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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尴尬的秘密会见

完颜娄石尽管预计到了攀爬过程中的各种困难,但眼下碰到的障碍,却仍然让他始料不及。二虎跟着他向上攀爬了大约有三十来丈高。其中艰难自不必说。爬到大约二十余丈的时候,他们好不容易发现了一处可容纳十来个人的窄小的平台,石隙中还生长着一棵海碗粗的歪脖树。娄石将背着的麻绳取下,抓起绳头甩向树上,却没想到这树上有一个老鸦巢,此时受了惊扰,宿在巢中的两只老鸦扑翅儿飞起,哀鸣着朝居庸关的方向飞去。娄石心中一惊,对二虎说:“不好,居庸关的辽军听到这半夜传出的鸟叫,肯定会警觉。咱们还得尽快到达鹰嘴峰。”说话间,两人已拴好麻绳,扔向沟底,等候在那里的朵颜看到绳头,立即组织士兵开始攀登。

肩上的一大捆麻绳卸下之后,娄石的背心发凉,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夜色如漆,二虎虽然看不到娄石的表情,但他感觉得到娄石的寒冷,他麻利地脱下羊皮背心,递给娄石说:“将军,请你穿上背心。”

娄石推了推二虎从黑暗中伸过来的手,说:“我不冷,你快穿上!”

两人继续向上攀爬,意想不到的困难出现了,一块伸出来的岩石阻挡了攀爬的道路,这块岩石宽约十数丈,且向前突出两三丈远,仿佛是一道帽檐儿。不要说是人,就是飞鸟也难以翻越。通过摸索和过去攀岩的经验,娄石明白他们走到了一条绝路上。但他不甘心就此失败,他用手抚摸着嶙峋的峭壁,发现了一棵枯草,他用手指头探下去,抠了抠草根,发现草根扎在一条细长的裂缝里,这条裂缝向他左手的方向倾斜,他顺着这条裂缝艰难地挪动,大约几尺远,他发现了另一棵草。他判断这条裂缝是雨水冲刷出来的细小的岩沟,既然能长草,必定也能长树。他让二虎跟着他,顺着裂缝的方向横着自西北向东南方向一寸一寸地挪动。

如果是在白天,人们会看到娄石与二虎两人几乎是悬吊在千仞绝壁上。他们挪动的地方陡到没有任何一块地方可以搁下一只完整的脚,他们只能一步步试探着把脚搁在稍稍凸起的石棱上,更多的地方只能搁下脚尖。由于整个脚掌无法落地,脚劲就无法用上。娄石只得将匕首插进岩隙,常常只能用一只手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就这样艰难地挪动,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们挪动了十来丈远。这时候凛冽的北风略停,密集的雪花也稀疏了一些。娄石好不容易探到了一块稍稍平整的石头,而恰好石头顶上又有一棵从岩隙里生出的小栗树。娄石一只手抓住栗树,小心翼翼用脚扫清石头上的积雪,这样他就站稳了,可以稍稍松一口气。稳了稳神,借助白雪的反光,他看到脚下的石头原来是一个长方形的石棱,而头上的小栗树也不止一棵,他不由得惊喜。他招呼二虎攀过来,两人都手抓着小栗树,站在石棱上稍事休息。

尽管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二虎身上仍是热气腾腾的,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问娄石:“大将军,你当年随阿骨打皇帝到库页岛逮海东青,有这么陡的山崖吗?”

“哪会有这么陡。”娄石笑道,“海东青虽然喜欢在绝壁上垒窝,但它不会选择这么寒冷的北坡。”

“这么说,大将军攀这道军都山的峭壁,也是……”

“也是什么?”

见二虎打住话头,娄石追问。二虎本想打个比方,觉得不妥,故不往下说了,见娄石追问,只得笑着说:“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遭儿。”

“是头一遭儿。”娄石也笑了笑,他取下挂在腰间的牛皮囊,里面装的是驱寒用的烧酒,他拧开塞子灌了一口,又问,“二虎,听到什么响动了吗?”

