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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神之双手

颜未染真的觉得有点累了。

时差还没倒过来,一夜失眠,第二天还要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地点,跑去考察加工厂。

以前她可以不知疲倦地跑上几天几夜,可现在身体好像真的经不起折腾了。不过强打起精神站在厂区前,四下一看时,她还是被几千家化工厂的规模震惊了。

酷热的夏日,扬尘的道路。各种香精与原料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忙碌的大卡车从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不间断地驶过,将货物发往全国各地。

偶尔有几辆车龄起码十几年的又老又破的捷达、桑塔纳之类的车开过,带颜未染过来的中介就会介绍“这是陈老板的车,生意做得很大,他家厂子的机器开足了一天能出五吨成品”或者“那是刘老板的车,代加工好几个微商的牌子,每天要用掉好几十箱面膜原料纸”。

中介听说她要做个新牌子,准备先试制几百份先造势,便带她去见了个小厂子的老板。老板是个秃头大叔,穿着一件印着红心的T恤,趿拉着拖鞋笑呵呵地迎上来了,操着一口粤语和颜未染说话。

颜未染听不太懂粤语,站在闷热的厂房内又有些头晕,只能勉强扶着头对他笑笑,和他握手。幸好旁边出来个小年轻,也是穿着一件红心T恤,一看见她就两眼发亮,冲上来和她握手后,就对老板说:“我正有空,带颜小姐四处看看。”

他的普通话倒是很标准:“你好颜小姐,那是我爸,不怎么会说普通话。我叫刘发宗,大家叫我阿宗。”

“你好。”颜未染朝他打了个招呼,因为头晕而低头,目光正落在他T恤的红心上。

他拍拍衣服上的红心笑道:“我身体好,经常去献血,结果每次都给我送T恤。我和爸妈都爱穿,棉质好。”

颜未染也笑了:“广州这么好?我以前去献血的时候,只拿到面包和帆布袋。”

“我们也送袋子啊,超耐用的!”

毕竟是年轻人,找到一个话题就能聊起来。刘发宗带着她在厂子里转了一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外表只是个小厂子,厂房中的工人却无比忙碌,卧式搅拌机、日化搅拌锅、真空均质乳化机……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正在生产化妆品的机器。凡士林、透明质酸、表面活性剂、乳化剂、增稠剂、硅油、聚合物……这些化工原料以不同的比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被混合在一起,添加各种颜色后,注入大型的原料罐中,打包封装。

这些产品将从这里运送到分装厂,注入各式瓶瓶罐罐中,贴上各种标签。无论是价格昂贵还是低廉,都由外面那些大卡车运送到全国各地,分售到不同的用户手中。

香精的气味太过浓烈,在蒸笼一样的厂房内蒸腾,加上机器设备开动的隆隆声,让颜未染更加觉得眩晕。

刘发宗还在兴致勃勃地向她介绍:“这几台机器,都是我们去年年底刚购买的,花了近百万呢,要是开足了机器,每天光电费就要几万块。”

颜未染强打起精神,勉强笑着问道:“这么大的成本?那我只是试制几百份,你们能开机器吗?”

刘发宗有些为难,但片刻后又露出笑容,凑近她悄悄说道:“说实话,一般来说是不会为几百份开机的,那点原料粘锅底都不够,浪费很多。但既然颜小姐是要做样品,那我给你拍板定下了,只要你包了原料,别让我爸知道就行。”

颜未染看着他那望着自己时眼睛发亮的样子,哪能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她正在琢磨着怎么回答,眼前的一切忽然全都变得昏黄。在眩晕中,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双脚再也支撑不住,顿时就靠在了后面的货箱上。

堆得高高的货箱轰然砸下来,掉在她的身上。颜未染身体向后一倒,就再也没有任何意识了。

《恒星守卫者》的发布会,是一场成功的发布会,一场轰动的发布会。

邱韵的定妆照一发布,所有媒体都惊呆了。连同电脑前观看直播的书迷们,以及偶然看见右下角弹窗的路人们,全都被震撼了。

万万没想到,这个四十多岁还整容失败的臭名昭彰的女星,真的能在化妆师神奇的手下,呈现出十六岁的模样。那清纯的面庞,清澈的双眼,清雅的妆容,清新的装扮,让所有人都竞相疯转这不可思议的定妆照。

——是同名同姓吗?可我又觉得和邱韵迷之相似是怎么回事……

——是邱韵女儿顶替妈妈出演了吧?邱韵出道时也没有这么年轻过!

——确定这不是把国民校花拉来了吗?还是中学的校花!

最终大家将“PS果然是邪术”顶到了热搜第一名。

——不知道电影中能不能逐帧PS女主角的脸呢?

——给美工加鸡腿!

——替投资方默哀!

——为后期掬一把泪!

“PS?敢说我家未染的技术是PS?”发布会结束后,比自己成功了还得意的卫泽希打开页面一看,顿时冷笑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到时候定妆花絮一公布,你们这些打赌的,该吃键盘的吃键盘,该直播裸奔的直播裸奔吧!”

怀着愉快的心情,卫泽希走出发布会所在的酒店大堂,然后就看见未染那辆喷绘着向日葵的小车停在了路边。他未免有些诧异,刚想过去看看,身后就有个人蹿出来:“大兄弟,坏事了,你说咋办?”

一听这东北腔,卫泽希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转头一看,果然是潘朵拉。她打扮得倒还规矩,脸上的妆也化得很漂亮,可是头发却不知什么时候染成了灰白色,灰白中又透出一点蓝色。卫泽希嗤笑道:“潘朵拉,你这东北腔,这头发,还真是‘乡音无改鬓毛衰’!”

“滚,甭跟姑奶奶说这个!”潘朵拉听不懂古诗,不耐烦地挥挥手,“卫少,你还在这嘚瑟呢,你快没戏了知道不?!”

“我怎么了?不是你两眼一抹黑吗?我小日子过得倍儿舒坦。”卫泽希现在心情愉快,感觉今天上海阴沉欲雨的天气都可爱起来了。

“你蹦跶不了几天了!我姐有个前男友叫程嘉律的,在店里守了一宿加半天了,那架势,我是没辙了!”

卫泽希这才想起来,昨晚程嘉律回国后,第一时间去梧桐街了。这么说来,他昨晚没找到未染,就一直守在那里了?

卫泽希头皮发麻,程嘉律把场面搞这么大,自己可怎么跟他斗?

他心急如焚,赶紧拉开车门,对潘朵拉说:“我先去看看!”

潘朵拉一拍那辆向日葵车:“你先走,我跟上!”

