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政治学(第二版)最新章节_燕继荣著

第二章
现代化理论

概要：

现代化理论也称发展理论，以现代社会发展问题作为研究对象。现代化理论是对人类社会转变过程、进步过程的系统认识，是关于世界、国家或地区现代化规律研究成果的统称。现代化理论认为，现代化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经阶段，是社会经济、政治体制从传统型向现代型变迁的过程。

现代化理论最早起源于19世纪中期孔德、圣西门、迪尔凯姆、韦伯等社会学家对现代社会问题的研究。20世纪50年代以后，随着二战后大批走向民族独立的国家加快经济、科技发展，努力赶上世界先进水平发展浪潮的兴起而逐步形成与发展。其主要代表人物有帕森斯（T. Parsons）、沃尔特·罗斯托、西里尔·布莱克（C. E. Black）、艾森斯塔特（Shmuel N. Eisenstadt）等人。

从20世纪50年代对现代化进程的系统理论研究开始，到目前为止，现代化理论研究大致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其理论成果统称为经典现代化理论，主要关注的是后发展国家如何从传统社会过渡到现代社会；第二阶段是七八十年代以后，发达国家的发展问题日益成为理论家关注的重点，涌现出了后现代化理论和第二次现代化理论。

本章首先分析了现代化理论的产生背景与概念；紧接着对经典现代化理论的主要观点和学派进行了系统概括；最后，在对经典现代化理论进行批评的基础上，对后现代化理论和第二次现代化理论的主要思想进行了阐述。

核心问题：

▼ 现代化理论的产生

▼ 现代化理论的核心概念

▼ 经典现代化理论的主要观点

▼ 经典现代化理论的六个学派

▼ 对经典现代化理论的批评

▼ 后现代化理论与第二次现代化理论

一、现代化理论的产生

现代一词，是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的著作中最先使用的，当时用这个词表达一种新的观念体系，即把文艺复兴看成一个与中世纪对立的新时代。马克思在著作中也多次提到现代这个概念。“现代化”这个概念早在20世纪60年代前就已经出现，在中国到30年代时，“现代化”一词就开始经常见诸报端，成为热门话题。但作为一种理论来加以介绍和研究，应该说是60年代以后的事情。如果仅仅从传统与变革的意义来理解，那么，从广义上说，不仅欧洲国家对于古希腊和古罗马来说属于已经现代化了的，而且历史悠久的中国和印度与过去比也应该是现代化了的。即使按照狭义来理解，现代化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开始，特别是经过18世纪后半期的工业革命到现在，也有了三百至五百年的历史。从古希腊到现代欧洲大约三千年，从文艺复兴到现代欧洲大约也经历了五百年，其间都没有形成过现代化理论。为什么独独历史演进到20世纪50年代，竟然在短短的二三十年里就形成了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现代化理论？

这是因为，在19世纪后期至20世纪初，现代化、工业化在西欧和北美取得了决定性胜利。由于工业革命的胜利，过去人们对人类社会“文明”与“野蛮”的划分，就被“现代工业社会”和“非工业社会”的划分所代替。西方国家谈的“现代化”，实质上有“西方化”的味道，因为在他们看来，“现代化”的典型就是“西方化”。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一大批原来处在英美等工业发达国家的殖民统治和殖民压迫之下的民族国家纷纷独立。这些新独立的民族国家当时都实行一种较为原始落后的经济体制，经济和文化都极不发达。如何应对欧美等发达国家的挑战，是摆在新独立的民族国家面前的一个严峻问题。政治独立、经济富强，是这些新独立的民族国家的一种普遍愿望。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发展经济学创始人之一缪尔达尔在这一历史现象刚刚出现时就十分中肯地指出了这一点。他说，“现代化”作为一种新价值观，已经成为新兴的民族国家的知识阶层精英分子的理想和“官方信息”，几乎成为一种国教，是“新民族主义”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现代化理想主要是受过教育和政治上有发言权那部分人口的思想，特别是知识分子精英的思想”。寻找新的发展途径和模式，制订正确的现代化政策和战略，这就成为关系新独立的民族国家生死存亡的重大课题。许多独立后的殖民地国家开始走上民族工业化的道路，现代化理论亦应运而生。

另一方面，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对峙成为国际政治的新特点。一大批相继独立的民族国家处于美、苏两大阵营的中间地带。两大阵营争取中间力量，争取国际论坛上的多数，符合其大国的利益。所以，以美国为主的欧美发达国家的政府引导自己的高校和科研机构投入大量优秀人才，研究出一种可供新独立的发展中国家学习的“新”理论、可供新独立的民族国家普遍接受的“新”价值观和受发达国家政府支持的意识形态。以发展社会学和发展经济学为核心内容的现代化理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形成的。

20世纪50年代，美国一批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和政治学家相继开展了现代化研究。1951年6月，在美国社会科学研究会经济增长委员会主办的学术刊物《文化变迁》杂志编辑部举办的学术讨论会上，与会者讨论了贫困、经济发展不平衡等问题，认为，使用“现代化”一词来说明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转变是比较合适的。1958年，丹尼尔·勒纳出版《传统社会的消逝：中东现代化》一书，认为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就是现代化。1959年，美国社会科学研究会比较政治委员会召开了政治现代化讨论会，随后出版了《发展中地区的政治学》（阿尔蒙德和科尔曼，1960）。

60年代西方陆续出版了一批有影响的现代化研究专著，现代化理论基本形成。例如，《经济增长的阶段：非共产党宣言》（罗斯托，1960）, 《日本和土耳其的政治现代化》（沃德和拉斯托，1964）, 《现代化和社会结构》（列维，1966）, 《现代化的动力：比较历史研究》（布莱克，1966）, 《现代化：抗拒与变迁》（艾森斯塔特，1966）, 《现代化：增长的动力》（维纳，1966）、《变革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亨廷顿，1968）等。在70—80年代，现代化理论面临诸多挑战，同时也得到全面发展，形成了五光十色的现代化理论。

