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米去跟踪那两个人时,塔彭丝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想要一起去的冲动。不过她安慰自己,这样是最好的安排,她的推测已经得到了证实。那两个男人毫无疑问是从二楼下来的,“丽塔”这个名字提供了隐含的一条线索,使年轻的冒险家再次发现了简·芬恩的绑架者的踪迹。
问题是下一步该怎么办?塔彭丝不愿就这么坐失良机。汤米执行任务去了,她又不能跟着去,一时之间不禁觉得有些失落。她折回大楼的入口大厅,那儿现在有个看电梯的男孩子,正一边擦拭着黄铜配件一边起劲地吹着口哨,是一首流行歌曲,调子还挺准的。
塔彭丝进来时,他抬头扫了一眼。塔彭丝身上有股活泼的神气,大部分时候她都和小男孩相处得很好。一种默契似乎瞬间就在两人之间产生了。她觉得,在敌方阵营中发展一个盟友是十分重要的。
“嗨,威廉,”她以一大早在医院里打招呼的乐呵呵的口吻说,“擦得很亮啊。”
男孩儿咧嘴一笑作为回答。
“是艾伯特,小姐。”他纠正道。
“艾伯特啊。”塔彭丝说。她神神秘秘地扫视了一下大厅,动作夸张得让艾伯特不想注意都不行。接着她俯身靠近男孩,压低声音说:“我要和你谈谈,艾伯特。”
艾伯特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嘴巴微微张开。
“你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伴随着一个戏剧性的手势,她猛地把外套的左边一撩,露出一枚小小的珐琅徽章。艾伯特是绝对不可能认得这枚徽章的——否则的话,对塔彭丝的计划就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因为这枚可疑的徽章是战争期间由副主教发起的当地民兵训练团里的东西。它会出现在塔彭丝的外套上,原因是一两天前,她把徽章当别针,把一些花别在了外套上。塔彭丝眼睛很尖,注意到艾伯特的口袋露出一本廉价侦探小说的一角,而他瞬时瞪大的眼睛也告诉她,她的办法对路,鱼儿上钩了。
“美国侦探队!”她低声说。
艾伯特毫不起疑。
“天哪!”他欣喜若狂地低呼。
塔彭丝对他点点头,摆出一副完全了解的神态。
“知道我在调查谁吗?”她亲切地询问道。
艾伯特的两眼还是瞪得大大的,激动得大气都不敢喘。
“住在楼里的?”
塔彭丝点了点头,向上指了指。
“二十号。自称范德迈耶太太。范德迈耶!哈!哈!”
艾伯特将手偷偷放进口袋里。
“一个骗子?”他急切地问。
“一个骗子?可以这么说吧。在美国他们叫她丽塔女士。”
“丽塔女士。”艾伯特激动地复述了一遍名字,“哦,是不是就像电影里的一样!”
是的。塔彭丝是电影院的常客。
“安妮总说她是一个坏蛋。”男孩继续说。
“谁是安妮?”塔彭丝随口问道。
“客厅侍女。她今天就要走了。安妮对我说过很多次:‘记住我的话,艾伯特,要是哪天警察来找她,我不会奇怪的。’就是这样的话。不过她可真是个大美人来着,对不对?”
“她是有些姿色。”塔彭丝漫不经心地附和,“干她这一行的,美貌还是有用的。顺便问一句,她有戴绿宝石吗?”
“绿宝石?就是绿色的石头,是不是?”
塔彭丝点点头。
“这就是我们追踪她的原因。你知道赖斯德尔老头吗?”
艾伯特摇摇头。
“彼得·B.赖斯德尔,石油大王?”
“似乎有点儿耳熟。”
“珠宝就是他的。他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绿宝石藏品,价值一百万美元!”
“老天!”艾伯特欣喜若狂地喊着,“听起来就像是电影啊。”
塔彭丝笑了,很欣慰她的努力取得了成功。
“我们还没有充分的证据,不过正在跟踪她,而且……”她故意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我想她这次是不会得逞的。”
艾伯特又发出一声惊喜的低呼。
“我得提醒你,小家伙,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塔彭丝突然说,“我想我不该告诉你的,不过在美国,我们总是一眼就能看出一个小伙子是不是真的机灵。”
“我不会泄露一个字的。”艾伯特急切地辩解,“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吗?比如说,跟踪,或诸如此类的事情?”
塔彭丝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暂时没有,不过我会记得你的,小家伙。你刚才说要走的那个女孩儿是怎么回事?”
“安妮吗?她辞职了,安妮说现在用人紧俏,她应该受到更好的对待。加上她到处说主人的坏话,估计丽塔女士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一个新的女佣接替她。”
“找不到吗……”塔彭丝若有所思地说,“我在想……”
她脑中灵光一现,沉思了一两分钟,然后拍拍艾伯特的肩膀。
“听着,小家伙,我有个主意。如果你去说,你有个年轻的表姐,或者说有个朋友的朋友,可能适合这个工作,会怎么样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艾伯特立刻说,“包在我身上,小姐,我会马上把事情办好。”
“好孩子!”塔彭丝赞许地点点头,“你跟她说,这个年轻姑娘可以马上上岗。如果事情办妥了,你通知我一下。明天十一点左右我有空。”
“我去哪里通知你?”
