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 |
第一章 |
细竹帘遮挡的窗户四周已微微泛白了。
天快要亮了。有五点多了吧。威一郎这么猜想着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圆表,果然五点过十分了。
最近晚上睡得早,九点左右就上床了。所以,每天早上一到五点准醒。
不过,他没有马上起床。
近来老是感觉想尿尿,三番两次地起夜,然后上床接着睡。有时候很快就能睡着,也有的时候睡不着,漫无边际地想心事。今天早上就是后一种情况。
威一郎再次将目光转向开始透亮的窗户。
紧挨着床边有个细长的床头柜,床头柜那边是一套桌椅——只比小学生用的稍大一号,再加上一个小书架,这仅有六榻榻米大的小屋已经满满当当了。
这个公寓位于二子玉川,已经住了快二十年了。搬来一年后,威一郎就开始在这个房间里睡觉了。
买这套房子时,正值泡沫经济的鼎盛时期,4LDK 要价五千五百万,并不便宜。考虑到属于世田谷区的范围,三十分钟就能到市中心,上班很方便,他觉得还算物有所值。
谁料想,后来楼市价格下来了,到底还是买贵了,他挺后悔,好在房贷已在三年前还清。
总之,住了将近二十年,房子才变成自己的。周边是幽静的住宅区,住着倒没有什么让他不满意的。只是自己在一流广告代理公司的营销部任职,工作非常繁忙,经常早出晚归的,回家也就是睡睡觉。
刚搬来的时候,他还和妻子在里面的卧室睡觉,仅过了一年就挪到这间屋里来了。借口是自己经常深夜喝了酒回来,还要看电视啦、夜里又打鼾啦等,怕影响妻子睡觉。
虽说这是威一郎单方面的理由,但妻子并无异议,很爽快地同意了。
从那以后,这个房间就成了他的卧室,内衣、袜子等放在哪儿都是自己说了算,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早上迷迷糊糊睡醒了之后,还是一时适应不了。
今天早上一醒来,他就赶紧看表,想要起床去上班,但马上又意识到现在已经哪儿都不用去了。
“还可以接着睡啊。”他告诉自己,又闭上了眼睛。
可还是睡不踏实,他又睁开眼睛,对着开始放亮的窗户自言自语道:
“今天去哪儿呢?”
威一郎从广告业界的大公司退休是在一年半以前。
确切地说,是去年二月十二日——他的生日,满六十岁的时候退休的。
退休一事完全是按公司的规定,没什么可不满的,或者应该说是求之不得的。
当然,退休之际,威一郎也有自己对退休生活的设想。
自大学毕业三十八年来,自己一直是只知道埋头工作。其中自然有苦也有乐,但总归一句话,自己是不知疲倦地,将全身心都投在工作上。
所以,首先要好好休息休息。他打算先充分休息个一年半载,读一直没有时间读的书,或者去看看电影、戏剧等。
此外,还想找个女人谈谈恋爱。当然,以前他并非没有喜欢的女人,但多是风尘女子,跟她们谈情说爱,总也摆脱不了还在为公司工作的感觉,不够自在。
退休以后,就不必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了,可以彻底放开谈一场自由而纯粹的恋爱。
他还打算抽时间去旅游旅游。这二十年来自己就像个工作狂一样,从来没有悠闲地出去玩儿过。所以,一定要去九州或北海道这样远一些的地方尽兴一游。
迄今为止,夫妇俩几乎没有一起出门旅游过,估计妻子肯定会高兴的。
随便一想,就是这么一大堆想要做的事,仿佛多少时间都不够他用似的。
“好啊。从今往后,时间都属于我自己支配了。”
面向着未来,威一郎的心开始驿动了。
然而退休以后,现实与他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最让威一郎没有想到的是,每天早上起来后无事可干。
他以前一直是忙里偷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
因此,他认为退休以后也是如此。总会有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干,所以需要抽时间做那些以前自己没空做的事情。
谁知,一旦退休,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睡觉,全都是没有什么可安排的空闲,哪里还需要抽什么时间,所有时间都是闲暇。
这种状况是他始料未及的。
以前,他是一睁眼就立刻起床刷牙洗脸,刮胡子,梳理头发。起床后不用十几分钟便已是西服革履,在客厅一边喝菜汁,一边看报纸了。
他经常头天晚上喝酒喝到深夜,所以第二天早上没有什么食欲。
等他差不多看完报纸的时候,妻子会起床给他泡茶,夫妻之间的必要交谈基本都在这个时间。
比如儿子哲也从家里搬出去,住进了公司宿舍的事。或者女儿美佳被日本桥那边的公司雇用的事等等,也都是在这个时间从妻子嘴里知道的。
不过,大多数时间夫妻俩没有特别可说的。他站起来说一句“我走了”,妻子便把他送到玄关,这已成了习惯。
在大门口,有时妻子会问他:“今天晚上回来晚吗?”