“你给我好好开未染的车,别再撞了!”卫泽希说着,一踩油门就冲出去了。他心急火燎地赶到梧桐街一看,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暗淡。

程嘉律就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台阶搁不下那一双大长腿,他就斜着伸在马路牙子上。周围不少人在打量他,猜测这个帅哥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干什么,他仿佛毫无感觉,目光虚无地看着行道树,一动不动。

卫泽希在街口站了一会儿,心里酸酸的。他心想,幸好未染不在,不然的话她看见了肯定会被打动,到时候会怎么样真是不敢想。

他努力调整好心情,大步走向程嘉律,仿佛街头偶遇似的和他打招呼,笑容满面:“嘉律,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嘉律听到声音后,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十几个小时熬过去,如今他眼中全是红血丝,满脸憔悴。

卫泽希走到他身边,盯着他的手臂:“哇,怎么被蚊子叮成这样了?你看看这一身的疙瘩,最近有‘登革热’你知道吗?”

程嘉律朝他扯了扯嘴角:“‘登革热’死亡率很低。”

“比失恋自杀的比例高多了好吗?”卫泽希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也不知道提这个干什么,只能拿出颜未染交给自己的钥匙,说,“进来坐吧,我看看里边有没有清凉油。”

见他直接开门进了颜未染的店,执着地等了一夜的程嘉律,忽然感觉全身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四肢百骸严重麻木,仿佛全身上下所有的骨头都没有了筋络连接,整个人就像散了架的木偶。

他颓然地倚靠在台阶上,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他坐了十五个小时的飞机过来,还没倒时差又在这里等了一夜。天亮后潘朵拉开门出来看见他,倒是让他进来坐等了一个上午,直到下午她出门,他又只能坐在门口等待。而卫泽希拿着她的钥匙,随时可以打开她的家门。

只有方艾黎那句话,还在他耳边不停地响起。

“你自己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居然还怪你!还跑去和卫泽希同居,闹得满城风雨!”

是的,他们同居了,交换了钥匙,进入了彼此的生活。再也没有任何距离任何人可以阻止他们亲密无间。

这念头一经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几乎让他陷入疯狂。所以即使卫泽希开了门,伸手示意要拉他起来,他也仿佛没看见,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卫泽希的手悬在那里。

幸好卫泽希并不在意,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说:“起来吧,里面有沙发。”

他坐了这么久,不眠不食,嗓音干涩嘶哑:“不用。”

“还不用?你坐外面干什么?希望未染一回来看见你这副模样,母性大发原谅你?告诉你吧,未染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到时候你都成干尸了!”

程嘉律艰涩地转头看他,坐得太久,他的颈椎轻微地咔咔作响:“她去哪里了?”

“去考察化妆品市场了,我们不是要办个品牌吗?”卫泽希也不正面回答,见他站不起来的样子,便蹲下按住他的膝盖,用大拇指和食指顺着小腿肌肉帮他揉捏按摩,直到他僵硬的肌肉松弛下来才替他屈伸了两三次,轻轻一拍,得意地说,“我教练教我的,我这手法绝对是职业水准的。和未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帮她弄的。”

说着,他感觉到手中程嘉律的肌肉又是一僵。

卫泽希微微有点得意,径自抓住程嘉律的手臂把他扶起来,等扛到沙发上后,又去厨房翻了翻冰箱,给他热了瓶牛奶,又拿了一包饼干,拆开来和他分着吃:“饿死我了,庆功宴都没吃就跑来了,你说你是不是瞎折腾,闹这出干吗?”

见程嘉律终于喝了半杯牛奶,吃了两片饼干,卫泽希才放心,然后打开手机关心了一下《恒星守卫者》的进展。

新发布的制作花絮短时间内被转了十万次,评论更是十分热闹。甚至有人已经截出了花絮里面颜未染给邱韵化妆的那一段内容,呼唤大家来看上帝。

剪辑的花絮正从颜未染打开化妆箱开始。她那个定制的化妆箱使用感特别棒,分门别类的彩妆盒在箱盖打开时,竞相旋转着呈现在她面前。

颜未染干脆利落地将各色粉嫩系的化妆品拨到面前,对着镜子上贴的事先绘制好的女主角的图片,开始给邱韵上妆。

图片是水粉画,上面是颜未染设想中的女主的模样,十六岁的少女,最适合明艳透亮的水粉,说不出的娇嫩可爱。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镜子中邱韵的脸,四十多岁的面容,因为长期不规律的生活,现在脸部皮肤蜡黄,为了拯救脸颊和嘴角下垂的趋势,她打了针又拉了皮,企图提拉肌肉。

邱韵那张脸上,最为突兀的是隆鼻和削下颌骨的痕迹。但最为苍老的是她那双眼睛,浸淫在喧闹浮华的娱乐圈二十多年,她早已精明得过分,那绝不是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

所以颜未染第一时间也是针对她的眼睛下手,先取了浅黑色美瞳给她戴上,给她弄一双明亮的圆溜溜的大眼。

用最清透的隔离粉底,搭配桃粉色腮红,针对邱韵因为年纪相对变得宽而方的脸颊,将腮红打得偏后偏圆,强调出饱满丰润的苹果肌,呈现满满的胶原蛋白的同时,也将方脸修补成圆脸。

遮瑕笔在邱韵的眼角擦过,掩盖掉黑眼圈与细纹,眼影选用浅色,使她凹陷的眼眶饱满起来,桃花色的眼影淡淡打在眼角,让她看起来平添无辜和单纯。颜未染只用睫毛膏轻轻刷了一层,她的睫毛看起来就非常自然。

少女感的妆容另一个需要突出的部位是嘴唇,而邱韵是丰过唇的,颜未染便用遮瑕膏在她唇上轻拍,减淡唇部颜色,缩小唇部轮廓,然后以桃红色唇膏在唇瓣内侧轻抹,用手指晕开,完美呈现出富有层次变化的咬唇妆,粉嘟嘟的显得极为鲜嫩可人。

颜未染丢开其他东西,飞快地抓起一支中号扇形刷,侧竖着刷子沿鼻子边缘涂抹浅色粉底,同时抹除鼻根两侧的阴影,最后再利落地换圆形刷,清扫整个鼻梁,淡化邱韵那突兀的鼻子,重点突出饱满的脸颊。眼影、腮红、唇妆三处呼应,一张粉嫩水灵的少女面容就呈现在了镜头之前,那大大圆圆的眼睛和刻意模糊处理的小鼻子,还真和颜未染那张水粉画上纯净的模样极为相像。

一切搞定后,颜未染又从邱韵额前和耳畔扯了几丝乱发下来,那少女感满满的可爱的模样就十成十了。

颜未染没有转头,只对着镜头做了个“OK”的手势,于是镜头转过来,对准化妆台前的邱韵。而邱韵也正摆出很有少女感的pose,托着左腮朝镜头微微一笑,镜头定格。

卫泽希骄傲地想,怎么样,我就说世界上没有未染搞不定的妆容吧!

往下一拉,果然众人正在排队膜拜:神之双手!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视频,我说因为我的眼中满含泪水!

——求问这位化妆师是谁?我要烧香叩头感谢她救了我最爱的《恒星守卫者》!

——楼上的,她叫“业界传奇”,不用谢!

