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就开始在祖父的指导下读写古体诗词、做灯谜,尽管在那“口号”的年代,诗歌灯谜都是没有土壤的。因此,我很早就对格律比较熟悉,也喜欢在约束下发现不同组合的文字美感。我读诗填词做灯谜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只是觉得好玩。暑假里我常去祖父祖母家做客,曾写过一首七绝:
且喜重逢恨别离,
恨离正喜有逢期。
无别何喜何来恨,
再喜还生再恨时。
那时的我不懂什么叫永别,直到后来我在国外,祖父祖母相继离世,我都未能赶回送行。回读这首诗我才知道少时的天真,有种别离是一种绵绵无绝期的恨。
后来我去研究数学,在研究过程中常常也能体会到类似于诗歌的那种内在美。现在看儿时的那首诗,虽然稚嫩,却有种对偶映射、循环周期的情调,很有数学味。再后来,我学习了英文,也开始研读英文诗,并发现了英文诗中的美丽天地。我在英文哲理诗中找到了共鸣,并用我数学的眼光去欣赏,也收获一些心得。我觉得诗歌要吟诵,尤其要用原文吟诵,才能体会其中韵律和意境原汁原味的美。当然,了解英文诗歌产生的文化背景是欣赏它的前提,而这点是大多数中国读者的短板。
诗歌是用高度凝练的文字,通过一定的韵律和文学手段,表达作者情感、社会生活和哲理的一种抒情言志的文学体裁。简单地说,用言语表达的韵律艺术就是诗歌。优秀的诗歌是脍炙人口、流传百世的。相对之下,数学的发展有着自己严谨而苛刻的轨迹,似乎不容诗歌那种飘逸和洒脱的风格。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数学和诗歌虽然各有自己的天地,却都要求抽象、创新和想象。我在分析绘画与数学的关系时曾说过,艺术和数学是高维联通的,诗歌是艺术的一部分,所以诗歌与数学也是高维联通的。绘画和雕塑是空间的艺术,音乐和诗歌是时间的艺术,它们各自施展的领域虽然不同,但绘画和雕塑也一直试图表达时间,音乐和诗歌也一直在拓展自己的空间,而编织这些关系的正是数学。
数学是理性思维和想象的结合,是研究数量、结构、变化及空间关系的一门学科。它以其精致的严谨性、高度的抽象性为人们津津乐道,却很少有人关注它“美”的一面。其实,数学在自然中,在生活中,在想象中,也在未知中,当然还在诗歌中。在古今中外,在汗牛充栋、千姿百态的诗歌中,处处都可以看到数学的身影。本书所关注的数学之美,主要指其与诗歌的高维联通性。
数学除了与诗歌的特点有所共鸣之外,其自身所包含的“妙趣横生的数字”,“富有思辨性的逻辑推理”,“千变万化的几何状态”,“无限延伸的空间时间”,乃至“寓意深远的数学理念及思维”,都是诗歌中常常出现的元素与话题。用数学的眼光去欣赏诗歌,用诗歌的语言来解析数学,读者自然会发现,看似处于不同轨道的数学与诗歌竟如此“契合”,别有一番风味。
我在同济大学开设“数学和艺术”的课程,讲绘画与数学的关系,也讲诗歌和数学的关系,课程很受欢迎。为此,我把课程中涉及诗歌的内容整理成了本书。其实市面上已有些书在讨论诗歌中的数学,但与它们不同的是,我更多的是立足于数学去看诗歌,希望用数学的诠释,让读者能够领略到浪漫的诗歌背后所蕴含的理性,品味艺术与科学共通之美。
本书还收集了大量外文诗歌,特别是英文诗歌,毕竟数学在西方的发展更有历史。诗歌是非常依赖语言的,其美感不能和语言分离。所以各种文字的诗歌都有其独特的特点,许多人甚至认为诗歌是不能被翻译的。著名诗人雪莱在《为诗一辩》(A Defence of Poetry)一书中也表示,译诗是徒劳无益的,把一个诗人的创作从一种语言译成另一种,其聪明程度不亚于把一朵紫罗兰投入坩埚,企图由此探索它的色泽和香味的构造原理。多数优秀译文可以译出原诗的“意味”,但“韵味”或多或少也会损失些。尽管翻译会有伤诗的韵味,但我还是选择了一些优秀的译文,连同外文原诗及我的解读一起呈现给读者。
因为我的英语略好于其他语种,对英语诗歌就读得相对多些,所以这本书收集的外文诗歌多数是英文诗歌,少量为德语、俄语、法语、葡语诗歌。有些著名诗人的诗,是用孟加拉语或波斯语的小语种写就的,我只能读到其英译诗。读不到或读不懂原文固然是遗憾,但退而求其次地读英文译本总好过与这些优秀诗歌擦肩而过。当然我的阅读量也很有限,肯定还有很多数学意味隽永的诗没有提到,希望以后进一步学习并有机会可以增补。
20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