西方学者开展现代化研究，历时50多年，最终形成了现代化理论体系。所谓现代化理论，就是20世纪50年代以后在国际学术界普遍兴起的以研究不发达国家如何实现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现代性转型为主题的理论。它被认为是一种综合性的理论，是对社会学家、经济学家、政治学家等不同专业领域的学者研究上述问题所形成的理论成果的统称。这种理论也被称为“经典现代化理论”。

几乎与现代化理论研究同步，西方学者对发达工业国家未来的发展进行研究，并提出了许多新理论。例如，后资本主义社会、后工业社会、后现代主义、后现代化理论、知识社会、信息社会、网络社会和数字化社会等。这些研究成果又被统称为“后现代化理论”。

二、现代化理论的核心概念

● 现代与现代化

“现代”与“传统”以及“现代化”是现代化理论的核心概念。“现代”（modern）一词源于公元4世纪出现的一个拉丁语词汇“modernus”，后者又起源于拉丁词“modo”，意思是“当前”、“现在”、“今天”。据说，modernus最早被用来说明当时已经基督教化了的“现今”，以区别于古罗马异教的“往古”。可见，modernus最早只是用来表示时间状态的一个概念。

在一般的理解中，“现代”一词具有两种含义。第一种是泛指含义，被用来当做“目前”、“现在”、“今天”的代名词，泛指人们正在经历的任何一个当前的时间阶段。从这个意义上理解，“现代”概念具有相对的意味。根据这个含义，人类任何一个“过去”的时段都曾经是“现代”，而今天的“现代”也将成为将来的“过去”。所以，泛指意义上的“现代”概念是一个不具有特定指向的时间概念，它更体现“时髦”的意思。

“现代”一词的第二种含义是特指含义，主要指人类历史演变过程中的某一特定时期，即大约从17世纪开始以来的历史演变时期。这也正是发展理论家们在研究中所理解的“现代”概念。

“现代化”一词在英语中是一个动态名词。modernization意思为“成为现代的”。由“现代”概念的两重含义可知，“现代化”也具有两种含义，一种是泛指，可以理解为“更新”，即，成为最新的东西；另一种是特指，用来概括人类近期发展的变化过程。由于“现代”特指的是“大约从17世纪的欧洲起源，之后或多或少地影响到全球的一种社会生活或组织模式” ，相应的，“现代化”也就指从这种特定的“社会生活或组织模式”产生之前的“传统社会”向这种特定的“社会生活或组织模式”转变的过程。

相关链接：现代性及其相关概念词义表

资料来源：谢立中：《“现代性”及其相关概念词义辨析》, 《北京大学学报》2001年第5期，第31页。

西里尔·E．布莱克认为：现代化的概念包括有关人类发展的一系列解释，它反映着人控制环境的知识亘古未有的增长，伴随着科学革命的发生，从历史上发展而来的各种体制适应迅速变化的各种功能的过程。

詹姆斯·奥康内尔指出：在社会科学中，有一个名词用以指一种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传统的社会或前技术的社会逐渐消逝，转变成另一种社会，其特征是具有机械技术以及理性的或世俗的态度，并具有高度差异的社会结构。这个名词就是现代化。

贝迪阿·纳思·瓦尔马的定义是：“现代化”的含义是指一种特殊的社会变革。这种变革，首先渗透到西方人的价值观念、态度、信念和行动中，并改变了西方社会的制度和目标。西方社会现代化的制度和目标可明确表达如下：个性化、都市化、民众教育、具有代表性的政府、增加国民生产总值、增加各阶层收入、向伤残贫困者提供福利。

著名现代化理论家艾森斯塔特认为，“就历史的观点而言，现代化是社会、经济、政治体制向现代类型变迁的过程。它从17世纪至19世纪形成于西欧和北美，而后扩及其他欧洲国家，并在19世纪和20世纪传入南美、亚洲和非洲大陆”。现代化社会是从各种不同类型传统的前现代社会发展而来的。在西欧，它们发轫于封建或专制国家；在东欧，它们来自高度独裁而低等都市化的国家与社会；在美国和英属自治领（加拿大、澳大利亚），它们是经由殖民化和移民过程而形成的；在拉丁美洲，现代结构来自寡头政治的殖民征服社会；在日本，现代化过程起源于独特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在中国，现代化是在人类历史上最悠久的帝制制度崩溃以后形成的。

中国有学者将现代化定义为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过程。它是多层面同步转变的过程，涉及人类生活所有方面的深刻变化。概括起来，现代化可以看做是经济领域的工业化，政治领域的民主化，社会领域的城市化以及价值观念的理性化的互动过程。

另外，《中国现代化报告（2003）》还较为详细地分析了“现代化”的三层涵义，其主要观点通过下表显示：

表2-1 现代化的三层涵义

由上述定义可知，发展理论家一般把现代化一词理解为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变的过程。根据他们的看法，虽然发达工业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现代化过程呈现不同特点，但现代化具有一般特性。20世纪70年代，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塞缪尔·P．亨廷顿将这些一般性特征概括为九个方面：