“丽兹饭店,我姓考利。”塔彭丝干脆地回答。
艾伯特羡慕地看着她。
“这一定是一份好工作,我是说侦探这行。”
“没错。”塔彭丝慢吞吞地说,“尤其是账单由赖斯德尔老头负担。不过不要担心,小家伙,如果这事顺利的话,你就入门了。”
许下这样的承诺后,塔彭丝离开了她的新盟友,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南奥德利大厦,对自己上午的工作十分满意。
不过没有时间可浪费了。她径直回到丽兹,给卡特先生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寄完信,汤米还没有回来,这点她并不意外。于是她出去买东西,中途去喝了茶、吃了奶油蛋糕,其他时间都在购物,直到六点钟才筋疲力尽地回到酒店,不过对买到的东西十分满意。开始她去了一家平价服装店,之后逛了一两家二手商店,最后在一家知名理发店结束一天。现在,在她卧室的隐秘处,她打开了最后买来的东西。五分钟后,她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满意地笑了。一支女演员用的眉笔稍微改变了她的眉毛线条,蓬松的金色假发则彻底改变了她的样子,现在即使她和惠廷顿面对面,也有把握他认不出她来。她还会在鞋子里垫上增高的鞋垫,再加上帽子和围裙,这些都是非常管用的伪装。在医院工作的经验让她非常清楚,一个护士不穿制服的时候,病人往往认不出来。
“是的,”塔彭丝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大声说,“你能行。”然后,她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晚餐是一个人孤独地吃的。汤米竟然还没回来,塔彭丝感到非常惊讶。朱利叶斯也不在——不过对此塔彭丝更容易理解。他的“活动”范围并不仅限于伦敦,他的行踪不定已经被年轻冒险家视作家常便饭。说不定朱利叶斯·P.赫谢默说走就走去了君士坦丁堡,只要他觉得那里有与他表妹失踪有关的某条线索。这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已经成功地使苏格兰场的几个警察过不好日子,海军部的接线员姑娘一听到那声熟悉的“喂!”就胆战心惊。他花了三个小时在巴黎纠缠地方官员,然后带回一个想法——可能受到某个疲惫不堪的法国官员的启发,认为解谜的真正线索在爱尔兰。
我敢说他一定是急匆匆地赶到那里去了,塔彭丝心想,一切进展顺利,就是我这里太无聊了!我得到了这么多消息,却没有人可说!汤米可能已经有了线索之类的,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管怎么样,他不可能像俗语说的“人间蒸发”。这让我想起——考利小姐中断了沉思,唤来一个小男孩。
十分钟后,这位女士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抽着烟,沉浸在《加纳比·威廉姆斯——男孩侦探》一书中,这是她刚才让人去买的几本廉价恐怖小说中的一本。她觉得,在进一步和艾伯特打交道之前,让自己充实充实,以便更好地展现美国侦探的特色是很有必要的。
第二天早上她收到了卡特先生的便条:
亲爱的塔彭丝小姐:
调查的开端十分了不起,我向你表示祝贺。不过我觉得还得再提醒你一下,你正在冒很大的风险,尤其是如果你按照目前的思路追查下去的话。那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绝对不会有丝毫手软或怜悯。我觉得你可能低估了危险性,因此我要再次提醒你,我无法为你提供任何保护。你给了我们宝贵的信息,如果你选择现在退出,没有人会怪你。无论如何,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如果你不顾我的警告,决心要进行到底,我们也帮你安排好了一切。你和达弗林小姐在莱夫林的牧师住宅一起生活了两年,范德迈耶太太可以向她求证。
允许我再提一两点建议吗?尽可能越真实越好,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穿帮的危险。我建议你就扮演自己,一位前志愿救护队队员,如今选择了家政服务作为职业。当前有很多这样的情况。这也解释了某些言行举止方面的不协调之处,否则可能会引起怀疑。
无论你怎么决定,都祝你好运。
你真诚的朋友
卡特先生
塔彭丝的精神瞬时一振。卡特先生的警告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位年轻的姑娘太自信了,没有把它们当回事。
她不大情愿地放弃了之前为自己设计的一些有趣的部分。虽然她深信自己能够扮演好这个角色,但她的理智也让她不得不承认卡特先生的建议很有道理。
目前仍然没有收到汤米的任何消息,不过早上邮差送来了一张有点脏的明信片,上面字迹潦草地写着:“一切顺利。”
十点半,塔彭丝满意地看着那个稍微有点破旧的锡铁皮箱子,里面装着她新买的东西。箱子用绳子仔细地捆着。她按铃叫人来把箱子搬到出租车上,这么做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微微脸红。她坐车前往帕丁顿车站,把箱子留在衣帽间,然后提着手提包进了女士候车室的更衣间。十分钟后,一个改头换面的塔彭丝娴静地走出了车站,上了一辆巴士。
十一点过几分钟,塔彭丝再次进入南奥德利大厦大厅。艾伯特在履行他的职责看门,只是态度有点散漫。他没有立刻认出塔彭丝,等到认出时,简直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可真没认出你来!这套衣服太棒了。”
“很高兴你喜欢,艾伯特。”塔彭丝谦虚地回答,“顺便问一句,我是你表姐吗?”
