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彭丝挽着简的手臂,半拖半拽地把她带到了车站。她敏锐的耳朵听到了火车即将驶来的声音。
“快点儿,”她气喘吁吁地说,“要不我们就赶不上车了。”
她们赶到站台时火车正好进站。塔彭丝打开一扇头等车厢的门,两个女孩儿一屁股坐在座椅上,上气不接下气。
一个男人探头进来看了看,然后到隔壁车厢去了。简开始紧张起来,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她疑惑地看着塔彭丝。
“你觉得他会是他们一伙的吗?”她低声问。
塔彭丝摇摇头。
“不会,没问题的。”她拉起简的手安慰她,“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汤米不会让我们这样做的。”
“可是他不像我这么了解他们!”女孩儿浑身颤抖,“你不会理解的。五年了!五年,那么久!有时候我觉得我已经疯了。”
“没关系的,一切都结束了。”
“是吗?”
火车开动了,在夜色中逐渐加速。突然,简·芬恩惊叫一声。
“那是什么?我觉得我看到了一张脸,他透过窗户向里张望。”
“没有,什么都没有。你看。“塔彭丝走到窗前,扯过带子让玻璃窗降下来。
“你确定?”
“非常确定。”
简似乎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想我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但我真的控制不住,如果他们现在抓住了我,他们会……”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前方。
“不要想!”塔彭丝恳求道,“躺下来,不要想。你要相信汤米,如果不安全,汤米就不会说这是安全的。”
“可我表哥不这么认为。他不希望我们这么做。”
“是的。”塔彭丝说,觉得有点尴尬。
“你在想什么呢?”简突然问。
“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
“我确实在想一些事情。”塔彭丝坦白,“但我不想告诉你……现在不行。我也许错了,虽然我不这么认为。这只是很久以前就从我的脑海中冒出来的想法。汤米也想到了——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想到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时间还有。也许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听我的,躺下来,什么都不要想。”
“我会尽力的。”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简那双浅褐色的眼睛。
至于塔彭丝,她坐得笔直,一副高度警惕的样子。尽管她一直在安慰简,但其实她自己也很紧张。她的目光不断地从一个窗口移向另一个窗口,留意着车厢警报的确切位置。她很难说清自己在担心什么,但在内心深处,她一点也没有她说出的话中所显示的信心。这并不是说她不相信汤米,只是偶尔她会因为怀疑而感到动摇,像汤米这么单纯正直的人,真的能够和凶残狡诈的大魔头相抗衡吗?
如果她们能够安全到达詹姆斯·皮尔·埃杰顿爵士那里就好了。但她们能到达吗?布朗先生是不是又已经悄无声息地设下了埋伏要对付他们?即使是想起最后看到汤米,看到他手握左轮手枪的样子,也无法安慰她。现在,他也许已经被制伏了,被无数的重拳击倒……塔彭丝必须制订自己的行动计划。
火车徐徐驶进查令十字车站,简·芬恩一下子坐了起来。
“真的到了吗?我还以为我们到不了了呢!”
“哦,我认为我们能顺利来到伦敦。如果要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情,应该现在才开始。快点儿,下车。我们去叫一辆出租车。”
一两分钟后,她们通过了检票口,付了车费,并叫了一辆出租车。
“国王十字。”塔彭丝告诉司机,然后跳上车。车子开动的时候,一个男人向车窗里看了看。她几乎可以肯定,是在火车上走进她们隔壁车厢的那个人。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们好像在被慢慢地包围。
“你瞧,”她对简解释道,“如果他们认为我们要去找詹姆斯爵士,这么做就可以拖延他们一阵子。现在,他们会以为我们要去找卡特先生,他的乡间别墅在伦敦北部的某个地方。”
经过霍尔本时碰到了路障,出租车停了下来。这正是塔彭丝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快!”她低声说,“打开右边的门!”
