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弈的车跑出小区,直拐到大街边上才停下,她连连查看后视镜,确定光天化日之下,没有任何奇怪东西追上自己后,这才惊魂未定地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后座上的黑背和白猫同苏弈一样紧张,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的两个孩子,都瞪圆了眼睛傻愣愣看着苏弈。
苏弈出门急,别说手机,连钱包都没有带,身上穿着的又是家居服和室内拖鞋,除了自己的车子,几乎寸步难行。
宫远和齐骁年都在外地出差,苏弈求救无门,只能暂时将车开到闹市区百货商场的露天停车场,在人来人往中埋头思考下一步打算。
家里是暂时回不去了,虽然没看见藏着自己家中的那个家伙,但苏弈直觉这些都和苏难脱不开身,甚至有可能就是苏难蓄意报复。
现在这种情况,总不能就在车里坐以待毙,虽然一时半会饿不死,但是等到入夜,呆在车里的苏弈虽然不至于被冻死,也存在无数安全隐患。
苏弈权衡利弊之后,将车开出停车场,驶向离家最近的派出所。
“入室行窃?你没看到人就跑出来了?现在不敢回去?”派出所的民警听取了苏弈的报案情况后,拎起大衣站起身,叹气道:“年关就是事多,走,我和你一起回去。”
苏弈想起苏难的野蛮行径和恐怖力量,犹豫道:“就你一个人吗?我觉得还是多带一个人去比较好。”
民警拍着胸脯说道:“咱们所里总共才多少人?总不能为了你就去了两三个吧?”见苏弈表情不对,民警又安慰道:“都是小贼,这会儿早不在你家了,怕什么?”
苏弈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惜她一时想不出能反驳民警的话,只能干站着。
民警指着派出所大门说道:“你先去外面等我,我交代一下就出去。”
苏弈穿着室内拖鞋走回自己车边,一直趴在车窗上的黑背见到她,开心地吐着舌头笑,苏弈用手指隔着车窗点上它的鼻子,苦笑。
车窗玻璃照出派出所大门走出来的人影,苏弈回头,见到一个身量高挺的年轻警察,那警察生得斯斯文文,一见苏弈看他,立即笑道:“你好,王哥临时有事被所长叫走了,他让我陪你一起回家,咱们走吧。”
苏弈点点头,先行上车,警察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回头看见黑背和白猫,笑道:“放着一屋子的财务不拿,就带了一只猫和一只狗逃出来,真有你的。”
“是它们俩救了我的命。”苏弈瞥了眼警察,提醒道:“系上安全带。”
黑背是只个性开朗的狗,见到陌生人,一点也不怕生地伸长脑袋,苏弈从后视镜里瞧见它的状态,心里慢慢也轻松下来。
从派出所回去的路其实很近,路过两个红绿灯后,苏弈已经看见自己小区最靠外的那栋高楼。
她视线不过瞟开一眼,车子前头忽然蹿过一个人,苏弈反射性猛打方向盘,结果车子完全不受控制地打滑,最后砰地撞上路边的一棵行道树。
苏弈车开得慢,撞上行道树的速度并不快,虽然她有一瞬间被撞懵,脑海里却异常清晰地映照出那个冲到她车前人的脸。
苏难!
后排的黑背和白猫受到惊吓,都躲到座位底下不敢出声。副驾驶座上的警察被安全带绑着,也没什么大碍。
苏弈舔着干燥的嘴唇正要解开安全带,身旁的车门却忽然被人用力拽开,苏弈晕头转向地看过去,一瞧见苏难那张脸,吓得立即拿腿蹬他。
苏难抓住苏弈的脚腕,将她往自己方向拉,苏弈抱住车座,死活不撒手。
就在苏弈和苏难僵持不下的时候,苏弈的鼻子里忽然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味道就像炎炎盛夏经过垃圾堆时必然会闻到的气味,闷燥、酸臭、腐烂,既有死鱼的腥味,又有活蛆的臭味。
苏弈捂住鼻子猛然抬头,这回不用苏难拉她,她已经自动爬出驾驶座,惊慌失措地看向犹然坐在车内的警察。
那气味,分明就是从警察身上发散出来的。
一个活人,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味?
那警察盯着苏弈笑,原本斯文白净的一张脸莫名恐怖阴森起来,他解开安全带,走出车子,笑着的嘴咧得越来越大。
苏弈往旁边看,本该和她站在一处的苏难又不见了踪影,她不知道他究竟意图为何,只知道此刻最需要避开的,就是眼前那个浑身散发出死亡气息的警察。
苏弈拨开围观的人群朝人行道上跑去,这一段路上的建筑物正在进行改造,人行道上架满了钢爬架,她回头瞥见那年轻警察就追在自己身后,便想也不想地穿进钢爬架。
苏弈穿着松软的室内拖鞋,根本跑不快,差点被绊倒之后,她再次回头,一直紧追在自己身后的警察却不见身影。
这里毕竟是沿街,苏弈以为那男人终于放弃了自己,便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街边都只有把自己当怪人躲避的路人,根本找不到那个古里古怪的警察。
“喂!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呵斥声从苏弈头顶传来,苏弈抬起头,隔着重重钢搭走道,她看不清说话的人和对象。
“你干什……啊!”
