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心中若欢喜华裳姑娘,早早下聘娶了便是,何苦这般折腾?”
白天磊一走,剑拔弩张的气息似也散了,席间又渐渐热闹起来,容尘双手搭在案上,向后靠去,目视前方,话却是对着容扬说的。
容扬老大粗一个,心事从来都写在脸上,稀罕如歌楼的花魁华裳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只是一直没曾挑明,就这么耽搁着。
白天磊前些日子去徽州送货,夜里留宿如歌楼,一眼瞧上了弹琴的华裳,强行要华裳陪客,要不是华裳性子烈,一头撞在柱上,恐怕后果更不堪设想。
容扬还当华裳同自己闹生气,几天都托辞生病不肯见他,得知此事之后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正巧容家受邀白家宴席,就干脆跟过来一报私仇。
原以为没人知晓,现在被容尘点透了心思,老脸又涨红了几分:“你都还没加冠成人,小孩子家家,懂个屁!”
容尘眉梢一抬,似笑非笑:“舅舅莫不是忘了,你房中那些书画是谁帮你寻来的?”
容扬一噎,他念想华裳时又苦于无法纾解,有段日子总有些提不起精神,某日起床发现床头突然多了几本描画艳丽的书,便拿来翻开一看……
容扬嗷呜一声捂住脸,又羞又恼:“臭小子!就说你懂个屁吧,华裳要是点头同意,你现在早就有二舅母了,那女人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二舅舅可要好生揣摩二舅母的心思了。”
“笑笑笑,早晚轮到你为情所困!”容扬横了他一眼,见容尘虽笑容还在,目光却暗了下去。
后知后觉想到容尘没事总爱把玩的那块破烂布巾,容扬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刚要安抚,宴席后方的院子里传来一阵高声惊叫:“小姐!您怎么倒在这儿!”
紧接着里院又传来慌声大叫:“来人啊!库房遭贼了!”
这院里院外都是事儿,席间众人一惊,四下小厮丫鬟奴仆都涌了过来,院中立时乱成一团!
灯火一溜儿透亮,一行行的人有的朝后院跑,有的往库房奔。
刚送走贵客的白岐山夫妇闻讯而来,一问之下,两人也是脸色大变,却不是先去见晕倒的女儿,反而往库房快步赶去,看着像是财物比子女还重要几分。
白家遭贼,小姐又不明不白晕倒,内院外宅都自顾不暇,一炷香后,这场掩人耳目的宴请也就不欢而散,众人是开开怀怀地来,嘀嘀咕咕地走。
连容扬这么没眼力价的也觉着白家着实是有些荒唐,一上马车就骂开了:“啊呸!白家忒小气,摆个宴席也不往屋里头坐,非要搁外头喂蚊子!还叫你吹了风!”
“我看他们有钱不花是傻瓜!守着金山银山有个鸟用,丢点钱就屁股着火了,女儿的清誉还不如几个臭钱,至于嘛!”
容扬酒醒了大半,虽然骂骂咧咧,也算有些为人长辈的样子:“尘儿,来,抄怀里暖暖!”
容尘接过他递来的怀炉,说是初夏,入夜了还是寒气重,在外头待久了多是对身体不好。
他笑了笑,揣着怀炉闭目养神,闻言只懒声道:“是啊,何至于呢。”
马车悠然在晚市上行走。
孟州是江南最繁华的州县之一,饶是入了夜,街市上也是热闹的:捏糖的五指翻飞,一面面花鸟虫鱼话本小人儿眨眼成型,活灵活现,逗得不肯睡觉的小娃满足离去;烙饼的手艺独到,油锅沸沸,双饼齐下,一拨一弄,黄而不焦,脆口酥甜,馋得赶夜的路人驻足采买;卖花灯的不如卖吃食的,但若是到了元宵节,就此一时彼一时;卖长袄的不如卖团扇的,但若是秋凉冬冷,又不能同往日而语。
此间繁华,风水轮流,是扈帝想看的,也是天下人想看的。
哪怕有些不入流的勾当,又何必拎到台面上来指摘呢——他们,怕都是这般想的吧。
“哎哟,要不怎么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呢!”马车行过一间成衣铺子,有人乐呵呵地大笑,“瞧这身衣服,我们家阿虞穿着多精神俊俏!比皇宫里头的贵人都不差!”
阿虞?
容尘倏尔睁开眼,待掀了帘子往外看去。
嚷嚷街市,你来我往,谁也不是阿虞。
那一双黑亮圆溜如黑玉珍珠般的眼睛,他已经久未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