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亲自发表的著作有四:第一,《精神现象学》(1807);第二,《大逻辑》(1812—1816):第三,《哲学全书》(初版:1817,第二版:1827,第三版:1830);第四,《法哲学》(1820)。他亲手发表的论文见于《哲学评论杂志》和《科学批判年鉴》。其他著作皆为学生听讲笔记。
《哲学全书》是代表黑格尔哲学系统的一部完全成熟的著作。《小逻辑》是《哲学全书》的三个环节中最主要的一个环节,原是印发给学生的讲课提纲。
三版序言都是《哲学全书》的序言,不只是指《小逻辑》而言。
《全书》第一版共xvi+288页,其中《小逻辑》占1—126页,《自然哲学》占127—204页,《精神哲学》占205—288页。
《哲学全书》第一版序言的主要内容是讲“与内容相一致”的方法以及对两种时代思潮的批评,特别是对不可知论的批评。
序言一开始就声明,《全书》因限于纲要的性质,不仅没有“详尽发挥”理念的 内容 ,而且特别是没有充分论述理念的各个环节的“推演”和过渡。《大逻辑》比起《小逻辑》来,则不但对理念的内容作了“详尽发挥”,而且对于概念与概念之间的关系,对于一个概念到另一个概念的转化过程讲得特别细致。《小逻辑》有许多地方根本没有谈到一个概念是如何转化成为下一个概念的,像这样的地方,《大逻辑》正好是一个很好的补充。
第一版序言接着谈到了《全书》“陈述”的方式、方法或目录安排的特点。黑格尔说:《全书》不像平常的著作那样,根据一个“特殊用意”或“外在的目的”(例如为了适应不同读者的水平而将内容作不同的取舍和安排——引者)“编纂排列”自己的目录,它乃是用一种新的方法即“与内容相一致的方法”来“陈述”它的内容的,所以,《全书》的目录表和它的内容(即理念)推移、转化的过程是一致的:内容是矛盾发展的,方法也是矛盾发展的;内容是从抽象到具体,方法也是从抽象到具体。黑格尔认为,就这一点来说,读者理解《小逻辑》比理解《自然哲学》和《精神哲学》有更为方便之处,因为黑格尔在《小逻辑》问世之前,已出版了《大逻辑》, 《大逻辑》由于详细地讲述了从一个概念到另一个概念的“推演”和过渡,这就对于读者了解概念的矛盾发展过程“更为有益”。尽管如此,黑格尔仍然相信:《全书》的“陈述”虽说在经验材料方面“受了限制”,不如《大逻辑》丰富,但仍然是按照理念的矛盾发展过程来讲述概念与概念的过渡关系的,这种“陈述”的方式“可以使人明白注意到”:《全书》所采用的方法(矛盾发展的方法)是“与内容相一致的方法”。它(一)不像“别的科学”那样按照“外在的目的”将内容作“ 外在排比 ”;(二)它也不像通常研究哲学对象的 办法 ,“先 假定 一套 格式 ,然后根据这些格式,与前一办法一样,外在地、武断地将所有的材料平行排列。再加以由于最奇特的误解,硬要使概念发展的必然性满足于偶然的主观任性的联系。”黑格尔认为别的科学所采用的“外在排比”的办法和哲学上通常采用的先假定一套格式然后把材料主观任意地从外面填充到格式之中而不管理念发展的内在必然性的办法,都是脱离内容的方法。
黑格尔还批评了在哲学的内容方面同样的;“任性的作风”。黑格尔指出:这种作风尽管表面上欺骗了一些笃实平正的人,尽管表面上狂妄自大,但实际上不过是把“人所熟知的支离破碎的事实”附加上一点凭聪明智巧任意拼凑的形式而已。例如威廉·特劳歌特·克鲁格就是这种“任性的作风”的典型。 ① 他只注意从外表上使一些杂乱无章的事实条理化,但并不是从一个概念的内在必然性中推演出另一个概念。黑格尔在1802年初出版的《哲学评论杂志》上,就曾写过《普通的理智是如何理解哲学的——评克鲁格先生的著作》一文,批判了这位空谈家。