两个女孩儿钻进车流。两分钟后,她们坐进了另一辆出租车,原路折返,这次她们直奔卡尔顿豪斯街。
“好了,”塔彭丝洋洋得意地说,“这次应该甩掉他们了。我有时候真心觉得我可真聪明啊!不知道那辆出租车的司机会怎么骂我们呢!不过我把他的车牌号码记下来了,明天我会把支票寄给他,让他不遭受什么损失。为什么突然转弯——哦!”
传来刺耳的刹车和撞击声,另一辆出租车撞上了她们坐的这辆。
塔彭丝赶忙下车来到人行道上,一名警察向他们走来。但还没等他到达,塔彭丝就迅速递给司机五先令,和简一起消失在人群中。
“快到了。”塔彭丝气喘吁吁地说。刚才那场事故发生在特拉法加广场。
“你觉得撞车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我不知道。都有可能。”
两个女孩儿手牵着手,匆忙赶路。
“可能是我疑神疑鬼,”塔彭丝突然说,“但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快点儿!”简轻声说,“哦,快点儿!”
她们来到卡尔顿豪斯街的转角了,两人顿时精神大振。突然,一个大个子、醉醺醺的男人拦住了她们。
“晚上好,女士们,”他打了个嗝,“这么匆忙,要到哪里去呀?”
“请让我们过去。”塔彭丝严厉地说。
“我只是想跟你这个漂亮的朋友说句话罢了。”他伸出颤抖的手去抓简的肩膀。塔彭丝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跟来,她没有停下来判断来人是敌是友。她低下头,像小时候常玩的那样,使出全力向醉汉撞去。这些违反体育道德的动作效果总是立竿见影的,那个醉汉一屁股坐在了人行道上。塔彭丝和简拔腿就跑,她们要去的房子就在前面了。身后的脚步声仍然亦步亦趋。当她们跑到詹姆斯爵士家的大门前,两人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塔彭丝按门铃,简敲门。
刚才拦住她们的那个醉汉也来到了台阶下。他犹豫了一下,就在这时,门开了。两个女孩儿一起冲进大厅。詹姆斯爵士从图书室里出来。
“哎呀!怎么回事?”
他走上前去,伸手扶住摇摇晃晃的简,半抱着把她搀进图书室,让她坐在沙发上。他又从桌子上方的酒柜里倒了一点白兰地,强迫她喝下去。简长吁一口气,坐了起来,但她的眼睛里仍充满惊恐和害怕。
“没事了。不要害怕,我的孩子。你安全了。”
简的呼吸逐渐恢复正常,脸颊也有了血色。詹姆斯爵士疑惑地看着塔彭丝。
“这么说,你没有死,塔彭丝小姐,而且比你的那个小伙子汤米还要生龙活虎!”
“年轻冒险家有限公司可不是那么容易完蛋的。”塔彭丝吹嘘道。
“看来是这样。”詹姆斯先生冷冰冰地说,“我可以恭喜你们的合作事业终于取得了圆满的成功吧。那么这位……”他转向沙发上的女孩儿,“是简·芬恩小姐吧?”
