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窄巷是孟州城中最是僻静的一隅,院墙纵深,竹林清爽,到了夜里更是安静,最宜养性修身。
一墙之隔,辟开了闹市人烟,远山近树都似翩翩君子,静默而立,不言不语,与主人家的性子一般模样,虽年少却老沉。
此时月已西斜,容尘一袭青衫懒坐于亭中,那天上的圆月与地上的孤影,成了唯二的友朋。
他自然知晓,除却近身差遣的六爻,仍有四个尽责的隐卫藏于暗处,时刻护他周全。只是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可与语人则无二三。
从前他不觉得孤独,只觉得意难平,冰冷宫墙束缚了他满身的才华。
如今他看惯了生死,反倒贪恋起温暖来,却再也不曾袒露喜怒,由人拿捏。
母亲在时,他总还能当孩子,母亲不在了,他便不再是孩子了。
外公常说他是个面热心冷之人,许是叫他说对了,芸芸众生,哪有值得真心相待的,若不是为利为名,何来经久不衰的情分?
所幸,他要的本也不多,只需忠诚,他便也会助他们在血雨江湖中谋得生计。
这便是当初他执意经营乾坤盟的缘由。
乾为天,坤为地。他曾因顾忌种种而甘愿囿于方寸天地,行不得,坐不得,最终痛失嫡亲;一朝放入江海,行也自由,坐也自由,自然是要另觅一番宽阔天地。
如此,乾坤盟应运而生。
半月发三令,购令者可随时携令而来,差遣盟众为之效力:乾坤令足以杀人,斩离令亦可滋事,解佩令则能取物。
如此往复,银货两讫,做的都是你情我愿的生意。
有趣的是,随着令行令止,泱泱豫朝的江山国本倒有些站不住了。
容尘摇头失笑,茶盏之上泅着氤氲水汽,在夏夜里袅娜翩转,与斜映的清辉交织,也不知要飘进谁人梦中。
“公子,”六爻翻墙入内,手里抓着一只羽翅扑腾的信鸽,黝黑的脸上很是不屑,“我们前脚刚出了白家,白岐山后脚就往外送信了,被我截了胡,您看。”
信鸽是家养的,颇有些脾气,被六爻抓得紧,也不忘向外挣扎,容尘刚要接过,反倒被它爪子挠着了,手背立时破了皮,冒出一滴鲜红血珠。
他恍若未觉,抽出筒中信笺,只淡淡看了两眼,又将其恢复原样,重新绑在鸽子脚上,松开手,那鸽子一下子飞出了院墙,闯入黑夜再不复见。
六爻见状,问:“公子有何打算?”
“纸上无字。”眸色映入漆黑竹影,容尘掀唇笑道,“白家如今虽然慌了神,但也并不甘吃亏,想借此将敌手诈出,想来是有恃无恐的,足以说明背后撑腰之人势头不小啊。”
他负手而立,侧影如谪仙出尘,月光明亮,乍见一抹血色滚动,六爻吓了一跳:“您的手!”
血珠没能自行止住,反而流出一小道血痕来,容尘凝眸看着,往暗处低唤:“七羽。”
“公子。”一名身形精瘦的布衣男子应声出现,手里端着药盒,动作麻利地为容尘止血包扎,而后躬身悄然离去。
六爻闭了嘴,等了一会儿,见没有新的吩咐,便也迅疾离开。
他们都知道,公子是有心事的,只是不知道,到底要如何才能替公子解开心中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