这种“任性的作风”,在黑格尔看来,还“可以部分地被看成新时代中青年人的热忱”。青年人虽然缺乏“深沉的劳作”,以为不经历矛盾发展的艰苦过程就可以一步登天,立刻直接抓到真理,直接欣赏真理的美妙,但他们向往未来,对前途抱有无限信心的精神还是健康的,因此,他们那种“过分的不羁的狂想”是可以谅解的。
黑格尔认为,“更为讨厌”的是那种“浅薄的作风”,它“本身 缺乏深思 ,却以自作聪明的怀疑主义和自谦理性不能认识物自体的批判主义的招牌出现”。这里说的怀疑主义就是指的戈特洛布·恩斯特·舒尔策的哲学。 ② 雅可布·弗里德里希·弗里斯的哲学则属于这里说的“自谦理性不能认识物自体的批判主义的招牌出现”的“浅薄作风”(不过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把弗里斯的哲学列入“任性的作风”)。 ③ 两者都主张人类认识上的“软弱与无能”。黑格尔对于人类能揭示宇宙的秘密,满怀信心,所以他特别反对不可知论的思想。 ④
序言最后说,好在当时还有“反对这两个趋势的一种哲学兴趣,以及对于 高深知识 的认真爱好”。这种思潮虽然大都以 直接知识和情感 的形式出现,即认为最高真理只有通过直接知识和情感才能把握,但它表明人类有一种寻求“理性的识见”,希望抓住最高真理的“冲力”,这却是人类尊严之所在。黑格尔所说的这种思潮实指浪漫主义诗人诺瓦利斯(Novalis,1772—1801)等和耶柯比等浪漫主义哲学家的哲学。 ⑤ 耶柯比主张“直接知识”说。“直接知识”说所轻视的东西是推论式的、零散的“间接知识”,但黑格尔认为“间接知识”至少应该被承认为达到最高真理的“ 条件 ”。黑格尔说,他希望他的《哲学全书》能为最高真理做点贡献,能成为引导进入最高真理的“导言”。关于这个问题,特别是耶柯比的学说,《小逻辑》第61节到第78节还有专门的论述。
注释:
① 克鲁格(Wilhelm Traugott Krug,1770—1842),当过威腾堡哲学院助教;在任奥德河畔的法兰克福、寇尼斯堡和莱比锡教授时,成了多产作家。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把克鲁格的哲学算作“任性的作风”之列(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第338—340页)。克鲁格认为哲学的基本事实是:(一)自我的存在, (二)其他事物的存在,(三)前两者的联系。先验哲学着重于自我意识,经验哲学着重于事实,克鲁格认为应该把两者结合起来,因此他把他自己的哲学观点叫作“先验综合论”。在克鲁格那里,自我好像一个大容器,它包含一切可能的东西于自身之内。黑格尔讽刺克鲁格说,可以把自我设想成就是克鲁格本人,他里面包含有莱因哈特的水,康德的走了味的啤酒等等,克鲁格就是这些偶然性成分的综合物。黑格尔在这里揭露了克鲁格哲学的折中的特性,说明了在克鲁格那里,一切事实材料都是没有内在联系、没有必然发展的,而只有表面的统一性。克鲁格还明确反对概念的推演和转化,他说:难道靠推演的办法可以推演出他的钢笔来吗?黑格尔对克鲁格的这种无聊讽刺一笑置之,认为“克鲁格作为样子招卖的钢笔在本性上是可笑的”(参阅库诺·费舍:《近代哲学史》,第248—250页)。