二虎侧耳听了听,说:“峭壁下面有人说话,后面的人快爬上来了。”

“是啊,我们还得抓紧。”

娄石说着,又挪步向前,才走了不到一丈远,忽觉得头上的寒气直往下灌,抬头一看,一直盖在头顶的那道“帽檐儿”忽地就不见了。

娄石兴奋地说:“二虎,加把劲,最难的这道坎咱们已经过了。”

二虎紧跟着,凑兴儿回答:“跟着大将军,鬼门关也不怕。”

话音未落,忽见娄石停住了脚步,二虎问:“大将军,怎么啦?”

娄石说:“路到尽头了,前面是一道深渊。”

“啊?”

二虎有些焦急,也有些泄气。

娄石听到峭壁底下的骚动声越来越大了,他知道部队顺着他扔下的绳子正奋力攀援上来。此时已差不多五更天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咱们退回去?”

“退回去死路一条。”娄石说着,朝头顶上看了看,问二虎,“你看看,咱们头顶上头,是不是有一棵树?”

五更天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幸好此处开阔,积雪的反光虽然微弱,但周遭十几米远近的地方朦朦胧胧地也能看个大致,二虎睁大眼睛朝上看,答道:“有一蓬黑乎乎的东西,像是树。”

“咱们攀到那一棵树,再往上找路。”

“是,我先上。”

二虎说着,又从腰间掏出匕首,娄石制止了他,说:“我已经摸过了,树下头是一块冰坂,爬不上去的。”

“那怎么办?”

“我估摸着这树不太高,咱们俩搭个人梯,兴许能够着。来,你蹲下。”

“不,大将军,让我上!”

“你是个车轴汉子,有劲儿,但矮了点,还是让我上吧。来,把你肩上的绳子给我。”

二虎不情愿地卸下绳子递给娄石,然后选了个可以站稳的位置蹲了下来。

娄石背好麻绳,口含匕首,结结实实踩到二虎的肩头上。

这种贴壁人梯,站在窄仅盈寸的石棱上,上无依附,下临无底,何况又是在冰坂上,哪怕有万分之一的不慎,两人也会跌落谷底粉身碎骨。娄石与二虎都知道他们所处的环境与面临的困难,所以,两人都十二分的小心。二虎尽量把身体的重心往外挪,这样就能给娄石多一点倾斜,而娄石也在上攀的过程中尽可能屏神敛气,避免动作过大,让二虎产生摇晃。就这样,二虎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往上站,娄石双手贴着冰坂往上伸展,他甚至连仰头看一下都不敢,生怕稍稍的失重就会带来灭顶之灾。

一寸又一寸,向上,拱起……

一寸又一寸,向上,向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二虎终于完全站直了,娄石的双手也终于摸到了一条裸露在岩石上的树根。因为紧张,也因为肩头上的重量,二虎已经气喘吁吁。娄石听到他沉重的呼吸,知道他不但消耗了巨大的体力,同时心里头又过分地紧张,于是安慰道:“二虎,天无绝人之路,我已抓到树根了。”

二虎本想回答,谁知一张口竟灌了满嘴的北风,不由得打起嗝来。

娄石用手抓紧树根,使劲拽了拽,谢天谢地,这树根还很牢靠。这时,他才敢仰头朝上看了看,果然有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歪脖子树,从岩隙里伸出来,像一只贴壁飞行的金翅大鹏鸟。娄石一手抓着树根,一手解下肩上的麻绳,抓紧绳头,朝歪脖子树甩去。这样反复几次,绳头终于绕过歪脖子树的主干。麻绳在凛冽的寒气中冻得僵硬,这反倒帮助了娄石,他向上梭动麻绳,绳头一点一点下坠,他终于抓到了绳头。他将两个绳头打成死结,整个人就可以攀着绳子上爬了。

当娄石的双脚离开二虎的肩头,突然轻松的二虎一阵晕眩,差一点后仰跌下悬崖,幸好他及时稳住,原地蹲了下来。不知为何,几滴热泪竟溢出他的眼眶。

借助麻绳,娄石攀上了歪脖子树。站在树上,他看到一道半人高的石坎,他攀住石坎的边缘,一纵身跃了上去,展现在他面前的,竟是一道长满了杂草的缓坡。他站在缓坡上,忽然看到前方有几粒灯火出现,再定睛一看,他发现了影影绰绰的楼影。

居庸关!

