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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

第四章

已经十一月,怎么还这么热呢?也许是湿度高的关系吧,威一郎的腋下和胸脯都汗涔涔的。

“真热啊……”他忍不住说了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灰色西装,系着领带呢。

他已经有一年没有穿得这么郑重其事了。自从离开公司以后,他一直穿休闲装或毛衣,所以觉得特别不习惯。

在公司的最后一段时间,也考虑到自己是首席常务执行董事,几乎每天都穿着黑色的西服套装去上班。

这种单色西装如果买便宜货的话,立马就能看出来,所以他买的都是高档货。可是退休后,便没有机会穿了,它们都一直被挂在大衣柜里。

给瘦高瘦高的儿子吧,他肯定穿着不合身,可是又不能扔掉。

其实,还不如买那种更轻便休闲的衣服呢。每次看见它们,威一郎便后悔不已。

谁知,西服套装今天居然有了用武之地。

今天早上,他破天荒地穿了身西服,是为了去参加某公司的面试。

这是威一郎偶然翻看报上的招聘启事栏才发现的——某写字楼的设备管理公司正在招收正式职员。

工作内容是管理业务,月薪二十万左右,社会保险齐备,奖金一年两次。

说实话,工资还不到他以前的十分之一,但是现在重要的不是挣钱多少,而是工作的内容。首先,这份工作可以坐在屋里办公。而且,最吸引威一郎的是,退休六十五岁,明文规定“有退休者重新雇用的制度”,以及“欢迎中老年人”等叫人心动的句子。

无论实际情况是否与广告上的宣传一致,这一类的公司,还是比较适合自己这个年龄的。

威一郎虽然没有对洋子说过,但他一直在留心找工作。

可是,在人才派遣公司登了记,也一直没有音讯。查阅提供就职信息的杂志,也几乎找不到威一郎所希望的职业。他当然是以年收入最低工资标准登记的,结果还是一样。一过六十岁,就遭遇了年龄的障碍,自然和公司所需求的人才条件不吻合了。

威一郎要重新面对残酷的现实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工作可干。也有对年龄没有要求的招工,但几乎都是停车场的警备员,或超市的保安,以及大楼的清洁工之类的工作。

迄今为止,自己将近四十年的人生都是在公司度过的,具有这方面的丰富经验,怎么可能干这种简单的体力活呢?

由于这个缘故,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这个大楼管理职务,还是相当理想的。这么一想,他便投了简历。对方让他去面试,他就去了。其实,他什么工作也不想干。

虽然工作内容还不太清楚,可那些面试他的人已经让他受不了。

当然,他们通过简历已经知道了威一郎过去的职业,对他说话还算尊重。但他们开口便问:“您还想干工作吗?”这种显得很惊讶或者很不理解的口吻听着就让人气馁。

他还是点头回答“是的……”,但又觉得自己特别悲惨可怜,无地自容。

更让他难堪的是,面试他的人大都四十到五十岁,按以前公司的职位来论,也就是主任或科长级别的人。光是想象一下自己要对这些年轻后辈鞠躬低头,被他们呼来喝去的,便让他打退堂鼓了。

总而言之,与其干这样的低薪工作,还不如在家里享清福呢。

要是总这么想,永远也找不到工作。尽管他也这样说服自己,但还是想放弃。也可以说,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收到录取通知。

其结果必然是,自己一大早起来,穿得整整齐齐出门去面试,在那些男人面前受了一通奚落,白折腾一趟回家了事。

当然,威一郎并没有把自己今天去面试的事告诉妻子。

早晨,妻子不无担忧地望着西装革履出门的丈夫,却没有问他要去哪里。

多亏她这种漠然置之的态度,即使失败,也不会遭她数落,不过,他还是觉得很沮丧。

由于很久没有这样出门,回到家里他觉得很疲惫,妻子不知道在哪个房间里,只有小太郎跑来跟他亲昵。

威一郎冲它点点头,打算等一等妻子,可是,因为不习惯穿西服,浑身汗津津的,他想先冲个澡。

于是,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脱了西服,只穿着内衣去了浴室。脱光以后,打开喷头,水哗哗地喷洒下来,威一郎顿时感到浑身舒坦起来。

他拿起香波瓶往头发上倒,却怎么也倒不出来。

瓶子好像已经空了。

“喂——”

他喊了一声,没人应声。

刚才听见厨房里有动静,妻子应该在家的。

威一郎只好放弃了洗头,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答应。

“人到底在哪儿呢?”