（1）现代化是革命的过程。从传统性向现代性的转变必然涉及人类生活方式根本的和整体的变化。

（2）现代化是复杂的过程。现代化包含着人类思想和行为一切领域的变化。

（3）现代化是系统的过程。一个因素的变化将联系并影响到其他各种因素的变化。

（4）现代化是全球的过程。现代化起源于15世纪和16世纪的欧洲，但现在已经成为全世界的现象。

（5）现代化是长期的过程。现代化所涉及的整个变化，需要时间才能解决。

（6）现代化是有阶段的过程。一切社会的现代化过程，有可能区别出不同水平或阶段。

（7）现代化是同质化的过程。传统社会以不同的类型存在，相反，现代社会却基本是相似的。

（8）现代化是不可逆的过程。虽然在现代化过程中某些方面可能出现暂时的挫折和偶然的倒退，但在整体上现代化是一个长期的趋向。

（9）现代化是进步的过程。从长远的观点来看，现代化不仅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是人心所向的。现代化增加了人类在文化和物质方面的幸福。

● 现代性与传统性

现代化理论研究建立在这样一个假设之上，即社会可分为“传统”和“现代”两个部分。所谓“现代化”，简单地说，就是“现代”的部分逐渐膨胀、“传统”的部分逐渐萎缩的过程，就是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化。那么，什么是传统社会，什么是现代社会？怎样才能实现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化？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在过去和今天都构成了现代化理论的核心内容。

如果用现代性（modernity）与传统性（tradition）两个概念来区别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那么简单地说，凡传统性占主导地位的社会称作传统社会，而现代社会则是指现代性占主导地位的社会。依据现代化理论的观点，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的区别主要体现为人们价值观念、社会态度、社会规范、政治制度等方面的差别。从广义的角度讲，这些差别可以归结为行为模式的差异。

行为模式是一个社会中人们处理社会关系比较持久的习惯性的方式，它是人们价值观念、社会定位（对个人和他人的定位）、行动取向、行为方式的总称。综合现代化理论的研究成果，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下人们行为模式的差别可以通过以下五组变量来做出分析和考察：

（1）情感倾向性（affectivity）/情感中立性（affective neutrality）

（2）自我倾向性（self-orientation）/集体倾向性（collective orientation）

（3）特殊倾向性（particularism）/普遍倾向性（universalism）

（4）社会归属倾向性（ascription）/社会成就倾向性（achievement）

（5）扩散性（diffuseness）/精确性（specificity）

“情感倾向性/情感中立性”变量主要考察一个社会其成员对待事物的态度是出于个人情感，还是出于一种客观中立的认识。传统社会中的个人看待事物往往带有浓重的个人价值色彩，从个人感情出发来看待他人，具有明显的个人情感倾向性。在这种倾向下，事物不好则坏，不对就错，非此即彼，总是处于二元对立之中。在现代社会，人们则倾向于从情感中立的立场看待事物，理解他人；各种制度也采取价值和利益中立的立场，按规则行事。

“自我倾向性/集体倾向性”变量主要考察社会成员的个人行为是个人定向还是集体定向。在传统社会中，由于缺乏足够的集体认同，人们一般我行我素，缺乏公益心，遵守传统规则主要源于害怕惩罚和免受耻辱。人们较少关心公共事务和社会利益，除非与他们个人或家庭的当前需求直接相关。在现代社会，人们一般认同公共秩序和利益，遵守公共规则，即使在无人监视之下。人们也关心公共事务，也愿意为公益而做出必要的牺牲。

“特殊倾向性/普遍倾向性”变量用来考察各种行为规则是普遍的还是特殊的，人们倾向于期待公平对待还是特殊照顾。在传统社会中，每个家庭、部落、教会、种族集团或阶级的成员，根据自然属性（如出身，血统，性别等），均具有特殊身份，需要特别对待；而且，社会成员也期望自己能够受到个别的和特殊关照。而在现代社会中，所有个人适用于统一的规则，实现法律面前的人人平等。

“社会归属倾向性/社会成就倾向性”变量用来考察一个社会对其成员的评价是建立在先天的社会属性的基础上，还是建立在他所显示的个人能力和成就的基础上。传统社会一般倾向于根据一个人的身份、从属性等先天因素来评价人。一个人因为年龄、性别、血统或其他先天的关系，而不需要展示其才能，就可以赢得信赖，或者被认为具有某种超然力量。在现代社会，赢得某种身份，拥有某种威望，必须以展示个人能力为基础。个人成就决定社会评价。

“扩散性/ 精确性”变量用来衡量一个社会中人们的互动行为是以习惯和常规来约束，还是以精确的规则来管制。传统社会下，由于受血统和习俗的主导，行为规则模糊笼统，个人义务和关系没有明确界定，人们根据以往风俗习惯办事——“八九不离十”，缺乏对事务的精确判断和具体细致的把握。在现代社会，现代法律和契约体系的本质要求凡事认真具体精确。人们之间的种种责任和义务被准确界定，并通过法律变成文化。

下表概括显示了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人们行为模式不同方面的特点以及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差异。

表2-2 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比较

（续表）

根据现代化理论，社会行为模式的形成完全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政治制度的变革，经济体系和社会结构的变化以及文化的变迁，都直接影响着人们行为模式的改变。在现代化过程中，由于社会分工和社会分化的发展加强、社会的开放、文化的传播、经济和贸易的发展、政治体系的变革，传统行为模式向着现代模式的转变是一种自然而又必然的过程。

现代化理论汇集了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文化人类学等方面的大批专家学者，他们分别从自己的专业角度出发，考察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的差异。概括起来，这些差异被归纳为以下几个主要方面：

（1）从经济方面看，现代社会是工业和服务业占据绝对优势的社会，或所使用的全部能源中非生命能源占据较大比重的社会；传统社会则是第一产业占据绝对优势的社会，或所使用的全部能源中生命能源占据较大比重的社会。

