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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汤米历险记

虽然被看门人的话吓了一跳,但汤米并没有犹豫。如果说鲁莽让他成功地取得了目前的进展,那么他希望鲁莽继续奏效。他默默地进了屋,走上摇摇欲坠的楼梯。房子里的一切东西都污秽不堪,脏得难以形容。墙纸剥落,花纹已经模糊得没法辨认,每个角落都布满了灰蒙蒙的蜘蛛网。

汤米不慌不忙地走着。当他到达楼梯的拐弯处时,听到楼下的看门人走进后面的房间里去了。显然他没有引起对方的怀疑,来这所房子求见“布朗先生”看来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走到楼梯顶部,汤米停下来思考他的下一步行动。在他面前有一条狭窄的过道,两侧房间的门都开着。从离他最近的左边的房间里传来低低的谈话声。这就是看门人让他进去的房间。但是引起他注意的是,右边的墙壁上有一个陷进去的凹槽,有一半被一块破烂的天鹅绒帘子遮着。这个地方正对着左边的房门,并且由于角度的关系,这里也能看清楚楼梯上部的情况。凹槽约为两英尺深三英尺宽,给一个人——或紧要关头两个人——作为藏身之处非常理想。它吸引了汤米的注意。他以他一贯稳扎稳打的思考方式想了想,认为“布朗先生”并不是专指某个人,而是这个团伙的暗语。他幸运地用对了暗语,这才获准进入。到目前为止,他尚未引起怀疑。但他必须赶快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假如他大胆地走进过道左侧的那个房间,会怎么样呢?难道进入这所房子就意味着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吗?也许有新的通关暗语,或者,需要某种身份证明。看门人显然不认识团伙的所有成员,但是楼上可能不一样。总体上他似乎到目前为止运气都很好,但这样的事不能光凭运气。进入这个房间要冒巨大的风险,他不能指望自己能永远假装下去,早晚会露馅,他会因为鲁莽丧失一个重要的机会。

楼下再度响起敲门的暗号,汤米下定决心,迅速溜进凹槽,小心地拉好帘子,这样就能挡住自己而不被人发现了。这块古老的窗帘布上有几处破洞和开口,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窥视点。他可以监视现场,而且随时可以加入到他们中间,只要模仿新来的人的举止就行了。

走上楼的这个人脚步很轻,带着鬼鬼祟祟的神情,汤米不认识他。这人显然是个社会渣滓,倒吊的眉毛、恶狠狠的下巴,整个面容都透露着粗野。虽然不是汤米熟悉的人,却肯定是苏格兰场一眼就能辨识的角色。

那人喘着粗气走过凹槽,在对面的门前停下,又重复按暗号敲了敲门。里面有个声音喊了一声,那人打开门进去,汤米趁机向房间里瞥了一眼。他估计里面有四五个人,围坐在一张几乎占了房间大部分空间的长桌旁,不过他的注意力全在一个高个子男人身上。那人理着平头,胡子修得像海军军人那样又短又尖,坐在桌子的首位,面前放着一堆纸。新来的人进来后,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用一种一板一眼但听起来很奇怪的口吻发话,引起了汤米的注意,他问:“您的号码,同志?”

“十四,老板。”对方声音嘶哑地回答。

“正确。”

门又关上了。

“这人如果不是德国佬,我就是荷兰人!”汤米对自己说,“操控局势有条不紊,德国人向来如此。幸亏我没进去,我一定会报错号码的,那可就完蛋了。嗯,我就躲在这儿好了。听,又有人敲门了。”

这回的访客和上一个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汤米认出他是个爱尔兰新芬党成员。当然了,布朗先生的团伙是一个深谋远虑的组织。臭名昭著的罪犯、有教养的爱尔兰绅士、脸色苍白的俄国人、高效的德国主持人!真是一个古怪邪恶的聚会!这些奇形怪状的人被不为人所知的锁链连接在一起,而这锁链掌握在谁的手中呢?

这回的程序是完全一样的。敲门暗语,报数,还有回答“正确”。

楼下的敲门声接二连三地响起。首先进来的人汤米完全不认识,看起来是个城市里的小职员。一个安安静静、聪明英俊的男人,不过衣着寒酸。第二个来的是个工人,看着挺面熟。

三分钟后又来了一个人,这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穿着讲究,显然出身上流社会。虽然汤米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但他的脸并不陌生。