简坐了起来。
“是的,”她平静地说,“我是简·芬恩。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你。”
“等你身体好一些——”
“不,就现在!”她的声音略略提高,“只有把一切都告诉你们,我才会觉得安全。”
“随你便吧。”律师说。
他在沙发对面的大扶手椅上坐了下来。简低声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我搭乘卢西塔尼亚号前往巴黎,去接受一份工作。我热切地关注着战争,非常渴望能为这场战争尽一点自己的微薄之力。我一直在学习法语,老师告诉我巴黎的一家医院需要人手,于是我就写信应征,他们接受了我的申请。我孤家寡人,没什么牵绊,一切很容易就安排好了。
“卢西塔尼亚号被鱼雷击中后,一个男人向我走来。我先前不止一次注意到他,而且早已在心里下了定论:他在害怕什么人或什么事。他问我是不是一个爱国的美国人,并且告诉我,他身上带着事关协约国生死的重要文件。他让我保管文件,并叫我留意《泰晤士报》上的广告。如果没有看到广告,就让我把文件交给美国大使。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噩梦。到现在我还经常梦到……这部分我不想再多说。丹弗斯先生曾告诉我要小心,他可能在纽约就已经被盯上了,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起初我也没有察觉,但在去霍利黑德的船上,我开始变得不安。有一个女人一路上都非常热心地照顾我,和我成了好朋友——她就是范德迈耶太太。起初我只是感激她对我那么好,后来我觉得她身上有某些地方让我说不出地讨厌。后来,在爱尔兰的船上,我看到她和一些怪里怪气的人说话,而且从他们的样子来看,似乎是在谈论我。我想起在卢西塔尼亚号上,丹弗斯先生把包交给我的时候她就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之前她还曾试图和他搭话。我开始感到害怕,但并不清楚该怎么做。
“我本来有个大胆的想法,就是那天留在霍利黑德,不去伦敦,但我很快就明白了,这么做愚蠢透了。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到,心里暗暗祈祷。我想只要我小心谨慎,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为了有备无患,我先把油布包撕开,装了些白纸进去,再缝起来。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把它抢走,也没什么问题。
“怎么处理真正的文件却让我操碎了心。最后,我把它展开——那份文件只有两张纸——夹在一本杂志的两张广告页之间。我用信封上的胶水把这两页粘起来,然后把这本杂志随意地塞在我的外套口袋里,走到哪儿都随身带着。
“在霍利黑德,我想和其他人一起进入一个看起来很正常的车厢,但奇怪的是我身边似乎总是围着一群人,他们推搡着,把我挤到我不想去的地方。这实在很不寻常,让人觉得害怕。最后,我发现自己竟然和范德迈耶太太坐在了同一个车厢里。我起身出去,但其他所有的车厢都满了,所以我又不得不回去坐下。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车厢里还有其他人呢——我对面坐着一位相貌堂堂的男人和他的妻子。所以在到伦敦前我还都觉得很高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我猜他们以为我睡着了,但我的眼睛并没有闭紧。突然,我看到那个相貌堂堂的男人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并把它交给了范德迈耶太太,对她使了一个眼色……
“我无法形容那个眼色有多恐怖,我简直吓呆了。我唯一能想到的是,无论如何也要尽快离开车厢。我站起来,尽量显得轻松自然。也许他们发现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突然范德迈耶太太说:‘就是现在。’接着她用什么东西捂住了我的鼻子和嘴巴,我想叫也叫不出来。就在同时,我感到后脑勺被重重地一击……”
她打了一个寒颤。詹姆斯爵士轻声安慰了几句。一分钟后,她又说:“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恢复意识,我感到非常难受,恶心想吐。我躺在一张很脏的床上,四周围着屏风,但我能听到房间里有两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是范德迈耶太太。我竖起耳朵听,但一开始也听不出什么,后来我终于听懂他们的意思了——我吓坏了!我都奇怪自己当时竟没有吓得立刻叫出声来。
“他们还没有找到的文件只找到了那个装着白纸的油布包,简直气疯了!他们不知道是我换了文件,还是丹弗斯一直带着假文件,而真正的文件通过别的途径送走了。他们在商量。”她闭上了眼睛,“他们打算严刑拷打,逼我说出来!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恐惧,这下真的是吓坏了!期间他们来看过我一次。我闭着眼睛,假装还处在昏迷之中,我真怕他们会听到我的心在怦怦狂跳。不过他们离开了。我开始拼命动脑筋。我该怎么做?我知道如果被严刑逼供的话,我撑不了多久。
“突然,失忆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冒出。我一直对失忆很感兴趣,还读过很多相关的书,对细节了如指掌。要是我能伪装成功,说不定可以救自己一命。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我睁开眼睛,张口用法语说话!
