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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滦阳消夏录三

【原典】

昌吉叛乱之时 [1] ,捕获逆党,皆戮于迪化城西树林中。(迪化即乌鲁木齐,今建为州。树林绵亘数十里,俗为之树窝。)时戊子八月也 [2] 。后林中有黑气数团,往来倏忽,夜行者遇之辄迷。余谓此凶悖之魄,聚为妖厉,犹蛇虺虽死 [3] ,馀毒尚染于草木,不足怪也。凡阴邪之气,遇阳刚之气则消。遣数军士于月夜伏铳击之 [4] ,应手散灭。

【注释】

[1]昌吉叛乱:发生于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昌吉屯官置酒山坡犒劳劳作的屯民(流人遣犯),期间屯官强迫屯民妻子唱歌,激发屯民事变,杀死屯官,抢劫了军装库,然后占领了宁边城。昌吉,为新疆县名。

[2]戊子: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

[3]虺(huǐ):古书上记载的一种毒蛇,后泛指蛇类。

[4]铳(chòng):一种旧式兵器。

【译文】

昌吉叛乱的时候,被抓获的叛乱分子都被杀死在迪化城西面的树林中。那是乾隆戌子年八月的事。后来林中有几团黑气,往来迅捷,夜间赶路的碰到就迷路。我认为这是凶恶悖逆的魂魄聚集而成的凶险怪异之气,就像是毒蛇虽然死了,余毒还沾染在草木上一样,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凡是阴邪之气,碰上阳刚之气就会消失。我派遣了几个军士,在月夜里埋伏,用火枪射击黑气,黑气便消散了。

【原典】

满媪,余弟乳母也。有女曰荔姐,嫁为近村民家妻。一日,闻母病,不及待婿同行,遽狼狈而来。时已入夜,缺月微明,顾见一人追之急。度是强暴,而旷野无可呼救,乃隐身古冢白杨下,纳簪珥怀中,解绦系颈,披发吐舌,瞪目直视以待。其人将近,反招之坐。及逼视,知为缢鬼,惊仆不起。荔姐竟狂奔得免。比入门,举家大骇,徐问得实,且怒且笑,方议向邻里追问。次日,喧传某家少年遇鬼中恶,其鬼今尚随之,已发狂谵语 [1] 。后医药符箓皆无验,竟颠痫终身。此或由恐怖之馀,邪魅趁机而中之,未可知也。或一切幻象,由心而造,未可知也。或明神殛恶,阴夺其魄,亦未可知也。然均可为狂且戒 [2]

【注释】

[1]谵(zhān)语:病中说胡话。

[2]狂且(jū):狂人,这里指轻薄少年。

【译文】

满媼,是我弟弟的乳母。她有一个女儿,名叫荔姐,嫁到附近村民家为妻。一天,荔姐听说母亲有病,来不及等待丈夫同行,就匆匆赶来探望。当时已经入夜,残缺的月亮微有光明,只见一个人在后面急急追来。荔姐估计是强横的暴徒,但在空旷的野地里,无处可以呼救。于是就闪身躲到古墓旁的白杨树下,把发簪和耳饰藏入怀中,解下丝带系在颈上,披散了头发,吐出舌头,瞪眼直视,等待那人过来。那人将要走近,荔姐反而招他来坐。那人走到荔姐身旁一看,发现是个吊死鬼,吓得倒地不起。荔姐趁机赶快逃脱。一进门,全家大惊,慢慢地询问,得知实情,又气愤又好笑,商议向邻里追问。第二天,人们纷纷传说某家少年遇鬼中了邪,那鬼现在还跟着他,已经发狂胡言乱语。后来求医问药、画符驱鬼,都没有效用,竟终身得了癫痫病。这或许是受了惊吓之后,妖邪鬼魅趁机制住了他,就不可知了。或许他所见到的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象,也不可知了。可能是明察的神想要诛杀恶人,暗中夺去了他的魂魄,这也不可知了。但这些都可以作为那些浮浪子弟的鉴戒。

