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夫提笔所写者古人,而提笔写古人之人为谁乎?有应之者曰:我也。圣叹曰:然,我也。则吾欲问此提笔所写之古人,其人乃在十百千年之前;而今提笔写之之我,为信能知十百千年之前,真曾有其事乎?不乎?乃至真曾有其人乎?不乎?曰:不能知。不知,而今方且提笔曲曲写之。彼古人于冥冥之中,为将受之乎?不乎?曰:古人实未曾有其事也,乃至古亦实未曾有其人也。即使古或曾有其人,古人或曾有其事,而彼古人既未尝知十百千年之后,乃当有我将与写之,而因告我。我又无从排神御气,上追至于十百千年之前,问诸古人。然则今日提笔而曲曲所写,盖皆我自欲写,而于古人无与。与古人无与,则古人又安所复论受之与不受哉?曰:古人不受,然则谁受之?曰:我写之,则我受之矣。夫我写之,即我受之,而于提笔将写未写之顷,命意吐辞,其又胡可漫然也耶!《论语》传曰:一言智,一言不智;言不可以不慎。盖言我必爱我,则我必宜自爱其言。我而不自爱其言者,是直不爱我也。我见近今填词之家,其于生旦出场第一引中,类皆肆然早作狂荡无礼之言。生必为狂且,旦必为倡女,夫然后愉快于心,以为“情之所钟,在于我辈”也。如此,夫天下后世之读我书者,彼岂不悟此一书中所撰为古人名色,如君瑞、莺莺、红娘、白马,皆是我一人心头口头,吞之不能,吐之不可,搔爬无极,醉梦恐漏,而至是终竟不得已而忽然巧借古之人之事,以自传道其胸中若干日月以来,七曲八曲之委折乎?其中如径斯曲,如夜斯黑,如绪斯多,如蘖斯苦,如痛斯忍,如病斯讳。设使古人昔者真有其事,是我今日之所决不与知;则今日我有其事,亦是昔者古人之所决不与知者也。
夫天下后世之读我书者,彼则深悟:君瑞非他,君瑞殆即著书之人焉是也。莺莺非他,莺莺殆即著书之人之心头之人焉是也。红娘、白马悉复非他,殆即为著书之人力作周旋之人焉是也。如是而提笔之时,不能自爱,而竟肆然自作狂荡无礼之言以自愉快其心,是则岂非身自愿为狂且,而以其心头之人为倡女乎?读《西厢》第一折,观其写君瑞也如彼,夫亦可以大悟古人寄托笔墨之法也夫。 凡为传奇 , 不可不喻此旨 , 此大落墨法 。亦尝观于烘云托月之法乎?欲画月也,月不可画,因而画云。画云者,意不在于云也。意不在于云者,意固在于月也。然而意必在于云焉。于云略失则重,或略失则轻,是云病也。云病,即月病也。于云轻重均停矣,或微不慎,渍少痕,如微尘焉,是云病也。云病,即月病也。于云轻重均停,又无纤痕渍如微尘,望之如有,揽之如无,即之如去,吹之如荡,斯云妙矣。云妙而明日观者沓至,咸曰:“良哉月与!”初无一人叹及于云。此虽极负作者昨日惨淡旁皇画云之心,然试实究作者之本情,岂非独为月,全不为云?云之与月,正是一副神理,合之固不可得而合,而分之乃决不可得而分乎?
《西厢》第一折之写张生也是已。《西厢》之作也,专为双文也。然双文,国艳也。国艳,则非多买胭脂之所得而涂泽也。抑双文,天人也。天人,则非下土蝼蚁工匠之所得而增减雕塑也。将写双文,而写之不得,因置双文勿写,而先写张生者,所谓画家烘云托月之秘法。然则写张生必如第一折之文云云者,所谓轻重均停,不得纤痕渍如微尘也。设使不然,而于写张生时,厘毫夹带狂且身分,则后文唐突双文乃极不小。读者于此,胡可以不加意哉!
