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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悟知解

凡言禅宗者,上焉者,即联想及于开悟,下焉者,则联想及于狂妄。禅宗与开悟,开悟与狂妄,一般习惯,殆成为因明学上之三支论式。比类不伦,谬解殊甚,非但轻人,抑且自轻已。

首拣悟者,乃禅宗传入吾国后,特有之一名词。独言悟之一名词,通常习知,即为有会于心,有所理解。例如:水有解渴之功。茶亦水煮,故能解渴。未饮茶者,因此而悟知。若此之悟,非禅宗所宗,但为知解。禅所谓悟,乃属证悟。证语者,乃我患渴,取水而饮,饮毕渴解,所有水之与渴,理事全消,故曰“亡言绝虑”。水渴全消之后,但自清凉,永不再起烦渴者,则禅之工用,故曰“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水渴既消,起而研究水与渴之理与事,及乎事彻理圆,了了无滞,则悟后起用,如教所云既得根本智,复须明诸差别智也。但终则仍归于言语道断,无去无来。全部佛法,乃超玄学哲学之一大实验事也。非如世间浅知者,认佛法亦不过为一种学术而已。然此实验之方法虽多,惟以禅宗为特胜耳!

禅宗所言证悟者,重事至理圆,以行修事至为首。若先从穷理而终至于道者,乃自知解入门。如《楞严经》云:“理则顿悟,乘悟并销。事非顿除,因次第尽。”盖由理悟知解,然后求行解相应,而至于圆极也。《法华经》云:“大通智胜佛,十劫坐道场,佛法不现前,不得成佛道。”证悟者,重此现前之佛法也。有谓儒者所说体会,亦即证悟,此实不然!体会为知行合一,即知而行,即行而知,如佛说行解相应,非证悟也。证悟乃顿超之大实验事,不从渐入之行解而至。体会乃理通于事之学,与证悟顿超之说有异。然则孰为优劣?曰:此非争胜负者,但辨其所证悟者,意固何居耳!或曰:若此证悟顿超,谁能至哉!曰:能至与否在人,而证悟顿超,则确有其人其事在也。故祖师有言:“我所说法,为度上上根人。汝师所说,为度大乘人。”虽法与根器,固有差别,其得度而至彼岸则一也。

古德有言曰:“参要真参,悟要实悟”。“大疑则大悟,小疑则小悟,不疑则不悟”。此皆教参禅人,要从真实疑情着手,勿凭知解为是。若知解得,理会得,有体会处,忽有会心,皆理边之事,文人学士,善说文字禅者,亦皆此耳。如说食不饱,终是空言,乃至狂慧并发,说亦说得,明亦明得,只是行不得,则理仍是理,事仍是事,有何益处?例如悟得就是这个,动也不离这个,静也不离这个,生也是这个,死也是这个,善恶是非,一切不离这个,假定就算是悟了,何以他动时,自己要静而不能?顺流随用容易,要止于至善,要常定现前,更所不能,则明得这个有何益处?纵饶动静由我,自可做得主了,犹有大事在后,未可得少为足。狂慧者,即教理所说之乾慧。慧而曰乾,如枯木无根,终为废物,故须藉定水滋润。若定慧等持,则根深叶茂,果熟香浓。有曰:普庵主性空禅师曰:“十二时中莫住工,穷来穷去到无穷,直须洞彻无穷底,踏倒须弥第一峰。”此岂非教人穷理?曰:诚然!故其偈曰:“莫住工”,“到无穷”,“洞彻底”,“踏倒第一峰”,明白教人以证,但自穷理入手耳!不见其又有偈乎?曰:“心法双忘犹隔妄,色空不二尚余尘。百鸟不来春又过,不知谁是住庵人。”此是何等境界,岂静坐穷理之事耶!