这人来后很长时间再没有人来。实际上汤米觉得他们的人已经到齐了,当他正想小心翼翼地从藏身的地方出来时,又响起一声敲门声,他赶忙又躲回了凹槽。

最后上楼的这个人悄无声息的,汤米几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差点儿迎面碰上。

来者是一个小个子男人,脸色异常苍白,表情温和,带着点女性的阴柔。他颧骨的棱角暗示了他的斯拉夫血统,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特征可以判断他的国籍。经过凹槽时,他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睛里射出的奇异光芒似乎要把帘子烧穿。汤米不禁觉得这个男人知道他躲在那里,他不能自已地颤抖起来。汤米跟大多数英国年轻人一样,不爱疑神疑鬼,但此时他就是无法摆脱一种感觉——那个男人身上散发着某种异常强大的力量,让人联想到一条毒蛇。

片刻之后,他的感觉得到了证实。新来的人敲敲门,和其他人的方式一样,但他受到的接待却大不相同。留胡子的男人站了起来,其他人也照做。那个德国人迎上前来和他握手,脚后跟咔哒一并。

“我们很荣幸,”他说,“真是不胜荣幸。我一直担心这事是不可能办到的。”

对方用低沉的嘶嘶声回答:“确实很难。恐怕以后是不可能了。但是这次会议至关重要——要阐述我的政策。要是没有布朗先生,我什么都做不了。他来了吗?”

德国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变化,因为他回答的时候略微迟疑了一下。

“我们已经收到消息,他本人不能亲临现场。”他停下来,留给人一种话犹未尽的奇怪印象。

一个笑容缓慢地浮现在对方脸上,他四下环顾那些不安的脸。

“啊!我明白了。我听说过他的风格。他总是在暗处工作,不信任任何人。不过,都一样,他可能现在就在我们中间……”他再次环顾四周,恐惧的气氛再次席卷这群人。每个人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他旁边的人。

俄国人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就这样吧。让我们继续。”

德国人似乎在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他指了指先前坐的地方,俄国人表示反对,但他却坚持。

“一号理应坐这里,”他说,“十四号,你把门关上吧。”

片刻后,汤米再次面对光秃秃的门板,里面的声音也再次细不可辨。汤米变得躁动不安,无意中听到的对话刺激了他的好奇心。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多探听一些。

楼下没有动静,看门人似乎不会到楼上来。凝神细听了一两分钟后,汤米把头探出帘外。过道上没有人。汤米弯下腰,脱下鞋子,把它们藏在帘子后,只穿着袜子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他跪在紧闭的门前,把耳朵小心翼翼地贴在门缝上。但让他更加恼怒的是,还是听不清楚,只能偶尔听到一两个说得大声一点的字,这愈加加重了他的好奇心。

他没有把握地看看门把手。他可以把它轻轻地、一点一点地转开,而不让那些在房间里的人发现么?他觉得如果万分小心是可以办到的。于是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动着把手。再转一点,还要再转一点,还有完没完啊?啊!转到头了。

他等了一两分钟,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门向里非常轻微地一推。但门纹丝不动。汤米很恼火。如果用力过猛,门肯定会吱吱作响。他等听到里面人说话的声音略微提高时又试了一次,但还是什么都没发生。他多用了一点力。是卡住了吗?无奈之下,他彻底使出全力,但门依旧岿然不动。最后他终于明白了,门从里面栓上了。

一时间,汤米怒火中烧。

“唉,真该死!”他说,“多么卑鄙的把戏!”

等到愤慨平息一些,他准备面对现实。很显然,首先要做的是把门把手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如果他突然放手,里面的人肯定会注意到,所以,他要用相同的手法,再次小心翼翼地重复之前的动作。一切顺利,松了一口气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汤米身上有一种斗牛犬般的坚韧意志,使得他不轻易认输。失败的那一刻,他也绝没打算放弃。他还是要想办法听听上锁的房间里到底在商量什么勾当。一个作战计划失败了,他必须另想一个。

他朝四周看了看。过道左侧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扇门。他悄悄地走到那里,在门口倾听了片刻,然后转动把手。门开了,他溜了进去。

这个房间里没人,从布置上看是一间卧室。同房子里的其他地方一样,这里的家具也都破烂不堪。如果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就是灰尘更厚一些。

引起汤米兴趣的是他先前就想要找的东西:连通两个房间的门——就在窗户左边。他小心地把通往过道的门关上,然后走到窗边的门那里,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螺栓已经生锈了,显然很久没有使用了。汤米轻轻地扭动门把手,终于使它松动,而且没有发出多少声音。然后,他重复之前转门把手的动作——这一次圆满成功。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但足以让汤米继续听下去了。这扇门后有丝绒门帘,他无法看到屋里的情况,但能够清晰地辨别出各人说话的声音。

新芬党的那个人在说话,他浓重的爱尔兰口音很好辨认。

“这很好。但是需要更多的钱,没有钱就没有成果!”

汤米认为是鲍里斯的人回答:“你保证会有成果吗?”