【原典】

制府唐公执玉 [1] ,尝勘一杀人案,狱具矣。一夜秉烛独坐,忽微闻泣声,似渐近窗户。命小婢出视,嗷然而仆。公自启帘,则一鬼浴血跪阶下。厉声叱之,稽颡曰 [2] :“杀我者某,县官乃误坐某 [3] 。仇不雪,目不瞑也。”公曰:“知之矣。”鬼乃去。翌日,自提讯。众供死者衣履,与所见合。信益坚,竟如鬼言改坐某。问官申辩百端,终以为南山可移,此案不动。其幕友疑有他故,微叩公。始具言始末,亦无如之何。

一夕,幕友请见,曰:“鬼从何来?”曰:“自至阶下。”“鬼从何去?”曰:“歘然越墙去 [4] 。”幕友曰:“凡鬼有形而无质,去当奄然而隐,不当越墙。”因即越墙处寻视,虽甃瓦不裂 [5] ,而新雨之后,数重屋上皆隐隐有泥迹,直至外垣而下。指以示公曰:“此必囚贿捷盗所为也。”公沉思恍然,仍从原谳 [6] 。讳其事,亦不复深求。

【注释】

[1]制府:明清两代尊称总督为“制府”。

[2]稽颡(sǎng):古代一种跪拜礼,屈膝下拜,以额触地,表示极度虔诚。

[3]坐:入罪,定罪。

[4]歘(xū)然:忽然。

[5]瓷(zhòu)瓦:砌垒。

[6]谳(yàn):审判,定罪。

【译文】

制府唐执玉公曾经审查一起杀人案,已经定案。这天夜里他独自点灯坐在屋里,忽然隐约听到哭泣声,好像渐渐地靠近窗户了。唐制府叫小婢女出去看看,小婢女出去,惊叫了一声倒在地上。唐制府掀开帘子,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鬼跪在台阶下。唐制府厉声喝问,鬼叩头道:“杀我的人是某甲,县官却误判是某乙。这个仇报不了,死也不能瞑目。”唐制府说:“知道了。”鬼离去了。第二天,唐制府亲自提审。证人们提供死者的衣服鞋子等物,与昨夜所见的相符。唐制府更加相信了,竟然按鬼所说的改判某甲为凶手。原审案官百般申辩,唐制府坚持认为南山可以移动,但这个案子不能改。唐制府的师爷怀疑有别的原因,婉转地向唐制府探询。唐制府才说了见鬼之事,师爷也拿不出什么主意来。

一天晚上,师爷来见唐制府,问:“鬼从哪儿来的?”唐制府说:“他自己来到台阶下面。”师爷问:“鬼往哪儿去了?”唐制府说:“他倏然越墙而去。”师爷说:“凡是鬼,都只有形影而没有肉躯,离去时应该是突然消失,而不应该越墙。”随即便到鬼越墙的地方查看,虽然屋瓦没有碎裂的,但因为刚下过雨,几处屋顶上都隐约有泥脚印,泥脚印一直顺着外墙而去。师爷指着泥脚印说:“这一定是囚犯收买了有功夫的盗贼干的。”唐制府沉思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仍改回原判。他不愿意再提这件事,也没有再追究。

【原典】

先太夫人乳媪廖氏言:沧州马落坡,有妇以卖面为业,得馀面以养姑。贫不能畜驴,恒自转磨,夜夜彻四鼓。姑殁后,上墓归,遇二少女于路,迎而笑曰:“同住二十馀年,颇相识否?”妇错愕不知所对。二女曰:“嫂勿讶,我姊妹皆狐也。感嫂孝心,每夜助嫂转磨。不意为上帝所嘉,缘是功行,得证正果。今嫂养姑事毕,我姊妹亦登仙去矣。敬来道别,并谢提携也。”言讫 [1] ,其去如风,转瞬已不见。妇归,再转其磨,则力几不胜,非宿昔之旋运自如矣。

