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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野亮一住进医院五天之后,下起了大雪。

札幌这个城市,相对于隆冬一月,寒气逐渐减弱的二月中旬反倒时常下雪。整个一月份,北海道一带被西高东低的大陆性高气压牢牢地控制,冷是冷,可气象条件平稳。进入二月,大陆性高气压逐渐失去威力,取而代之的是渡海而来的热带低气压。西高东低的气压分布平衡被打破了。水分饱和的低气压在高空遇到冷空气便形成了雪。这种雪,下得既猛且大,感觉就像是呼啦啦地在往下掉,所以北海道的人们都管它叫“呼啦啦雪”。

奇怪的是,进入三月之后下如此大的雪就不多见了。二月份,好歹还说得过去。三月,路面已经开始解冻,阳光也让人感觉温暖了许多。尽管茫茫的雪原依旧呈现在眼前,可人们已经听到了春的脚步。可就在这样的时候,令人瞠目的大雪袭来,击碎了那些期盼春天已久的心。然而,雪完全不顾人们的心情,持续肆无忌惮地下着。

那一天,雪依旧飘舞着。可毕竟三月了,空气中的水分多,把雪抓入手里时,不再像一月的时候沙沙地从指间漏掉。那雪花,就如同只只蝴蝶,轻盈飞舞于广阔的天空,越落越近。它们相互追逐拥挤着,遮蔽了天空,覆盖了城市,埋住了田野。

野津朝窗外望去,这雪哪是从天而降,简直就是从地上翻卷了起来。大片的雪花重重叠叠,纷纷扰扰。此刻,不论是对面的住院部,抑或附近的其他高楼,都如同灰底色上点缀了无数白色的斑点,像是一幅印象派画作。

就在下大雪这一天的傍晚时分,因桐野亮一的事,野津被远野主任叫了去。

野津正在办公室汇总整理学会需要的数据,听到主任叫他,立刻把手头的工作托付给谷村,去往远野的办公室。

“雪,下得可真大呀。”

一进房间,远野正坐在窗前椅子上,吸着烟斗望着窗外。

“照这样下下去,今晚,我们的同学会可要泡汤了。”说着,远野站起来坐到了门旁边专门接待来客的椅子上。

“主任,您有同学会吗?”

“有位叫堀米的同学要去德国,我们几个谈得来的想给他开个送别会,看这天气,从远道赶来的同学就够呛了。”

“据说列车都晚点了。”

“晚倒不要紧,只要它还在开。没准儿国道也堵了呢。”

野津再次看了看窗外,只见天空中,除了厚重的云层就是漫天的大雪。虽说才下午三点,可俨然已经是傍晚的光景。

“这个世界,真是一片黑暗。”

远野像吟诵诗歌似的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屋里的灯。

“三〇五那个叫桐野的小男孩,是你诊断后让住的院吧。”

“受朋友之托,我去家里看过一次。入院前,本想请主任您确诊一下,可病人家属请求尽早入院……”

“我没有指这个。你看,我看,其实结论都一样,关键是在治疗。他父母同意做手术吗?”

“还没说,这还要等在医院详细检查后才考虑,也没有明确提出要手术。”

“但父母是有这个打算要做的吧?”

“大概……”

野津有些语塞,可心里十分清楚,桐野夫人对手术是寄予了某些希望的。

“你对那孩子的手术,怎么看?”

“如果要做,恐怕还得植入一条自脑室通往心房的辅助管,可我担心那孩子的体力,不知是否……”

“对,正是这个问题。就目前来看,这种方法很危险。老实说,我对孩子术后的恢复没有信心。”

其实,在这一点上,野津同样感到不安。虽然说近来这种手术方法已基本成熟,患者的经济负担也相对减轻,婴幼儿只要满半岁就可以实施,但是,桐野亮一不同。他同时患有脊柱裂畸形,体力也过于孱弱。相比单纯患脑积水的病人,考虑手术必须得多加谨慎。

“你是主治医生,所以才要问问你,关于这个手术以及风险,家属究竟是怎么考虑的?”

“最终还是由我们决定。他们说只要有一线转机,他们都愿意……”

“是呀,患者的家属都会这么说。”

远野手握烟斗,眼望着窗外。

“可,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孩子的智力发展不是会受到阻滞吗?”

“当然。不仅大脑,连身体活动也会出现障碍。尤其是那个孩子,还患有脊柱裂,腿也无法动弹,情况更糟。不过,话又说回来,有必要不顾孩子的生命危险去做这个手术吗?”

野津也不知道。心想,这个问题应该是我向您请教呢。

“现在,孩子智力上的问题大吗?”

“还没有到痴傻那个程度,可好像认不出自己的母亲。”

“有过痉挛吗?”

“似乎是没有的。不过,昨天一直干呕。给他玩具,他只是追逐声音,眼睛不能聚焦,似乎有轻度的视力障碍。”

“恐怕是颅压过高造成的。”

呕吐感、视力障碍等都是由于脑脊液积存过多,造成颅压升高而引起的症状。孩子小,不会表达,就目前状况看来,除上述症状外,孩子肯定还会头疼。他一直低声哼哼,情绪不好,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如果颅压继续升高,四肢将会变得僵硬,肌腱反射出现亢进症状。接着,手脚发颤、痉挛,之后便是高烧,整个人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没有食欲,即使吃了也会吐,营养状况不断恶化。最终导致肺炎、褥疮等,严重者甚至会因此而死亡。

“气脑造影,还没做吧?”

