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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

喜欢你要怎么说出口

我们的心事都像一封永远不会寄出去的信,写的是寻人启事,却没有收件人。

北京这两天天亮得逐渐早了起来,我又天亮还没睡。

可能对日出的执念一直困扰着我,我总爱这个时候躺在地毯上,看着城市渐渐苏醒。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睡在我旁边的二筒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

我心想,谁这么厉害居然可以跟我一样到这个点还不睡觉。

一看来电显示,刘校文。

他就这么出现在我家门口,戴着耳机,带着猫粮。

北京的风呼啦呼啦吹,他的发型也呼啦呼啦乱成一团。

老刘跟我打完招呼,径直走向二筒,开始对它说话。我当然知道老刘不是真的在跟二筒说话,他是在对自己说。

二筒是我养的一只猫,来我家之前它短暂地有过一个主人。主人去了广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于是二筒就被放在我家,有了我这个新主人。

二筒本来不叫二筒,因为某些原因我给它换成了现在的名字。

是的,老刘喜欢二筒之前的主人,七喜。

2014年,老刘跟七喜认识。

他们原本是一个微信群里的小伙伴,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把他们拉到一起。那些年流行一种残忍又刺激的游戏,就是红包接龙。

群里的几个人都热爱这样的游戏,没完没了地红包接龙,一直到半夜也不消停。

就这样,素未谋面的老刘和七喜渐渐发展起了革命友谊。

因为他们总是轮流输。

夏天,七喜拿着两套衣服,连箱子都没带就杀来了北京,风风火火。

她找了一份工作,在大悦城附近住下,正好跟老刘住得很近。

于是线上的友谊发展到线下,两个人时常聚会。

只是他们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同。

如果说有人静静的,像春天吹过脸庞的风,那七喜就是十二级台风,来势凶猛却又转瞬即逝。

老刘是个安静的人,聚会时也不讲什么话,轮到他喝酒了也不含糊,拿起酒杯就喝。

有一天他们聚会,一群人七嘴八舌说要玩游戏。

老刘是天生的倒霉属性,也不争辩,也不耍赖,就这么喝倒了。

是七喜把老刘扛回家的,第二天老刘醒过来,冰箱里多了很多甜点和牛奶。

冰箱上贴着一张小字条:牛奶给你醒酒,甜点都留着,是我的。

2015年2月,七喜生日。

老刘想了很久要给七喜送什么礼物,最后拼了一个乐高送给七喜。

聚会上七喜一个个拆礼物,老刘看到别人送的要不很名贵,要不就是很用心,手心全是汗,总觉得自己太寒酸。

他不是怕七喜嫌弃他,而是怕七喜拆开礼物的时候,会在朋友面前丢脸。

七喜拆开礼物,是一辆乐高汽车模型。

老刘不好意思看七喜的眼神,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上一次我们逛街的时候,你说……你说这个模型挺好看的。”

七喜哈哈大笑,说:“就是那次我陪你去乐高的时候吗?这么一句话你都记得啊?”

老刘涨红了脸,七喜不再开他玩笑,给了老刘一个拥抱,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一切都消失了,全世界只剩下七喜的那个拥抱和他的心跳声。

他一直没有缓过神来。

直到聚会结束,七喜已经喝得走不稳路,老刘搀着她,说:“我送你回家吧。”

七喜说:“好啊,先陪我去便利店买冰激凌吧。”

结完账走在寒风中,老刘哆嗦着问:“为什么大冬天的你也要吃冰激凌?”

七喜坐在台阶上,说:“我分手之后爱上了吃冰激凌,如果心不能甜一点,就让胃甜一点吧。”

老刘站在一旁,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我和老唐都知道老刘喜欢七喜,因为在没有七喜的场合,老刘也时常提起她。

2015年冬天,老刘来找我。

他问我:“老卢,你知道暖气坏了应该怎么办吗?”

我疑惑地说:“我也刚来北京,不太清楚,要不找找物业,你家暖气坏了吗?”

他摇摇头,说:“不是我,是七喜家暖气坏了。”

我说:“那你让她找物业啊。”

他说:“七喜最近不在家。”

我八卦起来,说:“那你怎么知道她家暖气坏了?”

他摸摸鼻子说:“上次我去她家找她的时候发现的。”

我脸上浮起阴险的笑,说:“哦哟,可以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他赶紧摆手,说:“你想什么呢,我们好几个人一起去她家轰趴(家庭派对),那时候天还不太冷。”

说到这里他面露愁容,说:“那时候天还不冷,现在这么冷,她回家了哪儿受得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自顾自地刷起淘宝,问我:“你觉得哪个电暖气比较好用?”

我问:“你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表白?”

他说:“我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一样,她热烈,我沉默。她喜欢翻山越岭去追逐北极星,我想我更适合舒服地躺在草坪上看星星。最后都是分道扬镳,走不成殊途同归。”

他接着说:“这段时间我们几乎每天在一起,她喜欢一个人时的眼神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从来没有在那个眼神里住过。”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我们也都知道。

七喜一直没能忘了自己的前男友。

有一天我们一起去看话剧,看到一半七喜就哭了。

因为七喜的前男友是个话剧演员,跟他谈恋爱时,他总会跟七喜一起在家先对一遍台词,把剧情先练习一遍。

我想,她一定是想到他了吧。

不知怎的我突然看向老刘,他正在手忙脚乱地找纸巾。

他动了动嘴可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纸巾递了过去。

千万句想说的话,变成无声的默剧。

十二级台风,怎么跟小桥流水在一起呢?

于是明明很喜欢,却假装不在意。

都说两个人相处,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成为朋友,要么成为恋人。眼瞅着他们向着朋友的可能性飞奔而去,我们心想一定要撮合他俩。如果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可以给七喜幸福,除了老刘,不作他想。

有一天我们去唱歌,怂恿老刘去表白。

老刘说:“我不要。”

我说:“表白了不成功能怎么样呢?”

他说:“我可能会死。”

老唐说:“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是死。”

我赶紧打断老唐,说:“死什么死,万一成功了呢?就算只有万一的可能性,跟那幸福比起来,你不觉得可以试一试吗?”