卫泽希在心里狂喊,她叫未染,未染,颜未染,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啊!

当然颜未染现在当网红还是成功的,评论下面很快就有人贴出了本剧主创的名单,在“造型:颜未染”五个字下画了加粗的红线。

更有人很快找出了她之前爆红的那几个视频,指路她的微博给大家看:看了这些之后你们就知道,把邱韵打扮成少女这种小case,我们的“业界传奇”根本不在话下好吗?

“这不废话嘛!不然我干吗一定要安排全程记录化妆过程?不就是对我家未染有信心吗?”卫泽希心花怒放,对着屏幕握起双拳兴奋不已。

一直在旁边注意他一举一动的程嘉律,终于开口问:“你在看什么?”

“我给未染接了个活,她现在大获成功了!”卫泽希一点都不介意在他面前秀恩爱,还把手机屏幕转给他看,喜不自胜,“你说,是‘神之双手’好呢,还是‘业界传奇’这个外号好?我要挑个听起来霸气的名头找人在网上推一推,把未染这名头给打出去!”

“都好,看来我要祝贺她一声。”程嘉律貌似不在意,还拿出手机再度拨给颜未染。

这一回电话终于接通了。颜未染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嘈杂喧闹的背景声中,她的嗓音轻柔而低沉,带着对陌生号码的疏离:“喂,你好?”

程嘉律只觉得心中有一根线猛然收紧,让他胸口的血脉都紊乱起来。他张了张嘴巴,嗓子有些喑哑,最终他只憋出一句:“未染,我……”

电话断了。

昨晚他坐在未染的台阶上,不停不停地拨电话,却始终只有对方已关机的回应。等到这一刻终于接通,他的手机却再也支撑不住,没电关机了。

一直执着于追寻的程嘉律,握着关机的手机,忽然感到彻骨的绝望。

难道这就是他和未染的缘分?

一直沉浸在科研中从未相信过命运与鬼神的程嘉律,此时终于恐惧地承认,世界上有些东西,永远无法被他用规律来掌握。

卫泽希也愣了半晌,别开脸看向旁边,问:“你是在这里充电,还是我送你去酒店?”

程嘉律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一动不动。这一刹那他终于心灰意冷,慢慢吐出几个字:“去酒店。”

人来人往的医院输液大厅嘈杂无比。颜未染盯着手中不断传来忙音的手机,慢慢抬手把它按掉了。

虽然只听到三个字,可她已经知道了那边的人是谁。

她盯着那个号码,抬起手指按在上面,想要把它彻底删掉。但又觉得自己应该避免下次的骚扰,把它加入黑名单。

为什么呢,颜未染,难道不听听他的解释,看看他找什么拙劣的理由?

最终她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指,任由那个陌生的号码悬在了来电列表中。

“颜小姐,喝杯奶茶吧,这里冷气好像比较大。”刘发宗给她递了一杯未开封的奶茶。

颜未染接过来,朝他点点头:“多谢你啊,又送我来医院,又帮我排队……我现在没事了,你回工厂忙自己的事情吧。”

“我也没什么事情。”他见左右没有空椅子,就在她面前蹲下来,笑道,“毕竟你是我们的客人,在我们厂里晕倒了,我得负责任的。”

颜未染也朝他笑笑:“我最近有点累,身体不太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啦,不是中暑就好,不然要拔痧气的哦。”

刘发宗执意要等她输完液陪她回去,蹲在她面前就是不肯走。颜未染拒绝不掉,又要装傻充愣,正有些尴尬,卫泽希的电话打来了。

颜未染便故意对刘发宗说了声“我男朋友电话”,然后接起电话。

刘发宗那热情的眼神果然黯淡下来了,神情也开始有点不自然。

卫泽希在那边问:“未染,你在哪儿,这么吵?”

颜未染不想让他担心,便含糊地说:“在外面呢。”

“早点回去吧,你身体不好,最近又这么累,一定要多休息。”他叮嘱了两句,又问,“对了对了,网上那个视频你看见了吗?你现在是‘业界传奇’了知道吗?这成就可比成为网红化妆师大多了吧!”

“是啊,还要多谢你帮我介绍了这次的工作呢,不然我怎么获得这个成就呢?”

“那你怎么感谢我啊,以身相许好不好?”卫泽希开了句玩笑后,又觉得不合适,赶紧扯开话题问,“本来说跟你去广州的,可我这两天分身乏术,艾琳报复性地给我安排了各种发布会、推广会、见面会!我给你寄的快递收到了吗?记得回酒店后去前台问问。”

“好的,是什么重要东西吗?”

卫泽希神秘地笑:“你拿到手就知道了。”

两人都默契地不提程嘉律那通电话,闲聊了几句。颜未染正要挂电话,谁知旁边一个人的药水快输完了,大喊了两声:“护士,帮我拔一下针!”

电话那边的卫泽希顿了一下,问:“你在哪里?”

颜未染只能无奈地说:“医院。”

“在输液还是在住院?”

“哦……天气太热了,我有点不舒服,所以过来看看,刚好经过输液室。”

“真的?”

“嗯,没事啦。真的,开了点药而已。”

好不容易把他应付过去了,颜未染叹了一口气,放下电话,朝面前的刘发宗笑了笑:“男朋友查得紧,不敢让他知道我生病了。结果还是没骗过去。”

刘发宗明显有些失落,不过还是勉强笑着说:“那你男朋友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过来?”

“他也要忙自己的事情,一时过不来。”颜未染微笑,轻叹了口气。

输完液后,刘发宗送她回酒店。她一再谢他,回去后就到前台询问是否有自己的快件。

“是的,有一个上海来的特快加急件,请您签收。”

她昨天凌晨来到这里,今天就收到快递了,也不知道这两天不到的时间,卫泽希有什么急件需要给她。

拿到手她发现是个小小的盒子,轻飘飘的,摇了摇也没有任何声响。她顿时有了个无奈的猜测。等把盒子拆开一看,她的猜测成真了,里面果然是那只在机场被卫泽希拿走的小猴子。

小猴子上贴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的是:小猴子又给我托梦了,这回它要大猴子亲亲,亲完了寄回来。PS:有什么东西也可以让它带回来给我,比如说你的吻。

怎么会遇上这么幼稚的男人啊……

颜未染无力地捏着巴掌大的猴子倒在床上,心想,卫少你这种破事需要特快加急?知不知道我的人生多艰难多沉重啊!

她揪着猴子尾巴,绕在手指上看着,又学着卫泽希的样子,把它的嘴巴往上扯了扯,做出笑脸的模样,再把它的嘴角往下拉了拉,做出难过的样子。

她玩着这个小猴子,嘴角上扬,那些长久笼罩在她心上的阴霾,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全都被暂时遗忘了。

心情好起来了,于是她也不再介意卫泽希幼稚的行为,爬起来把大猴子颈枕从行李箱中拉出来,把小猴子的嘴巴贴在大猴子的脸颊上摆了个亲吻的姿势,然后拍照片发给卫泽希,说:亲上了。小猴子等我回去后带给你吧,懒得寄了。

卫泽希很快回复说:好的,那我去接它回来。

四个小时后,晚上六点,颜未染的门铃响个不停。

睡得迷迷糊糊的颜未染,下床去看了看猫眼,顿时呼吸都停了。

卫少为什么会出现在门外?是自己还没醒来吗?