“我打算近期就给他做。目前我还在观察,最好等他适应了医院的生活,增强了体力以后做。”

“现在体重是多少?”

“身高六十五厘米,体重六千九百克。”

七个月大的婴儿,平均体重是七千八百克。和这一比较少了近一千克。

“做了气脑造影,脑的基本情况就能够掌握了。”

“我想,这一周尽全力改善孩子的营养状况,下周初就拍片。”

所谓气脑造影,就是给头部注入空气以便检查大脑情况的一种方法。普通的X光片,只有骨头等较坚硬的地方容易看清,而其他相对柔软的部位则因为阴影浅看不清楚。气脑造影正是利用了这种黑白对比的原理,因为在胶片上,骨头部位呈现出白色,而注入空气的部位呈现出黑色。拍片时,先将空气注入大脑表层的蛛膜下腔和深层的脑室,分别进行拍摄。最后,通过比较所拍的片子,便可以得知夹在中间的脑组织厚度以及脑室的详细情况。

由于蛛膜下腔与脑室都有脊液流过是互相连通的,因此,给其中一侧注入空气,自然而然也会扩散到另一侧。

要注入空气,首先必须剃掉头发、消毒,在前额部切开一个三厘米左右的小口;然后,在其中央部位的头骨上打孔,将半个铅笔粗细的穿刺针插入几近大脑中部的脑室;一旦穿刺针刺破脑室壁,脊髓便会顺着针管冒出来,这样,便可确认针尖已经抵达脑室;到此时,就可以将针的另一端和注射筒连接上,把空气推入脑室。

这种手术实施起来完全是在视野盲区,看不见针头动向,而且又是深入到大脑内部,总让人觉得可怕。但实际上,只要加以注意,也并非如想象的那样难。野津已经做过多个病例,知道要领在什么地方。

不过,终究是给大脑扎针、注入空气,所以也有危险性。比如可能致使颅压短暂性升高,或因刺激到靠近脑室的神经中枢而引起高烧。

空气的注入量与患者的脑容量有关,但从片子的黑白对比度上考虑,至少需要七八十毫升。

如果现在对桐野亮一采取这种检查方法,即使没有死亡的危险,也会因为发烧、颅压增加等症状的出现致使身体急剧衰弱。野津之所以要观察症状,等亮一适应了医院的生活,身体结实了以后再做检查,就是因为害怕这种副作用。

“现在主要是通过点滴和鼻腔补充营养吗?”

“孩子的吮吸力很差,我们只有通过鼻孔里的软管给他喂牛奶。不过,有时候出现呕吐的症状。”

“孩子的母亲没有奶水吗?”

“刚开始好像还行,可不久受到打击,就没有奶水了。”

“什么打击?”

“据说,当她知道孩子的腿不能动弹后,精神上受到了刺激。”

“是吗?”

“怀孕期间,妊娠反应较大,差一点流产,打了针才好不容易保住。”

桐野夫人属中等个儿,很瘦弱。看她的身体,就算精神上没有遭到打击,恐怕奶水也不会太足。

“手术这个事,我们还是先看气脑造影的结果吧。”

的确,身体强壮是一个关键,因为它关系到病人能否过得了手术这一关。不过,在这之前进行的气脑造影,能够掌握脑部状况,并判断能不能通过手术达到治疗的效果,因此也是必不可少的。

“孩子的大脑好像萎缩得很厉害。”

通过气脑造影,可以通过表层蜘蛛膜与脑室的形状测量出夹在其间的脑组织厚度。脑积水患者由于颅压一向偏大,大脑受到压迫,因此会出现萎缩。

通常认为,婴幼儿脑的厚度如果在一点五厘米以上,做完手术后,可以使大脑的功能恢复,反之,一点五厘米以下,手术就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气脑造影是判定手术是否实施的标准依据。

“下周我看一下情况,尽量早一点拍片。”

“能拍的话最好了。再晚的话,临近学会就难办了。”

“主任什么时候动身?”

“正式开会是四月六日,可是五日有个评议会,所以我打算四日出发。”

“那么,最好在您离开的十天前完成。”

“这样最好。”

今天是三月十三日。如果下一周早些时候能完成气脑造影,那么再下一周就能做手术。这是最好的日程安排。

通常,学会前,既要准备讲演稿,又要整理幻灯材料,因此很难有精力顾及临床。尤其到了学会期间,不仅主任要离开,主任还要带走一名医生,脑外科常常只剩下一个大夫当值。既要接待门诊患者,又要兼顾住院的病人,忙得团团转。所以,除非是交通事故那样的紧急伤员,原则上不安排大的手术。

“这次学会,我一个人去算了。包括那个孩子在内,这次住院部的重病患者太多。”

除了亮一,还有诸如脑肿瘤以及因交通事故引起的外伤患者等五六人,病情都不稳定。

“你和谷村都留下来,好吗?”

“我没问题。”

其实,自打看见亮一的那一刻起,野津就在心中打定了留下来的主意。

“作为补偿,你和谷村去参加今年秋天的临床外科学会。你跟他说一声。”

“好的。”野津行了个礼,退出了房间。 +AMkUzs7We9fsud5EqTuICJ/W3eoJiBrNGAtjJyqT9daTc28Z8l9Vmnhloajl+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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