老刘还是一个劲地摇头。

我跟老唐对看一眼,心生一计,一起给老刘灌酒。

酒过三巡,我们微醺,整个世界都突然美好了起来,我站起来,说:“老刘,如果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白,就唱歌给她听啊!你不敢太直白,把所有情绪都藏在歌里面总好了吧!”

他终于拨通电话,却开始支支吾吾,说:“七喜,你……你有空不?我……我给你唱首歌吧。”

然后他小声开始唱,一开始唱得不成调,后来进入状态,最后几乎是哽咽着唱完这首歌。

挂电话时他哭了,我问:“怎么样,成功了吗?”

他说:“电话刚打过去她有事就先挂了,我对着空气唱完了这首歌。”

我心一沉。

我们的心事都像一封永远不会寄出去的信,写的是寻人启事,却没有收件人。

老唐不死心,发微信给七喜,好说歹说把她叫来KTV。老刘看到七喜的一瞬间,眼神明亮起来,嘴角开始上扬,本就是微醺状态,现在变成心神荡漾。

那一瞬间我想,喜欢一个人真是好啊,整个人都能明亮起来。

两个人坐在一起,七喜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实在是有事,你想唱什么歌?”

我赶紧帮忙,跑到点歌台前面点了一首《我爱的人》。

老刘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拿起麦克风。七喜却一把抢过麦克风,说:“我会,我来唱我来唱。”老刘顿时泄了气,整个人眼神都黯淡了下去。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唱歌散场,七喜搂过老刘说:“你们不是总让我走出来吗?我最近喜欢上一个人啦。”

老唐赶紧接过话茬儿,说:“那个人是不是就在这里呢?”

七喜笑着说:“你可别自恋了,他不在这儿。”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老刘尴尬得连笑都笑不出来。或许有时我们应该庆幸,有些歌没有唱出口,就永远没有曲终人散。

可我还是觉得奇怪,心想七喜不该没有发现老刘喜欢她啊,就拉着老刘问:“上次你到底有没有送她回家?”

老刘说:“有啊。”

我说:“送她到家门口了吗?”

老刘说:“没有,我打车顺路,就把她放到小区门口了。”

我哭笑不得,不死心地又问:“那电暖气呢,你送了吗?”

他说:“送了啊。”

我心急地问:“她啥反应?”

他摸摸头,说:“我收件地址直接写的她家,她应该不知道是我送的吧。”

我恨铁不成钢,焦急地说:“你喜欢别人怎么就不表现出来呢?”

他说:“我想跟她多待一分钟,想送她到她家门口。可我不敢跟她多待一会儿,我怕我忍不住告诉她我喜欢她,我甚至不敢多看她的眼睛。”

我问:“为什么呢?”

他说:“我怕她知道了,我们的距离会变得越来越远。”

我举手投降,对他无计可施。

又突然想起塞林格的一句话:“有些人觉得爱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和一堆孩子,或许爱就是这样,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

那么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吧,想触碰却又收回手。

老刘知道七喜过去的故事,当他知道七喜喜欢上别人时,他大概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开心。

可糟糕的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多喜欢一个人,直到看到她爱上别人。没办法逆转。

原来他这么喜欢。

他不止一次地梦到他们在一起,他想对七喜说“我喜欢你”,可每到这时候,他总是惊醒。

他开始正儿八经地帮七喜追那个男生。

七喜大概也没发现,那阵子是他仅有的几次可以直视她的眼睛。

七喜问:“我这条微信应该这么回吗?”

他说:“你就这么回,如果我是这个男生,我肯定会开心的。”

七喜问:“我应该经常把他约出来吗?他好像还挺难约的。”

他说:“喜欢一个人当然应该把他约出来啦,多见一次面就多一次机会。”

七喜终于鼓起勇气表白,却和老刘同病相怜。

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他知道七喜心情不好,就陪她一起吹风,一直陪到早上七点。

两个人一起轧马路,从慈云寺桥一路走到朝阳大悦城,每走过一个便利店,都买一个冰激凌。其实老刘胃不好,可还是这么陪着她,就这么慢慢走了一晚上,一直走到太阳升起。

他用尽全部力气安慰她,却没有办法说那句,我喜欢你。

喜欢是一种多么贵重的东西,贵重到所有人面对自己喜欢的人,都说不出口。

他想,就这么样吧。

他想,如果她可以开心,那他就做她身边的萤火虫。

两天后他们聚会,七喜突然说自己要去佛山。

老刘什么都没说,跑到阳台自己抽了根烟。

他觉得自己正在沉入深深的海底,呼救声也是沉默的。

故事的然后呢?

故事的然后是他终于表白了。

那天是七喜要离开的前一天,老刘帮她收拾。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二筒。

“加菲真可爱啊。”老刘说。

“我把它交给卢思浩了,他一直想养只加菲,你可以去他家看它。”七喜说。

老刘帮七喜收拾打包好所有行李,七喜说:“当年我来这里是为了忘记一个人。”

老刘问:“然后呢?”

七喜拍拍老刘的肩膀说:“然后我就遇到你们了呀,来北京真的太值了。”

老刘看着七喜的笑容,终于忍不住说:“你要走了,我会想你的。”七喜说:“我也会想你的。”

老刘用把心都掏出来的力气说:“我的意思是我会很想你很想你。”七喜愣在原地,问:“怎么了……”

老刘终于还是说出那句话:“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我以前听别人说,这世上有两件事情是藏不住的,一个是咳嗽,一个是喜欢。

藏不住的,喜欢会从你的眼神里溢出来,喜欢会从你的举动里表现出来。

最后鬼使神差,你还是会跟她说那句,我喜欢你。

七喜当时是蒙的,她始终不愿意相信老刘喜欢她。

喜欢她为什么不表现出来?

喜欢她为什么总是不送她回家?

喜欢她为什么要在她喜欢别人的时候毫无保留地帮她追另一个人?

