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在眼前的烦恼,对于未来的担忧反而很快就烟消云散了。眼前最直接、最紧迫的是——饥饿。汤米有着年轻人健康、充满活力的好胃口。吃着牛排和薯条的午餐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不无遗憾地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他要是想以绝食抗议,肯定不会成功。
他在牢房里漫无目的地徘徊。有一两次,他放弃尊严拍打房门。但没有人理会。
“见鬼!”汤米愤怒地说,“他们该不是要饿死我吧。”他的脑海中产生了新的恐惧,有可能,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鲍里斯的那些让囚犯开口的“漂亮手段”之一吧。但仔细想想,他又排除了这种可能。
一定是那个臭着一张脸的野蛮人康拉德,他想,这些天我都要和这家伙打交道了,我敢肯定,他的花样还多着呢。
他进一步想,要是拿件什么东西往康拉德那蛋形的脑袋上一砸,该是多么大快人心。汤米轻轻地摸摸自己的脑袋,陶醉在想象的乐趣中。最后,一个聪明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为什么不把想象变成现实呢?康拉德无疑住在这栋房子里,其他人,除了大胡子德国人外,只是把这里作为一个聚点。因此,为什么不埋伏在门后,等康拉德进来时用一把椅子,或一个旧画框,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当然,他要小心下手不要太重了。然后……然后他就轻轻松松地出门走掉!如果途中碰到什么人,那么……汤米打算用拳头来应付。比起今天下午的唇枪舌战,他更擅长这种事情。说干就干,汤米轻轻地从墙上取下魔鬼与浮士德,找好自己的藏身之处。他抱着很大的希望,这个计划在他看来虽然简单,却十分完美。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但康拉德一直没有出现。在这个牢房一样的房间里,白天和黑夜没什么不同,但汤米的手表走得很准,告诉他现在是晚上九点。汤米沮丧地想,要是晚饭还不送来,估计早餐也成问题。到了十点钟,他彻底放弃了希望,倒在床上,想在睡梦中寻找安慰。五分钟后,他睡着了。
钥匙在锁孔中转动的声音把他从沉睡中惊醒。不像那些出名的英雄,一醒来就完全清楚自己的处境,汤米只是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想弄明白自己在哪里。然后,他想起来了。他看了看手表,是早晨八点钟。
不是早茶就是早餐,汤米推断,上帝保佑是后者!
门开了。太晚了,汤米这才想起他要偷袭一脸恶相的康拉德的计划。不过片刻之后,他又为此感到高兴,因为进来的不是康拉德,而是一个女孩儿。她把一个托盘放到桌子上。
借着煤气灯微弱的光线,汤米瞧了瞧她。他当即认定,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浓密的棕色头发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仿佛有阳光关在里面,要挣脱出来。她有一张野玫瑰一般的脸,眼睛很大,眼珠是金榛色的,再次让他联想到阳光。
一个出其不意的想法突然闪过汤米的脑海。
“你是简·芬恩吗?”他问,大气也不敢喘。
女孩儿疑惑地摇摇头。
“我的名字叫安妮特,先生。”
她说一口温软、蹩脚的英语。
“哦!”汤米吃了一惊,“法国人?”他大胆地猜测。
“是的,先生。先生会说法语?”
“不怎么会。”汤米说,“那是什么?早餐吗?”
女孩儿点点头。汤米下床走到桌旁,查看托盘里的东西。有面包、黄油和一壶咖啡。
“生活水准没法和丽兹比,”他叹了口气,“不过对于我们得到的食物,还是要谢主恩赐,阿门。”
他搬来一张椅子,女孩儿转身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汤米喊道,“我有很多事情要问你,安妮特。你在这栋房子里干什么?不要告诉我你是康拉德的侄女或女儿,或任何人,因为我不会相信的。”
“我是这儿的用人,先生。我不是谁的亲戚。”
“我明白了。”汤米说,“你记得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吧,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名字?”
“我想我听到有人提起过简·芬恩。”
“你知不知道她在哪儿?”