(夫人引莺莺 、 红娘 、 欢郎上 , 云) 老身姓郑,夫主姓崔,官拜当朝相国,不幸病薨。只生这个女儿,小字莺莺,年方一十九岁,针黹女工、诗词书算,无有不能。相公在日,曾许下老身侄儿郑尚书长子郑恒为妻,因丧服未满,不曾成合。这小妮子是自幼服侍女儿的,唤做红娘。这小厮儿,唤做欢郎,是俺相公讨来压子息的。相公弃世,老身与女儿扶柩往博陵安葬。因路途有阻,不能前进,来到河中府,将灵柩寄在普救寺内。这寺乃是天册金轮武则天娘娘敕赐盖造的功德院。长老法本,是俺相公剃度的和尚,因此上有这寺西边一座另造宅子,足可安下,一壁写书附京师,唤郑恒来,相扶回博陵去。俺想相公在日,食前方丈,从者数百,今日至亲,只这三四口儿,好生伤感人也呵! 原本只老夫人一人上 。
〔仙吕〕【赏花时】 (夫人唱) 夫主京师禄命终,子母孤孀途路穷,旅榇在梵王宫。盼不到博陵旧冢,血泪洒杜鹃红。
今日暮春天气,好生困人。红娘,你看,前边庭院无人,和小姐闲散心立一回去。 (红娘云) 晓得。
于第一章大书曰“老夫人开春院”,虽曰罪老夫人之辞,然其实作者乃是巧护双文。盖双文不到前庭,即何故为游客误见?然双文到前庭而非奉慈母暂假,即何以解于女子不出闺门之明训乎?故此处闲闲一白,乃是生出一部书来之根。既伏解元所以得见惊艳之由,又明双文真是相府千金秉礼小姐。盖作者之用心苦到如此。近世忤奴乃云双文直至佛殿,我睹之而恨恨焉!
【后】 (莺莺唱) 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门掩重关萧寺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已上 【 赏花时 】 二曲 , 不是 《 西厢 》 一色笔墨 , 想是后人所添也 。
(夫人引莺莺 、 红娘 、 欢郎下)
(张生引琴童上 , 云) 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先人拜礼部尚书。 周公之礼 , 尽在张矣 。 妙 !小生功名未遂,游于四方,即今贞元十七年二月上旬,欲往上朝取应。路经河中府,有一故人,姓杜名确,字君实,与小生同郡同学,曾为八拜之交,后弃文就武,遂得武举状元,官拜征西大元帅,统领十万大军,现今镇守蒲关。小生就探望哥哥一遭,却往京师未迟。暗想小生,萤窗雪案,学成满腹文章,尚在湖海飘零,未知何日得遂大志也呵! 看其中心如焚 , 止为满腹文章 , 有志未就 。 其他更无一言有所及 。正是:万金宝剑藏秋水,满马春愁压绣鞍。 别样丽句 , 一气说下 , 不对读 。 质言之 , 只是不得见用 , 故闷人也 。 却将 “ 宝剑 ”、“ 绣鞍 ”、“ 秋水 ”、“ 春愁 ” 互得妙 。
〔仙吕〕【点绛唇】 (张生唱) 游艺中原, 言 “ 游艺 ” 则其志道可知也 。 开口便说志道、游艺,则张生之为人可知也。 脚根无线如蓬转 。其至中原也,不独至中原也。不独至中原,而今暂至中原,则其余别院中人真如风马牛也。 望眼连天,日近长安远 。中心如焚,止为长安,岂有他哉?看他一部书无限偷香傍玉,其起手乃作如是笔法。
右第一节。言张生之至河中,正为上京取应,初无暂留一日二日之心。
【混江龙】向《诗》、《书》经传,蠹鱼似不出费钻研。棘围呵守暖,铁砚呵磨穿。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十余年。才高难入俗人机,时乖不遂男儿愿。怕你不雕虫篆刻,断简残篇。 哀哉此言 ! 普天下万万世才子同声一哭 ! 〇看张生写来是如此人物 , 真好笔法 。
右第二节。写张生满胸前刺刺促促,只是一色高才未遇说话,其余更无一字有所及。
行路之间,早到黄河这边。你看好形势也呵!
