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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毕业后,我与汉军算是友军暂别分头进击,进入了不同的中学,后来又各自随着中学同学上山下乡。从他的来信得知,他下乡不到一年就被某国营石油公司招工,当然是享受了革命家庭的优势。好在他所在工厂与我的插队地隔山为邻,不算太远,他偶尔会翻过山来,送给我一些粮票或者猪油,与我继续交流艺术经验。说实话,他的画没有太多进步,还是那些军官和武将,还是夹着鸡巴的奔马一类,没有什么新鲜。他也不大有青年人的活跃,既不能用小提琴拉出整本整本五线谱,也不能一跃而起轻松攀住篮球架上的铁框,甚至不会讲鬼故事和痞故事。寡言少语的习惯,使他不大容易结交新朋友,不大容易合群。他只是与我在大树下坐一坐,直到他一声不吭地离去,以至我的知青朋友发现猪油吃光了,就会说:“你那个哑巴朋友呢?怎么不来了?”

但我还是感谢他沉闷的来访,感谢他沉闷的有情有义,包括他偷来哥哥的破手风琴,让我玩了几个月。他的粮票使我度过了一次最严重的饥荒。

每次回城过年探亲,我的第一件事都是去戥子桥找他。几年下来,我发现他家一步步在发生变化:先是院墙已经粉刷,然后是两间板房改成了砖房,大门刷上了绿油漆,门上还装了个罕见的电铃……想必这一切都是汉国的手笔?作为劳模子弟,他享受政策优待,没有下农村当知青,进了一家国营工厂,算是父母身边可留一人的安排。他跨上了上海产的自行车,穿上了折线挺括的毛料裤,还勤奋地改变着家居面貌并且与现代文明逐步接轨。他母亲有次吮着铜烟筒告诉我:还是汉国懂事,家里这些事,就是他操心多,出力多。

有一次,我在街上等公交车时无意中碰到汉民。这位已经长大了的小弟,嘴上多出一圈浅浅的茸毛,两手插在裤兜里,有只脚一踮一踮的。

“请!”他掏出一包烟,指头一弹,熟练地弹出一支。

“你学会了抽烟?”

“玩么。”

“你现在干什么?”

“你问我,我问天。我在干什么?玩么。”

“你哪来的钱买烟?”

“报告领导,在下在基建队当了两个月土夫子,搞来了担把水。”他是指百来元钱,“还有味。去衡山玩了两天,看南天门,可惜没有钱去桂林和阳朔了。只怪我老娘生了三兄弟,我就是下乡的苦命,没办法。但我在农村实在吃不消,饿得眼睛珠子都绿了。我懒得出工,米吃完了就去偷点,油吃完了就去偷点,队干部怕了我们,只好请我们回城里来玩,根本不管我们了。”

“只做了这么些坏事?”

“爷哎,我表现这么好,汉军那个老鳖还把我当劳改犯,我还能做什么坏事?他一副卖煮蚕豆的样子,比爷老子还像爷老子,说话好大的口气呵,对我订了四大纪律,比毛主席还多订一条。一不准抽烟,二不准喝酒,三不准偷东西,四不准同妹子往来。要是我不听,他就抡皮砣。”他是指用拳头打人。

他说这些的时候,旁边有一位瘦小女子捂嘴暗笑,让我察觉到女子与他有什么关系。“你也不介绍介绍,这是谁呵?”

“报告领导,他是神经婆。”话未落音,被那女子擂了一拳。

公交车来了,我得赶上这一班,匆匆向他们告别。他抓住最后的机会问我:“对了,你说一个人周游世界至少要带什么东西?”

你是说一个人?一个人周游世界?我对这一问题毫无准备,说大概……可能……至少……要带一个指南针和一把好刀吧?

“不要放大镜?”

“放大镜做什么?用太阳光取火?”

“对呵。”

“那就加个放大镜吧。”

“这三样就够了?”

“我也没试过,哪知道呢?”

他还想说什么,但我已上了车。被乘客们挤得东偏西倒,挤到一个角落去了。越过一些乘客的肩膀,我看见他在人行道上追赶汽车,圆睁双眼冲着我大嘴张合,继续他莫名其妙的提问。

我没法听见了,没法回答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研究这个,不知道他小脑袋里又冒出了什么荒唐主意。莫非他正准备周游世界?或者正在什么历险游记里入了迷?但我没料到的是,公交车走到下一站时,我听到车窗外有人大声叫我,原来是气喘吁吁的汉民用自行车搭着神经婆又赶上了我。他冲着车窗大喊:“要不要带地图?……”

我回答要,当然要。

但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DZyG5RZeYEfcunmz5YgCz7CgP2hC+JZgUSfr22xJg0lJGJejFbYXI3n6GjuKIE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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