禅门重证悟,提持真参实悟,必须当人于一切时,一切处,锻炼纯熟,工夫深入,定力已稳,忽地“㘞”的一声,涣然冰释。如仰首枝头,顿见果熟,心月孤悬,光吞万象。此顿者,顿此之一悟,是谓证悟。所谓“㘞”的一声,乃形容之词,如“一声霹雳顶门开”,俱为表诠之言。若必执有“㘞”的一声,“顶上震开”,作为实法会,则为事象,此为工夫过程中之境界;认斯为实,又被境瞒矣。故所称顿悟证得者,实自渐修而来。顿者,指渐修之最后一刹那也。若非此顿,而顿悟其理,或顿见空性,终须渐修而圆,所谓“万古碧潭空界月,再三捞摝始应知”。古德禅师,虽有于言下顿悟者,但在未悟之前,固皆用功有年,或悟之后,又依止宗师,水边林下,保任涵养多年,方能透彻。未可只执彼当时一顿,置未顿以前,既顿以后,一概不言也。故曰:“不是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今简诸师所言,以为参证。

达摩初祖曰:“至吾灭后二百年,衣止不传,法周沙界,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说理者多,通理者少,潜符密证,千万有余。”

南泉禅师曰:“心如枯木,始有少许相应。”

无业禅师曰:“学般若菩萨,不得自谩,如冰凌上行,似剑刃上走。临终之时,一毫凡情圣量不尽,纤尘思虑未忘,随念受生;轻重五阴,向驴胎马腹里托质,泥犁镬汤里煮炸一遍了,从前记持忆想,见解智慧,都卢一时失却;依前再为蝼蚁,从头再做蚊虻,虽是善因,而遭恶果。且图甚么?”

裴休一日请黄檗禅师至郡,以所解一篇示师。师接置于座,略不披阅。良久,曰:会么?裴曰:未测。师曰:若便恁么会去,犹较些子,若也形于纸墨,何有吾宗!裴乃赠诗一章曰:“自从大士传心印,额有圆珠七尺身。挂锡十年栖蜀水,浮杯今日渡江滨。一千龙众随高步,万里香花结胜因。拟欲事师为弟子,不知将法付何人?”师亦无喜色。

按:裴休博综教相,以弟子礼事师,以昆仲友圭峰。尝亲书《大藏经》五百函,所制法苑文字,诸方重之,黄檗不因其为权贵,有所姑息,教令放下文字禅,要其当下会取也。

沩山曰:今时人,但直下体取不会的,正是汝心,正是汝佛。若向外得一知一解,将为禅道,且没交涉,名运粪入,不名运粪出。污汝心田,所以道不是道。

洞山曰:末法时代,人多乾慧,若要辨验真伪,有三种渗漏:一曰见渗漏。机不离位,堕在毒海。二曰情惨漏。

滞在向背,见处偏枯。三曰语渗漏。究妙失宗,机昧终始,浊智流转。于此三种,子宜知之。

首山念初在风穴会中,充知客。一日,侍立次,穴乃垂涕告之曰:不幸临济之道,至吾将坠于地矣!师曰:观此一众,岂无人耶?穴曰:聪明者多,见性者少。

黄龙新谒晦堂。堂擎拳问曰:唤作拳头则触,不唤作拳头则背,汝唤作甚么?师罔测。经二年,方领解(知解也)。然尚谈辩,无所牴牾。堂患之,偶与语,至其锐;堂遽曰:住!说食岂能饱人?师窘,乃曰:某到此弓折箭尽,望和尚慈悲,指个安乐处。堂曰:一尘飞而翳天,一芥堕而覆地,安乐处正忌上座许多骨董。直须死却无量劫来全心,乃可耳。师趋出。一日,闻知事捶行者,而迅雷忽惊,即大悟。趋见晦堂,忘纳其履。即自誉曰:天下人总是参得底禅,某是悟得底!堂笑曰:选佛得科甲,何可当也!因号死心叟。

此类开示公案,古德语录中至多,文繁不引。皆斥文字禅、知解禅、口头禅,但于一文一言、一机一境上,偶有解会者之为非也。“只贵子眼正,不说子行履”。乃沩山对仰山一时权巧之名言,未可执为实法。必须行履正,知见亦正,方是顿超证悟之极则。丹霞禅师云:“去圣时遥,人多懈怠!”时至今日,法门衰落,世智辩聪过人者甚多,宁可侧重行履工用,不可取于狂知乾慧。否则,紧抱一句弥陀,犹可往生极乐,何必习禅而不成,饮露栖风,终与草木同腐,而徒成蝉蜕哉! pz4DbzLVxwwpqG3gWuE4MQX9Ox3a5AYU0xQA54rEqmVjpamOZk0JqnGxZG3X30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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