安妮特摇摇头。
“那么,她不在这栋房子里?”
“哦,不,先生,我必须走了,他们会四处找我的。”
她匆匆离开了,钥匙再次在锁孔里转动。
我很好奇“他们”是谁,汤米一边思索,一边埋头大口吃面包。运气好的话,那女孩儿可能可以帮助我离开这里,她看起来并不像这个团伙的人。
下午一点钟的时候,安妮特又出现了,带着另一个托盘,但这次康拉德陪着她。
“早上好,”汤米亲切地说,“我看你还没有用梨牌香皂吧。”
康拉德威胁地咆哮了一声。
“没有幽默感,是不是,老朋友?好了,好了,我们不能奢求才貌双全。午饭吃什么?炖肉?我是怎么知道的?基本演绎法,我亲爱的华生,这肯定是洋葱的气味。”
“爱说就说吧,”那男人哼了一声,“也许你就这么点说话的时间了。”
这句话里透出的意味令人很不愉快,但汤米未加理会。他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退下吧,仆人,”他说着,挥了挥手,“唠唠叨叨不是你擅长的。”
晚上,汤米坐在床上,思索着。康拉德会不会再陪着女孩儿来?如果他没来,他是不是应该冒险发展她为盟友?他决心要想尽一切办法,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
八点钟,熟悉的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让他一跃而起。女孩儿是一个人来的。
“把门关上,”他命令道,“我想和你谈谈。”她服从了。
“看这里,安妮特,我想让你帮我逃出这里。”
她摇摇头。
“不可能,楼下还有三个他们的人。”
“哦!”汤米心里暗暗感激她提供的信息,“但是,如果可能的话,你会帮我的,对吗?”
“不,先生。”
“为什么不呢?”
女孩儿犹豫了。
“我认为……他们是自己人。你暗中监视他们,所以他们把你关在了这里,他们这么做是完全没错的。”
“他们是坏人,安妮特。如果你帮我,我会带你离开这群坏蛋。而且你可以得到一大笔奖金。”
但女孩儿只是摇摇头。
“我不敢,先生,我怕他们。”
她转身要走。
“你愿不愿意帮助另一个女孩儿?”汤米喊道,“她和你一样大。你愿不愿意救她脱离魔掌?”
“你是说简·芬恩?”
“是的。”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她的,对吗?”
“正是如此。”
女孩儿看着他,一只手抚上额头。
“简·芬恩。我总是听到这个名字。好熟悉。”
汤米热切地走上前。
“你一定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但女孩儿猛地转身走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说过这个名字。”她向门口走去。突然,她惊叫了一声。汤米一愣。原来她看见了他前一天晚上从墙上取下来的那幅画。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不过随后就莫名其妙地缓和了下来。然后她就突然走出了房间。汤米对此十分不解,她会不会认为他打算攻击她呢?应该不会。他想了想,还是把画重新挂回了墙上。
三天无所事事地过去了,汤米感到神经越来越紧张。除了康拉德和安妮特,他什么人都没看见。而那个女孩儿现在就像个哑巴似的,偶尔开口也只说一两个字。她眼中的疑虑日益增长。汤米觉得,如果再这么被关下去,他会发疯的。他从康拉德的话中推断,他们正在等待“布朗先生”的命令。汤米猜测布朗先生可能出国或去了外地,他们不得不等他回来。
但第三天晚上,情况急转直下。
大概七点钟时,他听到外面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片刻之后,门被踹开了,康拉德走了进来。跟他一起的是那个外表凶恶的十四号,汤米的心一沉。
“晚上好,老兄。”那人瞥了他一眼,“绳子准备好了吧,伙计?”
