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初见成效,我感觉好多了。惊恐发作时的感觉不再那么强烈、发作的频率也降低了,有时数周都没有发作过。然后一个小小的刺激又能让我不想再出门。当女性朋友和我讲述上环的痛苦时,我不禁想象我就躺在手术台上。如果俱乐部前排队的地方过于狭窄,我就会幻想人群从我身上踏过。最糟糕的是在地铁里,然而我每天都要乘坐地铁。
我挤在听歌、读书、聊天的人群中。围绕在我身边的人越多,我便越感到孤独,这是典型的大都市现象。兴许正因如此,我的大脑才会在意识中点燃那些想象与画面,有时是随意的,有时是被一则广告或者一本书的标题等东西触发的:为病人开膛破肚的医生、悬崖上的蹦极、踩踏倒地者头部的男人……我的下巴在抽搐。
亚历山大广场站到了,门开了,更多的人涌进地铁。语音提示“请勿再上车”响起了,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两分钟我无法逃跑,无法逃避脑海中的画面,这些画面导致我的身体以为我处于危险之中。修道院大街到了。我把因出冷汗而潮湿的手在裤子上擦干,用双手给脖子降降温。我的耳朵发出嗡嗡响,我漂浮起来。别人都在看我,是吗?
还有一站,我就到了施普雷河的另一边。在那儿下车后,我就可以走路了。我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好让自己感觉到我还在那里。勃兰登堡博物馆到了。地铁逐渐减速,直至停下。我跌跌撞撞地下车,盲目地朝出口方向走去,走啊走,走啊走,直到低像素的世界又成了一幅平滑的画卷。
我又迟到了,和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样。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早些出发,并不是因为我懒,而是因为我不想给焦虑留下空当。我不邀请它,它也会来;我料到它会来,它就肯定会出现。所以我最好还是装傻。
每一天我都希望自己可以准时、轻松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有时我能成功,但多数时候都不可以。
有次我在车上给母亲打电话,向她抱怨我的痛苦。我说,我生我自己的气,我从来都无法完成对别人来说易如反掌的事情。
“孩子,不要对自己那么严格!”母亲说,“要是一个小孩儿焦虑不安,你会对他一直说‘你要振作起来’吗?”
“不会。”
“那说什么呢?”
“我会说‘你想下车吗?不要紧的,这种情况在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然后我会给他买一根冰棍。”
“同样的道理啊,相信你自己,给自己也买根冰棍吧。”
“这是打个比方吗?”
“对自己更好一点,就像你对待小孩子那样。”
“但我是成年人了!”
“那就当你自己既是大人又是孩子。下次你焦虑的时候,就问问自己内心的孩子他需要什么,好好安慰他,对他好。”
“那我得一人分饰多角?”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好的,妈妈。”
母亲说得对。我越回味那番话,就越明白一个事实——我内心的孩子活得不易。我作为一个严厉、苛求、粗暴、爱挑毛病、力求完美的母亲,经常对他说一些“振作起来!”“别这副傻样!”“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定要这样吗?”“你让我出尽洋相。”“你能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正常一点?”之类的话。这样的孩子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打电话给青少年保护局,检举我自己,但随后我决定再观望一下情况,从中斡旋。现在我一人分饰三角——母亲,孩子,良师益友。悬而未决的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冷酷无情,我从来不会对他人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