张生之志,张生得自言之。张生之品,张生不得自言之也。张生不得自言,则将谁代之言?而法又决不得不言。于是,顺便反借黄河,快然一吐其胸中隐隐岳岳之无数奇事。呜呼!真奇文大文也。
【油葫芦】九曲风涛何处险?正是此地偏。带齐梁,分秦晋,隘幽燕。雪浪拍长空,天际秋云卷。 便是曹公 “ 乱世奸雄 ” 语 。竹索缆浮桥,水上苍龙偃。 便是 “ 治世能臣 ” 语也 。东西贯九州,南北串百川。 言其学之富 。归舟紧不紧如何见?似弩箭乍离弦。 言其才之敏也 。
【天下乐】疑是银河落九天,高源云外悬。 言其所本者高 。入东洋不离此径穿。 言其所到者大 。滋洛阳千种花, 言其润色帝图 。润梁园万顷田。 言其霖雨万物 。我便要浮槎到日月边。 又结至上京取应也 。
右第三节。借黄河以快比张生之品量。试看其意思如此,是岂偷香傍玉之人乎哉?用笔之法,便如擘五石劲弩,其势急不可就,而入下斗然转出事来,是为奇笔。
说话间早到城中。这里好一座店儿,琴童接了马者!店小二哥那里? (店小二云) 自家是状元坊店小二哥,官人要下呵,俺这里有干净店房。 (张生云) 便在头房里下。小二哥,你来,这里有甚么闲散心处? (小二云) 俺这里有座普救寺,是天册金轮武则天娘娘敕建的功德院,盖造非常,南北往来过者,无不瞻仰。只此处可以游玩。 (张生云) 琴童,安顿行李,撒和了马,我到那里走一遭。 (琴童云) 理会得。 (俱下) (法聪上云) 小僧法聪,是这普救寺法本长老的徒弟。今日师父赴斋去了,著俺在寺中,但有探望的,便记著,待师父回来报知。山门下立地,看有甚么人来。 (张生上云)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却早来到也。 (相见科 。 聪云) 先生从何处来? (张生云) 小生西洛至此,闻上刹清幽,一来瞻礼佛像,二来拜谒长老。 (聪云) 俺师父不在,小僧是弟子法聪的便是。请先生方丈拜茶。 (张生云) 既然长老不在呵,不必赐茶,敢烦和尚相引,瞻仰一遭。 (聪云) 理会得。 (张生云) 是盖造得好也!
【村里迓鼓】随喜了上方佛殿, 只一 “ 了 ” 字便是游过佛殿也 。 而后之忤奴必谓张 、 莺同在佛殿 , 一何悖哉 ! 〇每曲一句是游一处 。又来到下方僧院。 又游了一处 。 〇如忤奴之意 , 不成张 、 莺厮赶僧院耶 ?厨房近西, 又游一处 。法堂北, 又游一处 。钟楼前面。 又游一处 。游洞房, 又游一处 。登宝塔, 又游一处 。将回廊绕遍。 又游一处 。 〇已上于寺中已到处游遍,更无余剩矣,便直逼到崔相国西偏别院。笔法真如东海霞起,总射天台也。 我数毕罗汉,参过菩萨,拜罢圣贤 。此三句不接上文之下,乃重申上文处处所见。盖上文以佛殿、僧院、厨房、法堂、钟楼、洞房、宝塔、回廊衬出崔氏别院;而此又以罗汉、菩萨、圣贤一切好相衬出惊艳也。其文如宋刻玉玩,双层浮起。
那里又好一座大院子,却是何处?待小生一发随喜去。 (聪拖住云) 那里须去不得,先生请住者,里面是崔相国家眷寓宅。 (张生见莺莺 、 红娘科)
蓦然见五百年风流业冤。 此即双文奉老夫人慈命 , 暂至前庭闲散心 , 少立片时也 。 忤奴必云 :“ 荡然游寺 , 被人撞见 。”
右第四节。写张生游寺已毕,几几欲去,而意外出奇,凭空逗巧。〇如此一段文字,便与《左传》何异?凡用佛殿、僧院、厨房、法堂、钟楼、洞房、宝塔、回廊无数字,都是虚字。又用罗汉、菩萨、圣贤无数字,又都是虚字。相其眼觑何处,手写何处,盖《左传》每用此法。我于《左传》中说,子弟皆谓理之当然,今试看传奇亦必用此法。可见临文无法,便成狗嗥。而法莫备于《左传》,甚矣,《左传》不可不细读也!我批《西厢》,以为读《左传》例也。
【元和令】颠不剌的见了万千,这般可喜娘罕曾见。 言所见万千 , 亦皆绝艳 , 然非今日之谓也 。 看他用第一笔乃如此 , 便先将普天下蛾眉推倒 。我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去半天。 看他用第二笔又如此 , 偏不便写 , 偏只空写 , 此真用笔入神处 。 忤奴又谓张生 “ 少年涎脸 ”。
右第五节。写张生惊见双文,目定魂摄,不能遽语。若遽语,即成何文理?
