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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二十二年壬寅岁

正月初七日

男国藩、国荃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发平安信第十七号,内呈家中信六件,寄外人信九件,不知已收到否?

男与九弟身体清吉。冢妇亦平安。孙男甲三体好,每日吃粥两顿,不吃零星饮食,去冬已能讲话。孙女亦体好,乳食最多。合寓顺适。

今年新正,景象阳和,较去年正月甚为暖烘。兹因俞岱青先生南回,付鹿脯一方,以为堂上大人甘旨之需。鹿肉恐难寄远,故熏腊附回。此间现熏有腊肉、猪舌、猪心、腊鱼之类,与家中无异。如有便附物来京,望附茶叶、大布而已。茶叶须托朱尧阶清明时在永丰买,则其价亦廉,茶叶亦好。家中之布附至此间,为用甚大,但家中费用窘迫,无钱办此耳。

同县李碧峰苦不堪言,男代为张罗,已觅得馆,每月学俸银三两。在男处将住三月,所费无几,而彼则感激难名。馆地现尚未定,大约可成。

在京一切,自知谨慎。即请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八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新正初七日,男发第一号家信,并鹿脯一方,托俞岱青先生交彭山屺转寄,不知到否?去年腊月十九发家信,内共信十余封,想已到矣。初七日信系男荃代书。

初八早,男兄弟率合寓上下焚香祝寿。下半日荃弟患病,发热畏寒,遍身骨节痛,胁气疼痛,次早,请小珊诊,系时疫症。连日服药,现已大愈。小珊云:“凡南人体素阴虚者,入京多患此症。”从前彭棣楼夫妇皆患此症。罗苏溪、劳辛阶、郑小珊、周华甫亦曾有此病。男庚子年之病,亦是此症。其治法不外滋阴祛邪,二者兼顾。九弟此次之病,又兼肝家有郁,胃家有滞,故病势来得甚陡。自初八至十三,胁气疼痛,呻吟之声震屋瓦,男等日夜惶惧,初九即请吴竹如医治。连日共请四医,总以竹如为主,小珊为辅。十四日胁痛已止,肝火亦平。十五日已能食粥,日减日退,现在微有邪热在胃。小珊云:“再过数日,邪热祛尽,即可服补剂,本月尽当可复体还元。”

男自己亥年进京,庚子年自身大病,辛丑年孙儿病,今年九弟病,仰托祖父母、父母福荫,皆保万全,何幸如之!因此思丁酉春祖父之病,男不获在家伏侍,至今尚觉心悸。九弟意欲于病起复体后归家,男不敢复留。待他全好时,当借途费,择良伴,令其南归。大约在三月起行。

英逆去秋在浙滋扰,冬间无甚动作。若今春不来天津,或来而我师全胜,使彼片帆不返,则社稷苍生之福也!黄河决口,去岁动工,用银五百余万,业已告竣;腊底又复决口。湖北崇阳民变,现在调兵剿办,当易平息。余容续禀。

男谨呈

二月二十四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七日发第二号家信,不知已收到否?男身体平安,男妇亦如常。九弟之病自正月十六日后,日见强旺,二月一日开荤,现已全复元矣。二月以来,日日习字,甚有长进。男亦常习小楷,以为明年考差 之具。近来改临智永《千字文》帖,不复临颜、柳二家帖,以不合时宜故也。孙男身体甚好,每日佻达 欢呼,曾无歇息。孙女亦好。

浙江之事,闻于正月底交战,仍尔不胜。去岁所失宁波府城,定海、镇海二县城,尚未收复。英夷滋扰以来,皆汉奸助之为虐。此辈食毛践土 ,丧尽天良,不知何日罪恶贯盈,始得聚而歼灭!湖北崇阳县逆贼钟人杰为乱,攻占崇阳、通城二县。裕制军即日扑灭,将钟人杰及逆党槛送京师正法,余孽俱已搜尽。钟逆倡乱不及一月,党羽姻属,皆伏天诛。黄河去年决口,昨已合龙,大功告成矣。

九弟前病中思归,近因难觅好伴,且闻道上有虞,是以不复作归计。弟自病好后,亦安心,不甚思家。李碧峰在寓住三月,现已找得馆地,在唐同年李杜家教书,每月俸金二两,月费一千。男于二月初配丸药一料,重三斤,约计费钱六千文。

男等在京谨慎,望父母亲大人放心。

男谨禀

三月十一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二月二十三日发家信第三号,不知已收到否?正月所寄鹿脯想已到。三月初奉大人正月十二日手谕,具 悉一切。又知附有布匹、腊肉等在黄茀卿处,第不知黄氏兄弟何日进京,又不知家中系专人送至省城,抑托人顺带也。

男在京身体如常,男妇亦清吉。九弟体已复元。前二月间因其初愈,每日只令写字养神。三月以来,仍理旧业,依去年功课。未服补剂,男分丸药六两与他吃,因年少不敢峻补 。孙男女皆好,拟于三月间点牛痘。此间牛痘局系广东京官请名医设局积德,不索一钱,万无一失。