（2）从政治方面看，现代社会普遍具有一个有高度差异和功能专门化的一体化的政府组织体制，它采用理性化和世俗化的程序制定政治决策，人民怀有广泛的兴趣积极参与政治活动，各种条例的制定是以法律为基础，而传统社会则多数不具备这些特点。

（3）从社会结构方面看，现代社会是高度分化的社会，各组织之间的专业化程度和相互依赖程度很高；社会的流动率也很高；人口大规模集中于城市；角色和地位的分配主要是依据个人的能力和业绩；调节人际关系的规范是标准化的、普遍主义的；科层制普遍发展；家庭功能缩小，地位下降等。传统社会则是低度分化的社会，组织间的专业化程度和相互依赖程度低；社会流动率低；人口主要分散在乡村；角色和地位的分配主要是依据出身、年龄等先赋因素；调节人际关系的规范是特殊主义的；科层制即使有也限于某些领域；家庭具有多重功能，是基本的社会组织形式等等。

（4）从文化方面看，现代社会的文化强调理性主义、个性自由、不断进取、效率至上、功能至上等观念；传统社会的文化则强调超验的、反个性的、知足常乐的、先赋性至上的、情感至上的价值观念。

（5）从个人人格与行为特征上看，现代社会的成员有强烈的成就动机，在处理有关事务时有高度的理性和自主性，对新事物有高度的开放性，对公共事务有强烈的参与感，对生活在其中的世界有较高程度的信任感等等；传统社会的成员则缺乏这些基本素质。

“传统”与“现代”的二元性（duality）划分，是现代化发展研究的一个重要的方法论特点。这种纯学术上的划分，尽管受到了批评，但对于从宏观角度认识和把握发展程度不同的社会之结构性特点从而进行社会类型性研究具有较大帮助。

三、经典现代化理论的主要观点

20世纪60年代是现代化研究的高潮阶段，一批有影响的以现代化为题的研究专著相继问世，如罗斯托的《经济增长的阶段》、列维的《现代化和社会结构》、亨廷顿的《变革社会中的政治秩序》等，这些论著成为经典现代化理论的主要代表作。

经典现代化理论一方面阐述了现代化的特点和规律，另一方面阐述了现代化的结果，即已完成现代化过程的国家所处的状态和特点。

早期的现代化理论以西方中心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为基础。经典现代化理论认为，社会是一个进化的有机体，它经历一系列有秩序的、不可逾越的阶段，并把这个过程分为两个阶段，即传统社会（或过渡社会）与现代化社会。受马克斯·韦伯著作的影响，经典现代化理论认为，一种独特的西方“社会精神气质”——新教伦理是经济发展和现代化的基础。现代化过程不过是一个传统走向现代的进化过程，前者是普遍的起始状态，后者则是以西方工业社会为典范的终极状态。这种模式把欧洲看成世界的中心，看成科学、理性和逻辑的中心。早期的现代化理论以经济的发展为主线，提倡一种技术统治论的观点，用经济的方法保证国家的发展。

根据研究领域进行分类，经典现代化理论可以分为六个分支：政治现代化、经济现代化、社会现代化、个人现代化、文化现代化理论和比较现代化理论等。

● 政治现代化理论

解释从传统政治到现代政治的转变过程，是经典现代化理论研究的一个热点，其代表人物包括美国学者伊斯顿、阿尔蒙德、阿普特和亨廷顿等。政治现代化理论的代表作有伊斯顿的《政治体系》、阿尔蒙德的《发展中的政治经济》、亨廷顿的《变革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以及《第三波：20世纪后期民主化浪潮》等。这些学者认为，政治现代化是国家现代化的核心，现代化最显著的特征是国家政治制度的现代化。因此，国家的政治体制、民主制度的演化与变迁是这一研究方向的支撑点。

政治现代化理论家认为，政治现代化的过程也是一个同质化、革命化、进步化、全球化与不可逆化的过程，政治民主化、自由化、分权化是现代化过程的必然结果，在现代化过程中，保持政府能力的有效性，实现政府权威的合理性，维护政治秩序的稳定性，提高政治制度化水平，以及保证社会资源的公平分配是保障现代化顺利进展的重要条件。

早期的政治现代化理论集中讨论民主化问题，认为现代政治就是民主政治，因此，现代化理论家把阐述政治民主化的过程和规律作为自己的研究任务，政府制度的民主化改造、选举、多党制、舆论自由等问题成为其研究的核心问题。20世纪60年代后期开始，更多的人意识到，现代化是一个多方面的变化过程，其中，在政治方面，意味着（1）权威的理性化，即单一的、世俗化的、全国性的政治权威，取代各种传统的、宗教的、家族的或种族的政治权威；（2）政治结构和功能的分化，即各种专门职能部门，如法律、军事、行政、科学等，都要与政治领域相分离，这些部门的任务由自立的、专门化的下属机关去执行，科层组织更加精密、复杂和更有纪律性；（3）广泛的政治参与，即公民置身于各种政府事务中，并直接或间接地参与政治，增加人民对政府的控制力。在现代化过程中，既可能产生积极的后果，即社会政治发展，也可能产生消极的后果，即社会不稳、政治暴乱和政治腐败，因此，选择恰当的策略，在保持政治基本稳定的同时，通过政治改革，实现政治制度化，是发展中国家谋求政治发展的正确之道。

白鲁恂指出现代化国家经常会遭遇的六大危机：自我认同的危机；政权合法性的危机；政策执行的危机；人民参与的危机；社会整合的危机；福利分配的危机。

● 经济现代化理论

阐述工业化过程的规律和特点，是现代化理论的一个重要方面，其代表人物有美国学者罗斯托、弗兰克、库兹涅茨、格申克龙等。其代表作有罗斯托的《经济发展阶段：非共产党宣言》、库兹涅茨的《现代经济增长：发现与思考》、格申克龙的《对现代工业化“前提条件”概念的反思》和弗兰克的《世界体系中的危机与依附关系的转变》等。