我无法回答,她也无从知道答案。

或许老刘自己也无法回答。

只是他告诉我他很喜欢我写的一句话:

“我是一个对你百般挑剔未必说,对你有好感临死未必讲的人。宁可你消失的时候急得满世界找你,去任何你可能出现的地点,也会在街角看到你身影的时候假装不经意路过。宁可让你觉得我不在意你,也要死要面子活受罪怕自己过于爱你。所以未来的日子里我意识到,这可笑的自我保护意识和自尊心会与我如影随形。”

除非喜欢到想要跟她一辈子在一起。

他什么都不会说。

但他最后还是表白了。

我想,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吧。

直到七喜要走,他才终于明白自己有多喜欢。

不是那种在街上看到好看的姑娘惊鸿一瞥的喜欢,不是那种有时睡前收到她的信息会突然心动的喜欢,是那种想要跟她在一起一辈子的喜欢。

可七喜还是去了佛山。

临走前她说:“如果你早点说,或许我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老刘说:“如果我早点说,或许你也不会考虑我。”

七喜没有回复他。

如果没有时差就好了,我喜欢你的时候你恰好喜欢我。

有时就算你沿着你喜欢的人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她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因为你喜欢的是曾经的她,她喜欢的是曾经的另一个人,所以你们之间永远有时差。

原谅我无法续写这个故事。

因为故事的结局就是这样。

我听着他对着我家的猫说完了所有的故事。

他想,只要她能开心,他愿意用尽自己的力气去做到最好。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我去他家玩。

我打开冰箱,原本是想找几瓶啤酒,冰箱里却放满了甜品。

我问:“你一个大男人,冰箱里为什么放满了甜品和冰激凌?”

他说:“万一有一天她来我家玩呢?”

可是他错过了时机,喜欢的人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在我家对着猫说话。

一只装满秘密的猫,扫码回复“二筒”,瞅瞅长啥样儿。

相聚那么短,别离那么长

留在这个城市有多不容易,我想你比我还明白。

先从一部电影说起。

电影的名字叫《忠犬八公的故事》,主角是一只叫八公的狗。没有人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幸好它遇到了一个好主人。八公每天都会送教授上班,五点准时在车站等着教授下班,然后摇摇尾巴扑向教授。

八公有一个特点,就是不爱跟主人玩球。

有一天教授上班前,它一反常态地叼起球,哄教授开心。可也就是那天,教授在上课时突然倒下,因心肌梗死突发而死亡,再也没有回到那个车站。之后每天傍晚五点,八公都来到火车站前等候、凝视,等待它的主人回来。第二天,第三天,从夏季到秋季,十年时间里,八公风雨无改,直到它最后死去。

恰好我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朋友来我家,她看到一半就开始抽泣,电影还没有放完她就已经号啕大哭。

我递过去一沓纸巾,她边哭边讲她跟一条狗的故事。

姑娘是在五年前的一天夜里遇到点点的。

点点是只流浪狗,每天夜里没地方可去,就窝在她家小区门口的一排自行车中。有天姑娘下夜班回家,从超市买了些吃的准备往家走,突然听到身旁一声狗叫。

她吓了一大跳,转头看见一条脏兮兮的流浪狗瞪着眼睛看着她。她本来想转身就走,却发现它后腿正流着血。

她不想管它,心想一只流浪狗有什么好管的。

可与它四目相对的时候,姑娘还是心软了。

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心想附近就有宠物医院,可她一个人实在抱不动它,就打电话给当时的男友。男友皱着眉头赶了过来,看都没看狗一眼,拉起她就走。

她说:“等等,它在流血……”

男友说:“关你什么事,这世上流浪狗这么多,你还要一个个救?你闻不到它一身的臭味吗?”

姑娘犹豫了会儿,想了想,从袋子里拿出一根香肠,小心翼翼地丢了过去。

心一狠,还是回了家。

回到家姑娘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想去看看那只狗怎么样了,却发现那只狗已经不在了。她暗自祈祷着是一个好心人把它送去了医院。

一星期后,姑娘又忙到深夜。

到了小区门口发现那只狗蹲在一旁,扑哧扑哧地喘着气。

姑娘喜出望外,转身想去超市给狗买一点香肠,心想这也是缘分。狗却突然大叫起来,一副要咬人的样子。

姑娘吓得后退三步,心想亏我还买东西给你吃,她示意狗安静下来,没想到它越叫越大声。

听到叫声的社区保安大哥从值班亭走出来,作势要赶狗,说:“去去去,吵死了,叫什么叫……”

话还没说完,突然向着姑娘身后的方向跑去。

姑娘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顺着保安大哥的方向往后看,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包被划开了一个口子。

十几分钟后,保安大哥拿着一个钱包回来了,说:“这钱包是你的吧,下次要小心啊,临近年关到处是小偷,你看看还有没有丢什么?”

姑娘惊魂未定,赶紧翻翻包,说:“还好还好,没丢什么。”

然后她蹲下来摸摸狗的头,说:“你刚才叫是想告诉我这个吧,谢谢你。”

说来也怪,狗像听得懂人话一样,顺从地蹭了蹭姑娘。

她问:“这只狗有名字吗?”

保安大哥说:“一只流浪狗哪儿来的名字?”

姑娘看狗一直点着头,想了想,说:“那你就叫点点吧,我叫青青。”点点听懂了自己的名字似的,把头往青青手上靠。

玩着玩着手机响了起来,男友催她回家。

接完电话青青起身往前走,没想到点点居然跟着她走了起来。

可点点走不快,因为腿上有伤,只能一瘸一拐地跟着。

青青看着心疼,停下来对保安大哥说:“大哥,你能不能先帮我照顾它?”

保安大哥一口回绝,说:“别别别,我可照顾不来,我看它这么喜欢你,你还是抱走它吧。”

青青想了想,蹲下来对点点说:“点点,是你帮我找回了钱包,来,跟我回家。”

回家路上青青一直盘算着怎么跟男友说点点的事,打开门才发现他妈妈也在。

青青礼貌地打招呼,男友妈妈却没理会,捂着鼻子说:“哎哎哎,你抱的是什么玩意儿,这么臭带回家干吗?”