男近来每日习帖,不多看书。同年邀为试帖诗课,十日内作诗五首,用白折写好公评,以为明年考差之具。又吴子序同年有两弟在男处附课看文。又金台书院每月月课,男亦代人作文。因久荒制艺,不得不略为温习。

此刻光景已窘,幸每月可收公项房钱十五千,外些微挪借,即可过度。京城银钱比外间究为活动。家中去年彻底澄清,余债无多,此真可喜。蕙妹仅存钱四百千,以二百在新窑食租,不知住何人屋?负薪汲水,又靠何人?率五素来文弱,何能习劳!后有家信,望将蕙妹家事琐细详书。余容后禀。

男谨呈

四月二十七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三月十一日发家信第四号,四月初十、二十三发第五号、第六号。后两号皆寄省城陈家。因寄有银、参、笔、帖等物,待诸弟晋省时当面去接。四月二十一日接壬寅第二号家信,内祖父、父亲、叔父手书各一,两弟信并诗文俱收。伏读祖父手谕,字迹与早年相同,知精神较健。家中老幼平安,不胜欣幸。游子在外,最重惟平安二字。

承叔父代办寿具,兄弟感恩,何以图报!湘潭带漆,必须多带。此物难辨真假,不可邀人去同买,反有奸弊 。在省考试时,与朋友问看漆之法,多问则必能知一二。若临买时向纸行邀人同去,则必吃亏。如不知看漆之法,则今年不必买太多,待明年讲究熟习,再买不迟。

今年添新寿具之时,祖父母寿具必须加漆。以后每年加添一次。四具同加,约计每年漆钱多少?写信来京,孙付至省城甚易,此事万不可从俭。子孙所为报恩之处,惟此最为切实,其余皆虚文也。孙意总以厚漆为主,由一层以加至数十层,愈厚愈坚。不必多用瓷灰、夏布等物,恐其与漆不相胶粘,历久而脱壳也。然此事孙未尝经历讲究,不知如何而后尽善。家中如何办法,望四弟详细写信告知,更望叔父教训诸弟经理。

心斋兄去年临行时,言到县即送银二十八两至我家。孙因十叔所代之钱,恐家中年底难办,故向心斋通挪 ,因渠曾挪过孙的。今渠既末送来,则不必向渠借也。家中目下敷用不缺,此孙所第一放心者。孙在京已借银二百两,此地通挪甚易,故不甚窘迫,恐不能顾家耳。

曾孙姊妹二人体甚好,四月二十三日已种牛痘。牛痘万无一失,系广东京官设局济活贫家婴儿,不取一钱。兹附回种法一张,敬呈慈览。湘潭、长沙皆有牛痘公局,可惜乡间无人知之。

英夷去年攻占浙江宁波府及定海、镇海两县。今年退出宁波,攻占乍浦,极可痛恨,京城人心安静如无事时,想不日可殄灭也。

孙谨禀

六月初十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二十七日呈家信第七号,内共四信,不知已收到否?

孙兄弟在京平安。孙妇身体如常。曾孙兄妹二人种痘后,现花极佳。男种六颗出五颗,女种四颗出三颗,并皆清吉。寓内上下平善。

逆夷海氛甚恶,现在江苏滋扰。宝山失守,官兵退缩不前,反在民间骚扰,不知何日方可荡平!天津防堵甚严,或可无虑。

同乡何子贞全家住南京,闻又将进京。谢果堂太守兴峣于六月初进京,意欲捐复,多恐不能。郑莘田 世任 放贵州贵西道,黎樾乔转京畿道。同乡京官绝少。孙在京光景虽艰,而各处通挪,从无窘迫之时,但不能寄赀回家,以奉甘旨之需,时深愧悚。

前寄书征一表叔,言将代作墓志,刻下实无便可寄。蕙妹移居后,究不知光景如何?孙时常挂念。若有家信来京,望详明书示。孙在京自当谨慎,足以仰慰慈廑。

孙谨禀

七月初四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二十八日接到家书,系三月二十四日所发。知十九日四弟得生子,男等合室相庆。四妹生产虽难,然血晕亦是常事,且此次既能保全,则下次较为容易。男未得信时,常以为虑;既得此信,如释重负。

六月底,我县有人来京捐官 王道嶐 。渠在宁乡界住,言四月县考时,渠在城内并在彭兴歧 云门寺 、丁信风两处面晤四弟、六弟,知案首是吴定五。男十三年在陈氏宗祠读书,定五才发蒙作起讲,在杨畏斋处受业。去年闻吴春冈说定五甚为发奋,今果得志,可谓成就甚速。其余前十名及每场题目,渠已忘记,后有信来,乞四弟写出。

四弟、六弟考运不好,不必挂怀。俗语云:“不怕进得迟,只要中得快。”从前邵丹畦前辈 甲名 ,四十三岁入学,五十二岁作学政,现任广西藩台。汪郎渠 鸣相 于道光十二年入学,十三年点状元。阮芸台 前辈于乾隆五十三年县、府试皆未取头场,即于其年入学中举,五十四年点翰林,五十五年留馆,五十六年大考第一,比放浙江学政,五十九年升浙江巡抚。些小得失不足患,特患业之不精耳。两弟场中文若得意 ,可将原卷领出寄京。若不得意,不寄可也。