【注释】

[1]讫:完结,终了。

【译文】

先太夫人的乳母廖氏说:沧州的马落坡有个妇人以卖面粉为生,用剩余的面粉赡养婆母。因家贫养不起驴,常自己推磨磨面,每天夜里都要磨到四更天。婆母死后,妇人去上坟,回来的路上,遇到两位少女。少女迎面笑着对她说:“我们与你一起居住了二十多年,认识我们吗?”妇人十分惊讶,不如怎样回答。二女说:“请嫂子不要惊讶,我们姊妹俩都是狐女。因被嫂子的孝心感动,每天夜里帮助嫂子推磨。没想到受到了上帝称赞,因为这个功德,成了正果。如今嫂子已对婆母尽完孝道,我姊妹俩也要登入仙界了。我们特地前来道别,并且感谢你的提携之恩。”说完,像一阵疾风,转瞬间就没了踪影。妇人回家后再去推磨,觉得重了许多,几乎推不动,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运转自如了。

【原典】

郭六,淮镇农家妇,不知其夫氏郭、父氏郭也,相传呼为郭六云尔。雍正甲辰、乙已间 [1] ,岁大饥。其夫度不得活,出而乞食于四方。濒行,对之稽颡曰:“父母皆老病,吾以累汝矣。”妇故有姿,里少年瞰其乏食,以金钱挑之,皆不应,惟以女工养翁姑。既而必不能赡,则集邻里叩首曰:“我夫以父母托我,今力竭矣。不别作计,当倶死。邻里能助我,则乞助我;不能助我,则我且卖花 [2] ,毋笑我。”(里语以妇女倚门为“卖花”。)邻里越趄嗫嚅 [3] ,徐散去。乃恸哭白翁姑,公然与诸荡子游。阴蓄夜合之资,又置一女子。然防闲甚严,不使外人觌其面 [4] 。或曰,是将邀重价,亦不辩也。

越三载馀,其夫归。寒温甫毕,即与见翁姑,曰:“父母并在,今还汝。”又引所置女见其夫曰:“我身已污,不能忍耻再对汝。已为汝别娶一妇,今亦付汝。”夫骇愕未答,则曰:“且为汝办餐。”已往厨下自刭矣。县令来验,目炯炯不瞑。县令判葬于祖茔,而不拊夫墓 [5] ,曰:“不祔墓,宜绝于夫也;葬于袓茔,明其未绝于翁姑也。”目仍不瞑。其翁姑哀号曰:“是本贞妇,以我二人故至此也。子不能养父母,反绝代养父母者耶?况身为男子不能养,避而委一少妇,途人知其心矣,是谁之过而绝之耶?此我家事,官不必与闻也。”语讫而目瞑。

时邑人议论颇不一。先祖宠予公曰:“节孝并重也,节孝不能两全也。此一事非圣贤不能断,吾不敢置一词也。”

【注释】

[1]雍正甲辰、乙已:雍正二年(1724年)、雍正三年(1725年)。

[2]卖花:卖笑。

[3]趑䢐(zījū):犹豫不决,想前进却又不敢前进的样子。

[4]觌(dí):相见。

[5]祔(fù):合葬。

【译文】

郭六,是淮镇的一个农家妇女,不知是她丈夫姓郭,还是她父亲姓郭,反正大家都叫她郭六。雍正二、三年间,闹大饥荒。郭六的丈夫觉得活不下去了,离家到外地去谋生。临走的时候,给妻子跪下叩头说:“父母年老又有病,我就托付给你了。”郭六相貌漂亮,同乡的年轻人看她挨饿,便以金钱引诱她,她毫不理睬,只是做针线活儿来养活公婆。不久,靠做针线也不足以维持生计了,她便请乡亲们聚到一起,磕头说:“我丈夫把父母托付给我,我如今无能为力了。如果不作别的打算,都得饿死。邻居们如果能帮我,那么请帮帮我;