娄石断定他看到的正是这一道被人们称为不可逾越的千古雄关,顿时大喜过望。他俯下身子,喊了一声二虎,说:“我现在就站在鹰嘴峰上。”

二虎抹了抹泪水,答道:“将军,你是神人哪!”

“二虎,你是不是哭了?”娄石问。

经这一问,二虎掩饰不住地抽泣起来,断续答道:“将军,咱不是有出息的人,咱在家是老疙瘩,爷娘疼咱,所以,大伙儿笑我是抱窝鸡。今儿个夜里,跟着将军,咱不再是一个跑龙套的人了。”

“咱大金军里,个个都是猛虎出山,谁是跑龙套的?”娄石理解二虎的心情,好言劝慰了两句,又说,“二虎,听听底下的人,都到哪儿了。”

二虎“嗯”了一声,向来路方向瞥了一眼,见到人影儿晃动,连忙问道:“你是谁?”

来人回答:“是二虎吗?我是朵颜。”

“朵颜将军,一路辛苦!”

“大将军呢?”朵颜问。

“他已站在鹰嘴峰上。”

“太好了。”朵颜兴奋地嚷道,“他娘的,咱怀疑,咱们这些人,都是海东青投胎的。”

就在完颜娄石率领队伍组成敢死队冒险攀越鹰嘴峰时,萧莫娜在耶律大石的护送下,来到了燕京城西南方向六十余里地开外的天开寺。

却说郭药师率所属怨军前往攻打燕京只身逃回雄州时,驻节在此的童贯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安排了一顿丰盛的酒席为他压惊。这件事在军中有异议,有人认为郭药师好大喜功,不谙军事,故酿此大败,正好趁此机会杀杀这位降将的威风,不说是降职受惩,就是取他的人头亦不为过。但童贯不这么想。因为郭药师叛辽来附,让大宋不费一兵一卒而得到涿易两州,这是多大的功劳!何况他这次主动前往攻打燕京,其本意也是想扩大战果,凭他一己之力为大宋收复故土,这样不怕死不避利害玩儿命打仗的将军,在三十几万大宋军队中能有几个?童贯虽然是个阉竖之辈,但这个分寸他还知道怎么拿捏。何况还有更深一层的考量他不能向僚佐们说破:郭药师率八千部众降附并带来两州人口土地归宋之事,已经作为一等捷报八百里驰传送到京师汴梁。徽宗皇帝大喜过望,亲笔降旨将郭药师升任为镇北大将军,并赐美婢四名及金银珠宝若干。同时,亦对童贯奖赏二十万两白银,各位将军僚佐也都皇恩均沾,赐额不等。须知伐辽的大军自七月份离开汴京来到霸州、雄州前线,与镇守涿、易两州的郭药师接战数十余次,其结果是大打大输,小打小输。如今郭药师这位常胜将军弃暗投明,成为大宋的干臣,这难道不让人大喜过望吗?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扫徽宗皇帝的兴,更不能自己掌掴自己的耳光。

吃了败仗,郭药师本来有些心虚,却没有想到童贯如此善待,好像这败仗吃得好,吃得恰到好处。用童贯的话说:“今日这顿酒席,不是为郭将军压惊,而是庆功。”这话说得郭药师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自己的功劳在哪里。还是童贯的解释让他松开了心结,童贯说:“你此番前去攻打燕京,至少破了城,进行了巷战,而且探到了辽兵的虚实。这对咱们今后制订攻打燕京的战略,提供了可靠的依据。”

筵席还在进行,一位贴身侍从进来,在童贯耳边密语几句,童贯立刻起身出了宴会厅,不大一会儿又走了回来。吃了几杯酒后,他才对郭药师说:“郭将军,明儿晚上,你随本帅到天开寺一趟。”

“去那里干什么?”郭药师敏感地问。

童贯似乎有点戏弄地问:“你猜猜?”

