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因天之序

苍天之气，清净则志意治，顺之则阳气固，虽有贼邪，弗能害也，此因时之序。

这一篇的第二段讲一个重要的概念：因天之序。

大家看《生气通天论》篇，从第三段开始，就是“阳气者，若天与日”“阳气者，烦劳则张”“阳气者，大怒则形气绝”。所以这篇主要是讲阳气。因此，这第二段，要先讲下阳气的特性。

“苍天之气，清净则志意治”，我们知道天是无色的，那什么叫“苍”？为什么我们中国人爱说苍天呀、大地呀，这个“苍”是什么意思呢？实际上，天空从黑到白的过渡，为“苍”。中国文化似乎不爱讲绝对的事物，而是喜欢事物的变化状态。

用什么来完成这个过渡呢？就是“清净则志意治”，天空自己清净的力量就可以导致变化。“治”，就是正常，天，代表真阳元气，志是肾神，意是脾神。这句是说：真阳元气有自我清净的能力，则后天五脏就能正常运转。

“顺之则阳气固”这句是说：你跟着天走，你的阳气就会发挥固摄的作用，“虽有贼邪，弗能害也”，是说即使有寒贼邪气，也伤害不到你。也就是说，阳气如果盛大，人是不会得病的。这里面就涉及一个问题，你有病后去看中医，医生常说你阴虚，那既然阳不虚，人怎会得病呢？所以，咱们还是要把这事儿说清楚。

凡是阳，从某种意义上都指的是无形的层面，比如“气”。阴，指的是有形的层面，比如五脏。说阴虚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只要说有形的层面虚掉了，我就可以给你滋阴，可以给你补。从身体上来讲，五脏六腑何为阴？何为阳？五脏是藏在肋骨条里面的，所以五脏就像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庭妇女，所以五脏为阴、为妻。六腑为空，总在运化，所以为阳、为夫。

比如你心血不足，医生就给你补心血，肝血不足医生就给你补肝血，这就形成了中医里有一派叫滋阴派，滋阴派最著名的是朱丹溪，他认为，人，经常欲念相火妄动，煎熬真阴，从而得出“阳常有余，阴常不足”，因此要“滋阴降火”。

中国传统的东西经常有门派之争，医学有门派之争，拳术有门派之争。这种争，还不是心平气和地论道，而是嘲讽谩骂，所以最后都是两败俱伤。而我认为绕开门派之争的最好方法是不入门派，不入门派的最好方法就是学习经典。门派，都有其偏执的理由，偏执一般来自自我的出身、经历，以及对事物感悟程度的高低。看任何派别，都要考察其制方之人、命名之义、立方之因。比如朱丹溪出身一般，后学习理学，接触的病人大多是有钱人，有钱人多妻妾，自然相火妄动，滋阴尚可。另一名家李东垣出身豪门，反而对豪门不感兴趣，且多爱护弱小，他的医学主张《脾胃论》反而是为平民百姓而作。而中医经典《黄帝内经》和《伤寒论》在这方面就很少偏颇，守的是中道，这也是我坚持经典教育的原因。

普通老百姓对中药的认知大多来自电视广告，再就是相信老牌子，比如同仁堂。大家认可同仁堂是因为它制药精良，很少有人知道清代同仁堂之所以名气那么大，是因为它自1723年开始供奉御药，历经八代皇帝188年。而给贵族服务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滋阴。

目前，同仁堂有几个丸药还是不错的，比如附子理中丸，对治脾胃虚寒；逍遥丸，对治情志不舒；金匮肾气丸，对治阴阳俱虚；人参健脾丸、大山楂丸、保和丸等亦可用。但所谓的中药三宝：安宫牛黄丸、紫雪丹、至宝丹，就要慎用了。

经常有人问我：我每天一颗安宫牛黄丸好不好？你要知道，药怎么能每天当饭吃？更何况，你根本不知此药为何物！还有人说：这药很贵，贵药不就是好药吗？！其实，撺掇他吃这药的人，就是看上了他有钱，开一粒560元的药给他，一天一粒，这就叫：既谋财，又害命。