这些学者主要从物质层面对现代化进行历史考察，认为现代化的核心内容是经济现代化，而经济现代化的主体是工业化与城市化，保证经济持续增长是实现现代化的关键。这一研究方向注重经济增长与政治、文化、宗教与意识形态的变迁之间内在规律的研究；注重不同类型经济现代化成长模式与动力机制的研究；注重经济现代化成长阶段特征的研究，以及经济现代化成长不同阶段之间跃迁变化条件的研究。

经济学家认为，现代性的经济意义是工业与服务业在社会中占有绝对优势并起主导作用，它可以用人均国民收入来衡量，也可以用三个产业在国民总收入中所占比重来衡量。在某种意义上，一些经济学家赞同马克思的观点，主张经济发展决定社会政治和文化的变化，认为现代化过程的实质是工业化。工业化过程，包括机械化、电气化、标准化和自动化几个阶段。工业化是现代化的推动力，它必然导致经济结构的变化，带动农业、金融和服务业的全面发展。经济现代化理论又派生出工业现代化理论、农业现代化理论、金融现代化理论等。

● 社会现代化理论

阐述社会现代化过程中社会结构的变迁，说明人口、教育、宗教、社会组织、价值观念等方面的变化及其影响，是经典现代化理论的重要课题，因而也构成了社会现代化理论的核心内容。社会现代化理论的代表人物包括美国学者帕森斯、列维、勒纳和艾森斯塔特等。代表作有帕森斯的《现代社会体系》和《社会行动论》、列维的《现代化与社会结构》、勒纳的《传统社会的消逝》、艾森斯塔特的《帝国的政治体系》和《现代化：抗拒与变迁》等。

现代化研究的社会学方向以研究社会结构与功能的转换与变迁为着力点。认为工业化是现代化的始发原因，现代化是工业化的最终必然结果；现代化是一个从传统社会的传统性向现代社会的现代性转变的过程；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的根本区别是社会结构的层次化与精细化、社会功能的专门化与多样化、社会运行机制的市场化与法制化、社会阶层的流动化与平权化、国家制度的理性化与权威化、政府能力的综合化与集约化。

该研究方向的社会学家认为，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之间的根本区别在于社会分层与整合程度。这些学者使用宏观社会学方法，把社会系统当做分析的基本单位，分析“泛能化的”传统农民社会及其向“功能专门化的”现代社会发生转变的各个阶段中的基本方面，即结构的分化、功能的专门化与整合。根据社会现代化理论，第三世界新兴国家的发展问题，被视为从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变的过程，或被视为西方工业文明向非西方世界的传播过程。这个过程会引发一系列政治、经济、生态、文化等领域的巨大变化。社会学家的任务就是揭示和解释这一变化过程中各种社会要素之间的关系。

社会现代化理论主要讨论的课题包括：

（1）考察经济、政治、人口、教育、城市化、工业化、世俗化、社会结构分化等要素之间的关系，以研究和解释社会变迁的一般过程。

（2）比较分析传统与现代的社会本质，考察现代化过程中不同的社会生活方式及其内在机制、生产方式与社会财富和资源的分配方式、社会流动和社会整合等特点，以把握社会现代化的一般规律。

（3）考察国际间技术进步、文化交流、商业往来、经济援助等对发展中国家的影响，评估。

（4）研究发展中国家实现现代化的各种有利和不利条件及其相互关系，以确定欠发达国家的社会发展战略和策略。

● 比较现代化理论

现代化理论的比较研究方向以布莱克和艾森斯塔特等为代表，他们主要从人类历史发展演化的角度，对不同国家的现代化历程进行比较实证研究，提出现代化发展模式多样性的观点，并对多样化的模式进行深入诠释与剖析。在研究方法上，他们应用其基本思想构建指标体系，对现代发展水平进行评估，创立了定性研究与定量研究相结合的多变量分析方法。这一研究方向的代表作有布莱克的《比较现代化》和《现代化的动力》、艾森斯塔特的《现代化：抗拒与变迁》等。

美国历史学家布莱克在《比较现代化》的导论中指出：“现代化比较研究首先要观察在现代知识的进步、政治发展、经济增长、社会流动和心理适应中所发生的空前变化。” 由此可见，比较现代化研究是一种研究方法，它的研究对象涉及现代化的所有方面。不仅如此，通过国际的现代化比较研究，发现现代化的规律，也是比较现代化研究的特点。事实上，比较现代化理论是这些比较研究的结果，属于一种综合的、跨学科的研究结果。布莱克主编的《比较现代化》论文集出版后，推动现代化理论家重新检验过去提出的理论与观点，从而开辟了研究的新方向，标志着现代化理论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的重大方向性转变。

经典现代化理论是一种社会科学理论，几乎涉及社会学科的所有领域。上述不同理论与其说是不同的理论，毋宁说是同一种理论的不同方面。它们的差异主要是研究重点和角度的不同。不论是社会的、经济的、政治的，还是个人的、文化的，它们都是对现代化的一个侧面的描述。

四、经典现代化理论的不同学派

由于研究方法和研究角度的不同，经典现代化理论又被大致分为六个学派，即，结构功能学派、过程学派、行为学派、实证学派、综合学派（历史学派）和未来学派。需要说明的是，这是一种学理上的划分，实际上，有些学者的研究角度和方法是多元的，他们完全可以被归为不同的学派之中，如帕森斯、布莱克和亨廷顿等。