一直没说话的康拉德拿出一捆结实的绳子,十四号立刻用绳子捆绑汤米的手脚,手法十分娴熟。而康拉德压制着汤米。
“该死的,你们要干什么?”汤米挣扎着。
但康拉德那不出声却阴险的笑容让汤米闭上了嘴。
十四号迅速完成了他的任务。汤米被绑得动弹不得。康拉德终于说话了。
“你以为把我们唬住了,对吗?故弄玄虚地说什么你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想跟我们讨价还价!从头到尾都是谎话!谎话!你知道的还没一只小猫多。现在你的日子到头了,你这只——猪。”
汤米一声不响地躺在那里。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失败了。不知怎的,神通广大的布朗先生看穿了他的把戏。突然,他有了一个主意。
“讲得非常好,康拉德。”他赞许地说,“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搞这一出?为什么不直接让这位好心的先生立马割断我的喉咙呢?”
“接着编吧,”十四号突然接话,“你以为我们会在这里做掉你,把警察招来吗?才怪!我们已经为大老爷您准备了明天早上的马车了,不过在那之前,我们是不会动手的,明白了吗?”
“你的话说得明明白白,没什么问题,”汤米说,“有问题的是你的脸。”
“闭嘴。”十四号说。
“我很乐意。”汤米回答说,“你们正在犯一个可悲的错误,受损失的是你们。”
“你不要再骗我们了,”十四号说,“你以为你还在豪华的丽兹饭店吗?”
汤米没有回答,他非常好奇布朗先生是怎么发现他的身份的。他猜可能是塔彭丝因为太担心他,所以去了警察局。他失踪的消息一公开,这个团伙的人马上就把两件事对上号了。
两个男人走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汤米又陷入了沉思。他们可不是体贴的人,他已经感到四肢僵硬、抽筋。他十分无助,看不到一点希望。
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他听到钥匙轻轻转动的声音,门开了。是安妮特,汤米的心跳得很快。他已经忘了这个女孩儿了。她会不会是来帮他的呢?
突然,他听到了康拉德的声音。
“出来,安妮特,今天晚上不用给他送饭。”
“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可是我必须把托盘拿走,我们要用上面的餐具。”
“好的,那快点儿。”康拉德吼道。
女孩儿瞧都没瞧汤米,径直走到桌边,拿起托盘。她举起一只手,把灯灭了。
“干什么?”康拉德走到门口,“你为什么把灯熄了?”
“我一直这么做啊。你应该早点儿告诉我。要我重新把灯点上吗,康拉德先生?”
“不用了,出来吧。”
“我的天哪,”安妮特大声说,黑暗中,她在床边站住了,“你们把他绑得真紧,是吗?他就像一只被捆起来的烤鸡。”她开心的语气让汤米觉得有些刺耳,但就在此时,令他惊奇的是,他感觉到她的手轻轻地在他的绳结上摸过,把一个冰冷的小东西塞到了他的手心。
“出来吧,安妮特。”
“我来了。”
门关上了。汤米听到康拉德说:“锁上门,把钥匙给我。”
脚步声渐渐远去。汤米还惊奇地躺在那儿。安妮特塞入他手中的是一把小刀,刀刃已经打开。从她刻意不去看他的样子,以及她关灯的行为,他猜测这个房间应该是被监视着的。墙上某处一定有窥视孔。想起平时她那谨慎的样子,他明白了,自己一直被人监视着。他说过什么会泄露身份的话吗?几乎没有。他说过想要逃跑,也说过想找到简·芬恩,但并没有透露任何关于自己身份的线索啊。的确,他问安妮特的问题说明他并不认识简·芬恩,但他也并未假装否认这一点。现在的问题是,安妮特真的知道更多内情吗?她的矢口否认是故意对偷听的人说的,还是真话?这一点汤米还无法下定论。