他每天都回来得很晚,后来,妻子大概是习惯了,什么也不再问了。
就这样,他早上一心只想着去公司上班,没有闲工夫想其他的。
现在可就大不一样了。
由于没班可上,也就不用出门,一直睡到中午也没人管你,完全是随心所欲。这正是因退休而获得的最大自由。
这种闲适变成了痛苦,是退休半年以后的事。
因为不去公司,威一郎在家的时间自然多了起来。有时候从早到晚都待在家里。这自然是很舒服的,不过,和妻子在一起的时间也相应多起来。
如意算盘落空也是由此开始的。
到现在为止,威一郎一直以为自己在家里的时间增多了,妻子会高兴的。没退休的时候,自己作为丈夫几乎在家里待不住,从没有和妻子好好聊过天,好好吃过饭。现在退休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更加亲密更加和睦才是。
可是,现实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说实话,一直以来,威一郎对妻子的生活可以说是完全不了解。他以为,专职主妇嘛,每天除了买东西或出去办事之外,基本上都会待在家里。
然而,在家里待的时间多起来后他才知道,妻子其实经常出门。威一郎早出晚归不在家,两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不再需要照顾他们了。所以,妻子白天也会出去两三个小时,有时候五六个小时才回来。
问她去哪儿了,她就说什么去遛狗啦,和朋友去购物啦,要不就是去练瑜伽啦,去上几年前开始的水彩画班啦,或者看电影、看戏等等,日程排得相当满。而且,每次都和朋友在外面吃饭。
“怎么又出去啊?”
他忍不住发了句牢骚,妻子却没有一点儿歉意地说:“就出去一会儿。”
“莫非她外面有人……”他不是没这么想过,随即又否定了,都五十岁过半的女人了,哪里还有男人会喜欢啊。
以前就算了,现在丈夫退休了,几乎每天都在家里,妻子难道不应该尽量待在家里吗?
威一郎越来越不满,终于发了几句牢骚。
“我该做的家务都做完了,出去怎么了?”妻子根本不予理睬。
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也总是回答得含含糊糊的,“大概五点来钟吧”。
从早上十点出门,直到下午五点才回来,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呢?出去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最要紧的是,自己的午饭和晚饭怎么办呢?他要是问的话,妻子就说:“冰箱里有意大利面和沙拉,午饭用微波炉把面条加热一下吃好了。”
“晚饭呢?”
“我回来以后做。”
可是,等她五点才回来做的话,几点才能吃上呢?
“拜托你早点回来好不好。”
他不客气地说道。妻子便不耐烦地回应说“好的,好的”。
这样的对话重复多次后,洋子忍无可忍似的对他说:
“我每次出门的时候,你都要问我‘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别老这么问呢?”
“可是,你出门,我自然得问问去哪儿呀。”
威一郎一反驳,旁边的女儿美佳便插嘴道:
“爸爸,多少给妈妈一点自由吧。”
“我也没有束缚她呀。她说要出门,我只是问问去哪儿,几点回来。”
“可妈妈觉得心里不舒服啊。”
“什么……”
威一郎不禁提高了嗓门。真是岂有此理。这么说,我就该任凭妻子想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不能过问吗?
“你不要插嘴。”
他忍不住吼了一声,气得扭头回自己房间去了。
不过,这件事也说明了,退休后,自己在妻子和女儿眼里,成了个多余的存在。
就算退了休,不再拿工资回家,她们也不至于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吧。
他气咻咻地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女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爸爸,对不起。”
听女儿这么说,他抬头朝她看了看。女儿开导他说:
“其实妈妈也不容易啊。以前爸爸整天不在家,妈妈老是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为了解闷,才开始培养了一些兴趣爱好。现在,你突然间不让妈妈去了,多可怜哪。”
听女儿的口吻,仿佛妈妈变得这么爱往外跑,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似的。
“与其不让妈妈出去,倒是爸爸多出去走走才好。那样一来,就不会对妈妈说三道四了。”
可是,上哪儿去呢?威一郎沉思起来,女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妈妈最近都有点神经过敏了。”
“神经过敏?”