没法子,他只得把浴巾缠在腰上,去了起居室,看见妻子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呢。

“嗨,我叫你没听见哪?”

他的声音里带着愠怒,妻子回过头来,没听明白似的问道:

“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的香波没有了。”

“哎哟,抱歉。下次买来。”

“就这事啊……”妻子把快到嗓子眼的话咽了下去,扭头继续看她的电视。

“有那么好看吗?”

威一郎忍耐不住,不屑地说道。妻子眼不离画面地说:“韩剧,很好看。”

有什么好看的!“喂。”威一郎又吼了一声,“给我杯水。”

“好,好。”

妻子眼睛一边瞧着画面,一边费劲地站起来,动作看上去很迟缓。

怎么就不能再利索一点呢?

一看她这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威一郎用毛巾擦着胸脯上的汗。

他在餐桌前刚坐下,妻子就不动声色地把一杯加了冰块的水放在他面前,接着去看电视。

望着她的侧脸,威一郎想起了以前还上班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妻子从来没有用这种态度对待过他。无论什么时候回家,她都会到大门口迎接他,帮他脱下外衣,把裤子挂在衣架上,问他“要不要泡澡”。不用说,浴室里的香波瓶一次也没有空过。

现在,她变得这么迟钝或者说是冷漠,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反正跟妻子在一个房间里待着,只能让他心烦。他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然后又去了浴室,穿上裤子和衬衫,再回到起居室,发现妻子还在看电视。画面上两个女人正怒目相对。这种表演就是韩剧啊。

白天的时候,她经常看这种东西吗?他觉得不可思议,无奈地对着妻子的后背问道:

“邮件还没送来吗?”

“还没去拿呢……你能不能去拿一下?”

威一郎“啧啧”两声,站起来。

求这种女人,还不如自己去拿更痛快呢。

他没有说话,穿上凉鞋,下到一楼,去邮箱取邮件。

他从写着“大谷”的邮箱里取出邮件,大致看了看。

刚退休的时候,他以为寄给自己的邮件会减少,现在看来变化却不大。有时候甚至还有所增加。不过,基本上都是银行或证券公司寄来的劝说投资的邮递广告或者收费养老院的广告等等。

今天也没有一封私人信件。一封是证券公司的,另外一个厚厚的大信封是养老院的广告,内容不看也知道,千篇一律都是些“和您携手度过第二次人生……”“竭力为您打造晚年舒适安宁的生活……”之类吸引人眼球的口号。

既然是劝说,只要稍稍动点脑筋,就能够创造出令退休者心动的有魅力的宣传词汇,遗憾的是……

毕竟在广告界浸染多年,威一郎一看到广告或宣传之类的东西,专业意识就会抬头。

“看来这个毛病,一辈子也改不掉啦。”

威一郎一边苦笑着,用手指弹了弹信封。

不过,让人钦佩的是,自己刚一退休,这些企业就迅速得到了信息,给自己寄来广告,这一点倒是无可挑剔。

“都是企业瞄着退休金下的鱼饵,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咬钩的。”

他一边对着邮件嘀咕着,一边进了电梯。

威一郎一向认为把自己的钱交给别人去使用,就跟赌博差不多。

因此,他现在所持有的有价证券都是由于涉及公司利益,不得不购买的。即便是很少的钱,除非能够确保增值,否则他绝不会有勇气或野心在没有保证的商品上赌一把。

在这一点上,他是个很靠谱的、值得信赖的丈夫,光凭这一点,妻子也应该感谢他。

他克制着想这么对妻子说的冲动,回到起居室。妻子在浴室里,大概正从洗衣机里把洗完的衣服拿出来。

威一郎在沙发上坐下来,正看着刚取来的邮件时,妻子进来了。

“香波用光了,你也没及时换新的,少见哪。”