“范德迈耶太太立刻从屏风后面现身,她那张邪恶的脸差点儿把我吓死了,但我却一脸疑惑地冲她微笑,用法语问她我在哪里。
“我可以看出这把她搞糊涂了。她叫来刚才跟她说话的那个男人,那男人站在屏风旁,脸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用法语跟我说话,声音很平常、安静。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比那个女人还要可怕得多。我觉得他一眼就能看穿我,但我还是继续硬着头皮假装下去。我再次问我在哪里,又说有件事情我必须记住——必须记住——可是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我装作越来越苦恼的样子。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突然,他抓住了我的手腕,使劲儿一扭。我痛死了,就尖叫起来。但他不松手。我尖叫着、尖叫着,一直没忘记用法语叫喊。我不知道我能够支撑多久,幸运的是,我昏了过去。失去意识前我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他说:‘不是装的!无论如何,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不可能懂得这些。’我猜他忘了美国女孩儿比同龄的英国女孩儿要成熟一些,而且对科学更感兴趣。
“等我再醒来,范德迈耶太太就待我好得不得了。我猜她是接到了命令。她用法语告诉我,我受到了刺激,病得很厉害,但我应该很快会好的。我假装茫然不知,念叨着说医生弄伤了我的手腕。我这么说的时候,她好像松了一口气。
“后来她走出了房间,我还是不放心,就静静地在那里躺了好一会儿。不过最后我还是起来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四下察看。我觉得,即使有人在什么地方监视我,在当时的情况下,我这么做也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那是一个脏兮兮的地方。奇怪的是连窗户都没有。我猜门一定锁着,不过我没有试着去开它。墙上挂着一些破旧的画,画着《浮士德》里的场景。”
两位听众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啊”,女孩儿点点头。
“是的,那正是贝雷斯福德先生被囚禁的地方,在索霍区。当然,当时我甚至不知道我在伦敦。我最担心的还是文件,不过当我看到我的风衣随意地搭在一把椅子的椅背上时,狂跳的心终于放下来,因为那本杂志还卷着塞在口袋里!
“要是我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被监视就好了!我仔细看了看周围的墙壁,没有发现窥视孔——不过我觉得肯定是有的。我猛地在桌子旁坐下,把脸埋在手里,哭着说‘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我的耳朵非常尖,清楚地听到衣服的沙沙声和轻微的吱吱响。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我被监视着!
“我又躺回到床上,后来范德迈耶太太给我送来了晚餐,她还是那样和蔼可亲。我猜她奉命要获得我的信赖。果然,她拿出那个油布包,问我认不认得,并像一只山猫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我接过油布包,一脸疑惑地把它翻来翻去看。然后摇摇头说我觉得应该能想起跟它有关的一些事情,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冒出来,我想抓住它,但它又消失了。于是她告诉我,我是她的侄女,所以我应该叫她‘丽塔阿姨’,我乖乖地听从。她叫我不要担心,我很快就会恢复记忆。