“是啊。爸爸现在不是天天都在家里待着吗?而且每次妈妈出门的时候,爸爸都要问她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她觉得简直就跟被人监视一样。”
倒回二三十年前,每天早上威一郎去上班的时候,妻子也都是这么问他的:
“今天晚上去哪儿?几点回来?”
威一郎每次都觉得很烦,回答起来也是含糊其词的。
可现在完全掉了个个儿,轮到他盘问起妻子来了。
“就算是为了妈妈,爸爸也不要老是闷在家里,出去转转吧。”
二十五岁的女儿,用怜悯的眼神注视着他。
威一郎恍恍惚惚地躺着,既没有睡着,也没有完全清醒。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七点半了。躺在床上看完NHK等台的政治相关报道后,他下了床,思考着今天去哪儿。
现在开始洗脸,吃完早点出门的话,刚好九点多。
这个时间段电车里比较空,中途经常会有座。
今天上午,威一郎初步考虑的去处是商场。商场这种地方,不管什么时候进去,别人也不会见怪。
幸好涩谷有好几家大商场,从车站走不了几步远,就有家十点开门的商场。
刚开门时进去的顾客,会受到店员们的夹道欢迎。
明明知道这是商场的销售策略,他也不会觉得不快。
况且已经好久没有人向自己鞠躬了。
回想在公司里的时候,他已经习惯别人给自己鞠躬了。早上去公司,无论他是走进公司大门,还是进电梯,不管走到哪儿,几乎所有人看见威一郎,都会停住脚步向他行礼。
那时候,他觉得别人给他鞠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现在当有人给自己鞠躬时,反倒会觉得有些紧张慌乱。
不过,别人给自己鞠躬,毕竟不是一件让人觉得不舒服的事。
上午去的地方总算想好了,威一郎吃完了早餐的面包和沙拉,站了起来。
“我出去了。”
他没说去什么地方,妻子也没问他去哪儿,送他到玄关。
“几点回来?”
“这个嘛,五点左右吧。你呢?”
“我今天去做瑜伽,傍晚去看哲也。”
看样子她已经打定主意去看住在川崎工厂附近的公司宿舍里的儿子。
“那,晚饭呢?”
“我和哲也一起吃了回来。你的晚饭我会给你做好。”
不会又是吃冰箱里的东西吧。威一郎厌烦地问道:
“哲也怎么了?”
“也没怎么。只是帮他打扫打扫房间,实在太脏了。还有,他说想让我看看他新买的地毯。”
妻子惦记着独生子,约莫半个月就会去看他一次。
威一郎也懒得再问什么,默默地走出了家门。
今天他穿着银灰色裤子和白色短袖衫,外套一件驼色外衣。正是盛夏时节,应该用不着穿外套,无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好像出门就离不开外套似的。他左肩背了个挎包,里面装着钱包、本子、笔和扇子。
由于最近会经常出门,他觉得还是买张到涩谷的月票比较划算,可是买了以后,就变成每天必须得出一趟门似的,因而又有点拿不定主意。
他坐电梯下到一楼,走到公寓门口时,遇见了正在布置布告栏的管理人。
威一郎估计这个男人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不知他怎么知道威一郎退休的,有一次,他竟对威一郎说:“工作这么多年,您辛苦了。”
估计是妻子告诉他的。从那以后,管理人就经常跟他打招呼。今天也问了句“您出去吗?”。
往外走当然是出门了,可他自己却有点疑心生暗鬼,觉着自己出去瞎转悠已被对方看穿了似的。
他只是“啊……”地轻轻点点头,就走出了公寓,朝车站走去。
这一带离多摩川很近,走到堤坝附近,清澈的河流带来的凉风拂面而来,令人感觉十分舒坦。
威一郎沿着车水马龙的马路朝堤坝相反方向的车站走去,买了车票走进站台。
以前上班的时候,他站在这个站台上的时间比现在要早两个小时。尽管电车里挤得满满的,根本没有可能坐下,不过,当自己站在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般的车里去公司时,心情也会随之兴奋起来。
相比之下,现在一上车,靠边上的老年专座空着一个位子,他虽然坐了下来,却感觉不怎么自在。
能够坐下自然值得庆幸,可是他突然发觉自己老了,而且,周围人对此的习以为常更使他不安。
总之,这个时间,车里已经看不见在第一线工作的上班族了,大多是自由职业者或学生,以及上了年纪的妇女。
如此说来,自己也加入这些人的行列来了吗?他看着车里的人,就这么想着的工夫,车已经到了涩谷。
他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抢先下车,忽然觉得不对劲,赶忙对自己说,你又没有地方可去,下车着什么急。
于是,他又坐了片刻才站起来下了电车。
他夹在比早高峰时少得多的人流里,朝检票口走,一边思考着去哪儿呢?