他自认为说话的口气很平和,妻子却答非所问:“每天我总觉得心神不定的……平静不下来。”妻子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来,使劲叹了口气,“而且,最近晚上老睡不着觉,早上也睡不醒。”

妻子用手指摁着太阳穴,垂下眼帘。

听她这口气,好像是怪罪老公退休在家,让她心烦,才变得这么忧郁似的。

“你是缺乏运动吧。”

妻子立刻瞪了他一眼。威一郎赶紧避开她的目光,说道:

“那也用不着小题大做呀。”既然说到这儿了,他干脆把想说的都说了,“没用的事想得太多了。”

“好吧,那就让我跟你说个明白。最近,我老觉得像干了什么吃亏的事似的。你退了休,倒是逍遥自在了,可我的家务活突然间增加了,心里没着没落的。说实话,我想让你帮着清洁浴缸呢。”

“你是说让我刷洗浴缸吗……”

“这点事,你总可以帮着干干吧。”

什么都顺着她的话,还不知道她要得寸进尺到什么地步呢。威一郎瞪着妻子,说:

“你觉得累的话,可以让美佳干哪。”

他刚一提到女儿的名字,妻子立刻反驳道:

“让美佳干也太可怜了。每天晚上,工作一天回到家,已经很累了,怎么还忍心让她刷浴缸呢?”

女儿在日本桥一家制衣公司工作,今年二十六岁。听妻子的话音,分明是说,和女儿比起来,你才是大闲人呢,这让威一郎颇为不快。

“你就知道娇惯美佳。”

“可是,这孩子每个月交给我五万日元生活费呢。”

“你说什么……”

这不等于说,我没有交生活费吗?

“这不是应该的吗?都二十六岁了,饭也不会做。这孩子的婚事一拖再拖,根本就不是因为工作忙的关系吧……这样下去,谁敢要她呀?”

“你这话说了多少遍了。你的意思是说美佳不会干家务是我的错了?请不要转移话题。”

“没有转移话题。我只是说应该让她帮着干点家务罢了。”

忽然,妻子莞尔一笑:“你真是不懂啊。”

“什么呀……”

“比起家庭来,干工作更让美佳感觉愉快啊。现代年轻人嘛。”

威一郎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只听她继续说:

“我们那个时候,适婚年龄就如同圣诞蛋糕,一过二十五岁就等于卖剩下了,会被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我父母就曾经对我说过‘你可不要让我们没有面子’的话。不过现在,‘适婚年龄’这个词已经过时了。”

这些不用她教训,自己也知道。威一郎觉得妻子无聊,便沉默不语,妻子换了郑重的口吻说道:

“那么,以后刷洗浴缸的活儿,就拜托了?”

“啊……”

由于她说话的腔调突然变客气了,威一郎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妻子立刻跟进道:

“那就从明天开始吧。”

这简直就像做了个套,让人钻呢。不过,妻子心里怎么想的,他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洋子也快六十了,不像年轻时动作那么麻利。如果这就是她心神不安的原因,刷洗浴缸这点活儿还是得帮着干干。

“你得告诉我浴缸怎么刷洗呀?”

“好吧,那你现在就跟我学学吧。”

自己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他心里直纳闷,而妻子已站起来朝浴室走去了。

没办法,威一郎只好跟着她进了浴室,她从浴缸上面的架子上取出清洗剂和海绵。

“你就用这个刷洗。这些东西从这个架子上拿。”

威一郎知道要用海绵,就先拿起清洗剂,想仔细看看瓶子背面的说明,可是,字太小了,看不清。

“喂,把我的眼镜拿来。”

“还看什么呀,先刷刷试试。”

洋子往浴缸内壁喷了喷清洗剂,用海绵刷了几下,给他做示范。

“还有,排水孔的污渍用这个刷。”妻子说着又递给他一把旧牙刷。

“怎么刷呀?”

妻子取出排水口上的地漏盖,指着它说:

“刷这个地方的时候用这个。”

原来这些地方都得刷呀。威一郎只好点点头。

“学会了吧?”