② 舒尔策(Gottlob Ernst Schulze,1761—1833),德国怀疑论哲学家,哥廷根大学教授(1810—1833),著有《艾因西德谟》(1792), 《理论哲学之批判》(1802)。他打着古代怀疑主义者艾因西德谟(Aenesidemus)的旗号,实际上唱着相反的曲调。黑格尔在《哲学评论杂志》上发表的《怀疑主义与哲学的关系,它的各种变种,以及新老怀疑主义之比较》一文中说:古代的高尚的怀疑主义与当前的流俗的怀疑主义有本质的区别:前者认为感觉意识中的事实并不可靠,后者却认为最可靠的只是感觉意识中的事实;前者的结论是反对独断论,禁绝一切肯定的主张和判断,求得坚定的灵魂安宁和对一切漠然视之的“不动心”的境地,而这种生活方式的特点是后者所完全缺乏的。所以,舒尔策的怀疑论实际上是独断论,而且是“最低级的独断论”。并参阅《小逻辑》第24、39、81节。第81节指出:近代怀疑主义的目的“仅在于否认超感官事物的真理和确定性,并指出感官的事实和当前感觉所呈现的材料,才是我们所须保持的”(《小逻辑》,第181页)。
③ 弗里斯(Jakob Friedrich Fries,1773—1843),德国哲学家、心理学家,1801年任耶拿大学哲学讲师,1816年以后一直担任理论哲学教授。著有《新理性批判》(1807); 《逻辑体系》(1811)等著作。他企图把康德的 理性批判 建立在心理学的基础之上。他认为感觉中的事物是 知识 的对象,超感觉的东西是 理性信仰 的对象,超感觉的东西在感觉事物中的显现则是 预感 的对象;物自身是事物的“永恒本质”,它的存在不是 认识 之事,而是 信仰 的对象。 预感 是联结 知识 和信仰的桥梁。1811年,弗里斯的《逻辑体系》出版,黑格尔在同年10月10日致友人尼他默的书信中批评弗里斯说:“我早已知道弗里斯对康德哲学作了最肤浅的理解,就此而论,他超出了康德哲学”;弗里斯的话“无意义、十分肤浅、贫乏和平庸”, “是全无联系的讲坛上的空谈”(《黑格尔致尼他默的信》, 《黑格尔书信集》第1卷,第388页)。
关于黑格尔把弗里斯的哲学列入“任性的作风”,可参阅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第338—339页。
④ 参看黑格尔写作第一版序言之次年在柏林大学的开讲辞:“最坚实的严肃性本身就是认识真理的严肃性,这种要求……也正是精神最深刻的要求,它本身就是一种普遍的要求。……但就在德国在她新生前一些时候,哲学已空疏浅薄到了这样的程度,即哲学自己以为并确信它曾经发现并证明没有对于真理的知识;上帝、世界和精神的本质,乃是一个不可把握不可认知的东西。……换言之,真理不可知,只有那不真的,有时间性的和变幻不居的东西才能够享受被知的权利。……最后所谓批判哲学曾经把这种对永恒和神圣对象的无知当成了良知,因为它确信曾 证明 了我们对永恒、神圣;真理什么也不知道。这种臆想的知识甚至也自诩为哲学。”“凡生活中真实的伟大的神圣的事物,其所以真实、伟大、神圣,均由于理念。哲学的目的就在于掌握理念的普遍性和真形相。……追求真理的勇气,相信精神的力量,乃是哲学研究的第一条件。……精神的伟大和力量是不可以低估和小视的。那隐蔽着的宇宙本质自身并没有力量足以抗拒求知的勇气。对于勇毅的求知者,它只能揭开它的秘密,将它的财富和奥妙公开给他,让他享受。”(《小逻辑》,第33—36页)
⑤ 参看瓦莱士:《黑格尔哲学和逻辑学研究导论》,第38—39页。关于诺瓦利斯,参阅《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第338页。关于耶柯比,黑格尔在这里亦未点名;虽有所批评(说他的哲学“诚不免以 直接知识 和 情感 的形式表现出来”),但主要还是采取赞赏的态度。《全书》第一版正文并无专门论述耶柯比的章节,但第一版问世的同年(1817),黑格尔在《海德堡年鉴》上却写过《论耶柯比全集第三卷》的专文,对耶柯比的许多方面表示赞许(见《黑格尔全集》,第6卷)。“思想对客观性之第三态度”对耶柯比的专论,是十年以后《小逻辑》第二版增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