如果不能帮我,我只好倚门卖笑,请不要讥笑我。乡亲们都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渐渐地都散去了。郭六痛哭着告诉了公婆,然后公然与那些浪荡子在一起鬼混。她暗地里积攒卖身钱,偷偷地买来一个女子,并对她防范极严,不叫外人和她见面。有的说郭六想用这个女子来挣大钱,她也不解释。

过了三年多,她的丈夫回来了。刚刚寒暄完,郭六便和丈夫去见公婆,说:“父母都在,今天就交给你了。”又带她买下来养着的那个女子见丈夫,说:“我的身子已经被玷污,不能再忍垢含耻地和你在一起生活了。我已经为你另娶了一个女子,今天也交给你。”丈夫惊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郭六说:“我先到厨房去给你做饭。”便在厨房里自杀了。县令来验尸,郭六的眼睛圆睁着不闭。县令宣判把郭六葬在祖坟里,说以后不能与她丈夫合葬,理由是:“不合葬,以表示和她丈夫断了关系;葬在祖坟,表示她和公婆关系密切。”郭六的眼睛仍然不闭。公公婆婆哀号道:“她本来是个贞节的女人,因为我们二人才去卖身。儿子不能奉养父母,反而叫隔亲的人来养。况且身为男人,不能奉养父母,却委托给一个年轻妇人,路人也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了,是谁的过错而绝了她的性命呢?这是我们的家事,官府不必过问!”这番话说完,郭六的眼睛闭上了。

当时邻里的人议论纷纷,看法很不一致。我的先祖宠予公说:“节和孝一样重要,但节和孝又不能两全。这件事的是是非非,只有圣贤才能判断,我不敢发表什么意见。”

【原典】

乌鲁木齐深山中,牧马者恒见小人高尺许,男女老幼,一一皆备。遇红柳吐花时,辄折柳盘为小圈,着顶上,作队跃舞,音呦呦如度曲。或至行帐窃食,为人所掩,则跪而泣。絷之,则不食而死。纵之,初不敢遽行,行数尺辄回顾。或追叱之,仍跪泣。去人稍远,度不能追,始蓦涧越山去。然其巢穴栖止处,终不可得。此物非木魅,亦非山兽,盖僬侥之属 [1] 。不知其名,以形似小儿,而喜戴红柳,因呼曰红柳娃。邱县丞天锦,因巡视牧厂,曾得其一,腊以归。细视其须眉毛发,与人无二。知《山海经》所谓竫人 [2] ,凿然有之。有极小必有极大,《列子》所谓龙伯之国 [3] ,亦必凿然有之。

【注释】

[1]僬侥(jiāo yáo):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矮人。

[2]《山海经》:先秦神话传说的重要古籍,包括《山经》《海经》两部分,共十八卷。踭(jìng)人: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一种诿人。

[3]《列子》:又名《冲虚经》,是道家重要典籍。龙伯之国:古代传说中的大人国。

【译文】

乌鲁木齐的深山里,牧马人经常见到一种小矮人,小矮人高一尺左右,男女老幼全都有。遇到红柳开花时,就折下柳枝盘成小圈,戴在头上,列队跳跃舞蹈,发出“呦呦”的声音,就像按着曲谱歌唱。有时小矮人到行军的帐篷里偷窃食物,如果被人发现了,就跪下哭泣。被人捆住就绝食而死。放了它,起初不敢立刻就走,走了几尺,就回头看,要追上去呵斥它,仍旧跪下哭泣。离开人稍远些,估计追不上了,才跨涧越山而去。但是它们的巢穴住处,始终找不到在哪儿。这种小矮人不是树木成精,也不是山中怪兽,大概是传说中族人国的僬侥之类。不知道它们的名称到底是什么,因为形状像小孩儿而喜欢戴红柳,因此叫作“红柳娃”。县丞邱天錦因为巡视牧场,曾经捉到一个,做成标本带了回来。细看它的须眉毛发,同人没有两样。知道《山海经》里所说的诤人,确凿无疑是有的。有极小的必然有极大的,《列子》里所说的龙伯之国,也必然确凿无疑是有的了。