其实古代安宫牛黄丸属于救命药，既然是救命的，就是不到生死关头，不要沾。再者，救命的药，必然不是可以常服的药。为什么这药能救命呢？还跟这药的一个特殊制法有关，这药贵，也就贵在这个制法上了。这药里至少有四种原料特别贵：天然牛黄、天然麝香、朱砂（含重金属砷和汞）和金箔。过去这个药外面包一层金箔，后来科研发现，这金箔是吃多少拉多少，因此认为没用，就去掉了，可东南亚地区的采购商认为去掉了金箔，这药就没用了，所以有段时间这药分两种，一种有金箔，一种没有金箔，价钱也就不同。我曾向某位老师专门咨询过金箔的问题，他说金箔虽然吃多少拉多少，但实际过程中金箔能够改变大肠内壁的分子结构，使大肠产生肠啡肽，而肠啡肽其实是脑啡肽的根源。也就是说，我们快乐与否，与肠啡肽密切相关，而心理障碍，比如忧虑、悲观、抑郁、紧张、睡眠障碍等都与肠胃功能紊乱等有关。现代西方科学也才发现：肠胃堪称人的第二大脑。科学家研究表明，肠胃中不仅含有大量的神经细胞，还有大量细菌组成的微生物群。它们会对人体的神经系统产生重要影响，尤其是喜怒哀乐的情绪调节，进而影响决策能力。所以，此药加金箔，意义重大。

安宫牛黄丸之所以能救命，在于此药中有重金属，可以安神，也可以重调元气。如果病人元气尚可，服下此药就可以活，比如当年四粒安宫牛黄救活了重症昏迷的刘海若，毕竟她还年轻，元气尚可。元气微弱的话，一重调，就冒了，可能一下就死掉了。过去有钱人家一定要家藏一颗安宫牛黄丸，家人病危时，就把安宫牛黄丸喂下，其实这非常符合我们中国人的心理：反正我用了最贵的药，把最贵的钱花在你身上了，活了，那是你的命；死了，也是你的命。

而且，安宫牛黄丸、紫雪丹等都是大寒凉药，对某些病有良效。但你若看过李可老先生起死回生的方子，也许就会明白点儿什么。此处不妄评了。

要想理解中医的方子，看六味地黄丸和金匮肾气丸就成了。现在有的中医喜欢给病人开六味地黄丸，反正都是滋补。但长期吃六味地黄丸的人，死时会流油汗，就是“久服地黄暴亡症”，因为地黄滋黏，肾气不足以化，就会有问题，可病人又不懂这些，于是医生病人都是一笔糊涂账。其实，六味地黄丸是从金匮肾气丸化裁来的一个方子，金匮肾气丸是由干地黄、山茱萸、山药、泽泻、牡丹皮、茯苓、桂枝、附子八味药组成，因此又称八味丸。它跟六味地黄丸就差两味药，差哪两味？差桂枝和附子这两味阳药。没这两味阳药，六味地黄丸就是一派滋阴的药。八味丸是医圣张仲景的方子，是治阴阳两虚的救命良方。六味地黄丸是谁发明的？是宋代一个叫钱乙的人。钱乙是一名儿科医生，他把金匮肾气丸除掉了桂枝和附子，化为六味地黄丸。给谁吃呢？给小孩吃。小孩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服用这个药，叫“阳强不倒，六味地黄丸主之”。

什么叫阳强不倒？生过小男孩的家长知道，小男孩有一个特点，就是小鸡鸡动不动就会勃起，小男孩的勃起叫“无欲则刚”，他不是因为眼耳鼻舌身意产生的欲望，而是他先天元气特足，所以能无欲则刚。若阳气强大到憋住了，就叫“阳强不倒”，这时就需要用六味地黄丸救急以倒之。什么叫阴？阳主散，阴主收，六味地黄丸一吃以后，阴精一下子就把阳收回来了。可现在大家常用这个治什么病？治中年人的阳痿，这不是治反了吗？现代人倒好，不明药性药理，闻补即悦，不管倒之还是扶之，兼之商业操作，恨不得众男子皆食之。其实，现代人有那么虚吗？而且真的是肾阴虚吗？我一直强调：现代人需要的不是补肾，而是解压。头上边压力大了，就抑制脑垂体和脑下垂体，而这两个腺体才真正决定你的性能力，也就是说，下面的事儿归上面管，你若情志不舒，压抑愤懑，自然对人生无有任何情趣。