“从现在起,一个月,迟早会如你所愿。我向你保证,在爱尔兰会有一次恐怖行动,能撼动大英帝国的根基。”

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号那软绵的嘶嘶声说道:“好!你会拿到钱的。鲍里斯,你负责这事。”

鲍里斯问了一个问题。“像往常一样通过爱尔兰裔美国人和波特先生吗?”

“我想这没问题!”一个带着大西洋彼岸口音的陌生声音说,“但我想指出的是,最近事情越来越困难了。舆论的同情也不比过去,而且越来越多人倾向于让爱尔兰人解决自己的事务,不要受美国干涉。”

汤米觉得鲍里斯回答的时候耸了耸肩。

“这有什么问题,既然这些钱名义上都来自美国?”

“最主要的困难是搞到弹药,”新芬党人说,“这笔钱转过来倒很轻松,多亏了我们在座的同志。”

另一个声音,汤米猜想是那个他看着有些眼熟、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人,他说:“想想贝尔法斯特人如果能听到你说的话会怎么想!”

“那么就这么定了。”嘶嘶声说,“关于给那家英国报纸贷款的事,你把细节都安排好了吗,鲍里斯?”

“我想是的。”

“很好。如有必要,来自莫斯科官方的否认声明随时可以发出。”

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德国人响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布朗先生指示我,把不同工会的报告摘要给你们过目。矿工方面最满意。我们必须控制住铁路方面。工程师联合会可能有点麻烦。”

接下来是很长时间的静默,只听见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德国人偶尔解释几句。然后,汤米听到手指轻叩桌面的声音。

“那么……日期呢,我的朋友?”一号说。

“二十九日。”

俄国人似乎有些顾虑。

“时间挺紧的。”

“我知道。但时间是那些工人领袖决定的,我们不好干预过多。必须让他们觉得那完全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俄国人轻轻笑了一声,仿佛被逗乐了。

“是的,是的,”他说,“是这样的,他们绝对想不到是被我们利用了。他们都是诚实的人,这正是他们的价值。奇怪的是,如果没有诚实的人就发动不了革命。民众的本能是万古不变的。”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好像这句话让他特别开心,“每一场革命都必须依靠诚实的人。不过他们事后很快就会被干掉。”

他的声音里透着阴险。

德国人接着说:“必须干掉克莱姆。他太有远见了。十四号负责此事。”

一个沙哑的声音低声应道:“没问题,老板。”过了片刻这人又说,“要是我被抓住了怎么办。”

“会有最好的法律人才来保护你。”德国人淡然回答,“不过,你无论如何都要戴着那副印有一个臭名昭著的小偷的指纹的手套。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哦,我不怕,老板。一切为了我们的事业。就像他们说的,到时候街道将会血流成河。”他说话时带着邪恶的执迷,“有时候,我会做这样的梦,钻石和珍珠在阴沟里滚动,一些都唾手可得!”

汤米听到椅子移动的声音。然后一号说:“那么一切都安排好了。有信心成功吗?”

“我……想是的。”但是德国人的话里少了他一贯的自信。

一号的声音突然听起来有些危险。

“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

“什么?”

“那些工人领袖。如果没有他们,就像你说的,我们也没有办法。如果他们二十九日不宣布进行总罢工——”

“他们为什么不做呢?”

“正如你说的,他们都是诚实的人。而且,尽管我们做了那么多抹黑政府的事,但我不敢确保他们对政府已经彻底失去信心。”

“但是……”

“我知道,他们一直在谴责政府。但是,总的来说,如果公共舆论倒向政府一边,他们是不会去对着干的。”

俄国人的手指再次敲打着桌面。

“说到点子上了,我的朋友。我明白了,那份文件的存在将能确保我们的胜利。”

“是这样的。如果这份文件能摆在工人领袖面前,结果将是立竿见影的。他们将会向整个英国公布,并且立即宣布革命。政府将最终被彻底推翻。”

“那你还需要什么?”

“那份文件。”德国人直截了当地说。

“啊!它不在你的身上?那么你知道它在哪里吧?”

“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吗?”

“一个人那儿……也许吧。我们甚至不能确定这一点。”

“这个人是谁?”

“一个姑娘。”

汤米屏住了呼吸。

“一个姑娘?”俄国人轻蔑地提高了音量,“你们没法让她开口吗?在俄国,我们让一个姑娘开口说话的办法多得是。”

“情况不同。”德国人愠怒地说。

“怎么不同?”他顿了顿,然后接着说,“她现在在哪儿?”

“那个姑娘吗?”

“对。”

“她——”

但是汤米没能听到更多了,他的头被重重地一击,眼前一片黑暗。 nwItNOPuwYiKOehMwlMdPXAoSg7XH/vFMW4Lx/PKCbomPXS1DZhax5eS02ST/R4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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