尽人调戏,亸著香肩,只将花笑拈。 尽人调戏者 , 天仙化人 , 目无下士 , 人自调戏 , 曾不知也 。 彼小家十五六女儿 , 初至门前 , 便解不可尽人调戏 。 于是如藏似闪 , 作尽丑态 。 又岂知郭汾阳王爱女 , 晨兴梳头 , 其执栉进巾 , 捧盘泻水,悉用偏裨牙将哉?《西厢记》只此四字,便是吃烟火人道杀不到。千载徒传“临去秋波”,不知已是第二句。
【上马娇】是兜率宫,是离恨天?我谁想这里遇神仙。 纯写尽人调戏神韵 。 看他用第三笔又如此 , 只是空写 。
右第六节。写双文不曾久立,张生瞥然惊见。此一顷刻真如妙喜于阿 佛国,一现不可再现。今乃欲于顷刻一现中,写尽眼中无边妙丽,可知著笔最是难事。因不得已而穷思极算,算出“尽人调戏”四字来。盖下文写双文见客即走入者,此是千金闺女自然之常理。而此处先下“尽人调戏”四字,写双文虽见客走入,而不必如惊弦脱兔者,此是天仙化人,其一片清净心田中,初不曾有下土人民半星龌龊也。看他写相府小姐,便断然不是小家儿女。笔墨之事,至于此极,真神化无方。
宜嗔宜喜春风面。
右第七节。只此七字,是双文正面,下便侧转身来也。〇须知自“颠不剌”起,至“晚风前”止,描画双文,凡用若干语,而其实双文止是阿 佛国,瞥然一现。盖只此七字是也。此七字以上,皆是空写,已下则皆写双文入去。我不知双文此日亦见张生与否?若张生之见之,则止于此七字而已也。后之忤奴必谓双文于尔顷已作目挑心招种种丑态,岂知《西厢记》妙文,原来如此!
偏,【 上马娇 】 有此一字句 。 此恰用著言双文侧转身来也 。宜贴翠花钿。 是侧转来所见也 。
【胜葫芦】宫样眉儿新月偃,侵入鬓云边。 是侧转来所见也 。
右第八节。写双文侧转身来。圣叹遂于纸上亲见其翩若惊鸿,即日我将以此妙文持赠普天下才子,亦愿一齐于纸上同见双文翩若惊鸿也。 普天下才子读至此处 , 爱杀双文 , 安能不爱杀圣叹耶 ? 然世间或有不爱杀圣叹者 , 圣叹乃无憾 。 何则 ? 渠固不知文心之苦者也 。〇此方是活双文,非死双文也。伧乃不解,遂谓面是面,钿是钿,眉是眉,鬓是鬓,则是泥塑双文也。
未语人前先腼腆, 一 。樱桃红破, 二 。玉粳白露, 三 。半晌 四 。恰方言。 五 。
【后】似呖呖莺声花外啭。 一句破作五六句 , 几于笔尖不肯着纸 。
(莺莺云) 红娘,我看母亲去。
右第九节。双文才见客来,便侧转身云:“我看母亲去。”此是一眴眼间事,看他偏有本事将“我看母亲”一声写出如许章法。
行一步, 上 “ 偏 ” 字 , 便是侧转身来 , 行此一步也 。可人怜。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在晚风前。 此已是侧转身来之第一步也 。 再一步 , 便入去了也 。 而张生此时来知也 , 遂极叹之也 。
右第十节。自“偏”字至此,止是一眴眼间事。盖侧转身来,便移步入去也。
(莺莺引红娘下)
双文去矣!水已穷,山已尽矣。文心至此,如划然弦断,更无可续矣。看他下文,凭空又驾出妙构来。
