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这只是简单的现实;
试想没有血脉的躯体,没有油管的
机器;你们该起来歌颂:就是他们,
(营养不足,半裸体,挣扎在死亡的边沿)
就是他们,冒着饥寒与疟蚊的袭击,
每天不让太阳占先,从匆促搭盖的
土穴草窠里出来,挥动起原始的
锹铲,不惜仅有的血汗,一厘一分地
为民族争取平坦,争取自由的呼吸。
歌唱呵,你们,就要自由的人民,
路给我们希望与幸福,而就是他们
(还带着沉重的枷锁而任人播弄)
给我们明朗的信念,光明闪烁在眼前。
我们都记得无知而勇敢的牺牲,
永在阴谋剥削而支持享受的一群,
与一种新声音在响,一个新世界在到来,
如同不会忘记时代是怎样无情,
一个浪头,一个轮齿都是清楚的教训。
看,那就是,那就是他们不朽的化身:
穿过高寿的森林,经过万千年风霜
与期待的山岭,蛮横如野兽的激流,
以及神秘如地狱的疟蚊大本营,……
就用勇敢而善良的血汗与忍耐
踩过一切阻挡,走出来,走出来,
给战斗疲倦的中国送鲜美的海风,
送热烈的鼓励,送血,送一切,于是
这坚韧的民族更英勇,开始欢笑:
“我起来了,我起来了,我已经自由!”
路永远使我们兴奋,都来歌唱啊!
这是重要的日子,幸福就在手头。
看它,风一样有力,航过绿色的田野,
蛇一样轻灵,从茂密的草木间
盘上高山的背脊,飘行在云流中,
俨然在飞机的坐舱里,发现新的世界,
而又鹰一般敏捷,画几个优美的圆弧
降落下箕形的溪谷,倾听村落里
安息前欢愉的匆促,轻烟的朦胧中
溢着亲密的呼唤,人性的温暖,
于是更懒散,沿着水流缓缓走向城市。
而,就在粗糙的寒夜里;荒冷
而空洞,也一样负着全民族的
食粮:载重车的黄眼满山搜索,
搜索着跑向人民的渴望;
沉重的橡皮轮不绝滚动着,
人民兴奋的脉搏,每一块石子
一样觉得为胜利尽忠而骄傲:
微笑了,为满足而微笑着的星月下面,
微笑了,在豪华的凯旋日子的好梦里。
征服了黑暗就是光明,它晓得;
你看,黎明红色的消息已写在
每一片云上,攒湧着多少兴奋的头颅,
七色的光在忙碌调整布景的效果,
星子在奔走,鸟儿在转身睁眼,
远处沿着山顶闪着新弹的棉花,
滇缅公路得万物朝气的鼓励,
狂欢地引负远方来的货物,
山峰顶看雾,看山坡上的日出,
修路工人在草露上打欠伸,“好早啊!”
早啊!好早啊!路上的尘土还没有
大群的起来追逐,辛勤的农夫
因为太疲劳,肌肉还需要松弛,
牧羊的小孩正在纯洁的忘却中,
城里人还在重复他们枯燥的旧梦,
而它,就引着成群各种形状的影子
在荒废久年的森林草丛间飞奔:
一切在飞奔,不准许任何人停留,
远方的星球被转下地平线,
拥挤着房屋的城市已到面前,
可是它,不能停,还要走,还要走,
整个民族在等待,需要它的负载。
(选自《闻一多全集·现代诗抄》,上海开明书店194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