郭药师习惯性地捏了捏酒糟鼻子:“太尉大人,你还有晚上礼佛的习惯?”

“是啊。”

童贯应了一句。其实,他刚才被叫出去是阅读一封萧莫娜托人刚刚送达的密信。萧莫娜以非常诚恳的口气请童贯到天开寺密谈降宋事宜。童贯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他前前后后一番思忖,便爽快答应使者,一定如约前往。他认为萧莫娜在全歼郭药师怨军之后仅一天时间,就主动提出降宋,一定是遭遇到巨大困难。这困难无非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内部派系争斗,军心不稳;二是大金军陈兵居庸关,燕京城危在旦夕。与其两面受敌,倒不如选择归附一方。金与辽是宿敌,归附大金阿骨打,辽国将士感情上过不去,而辽与宋,自澶渊之盟后,两国曾长期友好。因此,童贯认为萧莫娜选择降附宋朝既出于无奈,又实属明智之举。如果此事能成,他童贯就会不费一兵一卒而收回燕云十六州。这盖世奇功,岂不奠定他大宋第一功臣的地位?

其实,童贯的揣度只是想当然。自举行萨满仪式请神之后,萧莫娜审时度势,决定采取拖延战术。为了争取时间度过这寒冷的冬季,她与左企弓、萧干、耶律大石等几位大臣密议,决定同时向金与宋两朝递送降表。她知道,只要有一方接受了她,另一方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左企弓认为,大金国皇帝阿骨打御驾亲征,志在必得,何况女真与契丹已结下深仇大恨,让他接受燕京政权开出的归顺条件几乎不可能,而大宋朝廷一向与辽国友善,加之富贵既久惧怕战争,与大宋北伐军首领童贯进行和谈,说不定还有成功的机会。萧莫娜对左企弓的分析很是赞同。两相权衡,阿骨打那边,她只是派出信使,邀约童贯谈判,她决定亲自出马。

天开寺在房山县的六聘山中,这一带本是耶律大石控制的防区。自从战事吃紧,耶律大石收缩防线,大军从这里撤离,童贯的部队也没有乘虚而入。一来这里不是战略要地,二来这里过于偏僻,部队驻扎给养困难,故成了一个三不管的地带。萧莫娜之所以选在这里与童贯会面,就是看中了这里的偏僻。即便童贯不可靠,他的大部队也很难在这里排兵布阵。另外还有一点,萧莫娜很相信兆头,天开寺顾名思义,有天色顿开峰回路转之意,就冲着这寺名,萧莫娜就觉得此番前往虽然冒险,却也生了几分平安。

其实,天开寺并非萧莫娜想象得那么牢靠。六聘山是燕山山脉中的一支,与居庸关所在的军都山一在西北,一在西南。六聘山虽没有军都山那么险峻,却也奇峰插天,深沟穿地。天开寺建在一条峡谷的尽头。在峡谷中穿行,老天只是在头顶开了一条窄缝儿。所谓天开,即是昏行既久忽见天日之意。

天开寺始建于后汉灵帝时代,之后经历晋、隋、唐、辽几个朝代九百余年,其间屡建屡毁,屡毁屡建,而今已成巨刹。寺中六重大殿,两厢禅房栉比,住寺僧人三百余位。萧莫娜在燕京居住数年,几乎每年都会到天开寺敬香礼佛,并成为寺中最大的施主。寺中方丈澄宇和尚视她为最大的护法。每次萧莫娜前来,都会成为寺中最大的节日盛事。

在皇宫中用过午膳,萧莫娜与耶律大石带着数百名亲兵离开燕京取道房山而来。斯时大雪纷飞,层峦原野一片缟素,积雪没膝,道路难行。萧莫娜一行紧赶慢赶,天黑之前终于来到了天开寺。