他说接它的意思,难道不是去机场接,而是来广州接?

她晕乎乎地开门,卫泽希一进来就直接拉住了颜未染的手,检查她的手背。

颜未染使劲想把手抽回来,可他一眼就发现了针孔,火冒三丈地握住她的手举到她眼前,指着针孔问:“不是说只拿了点药吗?不是说经过输液室吗?”

颜未染有点晕,抬手捂住额头,靠在了墙上,委屈地看着他:“我都生病了你还凶我……”

卫泽希听到这虚弱的话语,一时愣住。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颜未染露出这软弱的模样,甚至……好像在撒娇。

憋了一肚子的火就这么发不出来了,他看着她瘦削苍白的模样,心疼地抬手轻轻揉了揉她手背针孔的瘀青,轻声问她:“吃过了吗?”

“还没有……”

“算你乖啦,知道等我一起吃。你看你不好好吃饭,都瘦成这样了。”

颜未染无语地望着他:“才分开一天,这就瘦了?”

“我说瘦了就是瘦了。”卫泽希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还伸手去摸她的额头,“现在感觉舒服点了吗?”

颜未染下意识地一侧头,避开了他的触摸。

卫泽希的手停在半空,她脖子刚转到一半,心里就暗叫不好,硬生生停住了。

卫泽希脸色果然又难看起来了。他盯了她足有两三秒,才把手收回,抱臂看着她,一脸郁闷:“快点换衣服,出去吃饭!”

看这样子,颜未染要是说不想吃,后果肯定很严重——毕竟这可是个憋了一肚子火千里迢迢过来找麻烦的男人。

她乖乖去卫生间换衣服鞋子,看见镜子中自己那蓬头垢面的样子时,一想到自己居然这副模样出现在卫泽希面前,顿时觉得不好意思。

卫泽希却一点自觉性都没有,还靠在门上看着她洗脸,说:“你还想骗我,我是什么人,一听你手机里的背景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立马抢了最近一趟飞机的票,这不抓住现行了吗?”

颜未染无奈地将门关上:“是是是,卫少你最厉害了。”

“看,没有我罩着,才分开一天你就生病,你可怎么办啊你?”

颜未染置若罔闻,梳了头洗了脸,迅速化了个淡妆,才开门出来问:“卫少,你今晚回去吗?”

“在楼上开了套房。我还有一天的时间,希希后天捐干细胞,我明晚赶回去陪她。”

颜未染赶紧问:“希希身体还好吧?后天什么时候捐献,你到时候跟我说一声,我给她打打气。”

“行,知道了。”

颜未染听着他没好气的语调,赔笑问:“还生气?我不是怕你担心嘛。”

“本来在生气。”卫泽希郁闷地说,目光落在她身上,过了一会儿才说,“可是看你这么可怜,又没法对你生气了。”

颜未染想问他,自己化个妆就精神焕发了,哪里可怜了,但他已经说着“走吧,带小可怜吃饭去”,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颜未染怕好不容易哄好的卫少再度不爽,只好任由他拉着自己,乖乖跟他进入电梯,乘着观光电梯缓缓下降。

珠江边夜色辉煌,无数灯光倒映在水面上,交织出一片灿烂的光芒。

两个人的电梯内,她听到卫泽希说:“广州的天气确实蛮热,难怪你倒下了。是谁带你去医院,照顾你的?”

颜未染有点忌惮他的敏锐度,所以只说:“厂里的人送我去的……当时我刚好在一间工厂里参观。”

卫泽希侧头看着她,说:“我当时真的很着急。我怕你像上次一样,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万一这个时候你身边有个坏人,他要对你做什么,你怎么办?”

颜未染失笑:“哪有这回事……世上还是好人多,会有人帮我的。”

“就算是帮你,这个机会也一定要是我的。”卫泽希毫不讲理地说,“总而言之,以后每次你有需要的时候,在你身边的人,一定要是我。”

他认真的神情,倒映在玻璃上,让外面那些辉煌的背景也都变得暗淡无光。颜未染沉默地凝望着他玻璃上的倒影,心里缓缓涌上难言的感动。

这千万人居住的繁华城市,有人从千里之外赶来,只因对她的一点担忧。

在心神恍惚之间,她终于在他的手掌中将自己的手轻轻打开,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插入他的指缝间,与他十指紧扣。

来到广州自然吃海鲜,心情转好的卫泽希给身体不舒服的颜未染点了艇仔粥,还挽起袖子给她剥皮皮虾,还体贴地把虾蘸上调料才放在她面前的碟子中。

窗外是珠江夜景。夏夜江边凉风习习,一扫白天的闷热。天空星河分明,地面霓虹迷离,水上水下交相辉映,真不知此处何处,今夕何夕。

他们吃着东西,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

见气氛融洽,卫泽希假装不在意地问:“后来嘉律给你打电话了吗?”

颜未染知道他指的是那个只说了三个字的电话。

“后来没有。”

卫泽希还有点惊讶:“难道他真的放弃了?”

“是你把我的号码给他的?”

卫泽希观察着她的脸色,说:“是啊,反正他随便问谁都能知道,我瞒着他也没意义。你不高兴吗?”

颜未染低头吃东西:“无所谓,打不打在他,接不接在我。”

卫泽希愉快地笑了,又兴致勃勃地帮她剥虾:“多吃点,你看你身体都不太好。对了,我们明天去哪里?厂家联系好了吗?”

“嗯……已经联系好了一家。”

“多看几家,明天我陪你去。你会说粤语吗?不会可怎么跟本地人打交道?”

“难道卫少你会说?”

卫泽希张口就来。颜未染听了失笑道:“你不是在美国长大的吗?”

“这个说起来真丢脸,我被家人嘲笑了二十几年。”卫泽希擦着手摇头叹息,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自己的遭遇,“我很小的时候,太奶奶就老年痴呆了,每次爸妈带我去爷爷那里,她就拉着我的手说普通话。我那时候才上幼儿园,在美国长大,怎么听得懂?没法交流我就很郁闷。后来有一次保姆带我路过唐人街,我就跑去买了一大堆武打片鬼怪片之类的,还买了老板推荐的口语教材——就是给刚来美国的中国人自学英文的那种,我可以反着来,对照着英文学中文。一整个暑假啊,我躲在房间里刻苦练习,我爸妈发现后都面带诡异的笑容,我还以为是我发音不标准,学得更刻苦了!”

颜未染已经猜到了结局,吃着他剥的虾,笑问:“然后呢?”