不过,眼下有个更重要的问题。他被捆得这么紧,到底有没有办法割断绳子呢?他小心翼翼地用刀片在手腕之间的绳子上来回地割着。这是一项艰难的工作,他不时发出“嗷”的痛苦叫声,因为刀子不小心割进了肉里。但是,他还是慢慢地、坚持不懈地来回割着。手腕被刀划得很厉害,不过终于把绳索割断了。双手恢复自由后,剩下的就很容易了。五分钟后,汤米艰难地站了起来,双脚发麻。他首先要做的是包扎流血的手腕,然后坐在床沿上思考。康拉德拿走了钥匙,所以不大能指望安妮特有别的办法了。唯一的出口就是房门,所以他只能等那两个人回来带他。不过,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汤米笑了!他在黑暗的房间里小心地摸索,找到并取下了那幅名画。想到自己的第一个计划没有浪费,他感到一种勤俭节约的自得。现在无事可做,只有等待。他等待着。
夜晚过得非常缓慢。汤米熬过了漫长的数个小时,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他笔直地站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紧紧地抓着画框。
门开了。微弱的光线从外面投进房间。康拉德径直走向煤气灯,点燃它。汤米深感遗憾,第一个进来的是他,无法对他实施愉快的报复。十四号紧随其后,当他跨过门槛时,汤米用尽全力把画框砸在他的头上。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巨大声响,十四号倒下了。汤米趁机溜了出去,并关上了门。钥匙还在锁孔里,他把钥匙一转,抽了出来,康拉德在里面撞着房门,大声咒骂着。
汤米迟疑了一会儿。楼下有人走动,然后德国人的声音从楼梯那儿传来。
“老天!康拉德,出什么事了?”
汤米感到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手,安妮特出现在他身边。她指着一个摇摇晃晃的梯子,显然是通往阁楼的。
“快!上去!”她拉着他爬上梯子。不一会儿,他们就站在了一个堆满灰尘、放着木材的阁楼里。汤米朝四周看了看。
“这没用。这是个陷阱,没有出路的。”
“嘘!等等。”女孩儿把手指放在唇边,蹑手蹑脚地走到梯子顶部,凝神听着。
拍门的声音非常响,德国人和其他人都试图破门而入。安妮特低声解释道:“他们以为你还在里面,他们听不清康拉德说的话,门板太厚了。”
“我还以为你们能听到房间里的动静呢。”
“隔壁房间有一个窥视孔,你很聪明,猜到了。但他们不会想到这一点,现在他们只想进去。”
“是的……但是这里……”
“交给我吧。”她弯下腰。令汤米吃惊的是,她把一根长绳子的一端绑在一个破了个洞的水壶的手柄上。她认认真真地弄好,然后转向汤米。
“你有没有门的钥匙?”
“有。”
“给我。”
他递给她。
“我要下去了。你能不能下到楼梯一半,然后藏到梯子后面去,让他们看不到你?”
汤米点点头。
“楼梯转角处有个大橱柜,你就站在那个橱柜后面,把绳子的这端拉住,等我把那两个人放出来的时候,你就使劲儿一拉!”
还没等他来得及问她别的事,她已经轻快地从楼梯上下去,并加入到下面那群人中,大声地喊着:“天哪!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德国人转过头,对她吼道:“走开。回你的房间去!”
汤米非常小心地在梯子后面藏好。只要他们不要回头……一切都很好。他蹲在柜子后面,那群人还在他和楼梯之间。
“啊!”安妮特似乎绊到了什么东西,她弯下腰,“天哪,是钥匙!”
德国人一把抢过,打开门。康拉德跌跌撞撞地出来,嘴里骂个不停。
“他在哪里?你们抓到他了吗?”
“我们没看到人。”德国人厉声说,脸色变得苍白,“你什么意思?”
康拉德又是一阵咒骂。
“他跑了。”
“不可能,他要跑必须经过我们。”
就在这时,汤米开心地笑着,拽动了绳子。阁楼上传来陶器破碎的声音。这群人瞬时争先爬上摇摇晃晃的梯子,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中。
电光火石间,汤米从他的藏身之处一跃而出,拉上女孩儿一起冲下楼梯。大厅里没有一个人。他摸索着门栓,终于开了门。他转过身,安妮特不见了。
汤米站在那儿,呆住了。难道她又到楼上去了?她难道疯了吗!汤米有些生气,但他坚持自己的立场。他不会丢下她一个人走的。
突然头顶传来激烈的争论声,先是德国人,然后是安妮特的声音,清晰尖厉。
“哎哟,他逃了!那么快!谁想得到呢?”