他再次看了看表,已经十点了,便朝着十字路口对面的商场走去。
他以为这个时间没什么人呢,没想到涩谷早已是熙熙攘攘了。而且差不多都是年轻人和女性,这些人要去哪儿呢?威一郎受好奇心的驱使,跟着人们走过十字路口,来到了距离车站五十米远的商场。
他站在商场入口朝里面张望。确认了夹道站着两排迎接客人的店员之后,才走进了商场。
顿时响起了一片“欢迎光临”的问候声,齐刷刷地站在左右两边的店员们立刻向他鞠躬,笑脸相迎。
毕竟是刚开门,店里几乎没有什么顾客,反倒显得各个柜台迎接客人的店员特别多。威一郎在他们的热情迎接中,一边轻轻点着头,一边朝扶梯走去。
这个商场的领带柜台在四层的绅士用品卖场里,威一郎来过好几次,熟悉得很。
去那里的话,有年轻的女店员接待,不管问什么,都会有问必答。只要是面对客人,她们就不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一瞬间,威一郎为自己卑劣的企图暗自惊讶,但还是去了四层。
“欢迎光临。”
四层的领带柜台果然有几位女店员热情地迎接他。威一郎冲她们微微点了点头,先在最近的一个柜台停住了脚步。
说实话,今天他压根儿就没有在这儿买领带的打算。自己买的加上别人送的,领带已经足够多了,再说这大夏天的更没有必要添置了。
比起买领带来,他这会儿更想跟年轻女性近距离说说话。
威一郎先拿起一条藏青色花格领带端详起来。
一位身材苗条的女店员马上走过来,问道:“您觉得这条怎么样?”
威一郎立刻闻到了一股清爽的柠檬香,他点点头,又拿起旁边一条红色的来。
这些领带都有点花哨,而且对于喜欢宽领带的威一郎来说,偏窄了一些。
威一郎这么一说,女店员马上点着头回答:“这边都是适合年轻人戴的,所以比较窄。”
原来是这么回事,威一郎突然想到了儿子哲也,但他马上往右边的柜台挪了几步。
这个柜台陈列的领带都标着外文名牌,价格也很昂贵。
威一郎拿起一条花色淡雅偏蓝色的领带时,女店员又告诉他:
“这是目前流行的Earth color。”
“Earth color?”
“对。意思是关爱地球的颜色。”
难道环保意识已经波及领带的图案和颜色了吗?威一郎将它轻轻放在胸前比画了一下,她马上给他拿来了镜子。
“这条很适合您戴啊。”
威一郎听了不禁看了一下标签,一万八千日元。他原本就没打算买,况且每个月只有五万日元的零花钱,也不可能买。
“是吗……”
威一郎含混地回答后,又移动到旁边的柜台去了,女店员没有说话,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这样只看不买,想必她也猜得出他没有买的意思。
以前他在别的商场买领带时,也看到过六十岁上下的男人没完没了地跟女店员问这问那的,对方只是点头应付着,似乎也无可奈何。
看来,自己也差不多该走了。
“好,下次见吧……”
威一郎这么一说,女店员沉稳地轻轻点点头,鞠了一躬。
莫非从一开始,她就看出自己是不买东西的顾客了,还是后来发觉的呢?