她赶紧解释:“阿姨你不知道,我的包差点丢了,是它帮了我……”

话还没说完,她男友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一把夺过点点就往门外丢。

青青来不及喊点点的名字,男友就一把关上了门。

他责备道:“青青,你能不能懂点事,我妈在这里你还抱这么臭的一条狗回来?”

青青说:“它今天帮了我!我想养它!”

男友嗤之以鼻:“不就是想卖个乖,让你这种心软的人把它抱回来吗?”

青青还想争辩,阿姨打断了她:“青青,阿姨看你们同居这么久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总是这么占着我家儿子便宜不太好。我看我儿子挺喜欢你的,你俩尽快结婚吧。”

青青说:“阿姨,我没占你儿子便宜,房租我也付一半的。”

他妈妈说:“你为了我儿子来北京,想要什么我能不知道?我不跟你争这个,我是来通知你的,下个月你们就结婚。”

青青内心一股怒火,可还是忍了下来,拉着男友的手说:“你跟阿姨说说,我好不容易找到喜欢的工作,等我工作再稳定点就结婚。”男友却说:“我妈说得……也有道理,咱俩恋爱这么多年了,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他妈妈嘟嘟囔囔:“这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对了,那条流浪狗是怎么回事?存心的吗?”

男友说:“妈,那就是小区里的一只流浪狗,我不会让它进家门的。”

我不懂事?我不懂事还自己拼命找工作?我不懂事还坚持要付房租?青青觉得委屈,放开了男友的手,说不出话来。

男友送他妈回家,青青在沙发上默默掉了会儿眼泪,突然想起点点。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

她想到这里,立马穿上衣服出了门,刚下电梯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点点。

她蹲下来摸摸点点的头:“点点,对不起,姐姐暂时不能带你回家了。留在这个城市有多不容易,我想你比我还明白。”

她说:“点点,姐姐还有很多烦心事,可惜你听不懂。”

点点抬起头看着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像两颗黑珍珠。

她接着说:“姐姐跟你说啊,姐姐有个在一起四年的男朋友……”

说着说着,她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姐姐是个特别要强的人,从来没主动问他要过一分钱,从来没有。可为什么他妈妈说我占他便宜呢?他也不帮我,还说我耗着他。”

点点的眼珠子不转了,用前爪拍了拍她的手。

青青惊喜地认为点点听懂了她的难过和歉意,蹲下身抱着点点哭了出来。

青青放不下四年的感情,放不下他,选择了妥协。

她也放不下点点,只能把点点安顿在地下车库的一个角落里,为它简单布置了一个家。

那几天,她还会陪点点玩会儿,可后来时间越来越少,她也为了争一口气,拼命加班,只好每天早上出门前去看看点点,然后给了保安大哥一点钱,拜托他时不时地买点狗粮。

有一天早晨她不小心睡过了,穿上衣服就狂奔到公司,忘了去看点点。回家时已经凌晨,整个人晕晕乎乎,世界一片寂静,没有一丝色彩,直到她在小区门口意外地看到点点。

点点老远就看到青青了,可它瘸了一条腿走不快,只能慢慢地向青青靠近。

青青跑到点点身边,点点摇着尾巴,在原地围着青青转圈圈。

故事说到这里,她眼圈又红了,说:“所以我特别懂教授看到小八在等他的心情。”

我以前一直在想,为什么狗能知道主人什么时候回家。

看了《忠犬八公的故事》后才突然明白,大概是有一天小八听到了火车汽笛声,然后听到了人群嘈杂的声音,有那么几个人会跟它打招呼,接着它的主人就会出现。它试验了几次十几次几百次,终于确信了这就是真理。

只要太阳开始落山,接着响起火车汽笛声,主人就会出现啦。

小八一定是这么想的。这是它总结出来的规律,这是它推断出来的能等到主人的方法。

直到有一天教授再也没能回来,它还是满心期望着,只要按照这个方法等,一定能等到的。

于是一等就是九年,对小八来说,一等就是一生。

青青继续把故事讲了下去。

后面的故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

婚后半年她就离婚了,因为两个人意见不合,实在不合适。

结婚前她以为只要拼命,就能改变他家人的看法。结婚后才发现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就算她努力工作努力赚钱,还是受欺负。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婚姻却是两个家庭的对接。

婆婆说话越来越刻薄,甚至看不起她的父母。她以为老公会多少向着她一些,却发现老公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理会她。

她忍耐得够久,跟她妈妈打电话时大哭一场。

终于下定决心。

这时她说起,在她结婚前的一个周末,难得休息,她买好了狗粮去车库找点点。

点点却不见了。

她喊着点点的名字找遍地下车库,找遍整个小区,终于在小区门口看到几个少年围着点点,用石头块轮流扔它。

瘸了一条腿的它根本跑不掉,只能呜呜呜地叫,叫得青青整颗心碎成几片。

她疯了一样地冲了过去,声嘶力竭:“快停下!”

带头的一个少年说:“大姐,一只流浪狗而已,至于吗?”

青青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们,说:“这是我的狗!我的!”

点点已经被砸得满头是血睁不开眼睛,可它知道是青青来了,居然挣扎着站了起来。

青青已经眼泪两行,不顾一切地挡在点点身前,少年们只得摊摊手,哄笑着走了。

青青抱着点点,眼泪一滴滴掉下来,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懦弱是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你……都是我的错……”

点点拼命地爬了起来,爬到青青的怀里,嘴里“呜呜呜”地叫。可它已经叫不出声来了,每声“呜呜呜”都变成了沙哑又轻声的“嗷嗷嗷”。

青青抱着点点泣不成声。

从宠物医院回来,青青不顾男友的脸色,自顾自地把点点抱在怀里带进了家。

她一边抱着点点一边说:“你看,这是姐姐的房间,这是姐姐最爱看的书。”

点点耷拉着脑袋,认认真真的样子,似乎想记住点什么。

青青说:“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姐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男友当然不同意点点住进家里,青青扭头跟他大吵一架,在门口拉住男友跟他理论。

男友最终妥协,可以在储藏间给点点一个位置,条件是点点必须待在那儿不能出来。

青青欣喜地跑到客厅找点点。

点点却不见了,她才发现刚才一直忘了关门。

这一次,再也没有找回来。

它能去哪里呢?