汤米定定地站在那里。这是让他走的命令吗?他觉得是。
然后,那个声音更大了,飘然而下。
“这是一栋可怕的房子,我想回玛格丽特那里去。玛格丽特。玛格丽特!”
汤米已经跑回到楼梯那儿了。她叫他走,不要管她。为什么?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想办法带她一起走。这时,他的心一沉。康拉德从楼上冲下来了,看见汤米,他发出一声野蛮的叫声。他后面还跟着其他人。
汤米用一记拳头阻止了康拉德下冲的势头。他的拳头正中对方的下颚,康拉德像根木头似的从楼梯上栽下。跟上来的第二个男人也被他绊倒了。楼梯间上面有光一闪,一颗子弹从汤米的耳朵边擦过。他明白,为了活命,他必须尽快离开这栋房子。至于安妮特,他无能为力。而且他与康拉德扯平了,这让他感到心满意足。刚才那一拳打得不错。
汤米跃出门,猛地把门关上。广场上空无一人,房子前面停着一辆面包店的车子。显然,这就是准备把他带出伦敦的车子,然后他的尸体将在远离这栋房子的地方被发现。司机从车里跳到路上,试图阻止汤米。汤米的拳头再次挥出,司机被打趴在人行道上。
汤米拔腿就跑——能跑多快跑多快。前门开了,子弹密密地朝他射来,幸亏没有一颗打中他。他在广场的一角拐了个弯。
有一件事,他心想,会使他们有所顾忌,如果他们继续开枪,就会把警察引来。我想他们应该不敢那么做。
他听到身后追赶者的脚步声,就加快了步伐。一旦离开这些小路,他就安全了。大路上会有警察——如有可能,他并不真的想向警方求助,因为向警方解释起来将会非常麻烦。很快,他的运气来了。他撞上了一个躺在地上的流浪汉,那个人起身大叫并且沿着大街跑起来。汤米退到一栋房子的门边。过了一分钟,他看到追赶他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那个德国人,他们去追那条红鲱鱼 了!
汤米静静地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等了几分钟,好让自己的气喘平息。然后,他起身向相反方向慢慢走去。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五点半多一点点。天亮得很快。在下一个拐角处,他遇到了一个警察,警察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他。汤米感到有些生气。然后,他的手摸上自己的脸,笑了。他已经三天没有梳洗了!他的样子一定邋遢不堪。
他去了一家土耳其浴澡堂,他知道这家是通宵营业的,然后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走出澡堂,天已大亮,他感觉自己焕然一新,能够着手新的计划了。
首先,他必须好好吃一顿。自昨天中午以来,他就没吃过任何东西了。他走进一家普通的餐馆,点了鸡蛋、培根和咖啡。吃东西的时候,他打开放在面前的晨报。突然,他愣住了。有一篇关于克雷默宁的长篇报道,这个人被形容为俄罗斯帝国“布尔什维克背后的操纵者”,而且他刚刚抵达伦敦,据说是作为非官方特使。文章轻描淡写地介绍了他的职业生涯,并且坚定地断言,是他而非那位有名无实的领袖,才是俄国革命的始作俑者。
报纸的中央是他的照片。
“那么这就是一号了,”汤米说,嘴里塞满了鸡蛋和培根,“毫无疑问,我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他付了早餐钱,匆匆赶往白厅。他报上姓名,并说有紧急情况要汇报。几分钟后,他出现在一位在此地并不叫“卡特先生”的人面前。那人见到他,皱起了眉头。
“听着,你不应该这样来见我,我以为你是明白这一点的。”
“我知道,先生,但我认为现在重要的是抓紧时间。”
然后他简明扼要、又尽可能详细地报告了自己最近几天的经历。