“这是一个可怕的夜晚。我一边等着她,一边自己在心里做计划。文件暂时是安全的,但我不能冒险继续让它这样放着。他们随时有可能把杂志扔了。我躺在床上等着,一直到我估摸着应该是凌晨两点钟,我悄然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贴着左边的墙壁摸索着。我轻轻地从挂钩上取下一幅画,《玛格丽特与珠宝盒》,蹑手蹑脚地走到我的外套那里,拿出杂志和一两个我之前随手放在口袋里的信封。然后我去了盥洗台,打湿画背面的牛皮纸,很快我就能把它揭开了。我早已把杂志上粘在一起的两页纸撕下,现在我把这两页纸和夹在其中的珍贵文件一起塞入画和背后的牛皮纸之间,又用从信封上弄到的一点胶把牛皮纸粘好。别人做梦也想不到这幅画被动过手脚了。我把画挂回墙上,把杂志放回我的上衣口袋里,悄悄地回去睡觉了。我很满意我藏东西的地方,他们肯定想不到要去检查他们自己的画。我希望他们推断丹弗斯一直带着一份假文件,这样一来他们最终会放了我。
“事实上,我猜他们刚开始是这么想的,可是我的处境仍然十分危险。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好几次想杀了我,根本没有放我走的可能性。但是他们的头头想要留我一命,以免我把文件藏起来了。如果我恢复了记忆,就可以说出藏文件的地方。好几个星期,他们对我严加看管,而且时不时地审问我——我猜他们都是个中高手,没有他们不会的手段!但不知何故,我一直咬紧牙关。虽然那经过真是可怕……
“他们把我带回爱尔兰,一路上继续对我监视、审问,以防我把文件藏在半路上的什么地方。范德迈耶太太和另一个女人寸步不离开我。他们对外宣称我是范德迈耶太太的一个小亲戚,大脑因为卢西塔尼亚号事件的刺激而有些失常。我只能顺从他们,不能向任何人求救,范德迈耶太太看上去很有钱,穿得那么漂亮,人们会相信她的话而不是我的,他们只会觉得我精神失常。而且如果我冒这个险但失败了的话,对我而言就太可怕了。一旦他们知道我是装的,我的下场将不堪设想。”
詹姆斯爵士理解地点点头。
“范德迈耶太太是个很有个性的女人。加上她的社会地位,要将她的观点强加于你,一点困难都没有。没人会相信你对她耸人听闻的指控。”
“我也这么想。最后我被送到伯恩茅斯的一个疗养院。我搞不清楚他们是真的要给我治病还是假的。医院里的一位护士负责照顾我。我是一个特殊的病人。她看起来是那么善良和平常,最后我打算向她吐露真相。还好上天开眼,没有让我落入陷阱。那天我的房门正好虚掩着,我听到她在过道里和别人说话。她是他们一伙的!他们还在怀疑我可能是假装失忆,她来照顾我就是要确认这一点!从那之后,我的神经绷得更紧了。我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我觉得我几乎催眠了自己。过了一阵子之后,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我其实是简·芬恩。我如此执着地扮演着珍妮特·范德迈耶,以至于神经也开始上当。我真的病了——一连几个月陷入某种昏迷中。我确信我很快就会死了,但我也不在乎。听说一个正常人被关进疯人院后往往会真的发疯。我想我就是这样的情况。我扮演的角色已经成了我的第二天性。我最后甚至已经没有了喜怒哀乐——只是冷漠。似乎什么都无关紧要。时光就这样流逝。
“然后事情突然有了转变。范德迈耶太太从伦敦过来,问了医生很多我的问题,尝试了各种治疗方法,还提到想送我到巴黎的一家专科医院。但最终他们不敢冒这个险。我听到一些零星的对话,似乎表明有人——一个朋友——在寻找我。我后来才知道,那个曾经照顾我的护士去了巴黎,装成我去咨询专家。医生让她做了一些测试,最后揭露她的失忆是假装的。她把专家的方法记下来,回来打算用在我身上。我敢说,我连一分钟也骗不了专家。一位终身从事一项专门研究的人是独特的——但我再次成功地骗过了他们。这么长时间都不把自己当成简·芬恩使得事情容易了许多。
“一天晚上,他们接到紧急通知,要把我护送到伦敦。他们把我带回了索霍区的房子。一旦离开疗养院,我就觉得不一样了,就好像我心底被埋葬很久的什么东西又苏醒了。
“他们派我去伺候贝雷斯福德先生。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怀疑——我认为这是又一个陷阱。但他看起来很老实,我简直不敢相信。不过我还是小心我说的一切,因为我知道我们可能被监视着——墙上高高的地方有一个小孔。
“但在星期天下午,传来一个消息,让他们都非常不安。我趁他们不注意时在外面偷听。他们要杀了他。后面的事情我不需要讲了,因为你们都知道了。我本来以为我有时间冲上去,把藏起来的文件取出,但是我被抓住了。所以我尖叫着说他逃走了,说我想回去玛格丽特那里。我特地喊了三次这个名字,而且叫得很响。我知道别人会以为我指的是范德迈耶太太,但我希望它能够使贝雷斯福德先生联想到那幅画。他来的第一天就把那幅画拿下来了,这也是我迟迟不敢相信他的原因。”
她停了一下。
“那么,”詹姆斯爵士一字一顿地说,“文件,还在那个房间的画后面了?”