【原典】

塞外有雪莲,生崇山积雪中,状如今之洋菊,名以莲耳。其生必双,雄者差大,雌者小。然不并生,亦不同根,相去必一两丈。见其一,再觅其一,无不得者。盖如兔丝、茯苓 [1] ,一气所化,气相属也。凡望见此花,默往探之则获。如指以相告,则缩入雪中,杳无痕迹,即劚雪求之 [2] ,亦不获。草木有知,理不可解。土人曰:“山神惜之。”其或然欤?此花生极寒之地,而性极热。盖二气有偏胜,无偏绝,积阴外凝,则纯阳内结。坎卦以一阳陷二阴之中,剥、复二卦,以一阳居五阴之上下,是其象也。然浸酒为补剂,多血热妄行。或用合媚药,其祸尤烈。盖天地之阴阳均调,万物乃生。人身之阴阳均调,百脉乃和。故《素问》日 [3] :“亢则害,承乃制。”自丹溪立“阳常有馀,阴常不足”之说 [4] ,医家失其本旨,往往以苦寒伐生气。张介宾辈矫枉过直 [5] ,遂偏于补阳,而参蓍桂附,流弊亦至于杀人。是未知《易》道抉阳,而乾之上九,亦戒以“亢龙有悔”也 [6] 。嗜欲日盛,羸弱者多,温补之剂易见小效,坚信者遂众。故余谓偏伐阳者,韩非刑名之学 [7] ;偏补阳者,商鞅富强之术 [8] 。初用皆有功,积重不返,其损伤根本,则一也。雪莲之功不补患,亦此理矣。

【注释】

[1]兔丝、茯苓:兔丝与茯苓,都是植物名。

[2]劚(zhú):掘,铲。

[3]《素问》:《黄帝内经素问》,简称《素问》,相传为黄帝所作,是现存最早的中医理论著作。

[4]丹溪:朱丹溪(1281-1358),字彦修,名震亨,元代著名医学家。

[5]张介宾(1563-1640):字会卿,号景岳,别号通一子,明代名医。

[6]尤龙有悔:指居高位的人要戒骄,否则会有败亡的灾难,后来也形容倨傲者不免招祸。

[7]韩非(约前281-前233):战国末期韩国人,是韩王之子,荀子的学生,李斯的同学,古代杰出的思想家、哲学家和散文家,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后世称“韩子”或“韩非子”。刑名之学:战国时,以申不害为代表的学派主张循名责实,慎赏明罚。后人称为“刑名之学”,亦省作“刑名”。

[8]商鞅(?-前338):战国时期政治家、改革家、思想家,法家代表人物,卫国国君的后裔,姬姓公孙氏,故又称卫鞅、公孙鞅。后因在河西之战中立功获封于商十五邑,号为商君,故称之为“商鞅”。