往日前来,离山门还有一里多路,方丈澄宇和尚就会披着大红袈裟率一干头陀沙弥等候迎接,一俟看到萧莫娜的马队,立刻就会有十几杆三节铜号哇哇奏起,几十支法螺呜呜吹响。可是今儿个天开寺一片冷清,大门紧闭见不着一个人影儿。萧莫娜正自狐疑,耶律大石早指派几名军士前去探听虚实。只见士兵们推开寺门,刚跨过门槛又都退了回来。

“怎么啦?”耶律大石问。

“里面全是宋军。”一名小校回答,接着又补充一句,“他们在列队,好像是欢迎太后。”

萧莫娜闻言,策马就要进去,耶律大石连忙提醒她:“太后,不可贸然进去。”

“为什么?”萧莫娜问。

“小心童贯设下埋伏。”

萧莫娜一抿嘴唇,轻蔑地说:“你什么时候见过猫会被老鼠咬死?”

耶律大石更不搭话,而是一提缰绳,让马头越过萧莫娜,第一个冲进了山门。

山门内,果然站满了手执刀枪斧钺的虎贲勇士,且牙旗飘荡,仪仗严明。一看这威势,便知主人的显赫。

萧莫娜在耶律大石一干武士的护卫下穿过仪仗,穿过大雄宝殿,在宋军一名裨将的引导下,走进了紧连方丈室的客堂。

这客堂装饰华丽不减王府,原是澄宇和尚为接待萧莫娜而精心营造的。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这营造的费用,仍是萧莫娜足额捐赠。

萧莫娜走进客堂,早已等候在此坐在正中太师椅上的童贯连忙站起来,拱手欢迎。为了今日的会面,童贯在穿戴上费了一番心思。论官阶,他可以穿太尉的二品文官服;论职务,他还可以穿挂元帅衔的河北宣抚使的一品武官服。但这两样服装穿起来会见萧莫娜这样一个眼下在辽国最有权势的女人,似乎都不太妥当。一则因为萧莫娜现在公开的身份是后辽的皇太后,一品官再大,位极人臣,终究还是臣,与皇太后的身份扯不平;二则萧莫娜是个倾国倾城的传奇女人,喜欢奢华而又不太注重官场礼节,穿着官服见她便有了公事公办的味道,占理不占情,对会见不会起到积极作用。因此,童贯精心挑选了一件平常家居时穿的绗了丝绵的青缎襕袍,为了取悦于萧莫娜,也为了御寒,在襕衫的外头又罩了一件水獭皮的对襟搭护。这种搭护是契丹贵族冬日朝会时必不可少的穿戴。所不同的是,契丹贵族的搭护表面镶的是铜片,而童贯却是在水獭皮外面贴缝了一袭龙纹团花的大红锦缎,对襟上的五个纽襻上,也个个镶了一颗小拇指盖大小的祖母绿。他头上戴的青色梁冠,也在传统式样上作了一些改进,即在冠之两侧收束的地方,各插了三朵金线镶嵌的红宝石做成的绒花儿,再衬托以翠玉制成的瓜籽大小的叶片。脚上的皂靴皮里缎面,皮是羊羔皮,缎是青花缎,靴底是老牛皮,靴口是玉带圈。总之,这身打扮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既高雅脱俗又富贵熏人。

童贯的心思没有白费,当他站起来笑容可掬对萧莫娜表示欢迎时,萧莫娜果然朝他多看了几眼。

萧莫娜并没有过分地打扮自己,她穿了一件明黄色的织金锦边线袍,右祍的扣襻上也缀着宝石。因为冲寒骑马,她还罩了一件火鼠皮衬里的大红锦缎斗篷。进了堂屋,随侍亲兵替她解下斗篷,递上一件加厚的丝织霞帔,萧莫娜接过来披在肩头,然后问童贯:“想必你就是童太尉?”

“在下正是。”童贯心中惊叹萧莫娜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冷艳美人,他又看了看站在萧莫娜身边的耶律大石,“这位是?”

“耶律大石将军。”萧莫娜说。

“啊,你就是耶律大石将军,大辽国的五虎上将之一。”童贯指了指椅子,“你们坐,你们坐。”

双方坐定,寒暄了几句,童贯说:“萧太后,现在咱们谈正事儿,耶律大石将军要不要暂且回避?”