男等在京平安。纪泽兄妹二人体甚结实,皮色亦黑。

逆夷在江苏滋扰,于六月十一日攻陷镇江,有大船数十只在大江游弋,江宁、扬州二府颇可危虑。然而天不降灾,圣人在上,故京师人心镇定。

同乡王翰城 继贤,黔阳人,中书科中书 告假出京,男与陈岱云亦拟送家眷南旋,与郑莘田、王翰城四家同队出京 郑名世任,给事中,现放贵州贵西道 。男与陈家本于六月底定计,后于七月初一请人扶乩 另纸录出大仙示语 ,似可不必轻举妄动,是以中止。现在男与陈家仍不送家眷回南也。

同县谢果堂先生 兴峣 来京,为其次子捐盐大使,男已请至寓陪席。其世兄与王道嶐尚未请,拟得便亦须请一次。

正月间俞岱青先生出京,男寄有鹿脯一方,托找彭山屺转寄,俞后托谢吉人转寄,不知到否?又四月托李昺冈 荣灿 寄银寄笔,托曹西垣寄参,并交陈季牧处,不知到否?

前父亲教男养须之法,男仅留上唇须,不能用水浸透,色黄者多,黑者少,下唇拟待三十六岁始留。男每接家信,嫌其不详,嗣后更愿详示。

男谨禀

八月初一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七月初五日发第九号信,内言六月二十四日后,孙与岱云意欲送家眷回南,至七月初一谋之于神,乃决计不送。

初五日发信后,至初八日,九弟仍思南归,其意甚坚,不可挽回,与孙商量,孙即不复劝阻。九弟自从去年四月父亲归时,即有思归之意。至九月间,则归心似箭。孙苦苦细问,终不明言其所以然。年少无知,大抵厌常而喜新,未到京则想京,既到京则思家,在所不免。又家中仆婢,或对孙则恭敬,对弟则简慢,亦在所不免。孙于去年决不许他归,严责曲劝,千言万语,弟亦深以为然,几及两月,乃决计不归。今年正月病中又思归,孙即不敢复留矣。三月复原后,弟又自言不归。四、五、六月读书习字,一切如常。至六月底,因孙有送家眷之说,而弟之归兴又发。孙见其意,是为远离膝下,思归尽服事之劳。且逆夷滋扰,外间讹言可畏,虽明知蕞尔螳臂,不足以当车辙,而九弟既非在外服官,即宜在家承欢,非同有职位者闻警而告假,使人笑其无胆,骂其无义也。且归心既动,若强留在此,则心如悬旌,不能读书,徒废时日。兼此数层,故孙比即定计,打发他回,不复禁阻。恰好郑莘田先生 名世任,长沙人,癸酉拔贡,小京官,由御史升给事中,现放贵西兵备道 将去贵州上任,迂道走湖南省城,定于十六日起程,孙即将九弟托他结伴同行。

此系初八九起议,十四日始决计,即于数日内将一切货物办齐,十五日雇车。郑宅大车七辆,渠已于十三日雇定。九弟雇轿车一辆,价钱二十七千文。时价轿车本只要二十三千,孙见车店内有顶好官车一辆,牲口亦极好,其车较常车大二寸,深一尺,坐者最舒拂,故情愿多出大钱四千,恐九弟在道上受热生病。雇底下人名向泽,其人新来,未知好歹,观其光景,似尚有良心者 昨九弟出京七日,在任丘县寄信来京,云向泽伺候甚好

十六日未刻出京,孙送至城外二十里。见道上有积潦甚多,孙大不放心,恐路上有翻车陷车等事,深为懊悔。二十三日接到弟在途中所发信,始稍放心。兹将九弟原信附呈。孙交九弟途费纹银三十二两整 先日交车行上脚大钱十三千五百文及上车现大钱六千文两项在外 ,外买货物及送人东西另开一单 九弟带回 。外封银十两,敬奉堂上六位老人吃肉之赀 孙对九弟云,万一少途费,即扯此银亦可,若到家后,断不可以他事借用此银。然途费亦断不至少也 。向泽订工费大钱二千文,已在京交楚。郑家与九弟在长沙分队,孙嘱其在省换小船到县,向泽即在县城开销他。向泽意欲送至家,如果至家,留住几日打发,求祖父随时斟酌。