“然后学了半年,我居然能看懂港片了!于是信心满满地在暑假跑到爷爷那儿和太奶奶对话。结果两个人一说话,鸡同鸭讲,我完全听不懂她的话,她也听不懂我的话!”

颜未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因为老板给你的教材是粤语!”

“是啊!你说他们多坏啊,眼睁睁看我学了半年粤语,可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我学的和那些港片讲的都是粤语!”

卫泽希一脸懊恼,颜未染则边笑边送上了迟到二十年的同情。

两人讲了无数平时颜未染都觉得很傻的话题,但因为卫泽希说得如此开心,她竟自然而然与卫泽希聊了许多。直到月上中天,她还感觉自己可以再与他说下去,说到天亮都没有问题。

卫泽希将她送到房间门口时,也恋恋不舍。他握着她的手,轻玩着她的指尖,问:“要不要上楼到我的房间看看?高处的风景比下面的肯定好些。”

“看了一晚上风景还不够吗?回你的顶楼套房休息吧。”颜未染当然不上当,“我有点累,要休息了。”

卫泽希只能郁闷地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鬓边。

他的手臂抱得很紧,颜未染身体略僵,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但迟疑了片刻,只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他在自己耳边低声说:“好吧,早点休息,晚安。”

都已经道过晚安了,可她刚进门,手机上就收到了卫泽希的消息:你晚上吃太少了,我给你叫了点心,待会儿会送到你房间里,记得吃饱再睡。

颜未染看看时间,不过七点半,不由得啼笑皆非。刚吃完晚餐,又吃什么点心?

她放下包,到浴室准备卸妆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门铃声。

以为是送点心的,颜未染没有看猫眼就打开了门,一边说着:“谢谢呀,麻烦你们……”

她的声音停住了,眼睛也愕然睁大了。

站在门外的是程嘉律。程嘉律站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面容被灯光照得阴郁朦胧。唯有那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颜未染僵直地愣在门内,而他笔直地站在门外。

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不到两米的距离,他们中间隔着空气、灯光、开启的门、交织的目光与无数过往,让他们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颜未染的手插在口袋中,下意识握紧了手机。

这是在剧变发生之后,她第一次与程嘉律单独相处。对伤痛记忆的恐惧,让她在一瞬间想到的竟是打电话给楼上的卫泽希。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松开了口袋中的手机。

她将房卡取出,然后走出门带上了房门。

程嘉律看着她的动作与明显保持距离的冷静眼神,神情黯然。

她已经拒绝让他进自己的房间,拒绝再和他待在一个私密空间里。但见她没有像上次一样转身就走,程嘉律的心中隐约感到些许喜悦。

“未染,我终于找到你了,真是好不容易。”

颜未染靠在墙上,别开脸看走廊上挂的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找了个快递员,跟潘朵拉说你合作中的品牌有个文件需要立即快递给你签字,然后就拿到了你在这边的酒店地址和房间号。”

颜未染露出苦笑:“你这么聪明,总是能想出办法。”

“其实我也很笨,在上海等了你很久,一筹莫展。”程嘉律说着,见她的态度比之前好了许多,神情便也略微放松了些,“很抱歉我上次没有履行承诺,把艾黎带过来将一切说清楚。但她是真的受伤了不能过来,我想如果你给我时间,我可以慢慢向你解释的。”

颜未染垂下眼睫,想了想,示意他跟自己到下面的咖啡厅去。

她给程嘉律点了杯茶,跟服务员说了一句:“我那个房间点的餐,麻烦帮我送到这边好吗?”

于是两人就这么怪异地坐在了一起。程嘉律喝着茶,而颜未染吃着卫泽希点的整整齐齐摆了半桌的点心。

“你也吃一点吧,晚饭吃了吗?”颜未染将面前的点心往他那边挪了挪。

程嘉律点点头,拿起一个烧卖。点心做得很精致,味道应该也很好,但两人都心事重重,味同嚼蜡。

最终颜未染先开口,说:“那你讲吧,我现在有空。”

程嘉律望着她平静的神情,一时又不知如何说起,顿了片刻,才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一沓文件,放在她面前,说:“这是我上次想带给你看的,我从瑞士医院调取的病历档案复印件。从前年年底出事到今年初,我在瑞士医治,从苏醒到复健,病情都有描述。”

颜未染拿过那份复印件,慢慢翻看着。那上面的繁复病症,伤势的照片和X光片都触目惊心,和她当初一样。

趁着她看病历的时候,程嘉律又拿出手机,将里面的几段监控视频调出来,推到她面前,示意她观看:“这是我家人调取的当晚大楼的监控录像,我截取了重要的几段,你看看。”

颜未染将手中的复印件放下,拿过手机看上面的内容。

显示的时间正是前年深冬那一夜。黑暗中,绿化带的地灯幽幽亮着。程嘉律的车停在下面许久,随后他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仰头向上看去。

程嘉律看着手机里的画面,艰难地开口:“我并没有背叛你。你坠楼的那一夜,我在楼下等着你的窗户亮起来,却一直没看见。所以我下车站在楼下,想着是不是要上去看看。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你最后一声惨叫,然后在我抬头向上看时,眼看着一个人重重坠落在旁边的树丛中。”

手机屏幕上是远远拍到的画面。程嘉律下车徘徊了一阵后,忽然抬头,向上看去。

一团黑影自楼上坠下,重重摔入了树丛。

这是她落地的那一刹那。而那个时候,程嘉律还不知道在他面前坠落的就是自己最爱的人。

颜未染看着那一瞬,那个星月无光的夜晚,那从五官涌出的血腥味,还有她全身骨骼传来的阵阵剧痛,都让她头皮发麻,她强撑住自己,咬紧牙关,继续听他讲述。

程嘉律也是满脸痛苦和后怕,他回忆起那晚的一切,阴霾依旧未散:“当时我听到声音,却因为太急促,根本无法分辨出是你。但我知道掉下来的是个人,于是立即跑过去看……”

监控视频上的程嘉律,在愣了一下之后,马上朝着那边的草坪跑去,他跑到一棵树的下面,看着树下的黑影呆站了两三秒之后,才扑过去在那团黑影面前跪了下来。

“你当时掉在树枝上,被挂了一下,然后落地。我一看见你的身影,顿时……顿时就觉得整个人都脱力了,一瞬间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你伤得很重,但还有气息,我不敢抱你起来,怕断骨被我挪动后刺入脏器。我醒悟过来后打了911,呼叫救护车过来。但就在此时,后面有人过来——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被人推下来的,我……我大脑一片混乱空白,还在想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意外,结果那些人就开车向草坪撞过来了……”

监控画面上,一辆车突然驶出,直接碾压过草坪和上面低矮的灌木,向着草地上的两人撞去。

程嘉律此时已经站起来了,正背对着他们打电话。他察觉到了后面的声音,转身看见向自己驶来的车子,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被车子重重撞倒,倒在了颜未染的身边。