一身伤的点点能去哪里呢?

她一夜没睡,找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保安大哥找到她,说:“狗死了,就在早上,死在垃圾堆里,被当成垃圾拖走了。”

保安大哥说得风轻云淡,转身走了。

整个世界都不在乎这条流浪狗,直到它遇到她。

整个世界都不在乎青青的感受,直到她遇到它。

后来呢?

抱歉,没有后来了。

花了很久,青青才说完这个故事。

她眼泪一直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一字一句地说:“第一次遇到点点的时候,我甚至有点嫌弃它。最开始的时候,我不过给了它一根香肠而已,它就把我当成了这世上最好的人。我真的没有那么好,我听人说,狗狗在即将死去的日子里,为了不让主人伤心,会把自己藏起来,安静又孤单地死去。我那天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我以为它像上次一样,慢慢地伤就好了。”

她接着说:“我再也没办法养狗了,因为狗太好了。好到你怀疑自己,到底自己有什么样的魔力。我太自私了,我欠它的太多,这个重量可能让我再也没有办法去面对另外一只狗了。”

我看了看身边的二筒,养宠物的人或许早晚都有一天要面临离别。我不知道我到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她看懂了我的眼神,说:“没关系的,我会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变成点点爱的那个样子。”

然后她问我:“老卢,你家里有能打印照片的打印机吗?”

我一愣,说:“有啊,书房里就有。”

她说:“你想不想看看点点长什么样子?”

照片是一张模糊的合照,是在黑夜拍的,勉强可以看出来一人一狗。

我问:“怎么拍得这么模糊?”

她说:“这是有天晚上我出门去便利店的时候,让门口保安拍的。

我有个小毛病,视力一直不太好,加上长久以来的挑食,导致轻微型夜盲。点点在和我相处的日子里可能发现了这个问题,因为我在它面前摔过一次。后来只要我半夜出门买东西,它就走在我前面,当我的眼睛。”

我把照片递了过去,过了会儿,我听到她喃喃自语。

简简单单四个字:“我很想你。”

你养过狗吗?扫码回复“点点”,获取这张照片。

回不去的地方叫家乡

思念是想要穿越时间,去看看过去的你。

可我们谁都没有时光机,只能在深夜对自己说话。

我有两个奶奶。

从我记事起,我妈妈的妈妈我叫奶奶,我爸爸的妈妈也叫奶奶。所以我天生就没有外婆的概念。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我跟我妈妈姓,所以双方我都要叫奶奶。

也因为这样,我小时候的大部分时间都跟我妈妈这边一起住,很少去我爸爸的老家。

我的童年是属于乡下的。

小时候家门口是条泥路,再远点是座小山。这儿有菜园,有田地,有麦浪,有漫山遍野的蒲公英;这儿有沙地,有弹珠,有水浒卡片,树藤依附着万家灯火。

街边卖糖葫芦,卖棉花糖,人来人往,街边每个阿姨大婶都会跟我打招呼,天气一热我就拿着西瓜一路小跑,给她们送切好的西瓜。

她们都会摸摸我的头,夸我乖。

可一个小镇只有这么大,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我撒腿跑,跑疯了一个小时就能跑完,待得久了,我就想去我爸老家看看。

因为我爸的老家在一个小岛上,我可以去看长江,跟长辈们去捕鱼,再趁他们不注意在泥里打滚。那时不比现在,不敢用力呼吸,怕吸进去一口雾霾。那时你站在江边,张开双臂,可以假装自己在飞,一眼看不到尽头。用力呼吸一大口,可以闻到类似雨后的泥土味道。

所以我喜欢这里。

我喜欢坐船慢慢悠悠,我喜欢掀开一块石头偶遇一只螃蟹,我喜欢看着岛边的芦苇荡,我喜欢我爸带着我一边看小岛的风景,一边说他跟我妈谈恋爱的故事。

他总爱说有一个码头,是这个小岛上第一个码头。以前去镇上,只能坐渔船,所以那时他俩谈恋爱,他得起一个大早,到镇上找到我妈妈,然后约会不了多久,就得赶紧坐船回来。

我妈这时总乐呵,说:“你看,我就说是你爸追的我吧。”

我爸说:“不是不是,这只能证明我们是自由恋爱,没有谁先喜欢谁。”

我妈倒也不争辩,对我说:“你看我们洋气吧。”

这个码头的另外一边,住着我奶奶。

其实我对奶奶的回忆,并没有那么丰富。

即使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奶奶也已经满头白发了。

我爸是他们家最小的孩子,我大伯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我奶奶四十三岁的时候,怀上了我爸。所以我很小的时候,我奶奶就已经老了。

那时我很少能去看她,又一到小岛就贪玩,总是没能跟奶奶说上几句话。

每次我都是兴冲冲地跟奶奶打招呼,说奶奶好。

然后就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

奶奶那时身体就不太好了,不太能动。

她就拿着一张椅子,一坐一整天,看到我回来了老远就开始喊:“浩浩回来啦,来我们吃饭,我们这儿的鱼都是刚捞起来的。”

吃过饭,一家子就开始嗑瓜子,聊那些我听不懂的事。

我总是觉得无聊,就拉着同辈一起去外头了。

等到我回来,家里热热闹闹,大伯、二伯和我爸还在喝酒,我就看到我奶奶在旁边一脸笑容。也不说什么话,也插不上什么话,偶尔有个关于她的话题,她就开心地接两句。

想继续说的时候,大家又换了个话题。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场景就觉得很难过,想跟奶奶聊天。

奶奶总是问我:“今天的鱼好吃吗?”

我点点头。

奶奶又接着说:“学习怎么样?”