九弟自到京后,去年上半年用功甚好。六月因甲三病,耽搁半月余。九月弟欲归,不肯读书,耽搁两月。今春弟病耽搁两月。其余工夫,或作或辍,虽多间断,亦有长进。计此一年半之中,惟书法进功最大。外此则看《纲鉴》卅六本,读《礼记》四本,读《周礼》一本,读《斯文精萃》两本半 因《周礼》读不熟,故换读《精萃》 ,作文六十余篇,读文三十余首。父亲出京后,孙未尝按期改文,未尝讲书,未能按期点诗文,此孙之过,无所逃罪者也。读文作文全不用心,凡事无恒,屡责不改,此九弟之过也。好与弟谈伦常,讲品行,使之扩见识,立远志,目前已颇识为学之次弟,将来有路可循,此孙堪对祖父者也。待兄甚敬,待侄辈甚慈,循规蹈矩,一切匪彝慆淫之事毫不敢近,举止大方,性情挚厚,此弟之好处也。弟有最坏之处,在于不知艰苦。年纪本轻,又未尝辛苦,宜其不知,再过几年,应该知道。

九弟约计可于九月半到家,孙恐家中骇异,疑兄弟或有嫌隙,致生忧虑,故将在京、出京情形述其梗概。至琐细之故,九弟到家详述,使堂上大人知孙兄弟绝无纤介之隙也。

孙身体如常,惟常耳鸣,不解何故。孙妇及曾孙兄妹二人皆好。丫环因其年已长,其人太蠢,已与媒婆兑换一个 京城有官媒婆,凡买妾买婢,皆由她经纪 ,彼此不找一钱。此婢名双喜,天津人,年十三岁,貌比春梅更陋,而略聪明。寓中男仆皆如故。

同县谢果堂先生为其子捐盐大使,王道嶐 王恒信之侄 捐府经历,黄鉴之子捐典史,以外无人。

孙在京一切自宜谨慎,伏望堂上大人放心。

孙谨禀

八月十二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初二日发第十号家信,内载九弟南旋事甚详,不审到否?九弟自七月十六出京,二十三即有信来京,嗣后在道上未发信来,刻下想已到樊城矣。不知道上果平安否?男实难放心。

黄河决口百九十余丈,在江南桃源县之北,为患较去年河南不过三分之一。逆夷在江南半月内无甚消息,大约和议已成。

同县有黄鉴者,为口外宣化巡检,去年回家,在湘乡带一老妈来京,因使用不合,仍托人携带南归。现寄居男寓,求男代觅地方附回,途费则黄自出。

谢果堂先生已于八月初六出京,住京两月,与男极相投洽,临别依依难舍。同乡如唐镜海、俞岱青、谢果堂三前辈,皆老成典型,于男皆青眼相待。何子贞全家皆已来京。男妇及孙男女身体如常。

此次折差于七月十六在省起身,想父亲彼时尚在省城,不知何以无信?陈岱云家信言学院十六封门,四弟、六弟府考,渠亦不知。彭王姑墓志铭,九弟起程时,仓卒未及写,今写毕,又无便寄,求告知征一表叔。

正月十二所办寿具,不知已漆否?万不可用黄二漆匠。此人男深恶之,他亦不肯尽心也。彭宫五亦不可用,彼未学过,且太迟钝。余俟续禀。

男谨禀

九月十七日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九月十三日接到家信,系七月父亲在省所发,内有叔父信及欧阳牧云致函,知祖母于七月初三日因占犯致恙,不药而愈,可胜欣幸。

高丽参足以补气,然身上稍有寒热,服之便不相宜,以后务须斟酌用之,若微觉感冒,即忌用此物。平日康强时,和入丸药内服最好。然此时家中想已无多,不知可供明年一单丸药之用否?若其不足,须写信来京,以便觅便寄回。四弟、六弟考试又不得志,颇难为怀,然大器晚成,堂上不必以此置虑。闻六弟将有梦熊之喜,幸甚。近叔父为婶母之病劳苦忧郁,有怀莫宣,今六弟一索 得男,则叔父含饴弄孙 ,瓜瓞日蕃 ,其乐何如!唐镜海先生德望为京城第一,其令嗣极孝,亦系兄子承继者,先生今年六十五岁,得生一子,人皆以为盛德之报。

英夷在江南,抚局已定。盖金陵为南北咽喉,逆夷既已扼吭而据要害,不得不权为和戎之策,以安民而息兵。去年逆夷在广东曾经就抚,其费去六百万两。此次之费,外间有言二千一百万者。又有言此项皆劝绅民捐输不动帑藏者,皆不知的否。现在夷船已全数出海,各处防海之兵陆续撤回,天津亦已撤退。议抚之使系伊里布、耆英及两江总督牛鉴三人。牛鉴有失地之罪,故抚局成后即革职拿问。伊里布去广东代奕山为将军,耆英为两江总督。自英夷滋扰,已历二年,将不知兵,兵不用命,于国威不无少损。然此次议抚,实出于不得已,但使夷人从此永不犯边,四海宴然安堵,则以大事小,乐天之道,孰不以为上策哉?

孙身体如常,孙妇及曾孙兄妹并皆平安。同县黄晓潭 荐一老妈吴姓来。渠在湘乡苦请他来,而其妻凌虐婢仆,百般惨酷,黄求孙代为开脱。孙接至家住一月,转荐至方夔卿太守 宗钧 处,托其带回湖南,大约明春可到湘乡。

今年进学之人,孙见题名录,仅认识彭惠田一人,不知二十三四都进人否?谢宽仁、吴光煦取一等,皆少年可慕。一等第一,题名录刻黄生平,不知即黄星平否?