● 结构功能学派

结构功能学派以结构—功能主义研究方法为主要特征，信奉社会进化论思想。他们从迪尔凯姆提出的社会二元分类法出发，认为现代化是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之间的根本差别是结构分化、功能专门化和社会整合程度的差别。他们更加关注现代性和传统性的比较和转变（即重视转变的结果而不是转变的过程），试图从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和知识等不同角度区分并阐述社会的不同类型或模式。

结构功能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有马里恩·列维、戴维·伊斯顿、阿尔蒙德等。这些学者的主要贡献是发展了一套用以分析和比较政治体制类型的概念与范畴，其中心是“体系”与“功能”，其他重要概念还有结构、合法性、输入和输出、反馈、环境和平衡。这些概念以及与之有关的理论提供了政治体制的完整模式，也从结构方面提供了区别政治体制类型的基础，这些结构发挥了所有政治体制中必须发挥的功能。结构功能学派用系统的方法把政治发展的研究理论化，它的重点在于详细描述不同类型的政治体制模式，而不是描述一种体制向另一种体制变化的过程。

美国社会学家帕森斯在他的著作《社会行动论》和《现代社会体系》中，沿用迪尔凯姆的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的二元分类法，把社会发展过程看成是社会结构的进步性分化和社会功能的专门化。结构的分化程度和功能的专门化代表了社会发展水平。现代化涉及一系列社会结构和功能的根本转变以及社会的整合。分化程度和科层化程度高、整合程度大和整合功能强的社会往往是更加现代的社会。

● 过程学派

关注现代化的过程，而不是现代化的结果，这是过程学派现代化理论的主要特点。他们研究政治发展不是从社会体制和政治体制的概念出发，而是研究作为现代化的某个部分并与政治变化有关的社会过程——诸如工业化、城市化、商业化、文化扩展、职业流动性等。他们的研究重点在于过程而不在于体制。认为，现代化是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的过程，这个过程包括一系列发展阶段，现代化理论是对这个过程的表述。他们所关注的是现代化的发展阶段、不同阶段的特征和现代化发展的规律。

1960年，罗斯托发表了《经济发展阶段：非共产党宣言》，指出可根据经济指标把所有社会的发展分成五个阶段，即传统社会阶段、为起飞创造前提的阶段、起飞阶段、成熟阶段、高额的大众消费阶段。1975年他又增加了一个阶段，即追求生活质量阶段。他认为，准备阶段，农业生产率迅速提高，更有效地建立了社会基础结构，新的精神在社会中发展，出现一个新的企业家阶级；起飞阶段是关键，需要经过较长时间排除经济发展的障碍，才能实现工业化和建立工业部门；以后技术通过工业部门传播出去，经济和社会便走向成熟，然后向消费社会过渡。显然，罗斯托的现代化是一种连续的发展模式。

布莱克在1966年出版的《现代化的动力》中，把现代化分成四个阶段：（1）现代性的挑战：现代观念和制度、现代化拥护者的出现，现代化使社会在传统知识范围内遇到了最初的对抗；（2）现代化领导的稳固：权力从传统领袖向现代领袖转移，在这个过程中，尖锐的革命斗争通常可达数代人之久；（3）经济和社会的转型：经济增长和社会变迁达到这样的程度，社会从农村和农业为主的生活方式转向城市和工业为主的生活方式；（4）社会整合：经济和社会转型导致了整个社会基本结构的重组。1979年，布莱克教授在《比较现代化》中，进一步把现代化进程分成四个阶段：即，准备时期、转变时期、高级现代化时期和国际一体化时期。

罗荣渠在《现代化新论》中把世界现代化进程归纳为三次大浪潮，第一次大浪潮是由英国工业革命开端、向西欧扩散的早期工业化过程，大致时间是18世纪后期到19世纪中叶；第二次大浪潮是工业化向整个欧洲、北美扩散并取得胜利的过程，大致时间是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初；第三次大浪潮是发达工业世界向高工业化升级与大批欠发达国家启动工业化的过程，大致时间是20世纪下半叶。

● 行为学派

现代化过程必然涉及个人心理和行为的改变，如果没有价值观念、心理素质和行为特征方面从传统型向现代型的转变，人们将难以适应现代化的变化，现代化目标也不可能实现。心理学家们强调心理和行为转变在现代化中的重要性。其代表人物美国社会学家英克尔斯认为，任何社会和任何时代，人都是现代化进程中最基本的因素。只有国民在心理和行为上都发生了转变，形成了现代的人格，现代的政治、经济、科技、教育和文化机构中的工作人员都具有人格的现代性，这个社会才能成为现代社会。

● 实证学派

现代化是一段实际的历史过程。在对世界各国现代化实际进程的实证研究基础上提出的种种现代化理论，可以归纳为实证学派的现代化理论。如亨廷顿的政治秩序论、格申克龙（A. Gerschenkron）的工业化模式、库兹涅茨（S. Kuznets）的经济增长理论和各国学者开展的大量现代化实证研究。

亨廷顿通过对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国际政治的实际变化，提出自己的政治现代化观点，即政治秩序论。他在1968年出版的《变革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中用大量事实说明，世界各国政治的最大不同，不是政府的形式，而是政府的有效程度：许多新兴国家经济发展了，政治却衰败了，社会冲突和动荡不定加剧了。他研究一些国家发生的政治衰败、权力转移和政治变迁，提出政治现代化涉及权威的理性化、结构的分离化和政治参与的扩大化三个方面，政治现代化有三种类型：欧洲大陆型、英国型和美国型。