他报告的中途,卡特先生打断了几次,打了几通电话下达了秘密的指令。他脸上的不悦已经消失了。当汤米报告完毕,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每一刻都很重要。恐怕我们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不会坐以待毙,一定都撤离干净了。尽管如此,他们可能还是留下了一些线索。你说你认出一号是克雷默宁?这一点很重要。我们需要一些对他不利的证据,以防内阁轻易地被他牵着鼻子走。其他人怎么样?你说有两张面孔很熟悉是吗?你觉得一个是劳工领袖?你来看看这些照片,看看是否有他。”
一分钟后,汤米拿起了一张照片。卡特先生有些惊喜。
“啊,韦斯特维!真没想到,他一直伪装成温和派。至于其他人,我想我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他把另一张照片递给汤米,看见汤米吃惊的样子,他笑了,“看来我猜对了。他是什么人?爱尔兰人。杰出的保守党议员。当然,这都是为了遮人耳目。我们怀疑他,但没有任何证据。是的,你干得非常好,小伙子。你说他们定的是二十九日。我们的时间很少了——确实很少。”
“但是……”汤米犹豫了。
卡特先生看出了他的想法。
“我想我们还可以应付总罢工的威胁,虽然胜负难料,但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但是,如果这个条约草案被公布于世……我们就完蛋了。英国将陷入无政府状态。啊,那是什么?车子来了?来吧,贝雷斯福德,我们这就去看看你的那栋房子。”
有两名警员在索霍区的那栋房子前执勤。督察低声向卡特先生报告,后者转身告诉汤米。“鸟儿已经飞走了,正如我们预料的那样。我们不妨再去搜查一番。”
搜查这栋被遗弃的房子对汤米来说好像做梦一样。一切都和离开的时候一样。关押他的房间里歪斜的画,阁楼上的破水壶,会议室的长桌。但没有丝毫文件的踪影。任何与之有关的东西要么被销毁,要么被带走了。也没有安妮特的踪影。
“你告诉我的关于那姑娘的事让我疑惑不解,”卡特说,“你认为她是故意回去的?”
“看起来是这样的,先生。我开门的时候她跑上楼去了。”
“嗯,看起来她是和他们一伙的,也许,作为一个女人,她不愿意看到一个风度翩翩的小伙子被杀死。但是很显然,她是跟他们一伙的,不然她不会回去。”
“我不能相信她真的是和他们一伙的,先生。她……看上去与众不同……”
“很漂亮吧,我猜?”卡特先生笑着说。汤米的脸都红到耳根了,他颇不好意思地承认了安妮特的美貌。
“顺便说一句,”卡特先生说,“你见过塔彭丝小姐了吗?为了你,我都快被她的信轰炸死了。”
“塔彭丝?我担心她可能会惊慌失措。难道她去报警了?”
卡特先生摇摇头。
“那我就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看穿我的了。”
卡特先生不解地望着他,汤米作了解释。卡特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没错,这一点相当奇怪。除非提及丽兹饭店只是一个巧合?”
“有可能,先生。但是,他们一定是通过什么途径,突然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
“好了。”卡特先生说着看看他,“这儿暂时没什么事了。跟我一起吃午饭怎么样?”
“非常感谢,先生。不过,我最好还是赶快回去见塔彭丝。”
“当然。代我向她致意,并且告诉她,下次不要认为你会轻易被人杀掉。”
汤米笑了。
“要杀我可不容易,先生。”
“我也这么想。”卡特先生不带感情地说,“好吧,再见。记住,你现在是个引人注目的人了,要小心留神。”
“谢谢你,先生。”
汤米叫了一辆出租车,向丽兹饭店疾驰而去。一路上他设想着待会儿塔彭丝见到他该会多么惊喜。
不知道她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很可能是跟踪“丽塔”。对了,安妮特说的玛格丽特一定就是指她,那时候我没想到这一点。发现这一点让他有点难过,因为这证明了范德迈耶太太和那个女孩儿关系密切。
出租车到达丽兹。汤米急切地冲进酒店大厅,不过他的热情被浇了一盆冷水。他被告知,考利小姐大概一刻钟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