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平突然有种感觉,孙鸣看起来,真的不像有病,电击疗法虽然见效快,但不可能效果这么好。他的眼睛有愤怒和悲伤,有不耐烦,但眼神并不涣散。
关平的后背隐隐有些发凉,那个有着和林迅一样眼睛的魏湛,会是西门庆吗?
“魏湛的工作室在香港路8号,郁金香咖啡屋对面。拜托你了,再这样下去,我就真的疯了!”孙鸣哽咽了,弯腰给她鞠躬。
从安宁医院出来,关平的心很乱。
她不到三十年的人生里早就明白,世上最看不透的,是人心。因为人心会变。
她又回头看了看身后楼上那一片小小的窗口,里面住满了人。
这两年,她的心灵氧吧求助者越来越多。社会繁荣,人们不再为口粮奔波,灵魂却越来越无处安放。
住在这里的人,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下午预约了两名求助者,关平四点就结束了。她按照孙鸣给她的地址来到雅荷幼儿园。
孙鸣的妻子章青是一名幼儿园老师,关平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给小朋友读故事。
她很漂亮,丸子头,一身蓝色的卫衣,皮肤白皙,笑起来很温暖。
对于刚认识的人,关平最爱看别人的眼睛。章青的眼睛,笑意浮在上面,眼底幽深漠然,透着淡淡的忧郁。
这种人通常对谁都很温和,但和谁也不会深交。
章青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关平,走了出来。
“你找谁?你是?哦,你是……”她好像认出了关平,又不敢相信。
“我是关平,心理医生,我们在医院见过面。”
“嗯,认出来了,你是找我吗?”她的声音很好听,估计是幼儿园老师做的时间长了,和谁说话都象对小朋友。
“是的。”
“你稍等一下。”她回身和另一位老师交代了一下,又走出来。
她带着关平来到外面角落里的葡萄藤架下,“你找我有事吗?”
“确切的说,我是你老公的心理辅导医生。”
“哦。他出了什么事?”
“还好。他只是很担心你,一直说有人要害你们。”
“我知道,他这一年一直如此。他说的那些要害他的人,根本不存在。”
“我既然是他的心理医生,我想知道他这病的诱因是什么。”
章青道:“我也不清楚,去年中秋节,我们去见了他的母亲,回来后他的情绪一直不好,半个月后他开始说有人跟踪他,后来又说有人要撞死他,还说煤气开关开了也是有人要害死我们,煤气的事我都和他解释了,可能是我打开的,可他不相信。”
“见到他母亲有什么异常吗?”
“也没有,他和她母亲关系不太好,他母亲这两年在国外,我这是第一次见她。开始还算融洽,后来要走的时候,他母亲给他钱,他不要,他母亲哭了。其他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他不正常的?”
“快一年了。有一天半夜他起来,一直说有人监视他。在自己的家里,十五楼,谁会到家里监视他?后来他经常疑神疑鬼,我说他病了他不相信。后来睡眠越来越差,有时候一晚上睡不了完整的两个小时,我害怕了,才想着送他去医院。”
“我能见见他母亲吗?”
“在国外呢。不经常回来。”
“哦,这种病越早治疗越好。你和魏湛是朋友?”
“魏湛?”她抬头看了关平一眼:“他帮我们很多。”
“他是你的朋友?”
“他是孙鸣的同学,也是他的好朋友。当然,也是我们的朋友。”她仰脸看着关平,道:“没想到关老师如此关心孙鸣,谢谢啊。”
她岔开了话题。
关平道:“我要给他做心理辅导,肯定要知道诱因。我看他的病历,这是首次犯病,一定要认真谨慎。病历上写的不多。而且,他恳请我来看一看你。我不想骗他,便来了。他很爱你。”
章青脸上一滞,顿了顿道:“是的,我们很相爱。不过病人说的话,你不要太当真了。你特意过来,我很过意不去。现在我要回去了,家长开始接孩子了。”
“我是心理医生,病人的需求,还是要在意的。那你先忙吧。电话联系。”
“那好,我先回去了。”
“好的。”
关平很清楚自己对孙鸣这位病人是与众不同的,她竟然答应他的话,来看他的老婆!
关平走出来,到对面的云南米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碗牛肉米线,一瓶红茶饮料。
她仰脖咕嘟咕嘟喝了半瓶饮料,坐在那里,正好能看到对面的幼儿园。
章青的话没有任何问题。可是章青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认真回应她,如果一个人回答你问题的时候,一直盯着你超过五秒,那么,她一定不是在回答问题,而是在认真地应对你。
关平摇了摇头,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了?她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社会繁荣富强,哪有这么多居心叵测的人?
自己敏感,一定是因为林迅。林迅或许因为职业特点,或许是天性如此,他通常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细节。
可是章青太过冷静。她问什么,章青回答什么,没有一句多的,这不正常。她以前咨询病人家属的时候,他们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还不停地问什么时候能好。
章青从未问过。
漂亮的服务员端上米线,关平倒了好多醋,加了几大勺辣椒,里面的小油菜都变成了红色。旁边的女孩看的直伸舌头。
吃着美味,关平的心情好了起来。但愿,是自己想多了。她有时候有些讨厌自己的职业。
比如前面这对情侣,关平断定他们走不长。
女孩正在说话,声音软糯,在撒娇:“我不吃香菜,不吃内脏,不吃羊肉,不吃葱花,也不喜欢吃醋…”
男孩道:“好啊好啊,我知道了。”他的脸上带着笑,但他的嘴角在颈阔肌的作用下,向两侧拉伸,下唇几乎拉平,笑的露出了牙齿,但下齿被上齿遮挡。这不是真诚的笑,是掩饰的厌恶。
有时候看的太明白真的没有意思。
吃完了米线,关平用漂亮的印花纸巾擦了嘴,将桌子也一并擦了,准备离开,她习惯性地瞥了幼儿园一眼,却看到幼儿园门口站了一个熟悉的人,魏湛。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那棵粗大的法国梧桐后面,一动不动。他的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黑色的大衣翻卷着,紫灰色的发,如此醒目。
关平目瞪口呆,这个样子的他太像林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