“是的。”简又缩进了沙发,讲述这段漫长的故事已经让她精疲力尽。
詹姆斯爵士站了起来,看了看手表。
“来,”他说,“我们必须马上就走。”
“今天晚上?”塔彭丝惊讶地问。
“明天可能就太晚了。”詹姆斯爵士严肃地说,“而且,今天晚上我们将有机会抓住那个大人物和超级罪犯——布朗先生!”
四下死一般的沉寂,詹姆斯爵士继续说道:“你们来到这里的一路都有人跟踪——这是毫无疑问的。等我们离开的时候肯定还会有人跟踪,但我们不会受到阻挠,因为这就是布朗先生的计划,他想让我们带路。但是索霍区的房子日夜都在警方的监视之下,有好几个人看守着。我们进入那栋房子后布朗先生肯定不会退缩——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抓住机会,取得这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他大概觉得风险不是很大,因为他会打着朋友的幌子进入!”
塔彭丝涨红了脸,她冲动地开口说道:“还有一些事情您不知道,我们还没有告诉您。”她看看简,眼神有些复杂。
“是什么?”詹姆斯爵士焦急地问,“不要犹豫,塔彭丝小姐,我们必须对自己的行动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一向爽快的塔彭丝第一次表现得吞吞吐吐。
“这太难了。您瞧,如果我错了——哦,那后果不堪设想。”她朝昏昏沉沉的简做了一个鬼脸,“有人将永远不会原谅我。”她含糊其词地说。
“你想要我帮你,是吗?”
“是的,拜托了,您知道谁是布朗先生,是不是?”
“是的,”詹姆斯爵士严肃地说,“我最近刚知道。”
“最近?”塔彭丝疑惑地问,“哦,我还以为……”她迟疑了一下。
“你想的没错,塔彭丝小姐。我怀疑他的身份已经有段时间了——自打范德迈耶太太神秘死亡的那一夜。”
“啊!”塔彭丝猛吸了一口气。
“因为那不符合逻辑。其实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她自己服用了三氯乙醛,我排除了这个可能性,或者是……”
“什么?”
“或者是毒药在你给她的白兰地里。只有三个人动过白兰地。你,塔彭丝小姐,我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人——朱利叶斯·赫谢默先生!”
简·芬恩一下子坐起来,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说这话的人。
“一开始,这件事似乎是绝对不可能的。赫谢默先生作为一位著名的百万富翁的儿子,在美国是一个名人。他和布朗先生似乎完全不可能会是同一个人。但是你不能脱离事实的逻辑,既然事实如此,就必须接受。还记得范德迈耶太太突然变得莫名激动吗,这又是一个证据——如果需要证据的话。
“我较早的时候给过你暗示。从赫谢默先生在曼彻斯特说的一些话里看,我知道你已经理解了我的暗示,并采取了行动。然后,我开始着手去证明那件不可能的事情的可能性。贝雷斯福德先生打电话给我,告诉了我我早已经怀疑的事情,就是简·芬恩小姐的照片一直在赫谢默先生那里——”
但简打断了他的话。她从沙发上跳起来,生气地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暗示什么?布朗先生是朱利叶斯?朱利叶斯——我的表哥!”
“不,芬恩小姐,”詹姆斯爵士出人意料地说,“他不是你的表哥。那个自称是朱利叶斯·赫谢默的男人和你没有任何亲属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