“不用了。”萧莫娜立即回答,她望了耶律大石一眼,“今日商谈之事,虽属辽宋两国机密大事,但耶律大石将军不用回避。”

“啊?”

“我是皇太后,耶律大石也是机枢重臣,与贵国议和,是咱与耶律大石事先议定的。”

“太后,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两国和谈,不必回避耶律大石将军。”

“你说两国和谈?”

“这话错了吗?”

“来人!”

童贯厉声一喝,只见一位近侍急匆匆从右耳房出来。童贯吩咐侍者拿来昨日萧莫娜送来的信。他浏览了一遍,将信朝萧莫娜扬了扬说:“你的来信,说的不是和谈,而是归顺。”

萧莫娜冷冷一笑:“这两者有区别吗?”

“区别大得很哪!”童贯加重了语气,他越是摆起架子,显示威严,越是让人觉得像是在演戏,“和谈是双方对等,而归顺则是你们辽国不复存在,你所控制的燕云十六州并入我大宋版图。”

萧莫娜反驳道:“首先是和谈,双方首先要休兵休战,然后才能谈归顺之事。”

童贯眯着眼睛紧紧盯着萧莫娜,好像要把萧莫娜的心思看穿似的。萧莫娜也不甘示弱,迎着童贯的目光,把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双方对视了一会儿,还是童贯顶不住,他垂下眼睑,避开萧莫娜火辣辣的眼光,仿佛是自我打气般说:“燕京危如累卵,本太尉实在不知道你和谈的本钱从何而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是你们汉人的谚语,童太尉不至于不知道吧?”萧莫娜调侃了一句,然后正色说道,“不错,大辽国眼下遭遇到空前的厄运,但说它气数已尽还为时尚早。最不济的下场,就是我们契丹人放弃政权,战士们重新回到辽阔的草原。只要腰刀还在,我们就能保护自己;只要套马杆还在,我们就能养活自己。你们南朝不一样,说得好听一点,你们是诗书之国、礼仪之邦;说得刻薄一点,你们的芸芸众生,是懦夫多于英雄。太平岁月种花养草吟风弄月,个个都是高手;可是一遇到战争,你们的军队要么是贪生怕死之徒,要么是一触即溃的花拳绣腿。就说你这位太尉,受你们南朝皇帝之命,率领三十万大军前来进攻燕京,不要说滹沱河,就连一道小小的白沟也跨不过去,我们的守军是多少人呢,两万!三十万人对两万人,怎么说也不至于稀拉到这个样子吧……”

“放肆!”

童贯一声怒喝。萧莫娜夹枪夹棒的一席话,将他的脸色呛成了紫猪肝。听得他发怒,两边耳房冲出十几位手握刀枪的马弁,将萧莫娜与耶律大石团团围住。

一身铠甲的耶律大石慢慢站起来,走到一位马弁跟前,一伸手夺过马弁手中的长枪,横过来双手使劲一折,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包着铁皮的栗木枪杆顿时对断。

耶律大石将断枪扔到地上,拍了拍手,冷冷地问:“就冲着你们这几个窝里窝拉的队伍,还想和本帅玩玩把式?”

耶律大石话音未落,便听得客堂大门被咣啷一声踢开,一二十位辽兵也提着刀枪冲了进来。

童贯见状,怕惹出杀身之祸,连忙咽了怒气换成笑脸,打圆场说:“看看看,本是来和谈的,谁知一句话吃呛了,就都操起了家伙,你们都退下。”

童贯的马弁得了指令,就都缩了回去。耶律大石一挥手,他麾下的亲兵们也都闪身出门。偏偏这当儿,萧莫娜的侍卫跑进来报告,说是满寺的和尚一个也不剩,都不知去了哪里。

一直安如泰山坐在椅子上的萧莫娜,这时霍然站起,逼问童贯:“你把澄宇和尚带到了哪里?” I74ohRr97iWIpYX/1AfRJzhENZa0WegQ+1y9yOJkHu0boX3cjcGXw23lp2bVCO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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