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叫大车装个够,
它横竖不说一句话,
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
它把头沉重地垂下!
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它有泪只往心里咽,
眼里飘来一道鞭影,
它抬起头望望前面。
1932年4月
(选自《烙印》,开明书店1933年版)
当我带着梦里的心跳,
睁大发狂的眼睛,
把黎明叫到了我的窗纸上——
你真理一样的歌声。
我吐一口长气,
拊一下心胸,
从床上的恶梦
走进了地上的恶梦。
歌声,
像煞黑天上的星星,
越听越灿烂,
像若干只女神的手
一齐按着生命的键。
美妙的音流
从绿树的云间,
从蓝天的海上,
汇成了活泼自由的一潭。
是应该放开嗓子
歌唱自己的季节,
歌声的警钟
把宇宙
从冬眠的床上叫醒,
寒冷被踏死了,
到处是东风的脚踪。
你的口
歌向青山,
青山添了眉眼;
你的口
歌向流水,
流水野孩子一般;
你的口
歌向草木,
草木开出了青春的花朵;
你的口
歌向大地,
大地的身子应声酥软;
蛰虫听到你的歌声,
揭开土被
到太阳底下去爬行;
人类听到你的歌声
活力冲涌得仿佛新生;
而我,有着同样早醒的一颗诗心,
也是同样的不惯寒冷,
我也有一串生命的歌,
我想唱,像你一样,
但是,我的喉头上锁着链子,
我的嗓子在痛苦地发痒。
1942年5月22日晨,万鸟声中写于河南叶县寺庄
(选自《泥土的歌》,桂林今日文艺社1943年版)
不要看百货公司
那分神气,
心血枯竭了,
它会一头倒下来碰个死!
不要看工厂的大烟囱
摩着天,
突然一下子
它会全不冒烟!
揭开每一口灶门,
摸摸那一堆冷灰,
把手打在心口窝,
去试试每一颗心。
一夜西北风
冻死那么多的人,
大半个中国,
已经是人鬼不分!
这年头,哪儿去找繁荣?
繁荣全个儿集中在战地;
这年头,什么都冰冷,
发热的只有枪筒子!
1945年12月21日于沪
(选自《生命的零度》,上海新群出版社194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