讲过了六味地黄丸，再顺便稍微介绍下金匮肾气丸，从原理上讲，我更欣赏金匮肾气丸。金匮肾气丸是什么呢？就是在六味地黄丸的六味药之外，加了桂枝和附子。桂枝真是一味好药。《伤寒论》一共113方，第一方就叫桂枝汤，所以又叫群方之首，桂枝汤煮出来不像药，特别香。

桂枝有什么作用？桂枝通心阳，如果你出现胸闷、气短，心脏大面积堵塞，桂枝配伍得当的话，是一种解决心脏疾患的良药，比如苓桂术甘汤。

另外一味药是附子，它是专门助肾阳的。肾阳是坎卦里面的那根真阳，外面是肾水，水中之真阳的启动，全靠附子。而六味地黄丸恰恰拿掉了八味丸中的两个阳药：桂枝和附子。六个阴药若没有此两味阳药，靠什么来化呢！桂枝，入少阴心；附子，入少阴肾。心与肾，又是生命最重要的动力及其源泉，正因为这两味药，生命开始了新的启程。

中药都讲究配伍，配伍得当了才能发挥作用。药用错了，就是毒药。

如果误用人参，就是“先谋其财，后杀其人”（徐灵胎）。中药，一定是在中医药理论指导下使用的药物，否则不能称为中药。《医法圆通》云：“病之当服，附子、大黄、砒霜皆是至宝；病之不当服，参、芪、鹿茸、枸杞皆是砒霜。”只要辨证论治，配伍得当，即可化毒为利。所以“药之害，在医，不在药”。有些人还没弄明白张仲景开方子的思路，就开始增增减减，乱改仲景方了，难道你比张仲景聪明吗？！所以说，学习，永远是要先老老实实继承，别急着创新！

只要配伍得当，即可化毒为利。

“此因时之序”，所谓因时之序，就是因天之序。因，是顺承，天之序是什么呢？就是春夏秋冬，就是天道。地道是什么呢？就是顺承天道而行生长化收藏之道。人道呢？就是顺承生长化收藏之道而将养生命。怎么将养生命呢？这段后面就说了：“故圣人传精神，服天气，而通神明。”

中国人为什么喜欢“顺”这个字？因为“顺”字本意首先是头脑清楚，然后顺应这个头脑的清楚。头脑的清醒首先源于对天地之道的认知，天道，春夏秋冬，是天意，是天的大慈悲。地道要顺着天的慈悲走。天是圆，就是春夏秋冬是一个圆，地守方正之道，就是不能乱来，就是要跟上天道，天寒了，地就冻，也趁机养养自己。天暖了，地也活泼地绽放自己，如此，便是“顺”……

地道顺遂天道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人道能否顺遂天地之道就有问题了，因为人不见得脑子永远是清楚的，人还有忤逆之性，就有可能反天道、反地道。我曾经看过人工种植人参，据说人工种植人参需要七年的时间，而七年后，这块土地就全废了。这说明了什么呢？第一，人参吸光了土地里的营养，所以人参才有那么大的价值。第二，为什么过去人参都长在山里，而且必须是东北的深山里呢，得山之厚，才有真营养啊。如果人类为了自己的利益跟天对着干，势必会扰乱了上天给我们的这套春夏秋冬的程序。程序乱了，就是天灾，地也就乱了，就是地祸，而身体也是天，天天吃反季节的食物，天天吃没有多少生命能量的东西，人体自然要出大问题。

中国的气和阴阳五行理论认为，得天气最多、生长期越长、得地气越厚的东西才越有营养，粮食要种一年，猪也至少要养一年，得四季之气的，才是最珍贵的。而现在的菜才种几天哪，甚至有些就种在清水里，只剩清味，没有香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