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冬天二月里一场罕见的雨。雨水一落到积雪的中庭,就仿佛被地上的积雪吞噬了一般,立刻无声无息了。二月份的下午三点多钟,即使是在日落较早的札幌,也还没到天黑的时候。厚厚的乌云,使天空看上去比积雪的庭院还要阴沉。
野津修平双手撑在研究室的窗台上,凝视着笼罩在蒙蒙烟雨中的冬景足有五六分钟了。从他所在的五楼窗口望出去,越过积雪的中庭,可以看见对面的病房大楼。灰色的墙壁在风雨中看上去有些倾斜。对面四楼窗外的阳台,被当作临时的冰箱,盛放着满满一大袋柑橘。袋口的绳子松了开来,在雨中摇摆不定。
若是在已经临近春天的三月末下雨,倒没什么稀奇的。但在寒冬二月里下雨,在野津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通常情况下会凝结成雪花的水蒸气,是如何在高空遇到突如其来的暖气流,进而形成降雨?这中间复杂的变化过程,野津也不是很明白。
无论如何,这是一场罕见的雨。三天前的积雪,因为这场雨水而崩塌,一下子失去了冬天应有的生气。从屋里往外看,被坚硬的玻璃隔绝在窗外的无声的雨景,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无边无际,白茫茫的一片向远方扩展开去。
野津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雪景,又回到办公桌前。
两边带抽屉的办公桌正中间,摆着一台显微镜。渐渐暗下来的屋子里,显微镜的聚光点显得格外明亮。
从下午两点开始看切片标本,已经是第二十张了。全都是上周患小脑脑桥角肿瘤死亡的七岁儿童的脑组织切片。经过双重染色,脑细胞呈淡红色,而细胞核则被染成黑色。其间到处散布着有巨大的核的肿瘤细胞。这些就是导致小孩发病仅三个月就死亡的致命元凶。随着切片的部位越来越靠近肿瘤,癌细胞明显增多,到处可以看到如同画着红线似的出血巢。
还剩十张切片。野津向窗外望了一会儿,休息了一下眼睛,又朝显微镜看去。
又看了几分钟,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你好!”
一听声音,野津就知道来电话的是大学同学水江。
“好久没见了。打搅你两三分钟,可以吗?”
“正在看切片标本。没事,你说吧。”
“其实是有个病人,想让你帮着看一下。初步诊断下来,我认为是脑积水。”
野津是专攻脑外科的。而水江一年前继承父业开起了儿科医院——他父亲因脑溢血病倒了。
“另外这个孩子因脊柱裂,下半身已经完全麻痹了。”
“孩子几岁?”
“出生六个月的男孩。哺乳不足,有点营养不良。我怕再这样下去会因营养失调危及生命。所以请你务必帮忙看一看。”
“没问题。什么时候送过来?”
“实在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出诊一趟?”
野津工作的中央医院位于市中心,周围是札幌市政府机关所在地。五年前才落成,共有床位三百六十张,是札幌市规模最大的公立医院,设施十分齐全。不过因为是公立医院,所以原则上不出诊。即便是急诊患者,也必须送到医院就诊。
“大约两个月前,我到他家出诊并认识了孩子的父母。孩子出院后一直养在自己家中的保育箱里。之前只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孩子的性命,没有注意到大脑的情况,后来才发现智力发育也有滞后迹象。”
“或许是脑水肿导致的吧。”
“所以孩子的父母表示一定要请脑外科的专家诊断一下。但是以小孩现在的状况,根本一刻也离不开保育箱。这么冷的天气,送到医院去实在是有困难。况且作为父母而言,把这样的小孩送到医院去,被人看到的话,心里会很难受吧。”
“那倒也是。”
“孩子的父亲叫桐野伦一郎,是有名的建筑设计师。”
“嗯,听说过。”
“因为是长子,所以特别担心。我知道你们医院规定不允许出诊,不过还是拜托你破例帮忙去看一下吧。”
“如果你觉得我合适的话,那么好吧……”
水江如此说,野津不好意思再推辞。
“太好了!那,什么时候去?”
“时间吗?就下班以后吧。今晚怎么样?”
“对方当然是希望越快越好。那就今晚吧,拜托了。几点钟?”
“四点还有一个讨论会,大概七点结束。”
“七点的话正合适,我开车去接你。”
“你来接我?”
“他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正好可以在途中把详细情况告诉你。我会通知他们说七点半到。一切都拜托了!”
难得听到水江的语气那么兴奋。野津又向窗外的冬雨望了一眼,然后再次埋头注视起显微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