我拍拍胸脯,说:“特别好。”

她就摸摸我的头。

我又长大了点,告别了小镇,搬去了市里。

小镇都很少回去,小岛就更少去了。

我再也没有看到那漫山遍野的蒲公英,也再没能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看偶尔经过的蚂蚁。

偶尔回几次小镇的时候,发现小镇开始建设了。

泥泞路通通换成柏油路,远处的小山要被开发成一个旅游景点,院里的树藤全砍啦,家家户户装起了空调和大彩电,近处盖起了新的居民楼,田野被赶到了远方。

我再也没看到那萤火虫。

我有点不想回这个小镇了。

好在小岛还没怎么变。

也许是因为地理位置很难开发,这么些年小岛的变化,似乎仅仅局限于更新换代的摆渡船。

再也不见那晃晃悠悠的小渔船,一艘大轮船取而代之。

好在芦苇荡还在那儿,风一吹就开始摇曳,我张开双手,还能呼吸到雨后的泥土气味。

每当这时我就觉得开心,因为还能找到童年的味道。

奶奶也还是一样,在天气好的下午坐在门口晒一下午太阳。

等到天黑了我回去,她才自己把椅子慢慢挪回去。

有一次我回去晚了,奶奶还是坐在门口等我。

我说:“奶奶,天黑了,快进去吧。”

奶奶却不搭茬,说:“浩浩回来了,来我们去吃饭。”

吃完饭又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乐呵呵地听着我们说话。她还是会问我:“鱼好吃吗?”

我点点头。

她又接着问我一遍:“鱼好吃吗?”

我说:“奶奶你问过啦,好吃。”

那时我觉得奶奶老得更快了,说话开始不利索了。

有一天我爸告诉我,奶奶老了,开始痴呆了。

我问:“什么是痴呆?”

我爸说:“就是会变回小孩子的样子。”

我突然意识到,奶奶已经开始老了,那么这座小岛怎么可能没有改变呢?

以前吃完饭,大家还一起热热闹闹地聊天,喝多了再各自回家睡觉。就算奶奶插不上话,也总还能在旁边听着。现在我们吃完饭聊天要掐着点儿,聊不了几句就得走,怕赶不上回去的那艘船。

大家都搬出去住了。

大家都离开这个小岛了。

这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这里的孩子也越来越少。

明明以前这里还有所初中的,孩子们放学还会经过这儿,跟我奶奶打招呼。

可从什么时候起,这所初中也不见了?

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随着成长和那些繁重的学业,我没那么想奶奶了。

我想去看看世界有多大,我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我开始习惯科技的便利,我也不想念那所谓的泥土味道了。你看,就算北京有大雾霾,不还是这么多人扎堆儿奔向北京?天黑了也不再看日落了,只想赶快回家。

我不再去捕鱼了,我不再去江边吹风了。

我不再撒着娇让我爸带我回去了。

没有电脑,手机信号又很差,电视机总没有几个台,成了那时我对小岛的唯一印象。

待不了多久,我就想要回市区。

太无聊了。那时的我想。

再后来,我只有年中和年后回去一次了。

这成了我仅有的能见到奶奶的日子。

过年是小岛唯一热闹的日子,可奶奶还是一个人晒着太阳,大伯、二伯有时会跟奶奶聊聊天。那时的奶奶已经听不清了,我们说话总要重复好多遍。

可只有我,只有我喊奶奶的时候,她可以立马听到,然后回我:“浩浩,你回来啦。”

我点点头,说:“我回来啦,奶奶。”

电视台在放着春晚,我们一边吃瓜子,一边聊得热火朝天。

奶奶啊,一个人坐在外头,谁叫她进来她也不肯。

跟以前不一样的是,她已经没法跟我们一起吃饭了,她坐不了吃饭的椅子。

我们就轮流端着菜给奶奶挑一些过去。

吃完饭大家照例又热火朝天地聊一会儿,有好几次我看到奶奶一个人站起来,对我们说:“我先上去睡觉了。”一个人默默地离开我们,上楼睡觉。

我奶奶其实很高,一米八的身高,可那时我看她的背影,总觉得奶奶变小了。

奶奶变小了,像个孩子一样,脸上挂着谁也不懂的笑容,走路像刚学会一样,小心翼翼。

她再也没有问过我:浩浩,鱼好吃吗?

浩浩,学习怎么样?

再也没有过。

2014年元旦,我回去过年。

她再也没办法在院子里晒太阳,因为她受不了这该死的冬天。

她开始完完全全一个人生活,像是例行公事一样吃饭,睡觉。

只是她还是能听到我的声音。

我说:“奶奶好。”

她说:“浩浩回来啦。”

我忍着眼泪,说:“嗯。”

我爸说:“你多跟奶奶说说话。”

我说:“奶奶,您孙子现在可出息啦,在写新书呢,有机会带给你看。”

奶奶一脸笑容地看着我,我想她大概已经听不清我说什么了,可隐约觉得她孙子在跟她说好消息。

我突然想起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跟奶奶说话,然后变出一张奖状。

这些年,我已经和奶奶生疏了。

因为许久没法见面,也因为没有从小在一起。

可每年过年还能看到奶奶,就觉得一切都好。

我希望不管是好的坏的,都能留在生命里,一个都不要走,一个都不能少。

过完年要走,我想说去看看奶奶,可还是没来得及,匆匆忙忙去上海,差点误了飞机。

我爸在我上飞机前给我打电话,说:“浩浩,带个女朋友回来。”

我心里烦,说:“真是,别催了,这个要看缘分,你和妈妈不还是自由恋爱吗?”

我爸说:“不是给我们看的,是给奶奶看的。”

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事可能快来了,可我不敢想。

不敢想,怕这件事变成心里的刺。

后来生活忙碌,我奶奶也不会用电话,我们之间的联系,又少了起来。

2014年11月13日,我再次坐上回家的飞机。

下飞机时我没有看到爸妈,一个叔叔来接的我。

他看到我半晌没说话,我问:“我爸妈呢?”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说:“你奶奶今天走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下,突然间一片空白。

今天?

我在飞机上的时候吗?