“你的声音也变了!”男孩兴奋地喊道,“地地道道的英国腔!不,我跟他们说你是一个朋友的朋友。安妮有点不高兴,她做到今天为止——说是尽职尽责,实际上是想吓唬吓唬你,让你知道这个活儿不好干。”
“好心的姑娘。”塔彭丝说。
艾伯特没听出话里的讽刺意味。
“她有自己的风格,并且把打理银器当成一种享受。不过,要我说,她的脾气可不小。您要现在上去吗,小姐?进电梯吧。您刚才是说二十号,对吧?”他眨眨眼睛。
塔彭丝瞪他一眼,示意他镇静,然后走进了电梯。
当她按响二十号的门铃时,还感觉到艾伯特在楼下慢慢地冲她眨眼。
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来开门。
“我是来应聘的。”塔彭丝说。
“这是个烂地方。”年轻女子毫不犹豫地说,“讨厌的老猫,总是指手画脚,指责我乱翻她的信。怪我吗!那封信本来就没封好。废纸篓里从来什么都没有,她总是把信烧掉。她是个坏蛋,绝对不会错。漂亮衣服一大堆,但没有品味。厨娘知道她的一些事情,但不会说的,怕死她了。还有,疑心病很重!如果你和别人说话,她就马上盯着你。我可以告诉你——”
但就算安妮还有很多经验要说,塔彭丝也没有机会学习了,因为这时候,一个十分强硬的声音清楚地在叫:“安妮!”
漂亮的年轻女子跳了起来,像被子弹打中了一样。
“是的,夫人。”
“你在跟谁说话呢?”
“一个来应聘的年轻姑娘,夫人。”
“带她进来。马上。”
“是的,夫人。”
塔彭丝被领进长长的过道右边的一个房间。一个女人正站在壁炉旁。她已不再年轻,而曾经无可否认的美貌也变得冷硬粗粝。但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明艳动人。浅金色的头发稍加修饰,在颈部微卷,蓝色的眼睛仿佛有穿透力,可以看穿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的灵魂。玲珑有致的身材在一件漂亮的靛蓝色缎礼服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摇曳生姿。然而,尽管她如此风姿绰约、美丽动人,你却本能地感觉到她身上的冷酷和强势,她说话的声调和钻头一样的眼睛里都透着金属般的强硬。
塔彭丝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她不怕惠廷顿,但这个女人不同。仿佛中了邪一样,她看着女人红色的嘴唇上弯曲的纹路,恐慌再次传遍她的全身。她平常的自信消失不见了。她依稀觉得,要想像欺骗惠廷顿那样欺骗这个女人是不可能的。卡特先生的警告浮现在她的脑海里。的确,她绝对不能妄想什么心慈手软。
强行压下想立马夹着尾巴逃跑的本能,塔彭丝以坚定又恭敬的眼神对上范德迈耶太太的目光。
看来这第一关的审查是令人满意的,范德迈耶太太指了指椅子。
“坐吧。你是怎么知道我想找一个客厅女仆的?”
“通过一个朋友,他认识这里看电梯的男孩儿。他觉得这个职务可能适合我。”
蛇蝎一般的目光似乎又一次看穿了她。
“听你说话,像是读过书?”
塔彭丝按照卡特先生的建议,流利地回答了虚构的职业生涯。她觉得,当她这么做的时候,范德迈耶夫人原本紧张的态度放松了不少。
“我明白了。”最后她说道,“有没有什么人,我可以写信去问问你的情况的?”
“我之前在莱夫林牧师住宅的达弗林小姐那里工作。我和她在一起两年了。”
“我想,后来你觉得到伦敦可以赚更多钱,对吗?嗯,钱对我来说不成问题。我会给你五十到六十英镑,随便你开口。你可以马上上工吗?”
“是的,夫人。如果您愿意,今天就可以。我的箱子在帕丁顿车站。”
“那就叫辆出租车去把它拿来吧。活儿很轻松,我经常不在家。顺便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普鲁登丝·库珀,夫人。”
“很好,普鲁登丝。去取你的箱子吧。我会出去吃午饭。厨娘会交待你这儿的一切。”
“谢谢您,夫人。”
塔彭丝退下了。漂亮的安妮没有露面。楼下的大厅里,一位相貌堂堂的门房把艾伯特派到后头干活去了。塔彭丝温顺地出门去,从他身边经过时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冒险开始了,但她觉得没有早上那么欢欣鼓舞。她心里觉得,如果那位素不相识的简·芬恩已经落入范德迈耶太太的魔掌,那她可能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