妻子说完就走了。剩下自己一个人,威一郎又重新脱了衣服,只剩下一条内裤,迈进了浴缸。

他先按照妻子的吩咐,往浴缸里喷清洗剂,然后用海绵吭哧吭哧刷起来。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刷浴缸,一旦干起来,比想象的还要难。跪在浴缸里,身子向前弓着,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刷浴缸的时候,从腰部一直到脚上都疼得不行。

于是,他只好中途站起来伸伸腰腿,等不疼了再弯下身子接着刷。

到了这个年纪,干这种活儿更是难上加难了。再说,自己这么个大男人竟然清洁起妻子和女儿泡澡的浴缸来了,这叫什么事……

这么一来,自己不就成了浴室清洁工了?

威一郎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虎落平阳。干到觉得差不多刷干净了,他就喊了妻子一声。

“什么事?”过了一会儿,妻子探头问道。

“你看看,这样行吗?”威一郎问。

洋子大致看了看,点点头:

“嗯,还行吧。”

人家费这么大劲,干了半天,就一句“还行吧”,像话吗?

“反正我算干完了。”

威一郎抹去脸上的汗说。妻子听了反问:

“就这些吗?”

“什么呀?”

“你干的活儿,就这些吗?”

“啊……”

“真可以。”

妻子啪的一声关上浴室的门,走了。

“怎么了……”

威一郎冲着关上的门嘟囔着。

听她的口气,就等于告诉你,你能干的家务充其量也不过如此。她想说的意思就是,和我干的活儿简直没法比。

可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清洗浴缸呀。以前从来没有做过家务的,这次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干了,至少应该说一句“辛苦了”吧。

“真欺负人……”

总归一句话,自从退休以来,妻子在各个方面都看不起自己,咄咄逼人。

回到自己的房间,威一郎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小睡了片刻。

睁开眼时,桌子上的表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上午去大厦管理公司面试,回来后和妻子争吵了一通,最终不得不去刷浴缸。

不管面试结果如何,今天的活动量可是前所未有的,而且现在才下午。

退休以后才发觉,一天的时间是那么漫长。

时间原来过得这么慢,可一直以来自己都认为,一天的时间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这究竟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呢,还是因为忙得没有工夫回顾过去呢?

总之,今天一天长得让人难以忍受。

威一郎慢慢下了床,拉开了蕾丝窗帘。

微微晃眼的秋阳顿时射了进来。

那帮家伙现在还在公司忙工作吧。威一郎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了上午看到的东亚电广的大楼。

为什么突然间那么想去公司看看呢?到现在,他仍觉得不可思议。

面试完了之后,他坐电车经过银座站后,便是新桥站。一看到“新桥”两个字,听着广播员说“下一站是新桥”的时候,他突然产生了想要下车的冲动,就跟着人流下了电车。

想必是三十多年来,自己每天都在新桥上下车的习惯复苏了,导致身不由己地下了车吧。

而且下车以后,威一郎仿佛理所当然似的,朝公司所在的方向走去。

明明已经退休,什么工作也没有,可他就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似的,信步朝公司走去。

从一号出口来到地上,沿中央大道往筑地那边拐过去,过了第二个十字路口,就能看见不远处一座高大的白色建筑物,东亚电广就在那里面。

一直走到离大楼正门还差二三十米的时候,威一郎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喂喂,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问着自己,向后倒退着。

快到中午了,再过二三十分钟,职员们就会一拥而出的。其中肯定会有威一郎认识的人。他们要是看见他,很可能会马上跟他打招呼的。

这么一想,他赶紧躲到了挂着中华料理店招牌的大楼旁边,抬头凝望着这座白色大厦。

自从退休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退休的时候,他认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到这里来了,而且也不想再来。

可是,为什么又来了呢?他不愿意承认自己还忘不了公司,只不过是出于多年的习惯,溜达到这来的。仅此而已。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赶快回家。”

他对自己这么说着,刚迈出一步,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朝他走了过来。

“哟,大谷先生,这不是大谷先生吗?”

这男人是威一郎退休时,负责出版营业局的杉山部长。

“您是到公司来办事吗?”

“不是,刚好路过这边……”

“事办完了吗?”