我想哭,可是我一滴眼泪都没流。

直到葬礼那天,我都没有哭。

我第一次看到我妈妈哭得那么伤心,我爸跟大伯、二伯一言不发,默默走在队伍的前头。

我爸爸没有妈妈了。

我就这么跟着队伍一直走,一直到我奶奶火化,我都没有什么真实感。

我大脑一片空白,我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我像是置身一片荒野,四处一片荒芜,而我哪里都去不了,只有我自己。

葬礼结束,离开前我在心里最后念了一句:奶奶好,对不起,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好好陪你。

没有回答。

两个月后,我要离开故乡,我跟我妈妈说我要出去买点东西。

直到商场关门,我才离开,开着车想往家赶。

我突然想,要不要去那个码头再看看?

于是我一路向着我们这座小城的边缘开去,没过多久就到了。

下车后我看看一片漆黑的码头,和前方的长江,心想大概全世界除了我们,没有多少人知道前方的不远处有一座小岛。

那个岛上有芦苇荡,有漫山遍野的花儿,有我爸那时约会一早要坐的小渔船,有那小小的萤火虫,有那么一户人家,本来灯火通明,后来孩子们一个个都搬走了。

只剩下一个老人还住在那儿。

后来那小屋里的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

我的奶奶去世了。

我默默鞠个躬,回忆突然都回来了。

我每年过年都会说的那句奶奶好,每个阳光好的午后奶奶都会坐的那把椅子,吃饭后一个人默默回房间睡觉的老人……奶奶总会笑着说,回来啦。奶奶总会问我,成绩怎么样?然后我再一脸欣喜地把“三好学生”奖状拿出来给她看,就等着我奶奶的笑容和夸奖。我想着我原本应该好好安排时间,临走时再回去看看她。

我原本应该订早一班飞机,早一点回来,那我还能听到她回应我。可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回到车上,突然间号啕大哭,像是要把这两个月的眼泪都流完。

我就这么趴在方向盘上,被回忆淹没,任凭自己的眼泪一行行往下流。原来过了这么久,我才能够让悲伤掩埋自己。

思念是想要穿越时间,去看看过去的你。

可我们谁都没有时光机,只能在深夜对自己说话。

我终于明白这世上存在着所谓的来不及。

来不及就是再也没有办法跟那些人说说话了。

这世上比生离更痛苦的,是死别。

奶奶,鱼很好吃。

奶奶,我毕业很久啦,我成绩特别棒,别担心。

今天是2016年11月12日。

你离开我快两年了。

快两年整了。

如今我走过很多地方,也算是看过世界辽阔,却依然觉得故乡最好。就像你看遍了银河,也依然独爱你最钟爱的那颗星。

小岛也被开发了,我们小时候的房子也被拆迁。

听说小岛上建了个高尔夫球场,我还没有时间回去看看。

可我想念那小岛最初的样子,想念那个被废弃的码头,想念那所消失的初中,想念还能打滚的泥地,想念那闭上眼睛能闻到的味道,想念地上偶尔一排排的蚂蚁,想念那时在晚上还能跟你说上一两句话的我自己。

最想你。

奶奶。

这是一篇有声读物,扫码回复“奶奶和我”,我读给你听。

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你也成为过别人的力量

我选择相信这世界上美好的存在,五月吹来的微风,盛夏飘过的小雨,深夜耳机的音乐,午后慵懒的阳光。希望你也是。

少年时代的我们,常常不自觉地残忍。

因为尚未成年,所以不懂责任。所有说出的话,都不觉得伤人。

以貌取人,给人贴上标签,毫无缘由地指控,常常出现在这个年龄段。

如果一个女生穿得很邋遢,一到冬天一件衣服穿好几天,就会有人去嘲笑。

如果一个男生长得胖了些,体育课上永远都是最后一名,就会遭受欺侮和孤立。

很多指控,大多毫无缘由。

校花被传在外浪荡,乱混;转学生被说曾经被开除,迫不得已才来你这个学校;独来独往的孩子被说成孤僻,接着就传他父母离婚。

人人都擅长捕风捉影,自己脑补所有剧情。明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去了解,却能把想象中的事说得如身临其境,栩栩如生。

人们想要的从来不是真相。

他们只要绘声绘色,他们只要故事好听。

高中时的同学,就这么被孤立过。

仅仅是因为她是班里最胖的女生。

如果她大大咧咧,或许能避免很多议论,或许还能跟大家打成一片。

可她偏偏是一个内向的姑娘。

有一次她上课被语文老师点名,让她读一段课文,她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老师那天也“啧”了一声,嫌弃地让她站着,直到课上到一半才让她坐下。

好事的男生下课就开始议论,说话声音很大,语气里都是嫌弃。

再后来,她的同桌嫌弃她,要求换位置,她就被换到了第一排的角落里。

我至今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老师连她的意见都不征求一下,就把她安排到角落里的位置?

她没有说什么,一个人默默地坐到了角落里。

从此再也没有人跟她说话。

她的成绩也一落千丈。

我想起我的小时候,因为不太能说话,也曾这么被人孤立过。

可我那时太懦弱,不敢堂而皇之地跟她聚在一起,只能每次作为班长发讲义和参考题的时候,给她标注一下知识点的范围,偶尔说一次“加油”。

后来高二分班,她转去了文科班。

几个星期后,早上上学时在校门口遇到她,我跟她打了个招呼就想回教室。

她从后面跑过来,送给我一本书。

这本书是《小王子》。

扉页上是她的笔迹,写着:谢谢你。

我留着这本书,却跟她逐渐疏远。

后来我去了墨尔本,跟许多人失去联系,也包括她,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仔细回想,我们之间说过的话,或许不超过五句。时间把记忆变得模糊,她映在我脑海里的,只剩下那角落里的背影,和那天她递给我《小王子》时的眼神。

只是每次看到那句“谢谢你”的时候,我都暗自责怪那时的自己,其实我可以做得更多。

初到墨尔本时,因为人生地不熟,有一次在城市里迷路。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电,摸摸口袋,偏偏只剩下几块钱。摸索到了车站,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坐回家。

一个大叔看出了我的窘迫,问我怎么了。

我用当时还不太流利的英文解释,我迷路了。

好在我还模模糊糊记得我家的地址,大叔认真地跟我讲解,要先坐哪一路公交车,然后到哪里应该换车,然后坐到哪里下车。

我脑袋乱成一团,机械式地重复大叔说的路线。

他问:“记住了吗?”