孙每接家信,常嫌其不详,以后务求详明。虽乡间田宅婚嫁之事,不妨写出,使游子如神在里门。各族戚家,尤须一一示知,幸甚。

敬请祖父母大人万安。余容后呈。

孙谨禀

九月十八日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行程,计此时可以到家。自任邱发信之后,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胜悬悬,不知道上不甚艰险否?

四弟、六弟院试,计此时应有信,而折差久不见来,实深悬望。

予身体较九弟在京时一样,总以耳鸣为苦。问之吴竹如,云只有静养一法,非药物所能为力。而应酬日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着实静养?拟搬进内城住,可省一半无谓之往还,现在尚未找得。

予时时自悔,终未能洗涤自新。九弟归去之后,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读经常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九月十一日起同课人议每课一文一诗,即于本日申刻用白折写。予文、诗极为同课人所赞赏,然予于八股绝无实学,虽感诸君奖借之殷,实则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折差来,可付课文数篇回家。予居家懒做考差工夫,即借此课以摩厉考具,或亦不至临场窘迫耳。

吴竹如近日往来极密,来则作竟日之谈,所言皆身心国家 大道理。渠言有窦兰泉者 垿,云南人 ,见道极精当平实。窦亦深知予者,彼此现尚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进城住,盖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师事,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可以友事,师友夹持,虽懦夫亦有立志。子思朱子言“为学譬如熬肉,先须猛火煮,然后用慢火温”,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过,虽略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功,亦不过优游玩索 已耳,如未沸之汤,遽用慢火温之,将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进城内,屏除一切,从事于克己之学。镜海、艮峰两先生亦劝我急搬,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见者数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是也。

蕙西尝言:“‘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 。’我两人颇有此风味。”故每见辄长谈不舍。子序之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识见最大且精,尝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语正与予病相合,盖予所谓“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

何子贞与予讲字极相合,谓我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予尝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气言,凡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 去身,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本于坤。作字而优游自得、真力弥满者,即乐之意也;丝丝入扣、转折合法,即礼之意也。偶与子贞言及此,子贞深以为然,谓渠生平得力,尽于此矣。陈岱云与吾处处痛痒相关,此九弟所知者也。

写至此,接得家书,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学,怅怅然。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 之道,以图无忝 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进德之事难以尽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

卫身莫大于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于朝,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 ,或为入幕之宾 ,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科名 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 ,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之得不得,穷通由天作主,予夺由人作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作主。然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壅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

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必尽废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断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专嗜 否?若志在穷经 ,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 ,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 ,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此后写信来,诸弟各有专守之业,务须写明,且须详问极言,长篇累牍,使我读其手书,即可知其志向识见。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疑义,可以问我共析之。且书信既详,则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 晤言一室,乐何如乎!

予生平于伦常中,惟兄弟一伦抱愧尤深。盖父亲以其所知者尽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尽教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进益无多,每一念及,无地自容。嗣后我写诸弟信,总用此格纸,弟宜存留,每年装订成册。其中好处,万不可忽略看过。诸弟写信寄我,亦须用一色格纸,以便装订。

谢果堂先生出京后,来信并诗二首。先生年已六十余,名望甚重,与予见面,辄彼此倾心,别后又拳拳不忘,想见老辈爱才之笃。兹将诗并予送诗附阅,传播里中,使共知此老为大君子也。

予有大铜尺一方,屡寻不得,九弟已带归否?频年寄黄英白菜子,家中种之好否?在省时已买漆否?漆匠果用何人?信来并祈详示。

兄国藩手具

十月二十六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月二十二奉到手谕,敬悉一切。

郑小珊处小隙已解。男从前于过失每自忽略,自十月以来,念念改过,虽小必惩,其详具载示弟书中。耳鸣近日略好,然微劳即鸣。每日除应酬外,不能不略自用功,虽欲节劳,实难再节。手谕示以节劳、节欲、节饮食,谨当时时省记。

萧辛五先生处,寄信不识靠得住否?龙翰臣父子已于十月初一日到京,布匹线索俱已照单收到,惟茶叶尚在黄恕皆处,恕皆有信与男,本月可到也。男妇等及孙男女皆平安。余详与弟书。

谨禀

十月二十六日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二十一日接九弟在长沙所发信,内途中日记六页,外药子一包。二十二接九月初二日家信,欣悉以慰。

自九弟出京后,余无日不忧虑,诚恐道路变故多端,难以臆揣。及读来书,果不出吾所料。千辛万苦,始得到家,幸哉幸哉!郑伴之不足恃,余早已知之矣。郁滋堂如此之好,余实不胜感激。在长沙时,曾未道及彭山屺,何也?又为祖母买皮袄,极好极好,可以补吾之过矣。

观四弟来信甚详,其发奋自励之志,溢于行间,然必欲找馆出外,此何意也?不过谓家塾离家太近,容易耽搁,不如出外较清净耳。然出外从师,则无甚耽搁;若出外教书,其耽搁更甚于家塾矣。且苟能发奋自立,则家塾可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 牧豕 ,皆可读书。苟不能发奋自立,则家塾不宜读书,即清净之乡,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何必择地?何必择时?但自问立志之真不真耳!