“啊啊啊!”
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苏弈听到了另外一种更恐怖的声音。
那是一根根钢材脱离束缚,重获自由后摩擦着崩塌的声音。
不知道是哪个结点出了问题,沿街一整排的钢爬架倒塌下来,苏弈仰着脑袋站在最底部,有沉重的灰落入她睁大的眼,刺激得她仓促闭上眼。
轰的一声巨响。
整条街道为之一颤。
在无数纷飞的烟尘中,在骤然变暗的视野里,苏弈闭着眼,像个软弱无助的小孩蹲在地上,紧紧抱住脑袋。
她手脚冰凉,胸腔里的心跳得剧烈,周围是纷纷落下的坠物,噼里啪啦,声音此起彼伏。
却没有一样东西砸到她。
苏弈小心翼翼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眨眨眼。
一只巨大的黑熊就站在她的正前方,它向前倾身,俯视的脸正好对上苏弈的视线,它似乎正在皱眉,弯曲的背脊上堆满密密麻麻看不见出处的钢架和竹席。
黑熊的身高近似两米,身上的毛发黑而亮长,它背脊深沉,宛如天神般为底下的苏弈挡住了坠落的一切重物。
外头传来嘈杂的人声,有人吆喝着救人,有人开始帮忙搬钢管,光线从窄缝里射进来,星星点点,照亮周围空间里纷飞起舞的白色粉尘。
嘎,黑熊不堪重负,身体又往下沉了沉,它咬紧牙关,在苏弈惊诧的视线里,别扭地转过脑袋。
“你……”苏弈不能分辨眼前的黑熊是现实还是虚幻,她喃喃问道:“……救了我?”
黑熊没有说话,却从鼻孔里发出嗤声。
苏弈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道:“你能听得懂我说话吗?”
黑熊这一次再不肯出半点声音。
苏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道:“……你是从动物园里逃出来的吗?”
黑熊还是没有出声。
外头的人不停往外挪动钢管,灰土簌簌落下,苏弈被迷花了眼,泪花泛起,难受地使劲眨眼。
上头似乎也有人在挖掘,一有人往上踩,黑熊背上的压力就更多一层。
黑熊的背越弯越沉,几乎要与地面平行,它身上黑亮的长毛染上白灰,种族逐渐朝北极熊靠近。
苏弈意识到了危险,她从地上站起来,顾不上害怕,朝上伸手帮忙托住黑熊的胸膛。
黑熊的皮毛柔软松长,胸膛却坚硬可靠,靠得近了,苏弈甚至能闻到它身上被烟尘覆盖的另一种味道。
像是骄阳下滚在泥土里的青草碎屑,暖和、清香、热烈。
这一天闻够了腐烂霉气的苏弈乍然闻到这样的味道,有些恍惚之外,也有些熟悉。
她总觉得,这味道对于她,是相熟的。
他们被埋的地点稍微靠外,外围压着的钢管已经被人挪开大半,越来越多的光照射进来,苏弈对黑熊说道:“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黑熊听到她的话,猛然抱紧苏弈,在苏弈挣扎之前,它的一只厚厚的熊掌已经压住了苏弈的眼。
苏弈的视线被制住,她迷惘地呆站着,一动不动。
黑熊抱着苏弈,缓缓蹲下身子,随着它的动作,那些因为它背脊的支持才得以撑开的钢管再次下压。
嘎嘎嘎。
苏弈听到外头有人喊,“又塌了!这边有人,快把人拉出来!”
“没事的,那些人不会伤害你的。”苏弈任凭黑熊抱着她,安慰道:“我不会……”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清晰地感受到,原先压在她眼皮上的熊掌竟然慢慢起了变化。
那种坚硬的肉掌质地逐渐消失,触在她脸上的毛似乎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光滑的接触。
抱着苏弈的怀抱也已经失去了原先大自然的味道,苏弈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摸上黑熊的背部。
那里的松软皮毛早已不在,剩下的,分明是一件呢料衣服。
苏弈被遮住眼,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没想过挣扎,心却越来越慌,这一个多月遇到的荒唐事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她有些懵,也有些怕,心里甚至还有隐隐的期待。
“这里有两个人!快来帮我!”外头的人声似乎近在耳旁。
苏弈感受得到光线,随着人声的接近,她紧紧抓住身前人背后的衣裳。
尽管看不见,但她知道这件衣服的颜色。
黑色。
因为这是宫远买给苏难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