我心虚地点点头。

他看了看我,说:“我送你到换乘车站吧,到了那里就很简单了,换了车坐四站路就行。”

我连忙摆手说:“不用,我自己回得去。”

他笑着说:“没事。”

又怕我有顾虑,说出自己的名字和职业,表示自己不是坏人。

我慌忙解释,说只是太麻烦他了。

他说没事,他也顺路到那个车站。

我信以为真,就没再坚持。

在路上,他一直跟我讲墨尔本的特色,给我推荐好玩的地方。

下车时他递给我一张纸,是他画的路线图,怕我再迷路。

后来他陪我等到车,跟我挥手告别。

上车后我发现他匆忙地跑到路对面,坐上了回市区的车。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他根本就不顺路。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陌生人,才想起来因为急着回家,我都没有向他好好道谢。

人来人往,我们跟很多陌生人擦肩而过。

我不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我想我们可能这辈子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可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会发生很多故事,或许我们在不经意间就忘了,或许我们也不会时常想起,但每次想起这些故事时,我都会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没有那么糟糕。

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你也成为过别人的力量。

就像天上的星星,他们不知道你在哪里,可他就在那里,你抬头就能看见。

后来我开始写书,执意要记录生活中那些重要的事。

常常写得不满意,半夜想要撞墙的那种不满意。

好在有朋友支持,后来有了第一批读者,才让我一直坚持到了每一个明天。

那时的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的书可以到很遥远的地方。

2016年,锡林浩特这座小城邀请我去做签售。

当我第一次听到这座城市的名字时,我压根儿不知道它到底在哪里。助理说:“思浩,你的行程是先到通辽,然后去锡林浩特,最后回北京……不过我不太建议你去锡林浩特。”

我问:“怎么了?”

她说:“通辽到锡林浩特你只能坐车,路程是七个小时……加上行程比较赶,到锡林浩特你就要去学校,第二天还有两场活动,然后你就得连夜飞回北京。我觉得……太奔波了。”

我想了想,奔波也没什么,还是去一下吧。

因为我不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去是什么时候。

第二天,助理告诉我,晚上活动开始前,要去一趟初中。

我内心有些惶恐,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者有什么做得不够好,白白浪费孩子们的一节课。

万幸活动还算顺利,分享了很多我学生时代的故事。

从下面的笑声中,我暗自想,我应该做得不错吧?至少他们没觉得我是个无聊的怪叔叔。

走之前教导主任拉住我,告诉我他有个学生边哭边说,原本以为没有机会能见到我,却在这么一座没有什么人知道的城市遇见了。

我认真鞠躬,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说:“你能给他们带来希望,这或许是我们这些老师都很难做到的事。”

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何其惶恐,何其幸运。

惶恐我做得还不够好,幸运我也可以给别人一些力量了。

我坚信,这个看起来不太美好的世界里,还有很多美好的人在努力着。不远万里也要去见你,因为我们是彼此的力量。

很多时候我看到微博上的一些消息,会觉得特别心寒,有时甚至觉得这个世界不会好了。冷漠代替了善意,很多事情得不到该有的回报。但有时又能看到另外一些消息,让我觉得其实我们都该善良一些。

我妈小时候常跟我说,做人不能太善良,人善被人欺。

我无法反驳她,甚至不得不承认,我妈是对的。

有些人不在乎你背后的故事,有些人踩着你的头往上爬。

如果你刚好步入职场,那这应该是最孤独的日子。

这是你真正意义上的单身,你被迫扔掉你的所有学生气,你的老朋友离你太远,你的新朋友走不进你内心。最开始你穿上工作服的时候甚至有点想笑,你在想,怎么不经意间你也有了大人模样。可事实是就算你换上了西装,也不代表你适应了成人社会。

太难过,太多挫折压在你头上,你没法跟亲人诉说,你觉得那是增加他们的负担,而这是你最不希望做的事情。所以所有事情默默扛着,这是你最难熬的时间段,你会发现你之前所有赖以生存的技能都是半吊子,连小聪明都算不上。

有时你想,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冷漠毫无成本,显得善良多么脆弱。

但总有那么一些时刻,你得去做一些事情,不是为了什么回报,而是为了那句扉页上的“谢谢你”,为了心安。

因为你回想起一些时刻时,你会发现别人在不经意间给了你一些力量,而你也不经意间给了别人一些力量,那么就把这些时刻记下来,延续下去。一个故事会变成两个故事,两个故事会变成更多故事,哪怕最后故事之间毫无关联,也无所谓。

这个世界从来就是美好和丑恶共存的,有些人你无法沟通无法理解,有些事让你恶心得想吐。但有些人让你觉得温暖有力量,有些事就是能让你简简单单地笑出声来。

那么我想,我要永远站在美好的这一边,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就算这世上再多不公平,就算丑恶的那一边看起来很轻松。

我也绝不跨过去。

我一直相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我选择相信这世界上美好的存在,五月吹来的微风,盛夏飘过的小雨,深夜耳机的音乐,午后慵懒的阳光。

希望你也是。

或许我们注定成不了星星,可我们能成为萤火虫。照亮前方的一点点路就可以了,我不需要知道未来的全部,那样没意思。

照亮身边的人就可以了,我只想给你一点点动力,剩下的路可能依旧布满荆棘,没关系,我们一起走就好了。

因为有些人在不经意间成为你的力量。

那也请你相信,在某些时刻,你也成为过别人的力量。

不要让他们失望,最重要的,不要让自己失望。

路再长也要走下去,扫码回复“小王子”,让我给你一点力量。 TcqXKecTmVd2VbVigx++GwbOfIwdH3VhpPw3W5dVB+HY7x/jFHIQzmDUvSK0cI/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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