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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汉军有个哥哥叫汉国,很少在家里露面,在我看来是个神秘人物,是个印象中模模糊糊的假冒长辈。

他的房门总是关着,有一次好容易开了一条缝,让我得以朝里面瞥一眼,发现那里竟是别有风光让人惊异。窗上挂了漂亮的纱帘,桌上有钩花台布,房间里还有棚户区少见的西式床以及床头柜,只是还没有做油漆。床头柜上有一盏旧台灯,虽然支架被布条包扎,但毕竟是一盏有模有样的台灯。墙角的手风琴也赫然在目,虽然如汉军揭发的那样已塌了几个琴键,但毕竟是一架有模有样的手风琴。屋里还贴了很多大小不等的自励自戒性标语:知识就是力量!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8+6=24?罗汉国,你的敌人就是你自己!……

我后来知道,这间房子在他们家也是个非请莫入的禁区,平时总是锁着门。因为汉国的数学成绩曾经名列前茅,因为他曾经代表学校参加全市性俄文朗诵比赛,因为罗家三兄弟中唯有他能拿回光彩耀眼的奖状,所以父母授予他特权,容许他独占一室并且使文明和进步自成一体。汉军对哥哥似乎不以为然,对数学和俄文似乎也不以为然,见大哥回家也不怎么理睬。“嫖客一样。”他有时会嘟哝一句,好像知道嫖客是怎么回事。

那位头发油亮的青年对弟弟的一切都没什么兴趣,冷冷地看我一眼,就钻到他的文明禁区里去了,砰的一声随手把门关上。

有一次,听到里面有叽叽咕咕的读书声,确认他已经回家,我敲开门请他解释一道算术题。他只把门打开一条缝,三言两语就完事,好像严防我顺着这条门缝得寸进尺。

我借机看清了他: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像某个电影里的明星。

我没有见过汉军的父亲,印象中只见过他的一张空床,还有桌上一个大得出奇的搪瓷茶杯。据说他是一个老建筑工,劳动模范,戴过不少大红花,平时不大管家里的事,经常在工地上加班加点,直到带着满口酒气深夜回家,一进门就倒床呼呼大睡。看到儿子们吵架或者打架,他一般来说是视而不见,要是被闹烦了,根本不论冲突双方的是非曲直,抄起一根扁担劈头盖脑地扑打,把小崽子们统统打出门去,算是对整个事件的权威性总结。他需要这个家,只是需要劳累以后的安静睡觉。

汉军他母亲对这一点大概已经习惯,下班回家后总是捧着一个水烟筒咕噜咕噜抽闷烟,不大说话。汉军说,她在三个儿子中最宠汉民,一看汉民喊救命就会出面袒护,总是把闯祸的责任赖给两个哥哥,甚至不惜与丈夫动手对打。但她的宠爱也多是恶声恶气,比如摸出一角钱往汉民手里一塞,“哭死哭死,有什么好哭?老子一耳光扇得你贴在墙上当画看啊?还不快去买槟榔,吃你的冤枉!”

或者说:“老子还没死,你哭丧啊?你包子也吃了,油渣子也吃了,你那张鳖嘴巴还塞不住?”

汉民就在母亲这把保护伞下活得更加惊天动地。我亲眼看到他吃过包子或油渣子以后,展开对木器的科学研究,让家具无一得到幸免,都被他五马分尸大卸八块,最后重新凑拢来,不是桌腿被锯得高低不齐,永远也摆不平,就是柜门被刮去一块油漆,留下永远的伤痕。但他的研究只有三分钟热度,才过了几天,他把斧子刨子一丢,又突然生出养蚕的兴趣,于是家里的桌上和床上到处爬满蚕虫,被子里也有蚕粪,饭锅和套鞋成为囤积桑叶的容具。有一次,汉军发现自己的画作被弟弟撕破了,成了装蚕蛹的纸袋,一气之下把弟弟追打到巷子口,好久都不敢回来。

汉军回头气喘吁吁地发表预言:“这个神经病,将来肯定要祸国殃民,不是判无期就是要吃枪毙!”

母亲露出一颗大金牙开骂:“你打死他吧,拿菜刀剁了他的手,剐了他的皮,打死他你就安心了是吧?”

“就是要打死他,给国家节约粮食。”

“妈妈的,老子打死你呢。他喂几条虫子碍了你的哪根肠子哪块肺?……”

我是遵照父亲教导来工人阶级家庭学习的,可我除了钦佩汉国那些标语口号,找来找去没有找到更多优秀事迹,倒常常在打骂声中感到不安和害怕。我在他家里没法把关云长或武松画得更好,后来就不大去他家了。 K6Jt0Emtlu1eYcdIE1jjR1T1Jt3sCX3Flhu9C+DY9YM4MwsueBhqPi3F9LQe/+H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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