【后庭花】你看衬残红,芳径软,步香尘底印儿浅。 下将凭空从脚痕上揣摹双文留情 , 故此特指芳径浅印 , 以令人看也 。 伧父强作解事 , 多添衬字 , 谓是叹其小 , 叹其轻 。 彼岂知文法生趣哉 !休题眼角留情处,只这脚踪儿将心事传。 张生从何说起 ? 作者从何入想 ? 且又不便于脚痕上见鬼 , 又先于眼角上掉谎 。 行文可谓千伶百俐 , 七穿八跳矣 。慢俄延,投至到栊门前面,只有那一步远。 谁曾俄延 ? 先生谎也 。 如此文字 , 真乃十分是精灵 , 十二分是鬼怪矣 。 〇上云你看 , 看底印也 。 看底印何也 ? 看其将心事传也 。 底印何见其将心事传 ? 看其步步慢 , 故步步近 , 即步步不忍舍我入去也 。分明打个照面。 自夸所揣如见也 。 写出活张生来 , 真不是死张生也 。风魔了张解元。
右第十一节。上文张生瞥然惊见,双文翩然深逝。其间眼见,并无半丝一线。然则过此以往,真乃如鸿飞冥冥,弋者其奚慕哉?忽然于极无情处,生扯出情来,并不曾以点墨唐突双文,而张生已自如蚕吐丝,自缚自闷。盖下文无数借厢、附斋,皆以此一节为根也。〇忤奴必欲于此一折中谓双文售奸,以致张生心乱,我得而知其母、其妻、其女之事焉!〇此一折中,双文岂惟心中无张生,乃至眼中未曾有张生也。不惟实事如此,夫男先乎女,固亦世之恒礼也。人但知此节为行文妙笔,又岂知其为立言大体哉!
神仙归洞天,空余杨柳烟,只闻鸟雀喧。
【柳叶儿】门掩了梨花深院,粉墙儿高似青天。恨天不与人方便。难消遣,怎留连?有几个意马心猿。
右第十二节。正写双文已入去也,易解。
【寄生草】兰麝香仍在, 双文既入 , 门便闭矣 。 门既闭 , 双文便更不见矣 。 看他偏要逞好手 , 从门外张生 , 再写出门里双文来 。 真是镜花水月 , 全用光影边事 。 此一句是向门外写也 。珮环声渐远。 此一句便向门内写也 。东风摇曳垂杨线, 是从门外仰望墙头也 。游丝牵惹桃花片, 是魂随游丝飞过墙去也 。珠帘掩映芙蓉面。 是魂在墙内逢神见鬼也 。这边是河中开府相公家, 墙外也 。那边是南海水月观音院。 墙内也 。
【赚煞尾】望将穿, 墙外也 。涎空咽。 墙内也 。
右第十三节。双文已入,门已闭,却写张生于墙外洞垣,直透见墙内双文,又是一样凭空妙构。真正活张生,非死张生也。
我明日透骨髓相思病缠,我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我便铁石人也意惹情牵! 妙 ! 眼如转 , 实未转也 。 在张生必争云转 , 在我必为双文争曰不曾转也 。 忤奴乃欲效双文转 。
右第十四节。至此,遂放声言之也。
近庭轩,花柳依然,日午当天塔影圆。春光在眼前,“ 依然 ” 妙 。 半日迷魂 , 忽然睁眼 。奈玉人不见,将一座梵王宫化作武陵源。
右第十五节。写张生从别院门前覆身入寺,见寺中庭轩花柳,日影春光,依然如故,与上第四节文字作呼应。所谓第四节入三昧,此节出三昧也。入得去,出得来,谓之好文字。杀得入去,杀得出来,谓之好健儿。入得定去,出得定来,谓之好菩萨。若前不知入去,后不知出来者,禅家谓之肚皮中鼓粥饭气也。 双文不到佛殿 , 岂不信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