威一郎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难堪的事似的,灰溜溜地离开领带柜台,登上了下行的扶梯。
现在去哪儿呢?看看手表,刚过十一点。坐在扶梯旁的椅子上,威一郎又琢磨起来。
现在可以去的地方只有图书馆或者多特伦咖啡屋。在这两个地方待多长时间都不会被轰出来。
可是他不想喝咖啡,再说咖啡屋里的椅子又小又硬坐着也不舒服。
相比之下,还是去图书馆比较合适。
一大早,自己就为了去哪儿待着煞费苦心,也太惨了点儿。
在公司上班的时候,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那时候他每天都忙于工作,一直期盼着能够抛开工作,好好放松一下,哪怕一天也好。他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优哉游哉地歇上一天,那该有多幸福啊。
谁料想,一退休,闲暇就如同噩梦一般压在了自己身上。
得好好思考一下怎么享受这些闲暇才行啊。威一郎把皮包放在腿上思索着。
好容易有了闲暇,学点什么新东西好不好呢?比如说,学生时代选修的,却一直没有机会用上的法语,或者通读一遍因负责公司广告,从出版社得到的一套作品集等等。
不过,这些事情只能加深兴趣爱好,并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可言。
还不如妻子选的那些瑜伽、游泳之类的呢。不但对身体有好处,还能保持年轻。
转念一想,自己又没有工作,锻炼身体干什么用啊。
“其实也不用着急嘛。”威一郎对自己说着,把腿上的皮包挎到肩上,慢慢站了起来。
看来以后可以消磨时间的地方,也只有图书馆了。
以前,自己一直去世田谷和涩谷的图书馆看书,从这里去涩谷的图书馆要近得多。
威一郎走出商场,返回车站,坐山手线在原宿下车,从竹下口出来。图书馆位于左边的东乡神社前边。
图书馆可随便进出,如果想借书,就得办理借书证,办证时需要身份证件。
威一郎先从一楼的前台走进了左边的阅览室。
已经有几个人在看报纸和杂志了,几乎是清一色的老年男性。他们不会也是没地方去,来这儿打发时间的吧?
威一郎本打算在这里看看报纸,可是又不愿意被看作和他们一样,便继续往里面走,进了书库。
各种各样的书摆满了书架。他也没有特别想要看的书。虽说只为了消磨时间,可也不能因此去借那些没有兴趣的书。
毫无疑问,现在他一点儿也不想看和公司业务有关系的广告类书籍。
不如看看有关老年人生活方式和养生类的读物吧。他这么想着在书架上寻找时,一本《年代论》映入了他的眼帘。
说起来,威一郎属于被称作“团块一代”这个年龄段的人。
他立刻借了这本书,在阅览室最里面靠窗户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里照样是老年男性居多。坐在他斜对面的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性正翻看着一本厚厚的书,好像在查阅什么。其他的男性虽然在看书,也只是在浏览,不像在认真看。
威一郎在长方形条桌的最边上坐下,打开了书。
目录上是按照“战前”“战中”“战后”来划分的。在“越平联” “全共斗” 等字眼后面,出现了“团块一代”的小标题。
翻到那页一看,里面介绍了“团块一代”的由来以及这一代人的特征。
“战后,出生人口从昭和22年(1947年)以后,连续六年每年都超过二百万人,其中出生率最高的是昭和22至24年出生的人,被称为‘团块一代’。”
“平成19年,这些人是58至60岁,共有将近700万人,占总人口的5%以上。”
下面还写了这一代人所受到的生活压力。
“他们就职于经济高速发展后期,紧接着遭遇了石油危机和物价飞涨,由于同时期进公司的人数多,竞争异常激烈。但随着日本经济的发展,作为企业斗士大多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四十岁前后的盛年时期,又经历了所谓的泡沫经济。泡沫破裂后,成了企业裁员的目标。而到了五十岁时,又要应对正规化了的职场IT化。”
写得真对呀,就是这么回事。威一郎继续看下去。
“他们小学、中学、高中就读于拥挤的临时教室。好不容易通过了残酷的高考地狱进入大学后,又在大学里经历了学生运动。在高速发展期后的物质丰富的时代结婚(恋爱结婚增加、专职主妇普遍化)。组建家庭时期引领消费,造成了3C 等耐用消费需求(新式家庭)。因泡沫前后购买私人住房,泡沫破裂后遭遇还贷的沉重压力,并且为子女教育费的重负而奔忙。”
看到这里,威一郎使劲点着头:“真是一点不假。”
上述内容与他经历的事情完全相符,让他深有同感。但转念一想,“那么,现在又怎么样呢?”。
拼死拼活干到现在,得到的仅仅是退休这个现实罢了。
“我该怎样度过今后的日子呢?这不是更需要面对的难题吗?”
威一郎沉思起来。无意间扭头往旁边一看,一个男人正伏在桌上睡觉,刚才看他就显得百无聊赖的。在他的头顶上方,正好挂着一块“请不要在看书时睡觉”的提示牌。
大概他也是退了休,无处可去,感到特别孤独吧。
他每天也是独自一个人四处闲逛吧。
一瞬间,威一郎脑海里浮现出了“孤舟”这个词,然后,又埋下头继续看起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