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性(vagueness)是一个古老的话题,可以追溯到古希腊麦加拉学派所提出的“秃头”和“谷堆”悖论。上世纪早期,皮尔士(C. S. Peirce,1902)、罗素(1923)、布莱克(M. Black,1937)、亨普尔(C. G. Hempel,1939)等人关注过模糊性,但产生的影响并不大。在1970年代,对模糊性的兴趣井喷式爆发,达米特(M. Dummett, 1975)、法因(K. Fine,1975)、赖特(C. Wright,1976)等人都探讨过模糊性。此后,来自不同领域的众多学者投身于对模糊性的研究之中,其中很多人是当今的主流哲学家,例如埃文斯(G. Evans)、达米特、普特南(H. Putnam)、赖特、大卫·刘易斯(David Lewis)、威廉姆森(T. Williamson)、塞恩斯伯里(R. M. Sainsbury)、夏皮罗(S. Shapiro)、索姆斯(S. Soames)、菲尔德(H. Field)、苏珊·哈克等人。他们提出了多种不同的理论,相互之间产生了很多争论,从而使模糊性成为当代逻辑学、语言学、知识论、形而上学和法学等多学科交叉研究的一个热门话题。 本章将探讨模糊性的特征和范围,列示主要的连锁悖论,阐述和分析关于连锁悖论的主要解决方案及其所面临的困难,最后引出关于哲学研究的方法论反省。
像“高”和“矮”,“大”和“小”,“胖”和“瘦”,“美”和“丑”,“聪明”和“愚笨”,“富有”和“贫穷”,“秃头”,“谷堆”,“孩子”,以及一些颜色谓词如“红”、“黄”、“蓝”,都是典型的模糊谓词。一般认为,它们至少具有如下三个特征:
1.模糊谓词存在难以辨别它们是否适用的界限事例。
可以把模糊谓词的外延分解成:正外延,由该谓词对之肯定适用的事例组成的集合;负外延,由该谓词对之肯定不适用的事例组成的集合;界限情形(borderline cases),由难以确定该谓词对之是否适用的事例组成。例如,相对于中国人而言, 1.5米以下大概属于“高个子”这个谓词的负外延,1.8米以上大概属于该谓词的正外延,而1.6—1.7米大概可以算作该谓词的界限事例,因为我们很难说这样的人是“高个子”,也很难说这样的人不是“高个子”,他们或许属于“既不高也不矮”的界限情形。再如,小青蛙是从小蝌蚪演变而来的,在其演变过程中,肯定会有这样的阶段或时刻,我们很难辨别正在演变的那个小生命究竟是蝌蚪还是青蛙,它们正处于蝌蚪和青蛙的分界线上,是“青蛙”和“蝌蚪”之间的界限情形。所有其他的模糊谓词,如“秃头”、“谷堆”和“孩子”等,都存在这样的界限情形。
2.模糊谓词“容忍”小幅度的变化,它们没有预先定义好的确定的外延。
模糊谓词是程度谓词,其意义容许有一个摆动幅度,甚至可以分出“比较级”和“最高级”。例如,不高的,比较高的,高的,很高的,非常高的,最高的。每一次只做很小一点改变,例如增减一毫米,不会影响“高的”这个模糊谓词的适用性:原来“不高的”不会因此变成“高的”,原来“高的”不会因此变成“不高的”。赖特用了一个专门的词——“容忍”(tolerance)来描述模糊谓词的这一特性:它是一个表示改变幅度的概念,该改变是如此之小,以至很难对该谓词的适用性造成影响 。在英文文献中,有时也把模糊谓词称作“容忍谓词”(tolerant predicates)。
模糊谓词的上述特征派生出两个结果:一是该类谓词没有截然分明的界限。在很多情况下,我们很难确定某个人究竟是高的还是矮的,某个物件究竟是大的还是小的,某个发育中的小动物究竟是蝌蚪还是青蛙,某个颜色斑块究竟是红色还是橘色,因为其间存在难以辨识的界限情形。二是模糊谓词没有预先定义好的确定的外延:既然很多东西属于界限情形,我们难以确定它们究竟是属于该谓词的正外延还是负外延,该谓词也就没有确定的外延了。而清晰概念并非如此,例如数学概念“偶数”和“奇数”,政治身份概念如“共产党员”和“非共产党员”,都有非常确定的外延。
3.模糊谓词将会产生连锁悖论。
所谓连锁悖论,就是从明显真实的前提出发,通过一些非常微小因而难以觉察的改变,或者通过一些直观上明显有限的小的推理步骤(little by little reasoning),得出了直观上不可接受或明显为假的结论。连锁悖论(sorites paradox)源出于“谷堆”悖论。英文词“sorites”源于希腊词“soros”,后者的意思就是“堆”,“sorites”的字面意思就是“成堆的东西”。在公元4世纪,有人把“sorites”用于表示一系列推理,叫做“连锁推理”,其中前一推理的结论变成了后一推理的前提,还可以省略掉所有的中间结论,从一系列前提直接推出最后一个结论。连锁推理特别指“连锁三段论”,其中前一命题的谓词是后一命题的主词,最后的结论则由第一个命题的主词和倒数第一个前提的谓词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