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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望舒

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地,

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她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我的记忆

我的记忆是忠实于我的,

忠实得甚于我最好的友人。

它存在在燃着的烟卷上,

它存在在绘着百合花的笔杆上,

它存在在破旧的粉盒上,

它存在在颓垣的木莓上,

它存在在喝了一半的酒瓶上,

在撕碎的往日的诗稿上,在压干的花片上,

在凄暗的灯上,在平静的水上,

在一切有灵魂没有灵魂的东西上,

它在到处生存着,像我在这世界一样。

它是胆小的,它怕着人们的喧嚣,

但在寂寥时,它便对我来作密切的拜访。

它的声音是低微的,

但是它的话是很长,很长,

很多,很琐碎,而且永远不肯休:

它的话是古旧的,老是讲着同样的故事,

它的音调是和谐的,老是唱着同样的曲子,

有时它还模仿着爱娇的少女的声音,

它的声音是没有气力的

而且还夹着眼泪,夹着太息。

它的拜访是没有一定的,

在任何时间,在任何地点,

甚至当我已上床,朦胧地想睡了:

人们会说它没有礼貌,

但是我们是老朋友。

它是琐琐地永远不肯休止的,

除非我凄凄地哭了,或是沉沉地睡了:

但是我是永远不讨厌它,

因为它是忠实于我的。

(以上选自《我的记忆》,上海水沫书店1929年4月版)

寻梦者

梦会开出花来的,

梦会开出娇妍的花来的,

去求无价的珍宝吧。

在青色的大海里,

在青色的大海的底里,

深藏着金色的贝一枚。

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

你去航九年的旱海吧,

然后你逢到那金色的贝。

它有天上的云雨声,

它有海上的风涛声,

它会使你的心沉醉。

把它在海水里养九年,

把它在天水里养九年,

然后,它在一个暗夜里开绽了。

当你鬓发斑斑了的时候,

当你眼睛朦胧了的时候,

金色的贝吐出桃色的珠。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怀里,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边,

于是一个梦静静地升上来了。

你的梦开出花来了,

你的梦开出娇妍的花来了,

在你已衰老了的时候。

我用残损的手掌

我用残损的手掌

摸索这广大的土地:

这一角已变成灰烬,

那一角只是血和泥;

这一片湖该是我的家乡,

(春天,堤上繁花如锦障,

嫩柳枝折断有奇异的芬芳,)

我触到荇藻和水的微凉;

这长白山的雪峰冷到彻骨,

这黄河的水夹泥沙在指间滑出;

江南的水田,你当年新生的禾草

是那么细,那么软……现在只有蓬蒿;

岭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

尽那边,我蘸着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

无形的手掌掠过无限的江山,

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阴暗,

只有那辽远的一角依然完整,

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面,我用残损的手掌轻抚,

像恋人的柔发,婴孩手中乳。

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

贴在上面,寄予爱和一切希望,

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是春,

将驱逐阴暗,带来苏生,

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

蝼蚁一样死……那里,永恒的中国!

1942年7月3日
(以上选自《戴望舒诗全编》,浙江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 r4wve/R4p3cUPd0OTKTDYYi+tiQGcKFWqTIUivkh2RsjaprR+Cmyw2Is3nKQjm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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