿被直直绑在前头,她靠倒在沙发上,两只自由的手有些局促地交叠在腿上。
男人盯着苏弈看了半晌,突发奇想道:“我没有名字,你给我起个名字。”
“为什么?”苏弈抗拒道:“我不会取名字。”
男人挥挥手,说道:“在你们这,没有名字不方便。”
苏弈摇头道:“我不知道要给你取什么名字。”
男人直率说道:“你叫苏弈,那我勉为其难,也姓苏吧。”
苏弈鼓起勇气,拒绝道:“我不想和你一个姓。”
“为什么?”男人登时拉长脸。
苏弈欲哭无泪,为自己苟且偷生的行径深感羞耻,“……那就姓苏吧……”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想。”
苏弈长长吐出一口气,破罐子破摔道:“既然我叫苏弈,那你就叫苏难吧,任何事都很难让你输掉的意思。”
“苏难……不会输,我会一直赢。”男人对自己新获得的名字很是满意,他俯身凑近苏弈的脸,压迫感十足地笑道:“我喜欢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