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昭君怨

深禁 ^① 好春谁惜，薄暮瑶阶 ^② 伫立。别院管弦声，不分明。

又是梨花欲谢，绣被春寒今夜。寂寞锁朱门，梦承恩 ^③ 。

词译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深宫的高门，阻断了我爱你的视线。

春蚕到死丝方尽。这次你离开了我，是风，是雨，是夜晚，是相思成茧。你笑了笑，我还未摆一摆手，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了。这个梨花飘零的季节，正是相信爱的年纪。可是我没能唱给你的歌曲，让你一生中常常追忆……

评析

这首词深挚动人，委婉缠绵。作者省略了主语，从宫禁女子的角度，抒写了对已入深宫的表妹的相思苦恋。［参见本书“纳兰词”之一：“梦江南”（昏鸦尽）评析。］词以宫禁女子口吻疑问语气开篇：在这深深的皇宫里，如此美好的春色又有谁去珍惜？如此一来，词人就把他的想象与表妹的实际处境吻合起来，增添了艺术魅力。这也是纳兰性德经常使用的艺术手法，明明是作者在想象，而口吻又是所要描写之人的，有时候简直分不清是谁在写。“薄暮瑶阶伫立”这几句是说，傍晚时分，她伫立在瑶台的台阶上，只听到后宫里管弦音乐声传来，怎么听都不太分明。显然纳兰性德的表妹并未受皇上的宠幸，但是又由于她与纳兰之间的款款深情已经被宫墙隔断，遂内心落寞冷清，在一片丝竹之声的衬托之下，越发凄凉孤寂起来。此几句明里是写她的心怀，暗里表达的却是纳兰对其表妹的深切关怀。

词至下阕，发生了微妙的转折，纳兰由对表妹表示关切转为暗生疑虑。“又是梨花欲谢”。是啊，一年过去了，又是梨花要谢的季节。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梨花”，梨花在古诗词里常常是形容女子容貌和美丽的专用词汇，比如白居易的《长恨歌》中就用“一枝梨花春带雨”来形容杨贵妃的美貌。而女子的命运亦如梨花，梨花易谢，女子的青春复有几何？纳兰不禁怀疑表妹能否耐住青春的寂寞，能否守住“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的誓言。“莫非她真会有盼望皇上临幸之心？”纳兰不禁对其表妹心生怨尤。然而从另一方面想，容若的惊恐疑惧，又何曾不是源于他的一片深情？可以说，纳兰把这份对表妹的复杂情感表达得千回百转，凄婉缠绵。

薄暮瑶阶伫立

深深的宫阙中，还有谁会怜惜这满园的春色？薄暮中，她孤零零地伫立在瑶阶上，遥远的院落里隐隐传来管弦奏乐之声，似有若无。时光逝去，青春不再，又逢满树梨花凋落，虚掩的红门早被失落与寂寞重重深锁，承恩的春梦还能否温暖今夜浸透床褥的寒意？

当然，这首《昭君怨》除了以上这种解读外，还有其他的解读。比如有人觉得这首词是容若借嫔妃之怨抒写自己十年青春耗费在“御前侍卫”繁琐而机械的公务中，以致有书难读，有忿难抒，虽蒙皇恩，却内心孤寂、郁郁寡欢的复杂心绪。也有人认为这首词表达了宫女对生活的渴望，因为“好春”无人怜惜，宫女在怅怅伫立中引领“望幸”，等来的却是失望，而年年苦恨又不断重复，在春寒料峭中，无望的宫女只好回到内室去做一个“承恩”的梦了。幻觉中的一点点安慰，无异于镜花水月，既可悲又可叹。这两种解读，亦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因为诗词鉴赏，本无定论，作者所以作之，心也；读者所以鉴之，亦心也。

注

①深禁：即深宫。宫宛门户皆设禁卫，故云。 ②瑶阶：宫殿中台阶的美称。 ③承恩：受到皇帝的宠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