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响过,已是夜半。
宣和殿中灯火次第亮起,轻纱罗帐尚未拉下,龙榻上的人披上外袍坐起,纹龙皂靴踩出一阵悉率轻响。
内务总管李德在地上跪着,心间提着一口气,自打汇报了容妃离宫之事后,陛下便一直未曾开口,他悄然抬眼看去,明黄宫灯之下,新帝的神色讳莫如深。
李德虽自新帝潜邸之时便跟随左右,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的心思,他终究不敢妄自揣测,这么一会功夫,额上已经渗出薄薄冷汗。
“谁递的消息?”萧祯似是回了神,缓缓开口,眼底闪动着两簇暗色烛火。
李德道:“回陛下,是桐香院的陆贵人。”
萧祯掀唇冷笑:“陆语桐?呵,往日里不是和嫣儿关系好着么?”
李德一怔:“陛下的意思是?”
外头又是一阵匆匆足音,御林军总领何栋疾步而来。
“陛下!路钧路将军不知何故倒在了宫门前,身上并无大伤,之后军中有人指认路将军早些时辰亲驭宫中车马,私自带女眷出宫!经盘问,似是芙蓉宫那位……”
萧祯额角突突直跳,冷声呵斥:“住口!漏洞百出!简直荒谬!”
何栋承受着雷霆震怒,不卑不亢地继续:“经盘问,似是容妃,与之同乘离开的还有六皇子。此外,城门守将无一活口,城门亦是……”
“何栋,你是听不懂朕的话么?朕叫你住口!”
“路将军如今已经清醒,陛下随时可以……”
看来是铁了心跟他过不去了,萧祯怒极反笑,连笑了几声跌坐在床上:“我且问你,既是私逃为何要用宫中车马?岂不是更显惹眼招摇?”
“许是觉着寒灾雪天,街市冷清……”
“你倒是替人想了一通好说辞!”
“陛下明鉴,”何栋还是那副冷面孔,长身伏地道,“路将军军法了得,您又怎知不是欲盖弥彰障眼之法?”
“放肆!”萧祯一拍桌案,勃然站起,“枉你们一个个看家护院的,当得真是好差!是看不得朕有个欢喜之人是不是?是觉着朕不能将你们杀光是不是?”
“臣不敢!”天子之怒,怒可血溅千里,殿中人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再在此时冒犯龙威。
萧祯按住发疼的眉心:“李德,去把皇后叫来。”
李德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又一太监惶惶入内,在李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李德心下一惊,急忙返身回来:“陛下!慈安宫连夜宣了太医!”
萧祯眉心越蹙越紧:“又是谁给太后递的消息?”
李德将头重重砸向冰冷的地面:“不止如此,太后她老人家,已经派人追出去了,魏嬷嬷带着懿旨,从御林军拨了人,是以……捉拿出逃宫妃的名义。”
“嘭——”案上香炉被重重掷落在地,弹拨而起,砸中何栋绷紧的下颌,霎时一片青紫。
……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探出云雾,地面映出长长的影子。
马车刚经过一处矮坡,昏昏欲睡的女娃儿头一歪,包着头发的布巾散了下来,黑发垂在颊边,半遮着脏乎乎的小脸。
萧珏凝眉看了一会儿,伸手拾起布巾,对着月色照了照,眼里闪过一抹诧然。
这是北疆贡品,千金难求且有市无价的烟云纱?
“嗨,真是赶了巧了,这车子瞧着比老子的大多了,今晚要不留下点过路费,可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粗鲁的吆喝声打破车内的宁静,萧珏反手将布巾塞进袖中,掀了帘子望去,就见一个肥头大耳的地痞流子横档马前。
“哟,多俊俏的小公子啊。”地痞抻着脖子往里头瞅,见着刚被吵醒的女娃儿,脸上神情更淫邪了,“敢情是小‘两口’私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