那车子把他撞倒后,后退了几米,想要再次碾压上去。然而这个时候旁边有两三个人跑出,向这边大喊挥手。那车子顿了一下,随后一个急转弯,驶上道路,撞飞出口处的起落杆,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被撞倒后只看见大楼保安跑来,和对方开车逃走的最后一幕……他们的车牌上贴了反光纸,监控也没有拍到有用的信息……”

保安们跑到草坪上时,程嘉律和颜未染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一下。

颜未染这是第一次清楚地了解出事当晚的情况。坐在恬静安好的酒店内,面前是卫泽希给她点的一堆点心,周围是轻柔入耳的音乐,她却无法控制地全身微颤。

那一夜的恐惧似乎从未远离,只要触碰到一丝一毫有关联的东西,就能让她肝胆俱碎,毛骨悚然,绝望痛心。

但她还是僵直地坐着,逼迫自己尽量清醒着,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完、听完然后彻底烙印在自己的脑中。

她长舒了一口气,将东西收拾好还给他,问:“你的伤势怎么样?”

“我昏迷了两个月左右,醒来后丧失了所有的行动能力,五月初回到纽约的时候,还需要坐轮椅。”程嘉律望着她,声音喑哑,“保安在警察局做笔录时说,攻击我们的人可能是街边的小混混,临时起意抢劫。但我家人为防万一,所以严密封锁了消息,并且悄悄将我转到瑞士治疗。我醒来后因为膝盖骨全碎了,一度无法起床,后来也都是借助轮椅在行动。我回来后打你电话,但那时你应该已经换了号码,所以联系不到你。”

颜未染想着自己曾见过的那个手臂上有G字母文身的人,思忖道:“那些人真的只是临时起意吗?”

“应该是。我家人彻底查过我的人际关系,绝对没有仇家。”

“和我……或者和我老师呢?”

程嘉律脸上显出惊讶的神情:“怎么可能?你知道我家人一直不太同意我们交往,如果他们查到了是你波及我,那早就跟我或者找你谈了。”

“方艾黎的呢?”颜未染冷冷地问。

程嘉律听她犀利的语气,心中轻轻一叹,知道她和方艾黎的关系是无法调和了,只能无奈而肯定地说:“不会是她。她不会,也不敢对我这样做。”

颜未染转念一想,也觉得确实如此。如果这些人,真的是方艾黎为了保住方氏而请来杀人灭口的,绝对不会在干掉自己之后,还敢伤害程嘉律。毕竟程嘉律的伤势不比她轻,那就表示这些人根本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

她只能先把这些放到一边,说:“好,我会再考虑对她的怀疑是否正确。”

“艾黎是有错。我在瑞士的时候,因为我的家人拒绝告诉我你的消息,所以我托艾黎帮我关注你的病情。然后我得到的消息是你一直还在加护中,并谢绝探望。而我也不想让你看到我坐轮椅的样子,加重对你的刺激,所以在回美国之后,也没有执意要见你。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艾黎她这半年多都在国外拓展业务,待在美国的时间不过寥寥数天,所以她给我传递的消息也不准确,甚至连你出院了都不知道。因为医院财务系统出了差错而持续扣款,她也以为你还在复健中。”程嘉律叹了口气,说,“她毕竟也是义务帮忙,做不到位,我们又有什么立场太过指责她呢?”

“是吗?”颜未染望着恳切地分析的程嘉律,嘴角扬起一丝讥诮的笑意,“百忙之中,她还要和你炒作订婚的事情,倒真是辛苦。”

“是我的错,我还以为,只要等你醒来后向你解释就好。没想到你会因此而误会我们,将所有一切联系起来,觉得是我们设计害死了你的老师,又要加害你。这怎么可能呢,未染,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程嘉律急切解释着,眼中全是痛悔,“未染,我知道你遭遇了巨大的痛苦,一个人在病床上胡思乱想肯定会钻牛角尖。但我真的没有背弃你,我很想很想和你回到过去,就当这场意外没有发生过,就当我们还是在那个下雨的春日初见时一样,我们继续相爱,继续筹备我们的婚礼,继续我们接下来几十年的美好人生,好不好?”

他这么真切焦急的恳求,却只换来颜未染怅惘的凝望。

面前这个男人,他在她的人生中曾经像是一个奇迹。她喜欢他的容貌,就像是身为化妆师的她的终极梦想;她喜欢他的聪明才智,就像孤单长大的自己幻想被无数人瞩目关照;她喜欢他的温柔呵护,就像没有父母的她想要的宽厚和包容;她喜欢他家花园里的秋千,就像喜欢自己从小就憧憬的温暖的栖息地。

可现在的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不再需要他来弥补缺憾,因为现在的她已经知道了他并非自己最好的选择——毕竟,她不会再站在他的身后,期待着他回头看自己,等待着他给予自己渴求的一切。她已经下决心蜕变,不再倚靠任何人,不再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

所以她望着面前的程嘉律,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轻轻地说:“程嘉律……”

程嘉律看着她,她脸上的笑容让他以为是刚刚自己的话打动了她。他用紧张又期待的神情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原谅你了,但我们以后只是朋友。”

程嘉律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这句话。他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的目光变得恍惚,仿佛穿透了她的身影,一直看向了遥不可及的过去。

餐厅的灯暗暗的,刻意营造出烛光晚餐的气氛。桌子上的几盏烛火飘忽不定。在这些跳动的光芒中,程嘉律看见他们的过往一幕幕向着他迎面而来,又一幕幕飞速往后退去。

速度这么快,他连伸手去抓的机会都没有。

就像岁月流逝,当时还没来得及明白的那些甜蜜过往,已经远远地落在他们身后,变成了灰黄的苦涩的回忆。

他本以为拿出这些证明之后,颜未染会理解他,会扑入他的怀中,两人相拥着忘却过往的一切伤痛。然而他只听到颜未染慢慢地低声说:“以前我确实想和你在一起,很想很想。我想和你结婚,想分享你美好的一切,想要你拥有的而我却永远不可能有的东西。现在看来,我这样是对不起你的,我是想要利用你,完成自己的梦想。”

程嘉律虽灰心绝望,但还是心存最后一线希望,说:“我并不介意帮你完成梦想,你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再交托给我好吗?”

“不,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我现在知道了依靠自己的重要性,我会自己去实现理想。”颜未染直视着他,默默摇头,“我不会再寄希望于你身上,不会再做你身边那个仰望你崇拜你的女孩。我知道你不可能离开美国,离开你哥大的实验室。而我也不可能离开中国,离开我已经开始的事业。”

虽然在看见她和卫泽希的一切亲密举止之后,他早已有了预感,但当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这句话后,程嘉律还是觉得心脏突突地剧烈跳动起来,愤怒与悲凉让他握紧了拳头,就连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也没有感觉。

他面前的颜未染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你的家人一直反对我们的事,在我们出事之前,是你千方百计帮我说服他们,才换来一个见面的机会。可是嘉律,其实就算见了面,他们也不会轻易应允你的——在我们出事之后,他们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了。他们封锁消息,阻挠我们在一起,他们不会允许我这样一个女孩子,嫁入你们程家。”

“为什么你要担心这个?”程嘉律反问,“只要我们相爱,就没有人能拆散我们,不是吗?”