威一郎不由点点头,杉山指着斜对面的大楼说:

“方便的话,那里有个咖啡店,去坐坐?”

杉山是威一郎任出版营业局部长的时候,从市场局调过来的,一直受到威一郎的关照。退休以后,一直没有什么联系,看来杉山还没有把自己给忘了,威一郎心想。

“您有时间吗?”

当然时间多得是,但他只是微微点点头,杉山快步引导他进了咖啡店,面对面坐到靠里面的座位上。

“董事,真是好久不见。见到您很高兴。”

突然被称呼董事,威一郎又是欣喜又是紧张。

杉山又朝威一郎低头致谢,说:“托您的福,我一直很好。”

“太好了。”

威一郎也低了下头。

“您一向可好?我还想给您打电话呢。”杉山说道,“不过,您一点都没变。”

真像他说的那样吗?虽然威一郎没有这份自信,倒也不反感。

不过,紧接着被问到“您现在忙什么?”时,威一郎有点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当然是什么也没干,可是又不想照直说。

“整天瞎忙吧……”说出来的是言不由衷的话。

当对方一说“到底是董事啊,找您帮忙的人一定很多吧”,威一郎赶忙点头。

对方又问:“您没有参加退休之家的活动吗?”

威一郎慢慢摇摇头。

退休之家,是公司为退休者安排的活动室。退休人员可以自由进出,随便使用电脑,看书架上的图书,还可以下围棋、象棋。

威一郎还一次也没有去过。以后也不打算去。

听说也有人经常去那个地方,但说实在的,自己还不至于落魄到那个地步。

“以后您常来公司啊。”

听了这话,威一郎刚想点头,又改口道:“不了……”

如今,自己即使去公司也只会让人敬而远之。再说了,要是遇见给自己使绊的井原,肯定会被奚落一番,诸如“您来公司有何贵干哪?”等等。

对这样的公司,他可不想再去了,显得他特别留恋似的。

最让他感到高兴的,倒是听对方谈起出版营业局的现状。

对于威一郎的后任泽田,杉山断言:“那个人根本不懂业务,在他手下根本没法干。”

的确,泽田是井原的跟班,靠着这层关系被提拔成了自己的后任,杉山对此人完全予以否定的评价。

“不过,他还算是不惜力的吧。”

“再不惜力,跟大谷先生也没法比啊。”

威一郎轻轻点点头,全身都洋溢着喜悦。

看来那家伙还是不行啊。自己的后任遭到贬低,是最让他感到愉快的事了。

说心里话,光是听到这件事,他就觉得今天没有白来。

“别想那么多,你就好好干吧。”

他本想和杉山再说一会儿话,无奈快到午休时间了,担心遇见同事们,威一郎便站了起来。

“我来结账。”

杉山说着拿起了账单。威一郎虽然推辞了一下,但杉山还是去结了账,二人一起走出了咖啡店。

“再见吧,董事,您多保重。”

和对方握手的感触现在还残留在他手心里呢。

威一郎再次看着自己被人握过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看来我还没有被人遗忘啊。对我的业绩给予肯定评价和仰慕的还是大有人在的。

过去的三十八年间,自己在那个公司所做的一切还是值得的。

“你说呢……”

他问自己,然后自己表示了同意。

可是,眼前的衣架上挂着刚刚脱下不久的灰色西服套装和领带。

早上,自己去浅草桥的某公司面试,回来后,便立刻被妻子驱赶着打扫浴室。

在这样的状态下,怎么能说每天都过着充实的生活呢?自己告诉杉山说“每天都瞎忙”,那纯粹是在撒谎,这一点威一郎自己比谁都清楚。

“居然撒了个谎……”

在以前的部下面前,他要竭力挺直腰杆,装出精神百倍的样子。

自己以前越是风光,现在就愈加可怜而凄凉。

威一郎将目光移向了窗外,望着渐渐向西边倾斜下去的夕阳,他的眼睛已被泪水浸湿了。 S+eH0w/oAYrNixK42ZG0oir1DCqTwjigieHHlR8TsB/vFSZT+PDCntBcrkR4FT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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