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本土禅宗,既乏史料,考证无由。达摩东来,信史可据。梁武帝普通七年,达摩祖师自印度渡海至广州,同年十月至金陵,与帝说法不契,于十一月至洛阳,寓止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终日默然,人莫之测,谓之壁观”,共历九年。相传面壁九年之说,讹矣。又谓其在中国时间,历五十余年之久。如《传灯录》载师示寂之日,为魏庄永安元年戊申十月五日。通论据史辨其讹,故终为疑案也。当时从其学法者颇不乏人,如道副、道育、尼总持等;唯慧可(神光),得其心要,是为此土之二祖。自此以后,递至六祖,恰在初唐高宗,至开元时代,此为禅宗之初期。
达摩传法慧可,师徒授受之际,犹付《楞伽经》以印心。虽曰“教外别传”,实须符证教典,绝非凭空臆造。迨黄梅五祖,以至曹溪六祖,皆提倡《金刚经》,故后贤亦有谓禅宗为般若宗者。六祖示现不识文字,提持心印,为禅宗正统。说法极其平实,浅出深入,智泉喷涌,其门人录成宝典,号曰《坛经》。其中语不离宗,皆归于教,于释迦之文字教义,多所阐发。因其在广州、韶州之曹溪,开堂说法,后世溯禅宗正脉,咸归曹溪,故称之曰“南宗”。而与六祖同时弘化者,尚有“北宗”神秀,学者归仰,数亦不少。神秀以渐修为尚,六祖以顿悟为门,宗旨方法迥异。故言禅宗者,当以曹溪为归。六祖以下,得其心要者,颇不乏人,而言其正脉,以南岳怀让与青原行思二师为首。南岳一系,至马祖道一,而宗风大振,后贤之言禅宗者,尤重南岳单传。所谓嗣法传承,主嫡传正统者;非谓法嗣之外,皆所不取,唯择学众之中,成就至高,见地透脱,足当承先启后者,为其嗣长耳。
禅宗初期,不但南北二宗,俨然对峙,即六祖门下,亦渐分途。荷泽(神会)擅改《坛经》,深为同门所不满。如南阳忠国师(六祖得法弟子)曰:
吾比游方,多见此色,近尤盛矣。聚却三五百众,目视云汉,云是南方宗旨。把他《坛经》改换,添糅鄙谈,削除圣意,惑乱后徒,岂成言教?苦哉!吾宗丧矣!
今之言禅宗者,舍正脉而不谈,以荷泽为宗门正统,诚非笃论。稽之《坛经》有云:
一日,祖告众曰:我有一物,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诸人还识否?神会(荷泽)出曰:是诸佛之本源,神会之佛性。祖曰:向汝道无名无字,汝便唤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茅盖头,也只成个知解宗徒。
荷泽于六祖门下,见解如此,已为六祖所斥。后之卖度牒,提倡南方宗旨者,已如六祖悬记,事所必然。学者推重荷泽,谓得禅宗之的旨,实为未可。