六弟自怨数奇 ,余亦深以为然。然屈于小试辄发牢骚,吾窃笑其志之小,而所忧之不大也。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而后不忝于父母之所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故其为忧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为忧也,以德不修、学不讲为忧也。是故顽民梗化则忧之,蛮夷猾夏则忧之,小人在位、贤才否闭 则忧之,匹夫匹妇不被己泽则忧之,所谓悲天命而悯人穷,此君子之所忧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饥饱,世俗之荣辱得失、贵贱毁誉,君子固不暇忧及此也。

六弟屈于小试,自称数奇,余窃笑其所忧之不大也。盖人不读书则已,亦既自名曰“读书人”,则必从事于《大学》。《大学》之纲领有三: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内事也。若读书不能体贴到身上去,谓此三项与我身了不相涉,则读书何用?虽使能文能诗,博雅自诩,亦只算得识字之牧猪奴耳!岂得谓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朝廷以制艺取士,亦谓其能代圣贤立言,必能明圣贤之理,行圣贤之行,可以居官莅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为分外事,则虽能文能诗,而于修己治人之道实茫然不讲,朝廷用此等人作官,与用牧猪奴作官何以异哉?然则既自名为“读书人”,则《大学》之纲领皆己身切要之事,明矣。其条目有八,自我观之,其致功之处,则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诚意。

格物,致知之事也;诚意,力行之事也。物者何?即所谓本末之物也。身、心、意、知、家、国、天下,皆物也;天地万物,皆物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也。格者,即物而穷其理也。如事亲定省,物也;究其所以当定省之理,即格物也。事兄随行,物也;究其所以当随行之理,即格物也。吾心,物也;究其存心之理,又博究其省察涵养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吾身,物也;究其敬身之理,又博究其立齐坐尸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每日所看之书,句句皆物也;切己体察,穷究其理,即格物也。此致知之事也。所谓诚意者,即其所知而力行之,是不欺也。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此二者并进,下学在此,上达亦在此。

吾友吴竹如,格物工夫颇深,一事一物,皆求其理。倭艮峰先生则诚意工夫极严,每日有日课册,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笔之于书。书皆楷字,三月则订一本。自乙未年起,今三十本矣。盖其慎独之严,虽妄念偶动,必即时克治,而著之于书。故所读之书,句句皆切身之要药,兹将艮峰先生日课钞三页付归与诸弟看。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样,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亦写楷书。冯树堂与余同日记起,亦有日课册。树堂极为虚心,爱我如兄,敬我如师,将来必有所成。

余向来有无恒之弊,自此次写日课本子起,可保终身有恒矣。盖明师益友,重重夹持,能进不能退也。本欲钞余日课册付诸弟阅,因今日镜海先生来,要将本子带回去,故不及钞。十一月有折差,准钞几页付回也。

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 [1] ,令人对之肃然;吴竹如、窦兰泉之精义,一言一事,必求至是;吴子序、邵蕙西之谈经,深思明辨;何子贞之谈字,其精妙处,无一不合,其谈诗尤最符契 。子贞深喜吾诗,故吾自十月来已作诗十八首。兹钞二页,付回与诸弟阅。冯树堂、陈岱云之立志,汲汲不遑,亦良友也。镜海先生,吾虽未尝执贽 请业,而心已师之矣。

吾每作书与诸弟,不觉其言之长,想诸弟或厌烦难看矣。然诸弟苟有长信与我,我实乐之,如获至宝,人固各有性情也。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记日课,念念欲改过自新。思从前与小珊有隙,实是一朝之忿,不近人情,即欲登门谢罪。恰好初九日小珊来拜寿,是夜余即至小珊家久谈,十三日与岱云合伙请小珊吃饭,从此欢笑如初,前隙尽释矣。

金竺虔报满用知县,现住小珊家,喉痛月余,现已全好。李笔峰在汤家如故。易莲舫要出门就馆,现亦甚用功,亦学倭艮峰者也。同乡李石梧已升陕西巡抚。两大将军皆锁拿解京治罪,拟斩监候。英夷之事,业已和抚,去银二千一百万两,又各处让他码头五处。现在英夷已全退矣。两江总督牛鉴,亦锁解刑部治罪。

近事大略如此,容再续书。

兄国藩手具

十一月十七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月二十七日发第十二号信,不知到否?男在京身体甚好,男妇亦如常。孙男日益发胖,毫无小恙。孙女于昨十五日满周,一年之内,无半点累大人之处,真可谓易养者也。合寓上下平安。

海疆平定以来,政简人和,雍熙如旧。廖钰夫师署漕运总督,兼署南河总督。奕山、奕经并拟斩监候罪。满协办大学士,敬徵补授。汉大学士尚未宣麻。今年南河决口,河督麟庆革职,现放潘锡恩为总河。同乡京官并皆如常。

其余琐事,详载诸弟信中,不敢上渎。

男谨禀

十一月十七日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二十七日寄弟书一封,内信四页,钞倭艮峰先生日课三页,钞诗二页,已改寄萧莘五先生处,不由庄五爷公馆矣,不知已到无误否?