格申克龙认为，发展研究应把各国经验的不同点作为研究的出发点。他建立了类型学分析方法，把欧洲的工业化分为八种类型：本地型或者引进型；被迫型或者自发型；侧重生产资料的生产或者侧重消费资料的生产：在通货膨胀的环境下或者在币值稳定的环境下进行；只涉及数量变化或者还涉及结构性变化；持续进行的或者不持续进行的；在农业发展或者在农业停滞的情况下进行；出于经济动机或者出于政治动机。他认为，经济越落后的国家，在工业化进程中，强调大工厂和大企业的倾向越明显，工业化起步越缺乏连续性，越强调生产性产品，特殊制度因素的作用越显著，人们的消费水平压力越重，对农业的依赖性也越大。

● 综合学派（历史学派）

现代化是涉及人类生活方方面面深刻变化的历史过程，单从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和心理学等不同角度研究现代化固然重要，但总有盲人摸象的印象。虽然从整体上研究现代化有很大风险，但也是必须开展的工作，关键问题是找到合适的研究方法。布莱克的比较现代化研究，就开辟了一条途径。由于许多历史学家参与现代化综合比较研究，综合学派又被称为比较历史学派。现代化的内生和外生理论、自发和应激理论、依附理论、中心—边缘理论和世界体系理论也应属于综合学派的观点。

布莱克在《现代化的动力》中分析了现代化在知识、政治、经济、社会和心理等五个方面的变化，采用比较历史研究的方法，选择了五个比较变量因素，包括政治权力从传统人物转到现代化领导手中的相对迟早、对传统领导直接的现代性政治挑战是内在的还是外来的、该社会在近代拥有的领土和人口是历史延续还是经历了人口和土地的重组、该社会在近代是自主统治还是经受了一个相当长时期的殖民统治、该社会进入近代时是否已在相当程度上发展出能适应现代性功能的制度或根本没有这种制度，将世界170个国家和地区的现代化分成七种范型。第一范型，英国和法国模式，先是政治革命，后发生工业革命；第二范型，英法衍生国模式（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模式）；第三范型，其他欧洲国家模式；第四范型，其他欧洲国家在新世界的支系，拉美22个独立国家模式；第五范型，基本自主进行现代化的国家模式，包括俄国、日本、中国、伊朗、土耳其、阿富汗、埃塞俄比亚和泰国；第六范型，亚洲和北非等34个独立国家和29个附属地区；第七范型，南部非洲和大洋洲的31个独立地区和20个附属地区。

世界现代化进程表明，不同国家的现代化有不同特点。英国和美国等，它们的现代化主要是从社会自身不断发展出有利于现代化的因素来实现的，故被称为内生型现代化。更多的国家，是在外部因素的刺激下，或者在外部压力下，启动并逐步实现现代化的，故称为应激型现代化。根据现代化的知识、观念和制度来源以及工业化的特点的不同，可以把现代化分为创新型、跟进型、嫁接型和学习型四种类型。

五、对经典现代化理论的批评

经典现代化理论并不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理论，很早就有人注意到它的缺陷和不足，其中迪恩·C．蒂普斯、西里尔·E．布莱克、亨廷顿等人的批判很有价值。他们认为早期的现代的概念、理论及其内容过于简单、抽象，对现代化的过程与道路理解也过于简单。这主要表现在：

（1）对“传统”和“现代”这两个概念及其关系的理解过于简单。“传统”与“现代”是一种学理的抽象和划分。事实上，无论是现代化的国家，还是未现代化的国家都是多种多样，丰富多彩的；其次，将“传统”和“现代”作为相互对立、排斥的两极也是错误的；最后，将“传统”等同于落后，“现代”等同于先进，也是不恰当的。

（2）对现代化的过程与道路的理解过于简单。它蕴涵了一种“单线进化”的社会发展模式，认为现代化过程是所有社会、所有民族都将经历的普遍的进化过程，而西方发达国家已经走过的现代化道路正是非西方国家将要走的道路，并由此将西方国家现代化过程所具有的一些特点，如渐进性、系统性、长期性、进步性等当做现代化过程的一般特征，完全忽视了非西方国家现代化过程中可能存在的其他发展路径及特点。

（3）理论表达过于抽象。关于“传统”、“现代”及现代化过程的讨论都停留在最一般的抽象层次上，缺乏具体的、有时空限制的所指对象。这种脱离具体时空限制的理论模式，在运用于不同时空条件下的历史过程时，自然会遇到很大的困难。

对经典现代化理论的另一类批评来自于“依附理论”的开创者弗兰克、阿明和“世界体系论”的创立者沃勒斯坦等人。他们认为，这种以西方国家的发展经历为基础形成的理论模式，不可能用来指导今天完全处于新形势下的非西方发展中国家的发展研究，这种西方“中心论”的现代化理论也不能指导非西方国家的现代化具体实践。经典现代化理论的最大问题是忽视了不同社会在发展时处于完全不同的环境，而事实上外部环境对一个社会的发展具有重要影响。

由于西方发达国家与非西方国家在开始各自的现代化过程时处于完全不同的外部环境之下，前者在世界体系中居于独立的、中心的地位，而后者处于依附的、外围的地位，这就使得它们的发展过程必然会有不同的模式、不同的特点和不同的结果，因此，依附论者把外部动力和条件上升到理解现代化的“关键钥匙”的地位。西方国家处于“中心”地位与非西方国家处于“边缘”地位，西方国家处于“主导”地位与非西方国家处于“依附”地位，这是导致非西方国家永远达不到西方国家发展水平的根本原因。这些学者在批评经典现代化理论的同时，又在对早期的现代化理论进行补充、修正，形成一种更富有解释力的现代化理论，他们又被称为现代化理论的“修正派”。