颜未染看着他,笑容淡淡的:“如果他们要你做出选择呢?在你的研究室和我之间,你会如何选择?”

程嘉律依然定定地望着她,眼神中闪过了些许迟疑的光。

“为了提高实验重复率,你还没毕业就买了两个小化工厂,聘请工人专门替你的实验成果做放大反应。你的研究方向很明确,可成果目前远未到投入使用领域的时候,但你源源不断投入实验用的那些原料,我知道其中一款细胞因子,一毫克就要八万美元。还有,上千万的高倍透射电镜你想买就买了,心血来潮想要个细胞房,就按照最高规格建了一个……多少学校和团体跑来借用你的实验室,因为连学校都没有这么多经费购置你那些器材,你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凭什么拥有这些的吧?”颜未染说到这里,见他仍是沉默,便静静等他思考了一会儿,才问,“一直以来,你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这一切,现在又怎么能轻轻松松地跟我说,不用管你的家人?”

“我会说服他们的。”程嘉律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沙哑。

颜未染说:“你不能。因为连你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如此利落又决绝的回答,让程嘉律心一凉,声音也有些微颤:“未染,相信我的能力,我父母还有我大哥,都会尊重我的选择。我一定能说服他们,放下门当户对的想法,来接纳你……”

“可我已经不需要了。”颜未染朝他苦涩一笑,说,“正如你无法中断前途大好、声望渐盛的研究工作,把事业重心转移到国内来,我也不可能抛弃正在创立中的思染,两手空空地去美国投奔你,依靠着爱和幻想,在你身边待上几十年,去求一段未必有结果的爱。”

“为什么一定要结果?我们相爱并且相守,这不就是我们在一起的意义吗?”

“因为现在我人生的意义,已经不仅仅是爱情了。嘉律,我不再相信你的花园和秋千,虽然那些都很好……”颜未染说到这里,眼眶有些微红,气息也有些凌乱,“你也很好,好得超出很多人的想象……可是你已经不是我的梦想了。”

程嘉律绝望地看着她决绝的神情,喃喃道:“我们本来……是可以在一起的。”

“可现在我们都不再是当初的我们了。或许我要感谢当初那场灾难,让我找到了自己,找到了活在这个世界上全新的目标和人生。”颜未染的只言片语中,抛弃了过往的一切,她的心头无法遏制地涌起巨大的悲恸。但最终她还是红着眼圈,面露微笑,轻轻地说,“多谢你给过我的一切,嘉律。我会检讨当初幼稚的自己,也会继续走我该走的路。”

言已至此,她站起了身。气流带动他们面前的烛光越发动荡起来。火焰在风中翻转时,玻璃与瓷器反射着细微的白光,晃动在他们之间。

颜未染缓慢而清楚地说:“再见,嘉律。我不爱你了,也不恨你了。以后我们相隔千里,缘分尽了。”

平静地斩断了与程嘉律那段爱情的颜未染,安稳地睡下,却在半夜醒来。

也许是酒店的空调太冷了,她起来把温度调高一些,却再也无法入眠。她给自己烧了一壶水,静静地坐在窗边等待着水开。

白色的薄纱窗帘外是午夜的广州。可在黑夜中,它疏落的灯光和深夜的纽约似乎也没什么太大不同。

她曾和程嘉律一起看过无数个纽约的夜晚。在那些为了老师的配方而忙碌的夜晚,他们走出研究室时,往往还能看见西斜的月。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路边远远近近的轻微的喧哗,那时风从耳边吹过的感觉,那时程嘉律握着她手的掌心的温度,那时他唇瓣柔软的触感,她都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可那时的她怎么知道,小心翼翼无比珍惜的这一段爱情,现在已经成为人生中不再重要的东西。

一想到那个单纯无知的自己,胸口弥漫的心酸就让她眼前模糊,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那个淡淡几句话就结束了恋情的人,仿佛不是她,又仿佛是穿上了盔甲的她。而暗夜放大了痛楚,让她在这一刻忽然惊醒过来。

从此她人生的旅途中,再也没有程嘉律了。

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结束了。

她曾经有段日子,不记挂过去,不担心未来,就像一个裸泳的人跃入大海,全身每一寸肌肤都沉浸在幸福中。那时候的她憧憬着程嘉律许给她的一切,美好的未来宽广得永远望不到边,足够她遨游一辈子。

如果不是那一场海啸埋葬了她,程嘉律也许至今仍是那片包容她的海洋吧。可现在的她,永远无法忘记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看见他和方艾黎订婚的消息的痛苦。她也已经知道,程嘉律这片海洋上还有程家这片天空,海洋再广阔也无法阻止台风侵袭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因为他永远要被天空笼罩。

所以她现在不要那片大海了。她宁可依靠自己的双手,一铲子一铲子挖出一个池塘来。纵然不够深远宽广,可她清楚地知道这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可以掌控的安全的地方。

她患上了深海恐惧症。她永远会记得自己在海中遨游的喜悦,但她也永远不会再接近大海了。

水终于烧开了,按键轻轻跳起。她倒好一杯水,又静等着它凉下来。

冰凉的可以变成炙热,沸腾的也总会平息。

最终她总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温度。

就像她清楚地知道,此生她已彻底断绝了做依附他人的菟丝草的念头。以后她只能凭借自己的双手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毕竟现在她已经开始挖掘属于自己的池塘。

捧着杯子,她远望着面前的城市,不知不觉又抬头看向上面。

住在顶层套房中的那个人,现在应该睡得正沉吧。

大概在大部分人的眼中,他是一片未知的危险水域。可他在人前那些飞扬跋扈的模样,却总是变成在她面前那些幼稚又可爱的样子,让她想起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足以驱散她那些痛。

也许……

她将脸靠在手肘上,握着手中温热的水杯,心想。

也许挖完了自己的池塘后,她也可以试着去改造一下那片水域。

毕竟这片水域贡献出了最清澈透亮的水,正在汩汩流入她那口小池塘。

第二天早上,颜未染记挂着要继续去跟厂家谈合作,虽然一夜没睡好,但还是早早起了床。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因为心理和身体的原因,容颜相当憔悴。考虑到七月广州的炎热,她选取了最持久的化妆品,给自己化了个八小时内绝对不会花的妆容,仔细遮盖住所有疲惫留下的痕迹。

等收拾好一切要出门时,她想起昨天卫泽希的话,犹豫了一下。

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人为了思染而打拼,从未假他人之手。可现在卫泽希跑来了,她如果还执意一个人,他是否会生气呢?