十一月前八日已将日课钞与弟阅,嗣后每次家书,可钞三页付回。日课本皆楷书,一笔不苟,惜钞回不能作楷书耳。冯树堂进功最猛,余亦教之如弟,知无不言。可惜九弟不能在京与树堂日日切磋,余无日无刻不太息也。九弟在京年半,余懒散不努力;九弟去后,余乃稍能立志,盖余实负九弟矣。余尝语岱云曰:“余欲尽孝道,更无他事,我能教诸弟进德业一分,则我之孝有一分;能教诸弟进十分,则我孝有十分;若全不能教弟成名,则我大不孝矣。”九弟之无所进,是我之大不孝也。惟愿诸弟发奋立志,念念有恒,以补我不孝之罪,幸甚幸甚。

岱云与易五近亦有日课册,惜其识不甚超越。余虽日日与之谈论,渠究不能悉心领会,颇疑我言太夸。然岱云近极勤奋,将来必有所成。

何子敬近待我甚好,常彼此作诗唱和,盖因其兄钦佩我诗,且谈字最相合,故子敬亦改容加礼。子贞现临隶字,每日临七八页,今年已千页矣。近又考订《汉书》之讹,每日手不释卷。盖子贞之学长于五事:一曰《仪礼》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曰各体诗好,五曰字好。此五事者,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以余观之,前三者余不甚精,不知浅深究竟何如;若字,则必传千古无疑矣。诗亦远出时手之上,必能卓然成家。近日京城诗家颇少,故余亦欲多作几首。

金竺虔在小珊家住,颇有面善心非之隙。唐诗甫亦与小珊有隙。余现仍与小珊来往,泯然无嫌 ,但心中不甚惬洽 耳。曹西垣与邹云陔十月十六日起程,现尚未到。汤海秋久与之处,其人诞言太多,十句之中仅一二句可信。今冬嫁女二次,一系杜兰溪之子,一系李石梧之子入赘。黎樾翁亦有次女招赘。其婿虽未读书,远胜于冯舅矣。李笔峰尚馆海秋处,因代考供事,得银数十,衣服焕然一新。王翰城捐知州,去大钱八千串。何子敬捐知县,去大钱七千串。皆于明年可选实缺。黄子寿处,本日去看他,工夫甚长进,古文有才华,好买书,东翻西阅,涉猎颇多,心中已有许多古董。何世兄亦甚好,沈潜之至,天分亦高,将来必有所成。吴竹如近日未出城,余亦未去,盖每见则耽搁一天也。其世兄亦极沈潜,言动中礼,现在亦学倭艮峰先生。吾观何、吴两世兄之姿质,与诸弟相等,远不及周受珊、黄子寿,而将来成就,何、吴必更切实。此其故,诸弟能看书自知之,愿诸弟勉之而已。此数人者,皆后起不凡之人才也,安得诸弟与之联镳 并驾,则余之大幸也。季仙九先生到京服阕,待我甚好,有青眼相看之意。同年会课,尽皆懒散,而十日一会如故。

余今年过年,尚须借银百五十金,以五十还杜家,以百金用。李石梧到京,交出长郡馆公费,即在公项借用,免出外开口更好。不然,则尚须张罗也。

门上陈升一言不合而去,故余作《傲奴诗》。现换一周升作门上,颇好。余读《易·旅卦》:“丧其童仆。”《象》曰:“以旅与下,其义丧也。”解之者曰:“以旅与下者,谓视童仆如旅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则童仆亦将视主上如逆旅矣。”余待下虽不刻薄,而颇有视如逆旅之意,故人不尽忠。以后余当视之如家人手足也。分虽严明,而情贵周通。贤弟待人,亦宜知之。

余每闻折差到,辄望家信,不知能设法多寄几次否?若寄信,则诸弟必须详写日记数天,幸甚。余写信亦不必代诸弟多立课程,盖恐多看则生厌,故但将余近日实在光景写示而已,伏惟诸弟细察。

十二月二十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二月十四奉到十月初七手谕,敬悉一切。芝妹又小产,男恐其气性太躁,有伤天和,亦于生产有碍,以后须平心和气,伏望大人教之。

朱备之世兄任宝庆同知。其人浑朴,京师颇有笑其憨者,实则笃厚君子也。龙见田年伯来京,男请酒,渠辞不赴。意欲再请翰臣,待明春始办席也。在省未送程仪,待见面可说明。

漆寿具既用黄二漆匠,亦好,男断不与此等小人计较,但恐其不尽心耳。闻瓷灰不可多用,多用则积久易脱,不如多漆厚漆,有益无损,不知的否?以后每年四具必须同漆一次,男每年必付四两银至家,专为买漆之用。九弟前带回银十两,为堂上吃肉之费,不知已用完否?男等及孙男女身体俱如常。今年用费共六百余金,绝不窘手,左右逢源,绰有余裕,另有寄弟信详言之。正月祖父大人七十大寿,男已作寿屏两架,明年有便,可付回一架。