在这些学者中间，古斯菲尔德对“传统”与“现代”之间关系的重新考察、艾森斯塔特对现代化具体过程的比较研究、亨廷顿对政治现代化所做的重新分析等，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布莱克认为，现代化就是传统的制度与价值观念在功能上对现代性要求的适应的过程，并且指出：“从长期来看，使本国的传统制度适应新的功能比或多或少原样照搬西方的制度更为有效” 。德国学者茨阿波夫指出，已有的现代化理论与全球社会发展的现实不相适应，无论是西方社会与非西方社会之间，还是这两类社会内部各国之间，都存在不同的发展路向，“必须把社会发展的趋同性与多元性相结合起来，才能对现代化的不同层次、方向、途径进行更好的理解” 。

迪恩·C．蒂普斯在《现代化理论与社会比较研究的批判》一文中将对经典现代化理论的批判总结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意识形态方面的。在人们对按两分法传统构成的经典现代化理论的批判中，最常见的一种反对意见认为，这些理论本质上是种族中心论世界观的产物。第二个层次是从经验主义出发的。这个范畴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无所不包，但是归纳在这种范围内的各种批评有某些共同之处。每种批判都注意到经典现代化理论中资料的不足，它在形式上要么是错误的，要么是引人误入歧途的经验主义的陈述，这种陈述已纳入现代化理论的体系中，而有的则批判它忽视了一系列重要现象。第三个层次是方法论或“纯理论”方面的。它集中批判包含在经典现代化理论及其功用的概念中的基本策略，所以是“超理论”的。因此，它把重点放在修正派和其他基本观点之间进行选择而提出的中心问题上。这个层次的批判尽管很重要，但不如前两个层次上的批判所作的探讨彻底。

经典现代化理论在解释发达工业国家18世纪70年代至20世纪60年代的发展过程时比较成功，在解释发展中国家追赶发达工业国家的过程时也还可用，但在解释发达工业国家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发展时就遇到了麻烦。经典现代化理论遇到的两大挑战是：第一，20世纪70年代以来发达工业国家工业化出现逆转，进入非工业化轨道，这就动摇了以工业化为本质特征的经典现代化的根本；第二，发达工业国家的城市化出现逆转，城市人口开始向郊区和乡镇迁移。这也动摇了以工业化、城市化为典型特征的经典现代化理论的经济和社会基础。发达工业国家不可能停滞不前，工业社会不是文明进程的终结，它们的发展已经并将继续超越工业化阶段。

六、后现代化理论与第二次现代化理论

20世纪70年代以后，发达国家的发展问题也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对发达国家发展问题的研究，形成了所谓的“后现代化理论”和“第二次工业化理论”（Post-Modernization Theory）。如果说经典现代化理论描述了一个工业化世界，那么，后现代化理论和第二次工业化理论则探索了工业化以后的发展，是关于后工业社会、后现代主义和后现代化研究的一个思想集合。

早在20世纪50年代末，美国社会学家丹尼尔·贝尔首先提出了后工业社会的思想，并且在1973年正式出版了《后工业社会的来临》一书。他认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分为前工业社会、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三个阶段，在今后30—50年间，发达工业国家将进入后工业社会。

后现代化理论是西方学者提出的一种社会发展理论，它认为社会经济的发展不是直线的，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发达国家社会发展方向发生了根本转变，已经从现代化阶段进入到后现代化阶段。美国密歇根大学教授英格尔哈特把1970年以来先进工业国家发生的变化称为后现代化，指出后现代化的核心社会目标不是加快经济增长，而是增加人类幸福，提高生活质量。后工业社会理论、后现代主义等是后现代化理论的组成部分，它们是后现代化理论在社会经济、思想文化等领域的反映。

一些学者已经注意到这样两个事实：一是工业经济不是世界经济发展的顶点，发达工业国家工业经济比重开始持续下降，服务经济比重开始持续上升，经济发展从工业化转入非工业化轨道；二是工业社会不可能是人类社会发展的终点，不能把工业社会作为现代化最终的目标。发达国家已经完成了经典现代化，开始迈入以后的发展阶段，即所谓的“后现代”阶段。于是，以“后”冠名的各种思潮在西方国家广泛传播。后现代化理论只是对其中一些思潮的理论概括。

后现代化理论从三个方面解释了“现代化”：首先，后现代化理论认为，“现代化”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一个阶段，指从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转变。现代化不是历史的终结，现代化以后是后现代化。第二，“现代化”作为一个过程，其经济、文化和政治变化是可以部分预测的。第三，“现代化”也是一个历史过程的结果，经典现代化理论所界定的“现代性”可以被视为“第一现代性”。

20世纪80年代，德国学者贝克提出“再现代化理论”（有人翻译成自反性现代化、反思现代化、反省现代化等）。根据该理论，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转变是普通现代化，从工业社会向风险社会的转变是再现代化。“现代化”（包括两个阶段或两种现代化）, “普通现代化”是对农业社会解构从而生成工业社会，“再现代化”是对工业社会解构而生成风险社会，是现代化的现代化。再现代化理论认为，工业社会的现代性是第一现代性，风险社会的现代性是第二现代性。

后现代化理论既受到喝彩，也受到广泛的批评。对于后现代化理论的批评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1）“后现代”是一个时间概念，它与“现代”在时间上是交叉的。从时间角度看，“后现代”是一个模糊概念。

（2）它没有包涵知识经济、网络社会等新发展和将来的新变化。

（3）它具有表达能力的局限性。它认为现代化不是历史的终点，后现代化也不是终结，后现代化以后是“后后现代”。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后后现代”以后又是什么？

1999年，中国学者何传启出版《第二次现代化——人类文明进程的启示》一书，全面提出“第二次现代化理论”。根据何传启的观点，第二次现代化理论不仅是一种现代化理论，也是一种人类文明理论，它使现代化理论与人类文明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经典现代化理论是以发展工业经济为特点，那么第二次现代化是以发展知识经济为特点的新现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