【译文】

塞外有一种称为雪莲的植物,生长在高山的积雪之中,形状与现在的洋菊相似,以莲为名而已。雪莲出生,必定成双成对,一雄一雌,雄的稍微大些,雌的稍微小些。但是雌雄二莲不是并在一起生长,也不是生长在同一根上,两者的距离总是要有一二丈远。见到其中一株,再寻找另一株,没有找不到的。大概就像兔丝、茯苓一样,都是同一种气化育出来的,所以二者气息相同。凡发现雪莲花,默不作声,前往探取,必定能得。如果大呼小叫,用手指点告诉同伴,它就会缩入雪中,一点儿痕迹也不留下,就是挖雪探找也找不到。草木有灵,这从情理上不可解释。当地人说:“这是由于山神爱惜雪莲所造成的。”也许是这样吧!这种花生在极寒的地方,但性却极热。在阴阳二气的对立统一体中,有一方偏胜的情况,却没有偏到绝灭了一方的情况,阴气在外部凝聚,阳气就在内部集结。坎卦是一个阳爻夹在两个阴爻中间,剥和复二卦是一个阳艾居于五个阴爻的上方或下方,这就是雪莲的卦象。用雪莲泡酒作补药,多会促使血液发热,畅通循环。有人用来雪莲做春药,祸果极为强烈。天地之间阴阳二气协调,万物才能正常生长。人身内部阴阳二气协调,各个系统才能正常运行。所以《素问》说:“过分了就有害,持续发展就能控制。”自从朱震亨提出“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的说法,医生没有理解这话的本旨,往往补阴排阳,用寒药杀伐生气。张介宾等人矫枉过正,遇事又偏重于补阳驱阴,大量使用人参、蓍草、肉桂、附子等补药,用不好也可能使人死。这是不懂得《易经》学说,虽然主张扶阳,但也并非毫无限制,对乾卦中的上九一爻,就已作出“亢龙有悔”的告诫。世人的奢望和嗜欲日益强烈,体弱的居多,不少人被嗜欲拖垮身体,补药容易暂时见效,所以坚信的人越来越多。因此,我认为偏重杀伐阳气,好似推行韩非的刑名之学;而偏重补益阳气,如同实行商鞅的富国之术。开始用的时候,都可见到功效,但积重不返,必定会损害根本,弊病是相同的。雪莲不能用来补亏损,也是这个道理。

【原典】

奴子魏藻,性佻荡,好窥伺妇女。一日,村外遇少女,似相识而不知其姓名居址。挑与语,女不答而目成,径西去。藻方注视,女回顾若招。即随以往。渐逼近,女面頳 [1] ,小语日:“来往人众,恐见疑。君可相隔小半里,俟到家,吾待君墙外车屋中。枣树下系一牛,旁有碌碡者是也 [2] 。”既而渐行渐远,薄暮,将抵李家洼,去家二十里矣。宿雨初晴,泥将没胫,足趾亦肿痛。遥见女已入车屋,方窃喜,趋而赴。女方背立,忽转面,乃作罗刹形 [3] ,银牙钩爪,面如靛,目睒睒如灯 [4] 。骇而返走,罗刹急追之。狂奔二十馀里,至相国庄,已届亥初。识其妇翁门,急叩不已。门甫启,突然冲入,触一少妇女仆地,亦随之仆。诸妇怒噪,各持捣衣杵乱捶其股。气结不能言,惟呼“我我”。俄一媪持灯出,方知是婿,共相惊笑。次日,以牛车载归,卧床几两月。当藻来去时,人但见其自往自还,未见有罗刹,亦未见有少女。岂非以邪召邪,狐鬼趁而侮之哉?先兄晴湖曰:“藻自是不敢复冶游,路遇妇女,必俯首。是虽谓之神明示惩,可也。”

【注释】

[1]面頳(chēng):脸红。赪,古同“赪”,红色。

[2]碌碡(liù zhou):碾压用的农具。用石头做成圆柱形,用来轧脱谷粒或轧平院子。

[3]罗刹(chà):佛教中指吃人的恶鬼。

[4]啖啖(shǎn):光亮闪烁的样子。

【译文】

年轻的奴仆魏藻,性格放荡轻佻,喜欢偷窥妇女。有一天,他在村外碰到一个少女,似曾相识但不知道她的姓名地址。言语挑逗她,少女半推半就一言不发,目光脉脉有情,然后转身朝西走了。魏藻正注视着她,少女又回过头来像是招呼他。魏藻便跟着她走。渐渐靠近了,少女红着脸,低声说:

“来往的人多,叫人看见难为情。你离开我半里跟着我走,等到了家,我在墙外的车棚里等你。记住,枣树下拴着一头牛,旁边有一台碌碡的那家就是了。”之后,魏藻越走越远,傍晚时快到李家洼了,距离自家已有二十里路。下了一夜的雨,天气刚晴,路上泥浆没过小腿,脚趾也又肿又痛。魏藻远远地望见少女钻进了车棚,他暗自高兴,急奔过去。少女背着他站着,正要去拥抱,少女忽然转过头来,一副罗刹鬼模样,牙如锯齿手像铁钩,脸色青紫,眼睛闪闪发亮像是灯一样。魏藻吓得回身便逃,罗刹鬼在后面紧追了二十多里,到了相国庄,已将近晚上九点了。魏藻还认得岳父家门,撞开门,撞倒了一个少妇,他也碎倒了,几个妇女怒气冲冲乱骂着,各人拿着一根捣衣棒,猛击他的大腿。魏藻喘不上气说不出话,只是“我我”乱叫。不一会儿,一个老太太拿灯出来,才知道是女婿,大家又惊又笑。第二天,岳父用牛车送魏藻回家,魏藻卧床养伤两个多月。而魏藻在看见罗刹鬼那天,其他人并没看见,只看见他自己来来去去。难道是他以邪召邪,狐鬼趁机耍他吗?先兄晴湖说:“魏藻从此再不敢寻花问柳,路上遇到妇女也必定低头走过去。把上面这件事看作是神灵的惩罚,也是可以的。”

【原典】

余官兵部时,有一吏尝为狐所媚,尪瘦骨立 [1] 。乞张真人符治之,忽闻檐际人语曰:“君为吏非理取财,当婴刑戮。我夙生曾受君再生恩,故以艳色蛊惑,摄君精气,欲君以瘵疾善终 [2] 。今被驱遣,是君业重不可救也。宜努力积善,尚冀万一挽回耳。”自是病愈。然竟不悛改 [3] 。后果以盗用印信、私收马税伏诛。堂吏有知其事者,后为余述之云。

【注释】

[1]尪(wān g):瘦弱。

[2]瘵(zhài):慢性病,痨病。

[3]悛改:悔改。

【译文】

我在兵部任职时,有一个小官吏被狐狸精媚惑,瘦得皮包骨头。他请求张真人用符镇治,忽然听到屋檐处有声音说:“你身为官吏,违背天理榨取钱财,应当遭到杀头的刑罚。我在前一辈子受到你救命大恩,所以用美色勾引你,摄取你的精气,叫你生癆病落个好死。如今我被赶走,说明你罪孽深重不可救药了。你应该努力行善,也许还有挽回的可能。”这个小官吏的病从此好了,但他仍然不知悔改。后来果因盗用印信、私收马税被处死。堂吏有知道这事的,后来告诉了我。

【原典】

先太夫人言:沧州有轿夫田某,母患臌将殆 [1] 。闻景和镇一医有奇药,相距百馀里。昧爽狂奔去 [2] ,薄暮已狂奔归,气息仅属。然是夕卫河暴涨,舟不敢渡。乃仰天大号,泪随声下。众虽哀之,而无如何。忽一舟子解缆呼曰;“苟有神理,此人不溺。来来,吾渡尔。”奋然鼓楫,横冲白浪而行。一弹指顷,已抵东岸。观者皆合掌诵佛号。先姚安公日:“此舟子信道之笃,过于儒者。”

【注释】

[1]臌(gǔ):中医指独自膨胀的病,有“水臌”和“气臌”两种,通称“膨胀”。

[2]昧爽:黎明,天刚亮。

【译文】

先太夫人说:沧州有个轿夫田某,母亲得了鼓账病快不行了。他听说景和镇一个医生有奇药,但距离那儿有一百多里。天刚亮他就狂奔而去,天傍晚了才狂奔回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这天晚上卫河水猛涨,舟船不敢渡过去,田某仰天大哭,声泪俱下。大家虽然都同情他,但也没有办法。忽然一个船夫解开缆绳招呼道:“如果还有天理,这个人就不会淹死。来,来,我渡你过去。”船夫奋力摇动船桨,横冲滔天的波浪前进,弹指间船已经抵达了东岸。观看的人都双手合十,念佛祈祷。先父姚安公说:“这个船夫信道的虔诚,超过了儒生。” HUP9H+v5P6Ecxu7LX4HOc4SkU3JNrSha3DuOr+8JxdxDngdsPlL6LUPv31XhLjq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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