今年京察 京城各衙门京察,堂官出考语,列等第,取一等者即外放道府 ,湖南惟黎樾乔得一等。翰林未满三年俸者,例不京察。

同乡黄茀卿兄弟到京,收到茶叶一篓,重二十斤,尽可供二年之食。惟托人东西太大,不免累赘,心实不安,而渠殊不介意也。在京一切,自知谨慎。

男谨禀

十二月二十日

诸位贤弟足下:

十一月十七寄第三号信,想已收到。父亲到县纳漕,诸弟何不寄一信,交县城转寄省城也?以后凡遇有便,即须寄信,切要切要。九弟到家,遍走各亲戚家,必各有一番景况,何不详以告我?

四妹小产以后生育颇难,然此事最大,断不可以人力勉强,劝渠家只须听其自然,不可过于矜持。又闻四妹起最晏 ,往往其姑 反服事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妇而可得好处者,诸弟必须时劝导之,晓之以大义。

诸弟在家读书,不审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十月二十一日立誓永戒吃水烟,洎 今已两月不吃烟,已习惯成自然矣。予自立课程甚多,惟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此三事者,誓终身不间断也。诸弟每人自立课程,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虽行船走路,俱须带在身边。予除此三事外,他课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将终身以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与九弟详细道及。后因采择经史,若非经史烂熟胸中,则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之言,尤为浩繁,虽钞数百卷,犹不能尽收。然后知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诸书,乃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便引书以证明之,非翻书而遍抄之也。然后知著书之难,故暂且不作曾氏家训。若将来胸中道理愈多,议论愈贯串,仍当为之。

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则有吴子序、邵蕙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 名锡振,广西主事,年二十七岁,张筱浦之妹夫 、朱廉甫 名琦,广西乙未翰林 、吴莘畲 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之世兄 、庞作人 名文寿,浙江人 ,此四君者,皆闻予名而先来拜。虽所造有浅深,要皆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京师为人文渊薮 ,不求则无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别人,恐徒标榜虚声。盖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标榜以盗虚名,是大损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损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余字,真奇才也。子寿戊戌年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学问,此天分独绝,万不可学而至,诸弟不必震而惊之。予不愿诸弟学他,但愿诸弟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之世兄,现亦学艮峰先生写日记,言有矩,动有法,其静气实实可爱。何子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总是温书,三百六十日,除作诗文时,无一刻不温书,真可谓有恒者矣。故予从前限功课教诸弟,近来写信寄弟,从不另开课程,但教诸弟有恒而已。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惟有识不可以骤几 ,至于有志、有恒,则诸弟勉之而已。予身体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则头晕;不耐久坐,久坐则倦乏。时时属望惟诸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为正庆。予本拟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及艮峰先生劝止之,故不复张筵。盖京城张筵唱戏,名为庆寿,实则打把戏。兰泉之劝止,正以此故。现在作寿屏两架,一架淳化笺四大幅,系何子贞撰文并书,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八小幅,系吴子序撰文,予自书。淳化笺系内府用纸,纸厚如钱,光彩耀目,寻常琉璃厂无有也,昨日偶有之,因买四张。子贞字甚古雅,惜太大,万不能寄回。奈何奈何!

侄儿甲三体日胖而颇蠢,夜间小解知自报,不至于湿床褥。女儿体好,最易扶携,全不劳大人费心力。

今年冬间,贺耦庚先生寄三十金,李双圃先生寄二十金,其余尚有小进项。汤海秋又自言借百金与我用,计还清兰溪、寄云外,尚可宽裕过年。统计今年除借会馆房钱外,仅借百五十金,岱云则略多些。岱云言在京已该账九百余金,家中亦有此数,将来正不易还。寒士出身,不知何日是了也!我在京该账尚不过四百金,然苟不得差,则日见日紧矣。

书不能尽言,惟诸弟鉴察。

兄国藩手草

课 程

主 敬 整齐严肃,无时不惧。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

静 坐 每日不拘何时,静坐一会,体验静极生阳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早 起 黎明即起,醒后勿沾恋。

读书不二 一书未点完,断不看他书。东翻西阅,都是徇外 为人。

读 史 《二十三史》每日读十页,虽有事不间断。

写 日 记 须端楷。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记出,终身不间断。

日知其所亡 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分德行门、学问门、经济门、艺术门。

月无忘所能 每月作诗文数首,以验积理之多寡,养气之盛否。

谨 言 刻刻留心。

养 气 无不可对人言之事,气藏丹田。

保 身 谨遵大人手谕:节欲、节劳、节饮食。

作 字 早饭后作字,凡笔墨应酬,当作自己功课。

夜不出门 旷功疲神,切戒切戒。

[1] :胸襟开阔。 4VKU3PBjezUHtujNsf/LY4wa6XObD85Gfab+oVybB6KpbChFYzp1oSVbta3XkA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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