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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华洋杂处的文化环境

中国女学堂的性质,正如其校舍建筑的设计思想,“外盖华房,内用西式装饰,庶几中西合璧” 。因创办在先,且过早夭折,“中西合璧”的理想落实容有未尽如人意处,但其为学校的致力方向,则无可怀疑。而追溯这一观念的产生,近代上海地域文化的特征必然进入视野。

自1842年以后,上海成为首批开放的通商口岸。随着西人的大批进入、租界的逐渐扩大,上海以其得天独厚的地理、文化优势,迅速崛起。正如时人所艳说:

道光二十三年,诏准西洋各国南五口通商。上海居五口之一,遂变而为互市场,商人由此而群至,货物由此而毕集,市面由此而日兴,至今日,而繁华之盛,冠于各省。遂令居于他处者,以上海为天堂,而欣然深羡。或买棹而来游,或移家而寄居。噫!人果何幸,而得处于上海耶?

而经元善早年随父到上海经商、续办洋务的经历,正可为此说添一注脚。上海对外地人的吸引力,尤在于因华洋杂处而带来的异国色彩。连成一片的租界区,俨然作为展示西方文明的窗口,而成为国人乐游之地。1884年点石斋印行的《申江胜景图》、1898年沪上游戏主人编辑的《海上游戏图说》,便均以此为导游重点。

在西方文化的强烈冲击下,上海也成为晚清国内传播西学的策源地。大批思想开通的士人麇集于此,遂使讲求西法在上海蔚然成风。1876年《申报》刊登的一篇文章,曾将上海与宁波这两个同时开埠的地方加以对比,而指出前者的优越性:

夫宁波通商口岸与上海并立,止以上海海口为各路通衢,其繁华更甚于他处,讲究西学之人亦聚于上海,而不聚于宁波。故自同治以来,西学盛行,在上海则有各中西人设塾教授。而官绅倡其事者,若广方言馆及现在之格致书院,皆讲求西学,日盛一日。

经元善的移家上海,亦可为证明。经氏虽早已至上海发展事业,家人却未同来。直至1891年,两个儿子在家乡读中学书五年后,经元善“因念鄙乡僻处山陬,西学风气未开”,方“携孥至沪,中西兼习” ,全家也因此长作海上人。上海兼课西学的学校数量本居全国之首,其中教会女校外地虽也有设立,但一城不过一二所,上海却很集中,据经元善1898年所说,即已“开塾至六七处之多”。因而,中国女学堂选择在上海开办,实因有此便利条件。而“沪上通商既久,渐习西法” ,也正是经元善强调其率先在沪操办的重要原因。

加以上海报馆林立,至1897年底,此地刊行过的报刊至少有76种(包括副刊及改名者) ,对开通风气无疑大有助益。而报刊之辐射全国的功能,也使深明此道的经元善具有全国意识。照经氏最初的打算,其并不满足于仅在上海一地办女学,而有意以此为根据地,“欲尽两年之内,沪上南北城中分设六堂,可以与西塾之数颉颃”, “即就沪先创设一总堂,以开风气之先,徐图逐渐推广”。 而只靠办学堂,毕竟影响有限;即使可利用上海各报,却也需假手于人,不能自如。于是,经元善在筹议学堂事务的同时,于女校尚未开学前,便在上海的《新闻报》以及长沙的《湘报》、澳门的《知新报》上大做广告,刊登《中国女学拟增设报馆告白》,宣布“拟开设官话女学报,以通坤道消息,以广博爱之心” 。而以“中国女学会”名义,由华提调沈瑛、经元善夫人魏瑛、梁启超夫人李端蕙、龙泽厚夫人廖元华、教习刘靓与蒋兰署名的一封信,则更明白地表述了办报的用意:

沪地自通商以来,虽为南北要冲,冠盖往来,风流易广。然女塾初开,仅此一隅,终虑不足振动遐迩。故女学塾幸已观成,因又有女学报之举。

而《女学报》1898年7月24日发刊后,确实大获成功,“远近来购者云集,期印数千张,一瞬而完”,只得加印,并自10月第10期起,由旬刊改为五日刊 。由于该报主笔乃登报公开招聘,来自四方,如康有为之女康同薇、陈季同弟妇薛绍徽、参与办《无锡白话报》(后改名《中国官音白话报》)的裘毓芳,均为南方女性中的佼佼者,她们有关女子教育的议论借报刊流布,对以后各地女学堂的兴建切实起了推动作用。而中国第一份女报之得以诞生于上海,自然也依赖于此处报业的繁荣。

不过,华洋杂处所形成的上海文化环境,既有利于中国女学堂产生,也为创办同人带来了另一种忧虑。在《女学堂试办略章》中,已清楚地表现出这一点:

沪滨郑卫之风向盛,而租界中桑濮秽迹,尤彰明昭著。今创设女学,各得自有之权,不先从本根上讲究起,恐流弊较男学外孔内杨者更烈。

担心女学生受环境的污染,办学者于是特别将“防微杜渐” 提上议事日程。学校最初的选址于城外桂墅里,虽有财力的原因,但多人反复强调的却是“地偏心自远”。经元善因居家在此,最能体会其好处,所谓“租界尺地寸金,又光怪陆离,于藏修似亦不甚相宜”,与其当年卜居此地,乃是因为“恐五都之市,光怪陆离,童子无知,渐为濡染” 心思相同。曾广钧也曾以“藏修之地,忌嚣忌闹,稍僻远尚无碍”,回答蔡钧“桂墅里太远否”的询问 ,可知其为众人的共识。尽管经元善以为“学生就馆,车辙可通,路并不远”,学校亦采住宿制 ,但终以交通不便,而来者有限。何况,经元善们的美意,学生家长未必能够领会。加以增加住宿开支,也非人情所愿。经氏最后也只好俯就现实,在城内另设分塾;到1899年,更由于经费困难,而“公议将总塾停业”

1900年,经元善因通电反对为废除光绪做准备的另立皇储之举,遭清廷通缉,被迫逃亡香港、澳门,中国女学堂失去主办人,勉力维持到中秋后,只得关闭。但恰如两年后经元善回顾前事,借佛教“一粒粟种遍大千世界”的箴言做出的自豪描述:

沪上初倡女学,是下第一粒粟之萌芽;迩闻八闽两粤继起叠兴,是栽种一握稻子时代矣。

由其最先发明的“中西合璧”的理想,也在此后遍布各省的女校中得到了更完善的体现,中国女子教育事业终于从上海起步,推向了全国。就此而言,中国女学堂虽败犹荣。

[1] 《三等公学总章程》(1896年),见朱有 主编《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一辑下册579页,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 o8q5ZM9WD1LXdrVQJHwXp1voZCQFCPMNh8q61n60oOJ+A5GSEe0JpqMtjy2MMV9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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