一想到卫泽希郁闷不满的样子,她不由得笑了,不知不觉就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我要出发啦,卫少去吗?

她在心里想,稍微在楼下等一会儿吧,要是卫泽希还在睡觉就算了。

谁知几秒钟不到,他就回复了消息:懒虫,知道我在餐厅等你多久了吗?快过来吃饭!

颜未染诧异地扬眉,下楼去餐厅一看,他果然坐在那边,面前的空盘中只有两瓣橙子。

她去取了两份早餐来,夸他说:“卫少,你很认真啊。”

他说:“我对正事向来认真。”

颜未染想起他在寰宇的事迹,有些好笑:“卫少对正事的衡量标准是?”

他相当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说:“你的事。”

昨晚被冻醒的颜未染,胸口猝不及防地涌起一股暖意,此时她忽然觉得,那些自己翻来覆去无法挥去的烦扰,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低头默然微笑,却听到这个不靠谱的男人又动起了歪脑筋:“可来到广州的正事,应该是饮早茶啊,要不我们先把上午的时间腾出来去饮茶?”

颜未染收敛了笑容,抬手拍开他想牵自己的那只手:“好好吃饭,今天要跑一整天,你不想我饿得又晕过去吧?”

卫泽希果然不是吹的,粤语讲得顺溜极了,他们直接抛开了那个夸夸其谈的中介,一起跑到旁边镇上的厂区去察看各家的情况。

颜未染有点担心,就卫泽希这脾气,要是察觉到刘发宗的心思,也许会闹得不好看,所以就先不带他去刘家的工厂,陪着他去看了看他昨晚选的几个大厂。

大厂有大厂的好处,管理严格,各车间分工明确,消毒到位,管控相当令人放心。但一听说他们需要的数量,对方就表示“好走不送”了。

小厂也有小厂的好处,什么数量都可以做,甚至有个大妈神秘兮兮地拉着他们去看一个工厂。

卫泽希和颜未染想着接下来也没什么头绪,便跟着她去了,过去一瞧,差点崩溃了。所谓的厂子,就是家庭后院搭了个棚子,里面摆放着几台千家万户都熟悉的机器——波轮洗衣机。

颜未染不得不服,询问大妈:“这是洗衣机吧?”

“这个我们改造过的,可以用的!其实洗衣机的原理和搅拌机是一样的!”大妈吐沫横飞地介绍,“里面还可以调节温度呢,原料调配好,加点乳化剂什么的,倒进去搅拌就行!”

“原料怎么调配?”颜未染的目光落在旁边一台锈迹斑斑的台秤上。

果然,大妈一指台秤,还顺带着把旁边的几个桶子打开给他们看:“你看,这些都是做好的成品,一会儿我们就拎到隔壁灌装了。”

颜未染嘴角抽搐,心想,不会拿到后面用勺子舀到袋子里塑封吧?

卫泽希终于忍不住笑了,问:“阿姨,化妆品生产不是都要无菌环境吗?你们这洗衣机里生产的,怎么消毒控菌?”

“没事,多加防腐剂抗生素,送去检验,不行的话就再来一次嘛,总有一次细菌不超标的,就拿到证了!要是实在搞不定,你们走微商,在朋友圈私下卖卖,要什么检测证明?”

国内的化妆品政策是上市后监管,弄个品牌出来很容易,但后面抽检出事的自然就一拨一拨无法断绝。

在刺鼻的化学制剂气味中,颜未染和卫泽希转身落荒而逃。临出门时瞥了一眼冒牌货成品,两人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控制了半天却没能成功,终于在走出这个黑作坊的时候,相视大笑出来。

最终他们还是回到了刘发宗家的工厂,决定把这桩代加工敲定了。

刘发宗热情地迎接他们,虽然在看见卫泽希的时候,神情略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夸张地笑着说:“哇,颜小姐你男朋友真是好男人,今天就放下工作来陪你了!”

卫泽希对男朋友这个身份很满意,也不谦虚:“是啊,未染昨天生病,她说承蒙你们照顾了,真是多谢。”

“应该的,我昨天看视频才发现,原来颜小姐是名人啊,我的朋友圈都被你刷屏了!我老爸说,无论多少份都帮你做,还要把你的签名裱起来!”

听到他赞扬颜未染,卫泽希更开心了,简直要和他称兄道弟。

甚至在签了委托合同之后,卫泽希还要请刘发宗吃饭,感谢他昨天送颜未染去医院。幸好刘发宗机灵,说今天要交一批货,遗憾地推辞了。

“这年轻人不错,我喜欢。”离开刘家工厂后,卫泽希还在车上说,“本来我打算在这边做样品,等到正式生产的时候去大厂的,但现在看来,要是他这边东西不错的话,我们以后都交给他算了。”

颜未染放下心,笑道:“还是要看看样品出来的质量,检测也要尽量严格。我这几天在这里等东西出来再说。”

“拿到了就赶紧回去。”他叮嘱说。

颜未染点头答应。

机场到了。卫泽希下了车,催颜未染回去,说:“跑了一天了,未染你一定要早点回去休息知道吗?”

颜未染点点头,却一直陪在他身边,耐心地等他换登机牌。

卫泽希看着她的模样,心花怒放。感觉和颜未染的关系到底是不一样了,看看她现在告别的时候多温柔,这恋恋不舍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的模样,简直跟送丈夫去上班的妻子似的。

他拉过颜未染的手,紧紧地握了握,在她耳边轻声问:“舍不得我吧?要不我就不走了?”

“其实是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颜未染和他一起在椅子上坐下,低头看着地上,声音低低的,“昨晚,程嘉律来找我了。”

卫泽希心口猛然一跳,脱口而出:“他找你干什么?”

“他给我带来了当年的证据,伤害我的人不是他。”

“这我知道,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卫泽希说着,还是把“毕竟他很爱你”这种话吞到了肚子里。

“程家的人也一直在追查伤害我们的人的下落,但最终归结于小混混抢劫伤人。”颜未染轻轻地说着,用一双困倦但是依旧清澈的眼睛看着卫泽希,“但是他们不知道一件事,可能连程嘉律也忽略了,我出事当天,化的是仿方艾黎的妆。”

卫泽希错愕地看着她,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是方艾黎找来的,或者……是来找方艾黎的?”

“是的,很可能是后者。”颜未染压低声音,“他们把我推下楼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方小姐,欠人债始终是要还的’。”

卫泽希皱眉思索片刻,问:“为什么你那天会化妆成方艾黎的模样?”

“她和我曾在医院门口巧遇,让我发现她得了绝症。现在想来,那时候我也是太轻易就相信了这一切。因为同情她,所以不知不觉就答应了帮她做很多事情。有一次帮她化妆后,她过敏了……” yUGT2yM3xI/RaE4Jc4SJQJQG/QCGDYUw8GirUCpXdTPxQdrjPsHGETYnRKmauNx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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